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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君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漪光
岳凌兮勉力回想着小时候学过的楚国礼仪,然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官礼,并轻声道:“民女参见王爷。”
因为之前一直不曾开口,声音始料未及地带了丝沙哑,楚襄眉间几不可见地沉了一下,旋即凝声唤道:“过来。”
她老老实实上前,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楚襄面部似有微妙情绪波动,却快得让人瞧不清楚,左脚一迈,直接来到她跟前,低眼瞧见她手里攥的东西,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是扎城的地形图以及关押难民的……”
岳凌兮的话毫无征兆地断在了空气中,原来她走近了才发现,沙盘后方的花梨木长案上赫然摆着数张地图,无论是山峦河道的走向还是城郭要塞的布防均在其中,无一有缺,十分详尽,比起她手里这张不知qiáng了多少倍。
她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
楚襄眼角微微一扬,伸手就扣住了那双皓腕,然后一点一点地把宣纸扯出来,并摊平在桌案上用青龙镇纸压好,也不管她是个什么表情,背过身去径自端详了许久才道:“画得不错,就放在我这里吧。”
岳凌兮愣了愣,脸sè有些发黑,直想把那东西抢回来,楚襄却往后一推,直接推到她够不着的地方,然后抱臂看着她,眼角溢出三分悦sè,她碍着他的身份不敢僭越,只好使劲忍下伸手去勾的冲动。
“行了,回去吧。”
楚襄几个字就打发了她,然后转身去取衣架上的盔甲,似要更衣出发,门口的影卫耳朵比谁都尖,立刻就进来请岳凌兮出去了,岳凌兮默默地看了眼那张地图,咽下所有的不甘愿,旋即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忽又回过头来。
“刀枪无眼,王爷小心。”
楚襄动作一顿,侧过身来远远地看着她,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声线清澈如流水击石,逐渐扩散至她耳畔深处。
“知道了。”
锦娘这才发觉她边上还有个人,旋即扬起笑脸道:“好的,那夫人和小姐慢慢逛,我先告退了,一会儿有什么需要再唤我便是。”
说完她就识趣地离开了,顺便使了个眼sè给店里的小二,让她们都退到了远处,留下足够的空间给端木筝。
端木筝熟门熟路地拉着岳凌兮来到布匹的陈列柜前,放眼梭巡片刻,转过头笑吟吟地说:“虽说现在才八月,可这家铺子工序讲究,做一件衣服要个把月,所以现在订秋装刚刚好,你快去挑几块料子,我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柜中的布匹sè泽饱满花纹jīng致,都是蜀锦云丝之类的料子,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岳凌兮随手抽了一块出来,光滑而细腻的手感竟让她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之中。
以前家中贫穷,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做新衣服,后来到了西夷,端木英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每年都会扯上几块软和的棉布给她和端木筝做新衣裳,虽然和绫罗绸缎比不得,但也是大方得体的,她都十分爱惜。
后来端木英因病去世,两姐妹的生活也变得拮据起来,再没置办过一件像样的衣裳,哪个地方破了就在上面绣块小小的图案,又能凑合再穿半年。如今苦日子算是熬过去了,吃穿用度皆不同以往,她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姐姐,我还是觉得干娘给我们做的衣裳好看。”
端木筝心头一软,挽住她的手开起了玩笑:“以前是娘照顾我们俩,现在是我来照顾你,我这拿剑的手可不像娘能做那么细致的针线活,只能带你来买现成的了,你嫌弃也好穿不惯也罢,我是没别的招了。”
岳凌兮也笑了:“知道了,我挑就是。”
言罢,她扬眸扫视了一遍柜上所有的料子,指着角落里那块素sè薄缎说:“就这个吧。”
端木筝拿起来看了看花sè,直夸不错,又顺嘴说了一句:“倒是跟你平时穿的那件露水百合裙的料子有点相似。”
岳凌兮莫名愣了愣。





从君记 45.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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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非常保守的打扮,他竟觉得她莫名地撩人。
心有猛虎, 欲嗅蔷薇, 这念头才起, 瞬间就随着她的脚步声沉入了心底, 楚襄撑榻站起, 看着岳凌兮一步又一步地走到跟前,然后向自己福了福身。
“给陛下请安。”
楚襄唔了一声,任由殿中宫女为他更衣束发,视线始终停留在岳凌兮身上。
她似乎也没察觉到边上的人都是垂眉敛目的样子, 兀自仰起脸询问道:“陛下是先练剑还是直接用早膳?”
“等会儿中书侍郎谭承则会上御书房觐见, 时辰也不早了,让她们传膳吧。”楚襄整了整领口, 又瞥了她一眼, “你若没进食就一起吧。”
此话一出,周围几名宫女面sè各异,端着铜盆的那个更是手一颤, 差点把水洒出来, 楚襄仿佛未曾察觉, 径自捞起温热的帕子擦了擦脸,仍是一副等着岳凌兮回答的模样, 就在众人都屏息以待的时候, 她终于婉婉开口。
“我已经吃过了, 陛下。”
没有受宠若惊, 也没有殷殷拜谢,平淡得就像是多年老友在对话一般。
众人从未见过楚襄这般特殊对待过谁,心中越发惊讶,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只默默看着楚襄梳洗完毕之后笔直地朝花厅去了,而岳凌兮则端步尾随在后,两人隔着刚刚好的距离,无论动或静都莫名的合拍,宛如一对璧人。
想是这样想,可她们内心深处仍然觉得这只是某种错觉罢了,新任女官相貌如此普通,怎能衬得上陛下英姿?
就这样,在一片品头论足的目光中岳凌兮随着楚襄来到了花厅,很快又去了御书房。
若说宫中有哪个地方是楚襄待得最久的,那一定非御书房莫属,岳凌兮第一次来不免多看了几眼,只见御案上堆了许多奏章和卷宗,朱笔玉玺皆陈列在旁,还有个巴掌大的掐丝珐琅兽炉正渺渺生烟,檀香溢满一室。
东西两面墙嵌着巨大的书架,上面有许多难得的孤本和碑帖,从书架侧面的门进去便是内室,里头摆着一座青玉雕夔龙纹的八扇屏风,绕过去一看,后头还有张软榻,想必楚襄有时忙得太晚了会在这里休息。
大致摸清楚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之后岳凌兮去泡了壶茶来,将将斟满一杯递到楚襄面前中书省的人就来了,一男一女,皆衣容整肃,手捧诰命文书。
“臣谭承则、宋玉娇参见陛下。”
“平身。”
楚襄啜了口茶,淡淡二字跟着溢出喉间,两人闻声而起,尽管仍然垂着头,但岳凌兮还是瞬间认出了后面那名女子。
是上次在成衣铺见到的那个女官!
她今天穿的还是同样的官服,只是擦了粉黛,显得更加明艳动人,岳凌兮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会遇见她两次,一时有些走神。
怪不得她一介六品女官气质却如此出众,原来是在中书省这种极有底蕴的地方任职。
岳凌兮暗自想着,那边的谭承则已经汇报完毕,正把手里的东西往上递,她却迟迟未接,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本来外界对于这位空降的御前女官就有诸多猜测,如今在场的两人见到她这般愚钝,心下都有些想法。谭承则是朝中的老臣子了,不忍见她一个小姑娘因此受到楚襄的责难,正准备低咳一声提醒她,谁知楚襄突然说话了。
“兮兮,把文书拿过来。”
两人俱是一震,因他的语气,更因那暧昧到极点的昵称,然而当事人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礼貌地向谭承则点头致意,然后接过东西交到了楚襄手里。
见楚襄已经开始仔细翻看,谭承则清了清嗓子说:“陛下,此次北伐论功行赏的文书皆已按您的意思拟好,您看看是否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楚襄从中挑出封赏楚钧和卫颉的,道:“这两张直接发下去吧,其他的朕看过再说。”
谭承则立刻躬身接下:“是,臣知道了。”
说完他便有告退之意,可身后的宋玉娇却纹丝不动,俨然还有疑问没有解开,他尚且来不及给她使眼sè,楚襄冷凝的嗓音就从御案后方飘了过来。
“兮兮,送谭侍郎和宋舍人出去。”
话是对岳凌兮说的,他的眼睛却盯着宋玉娇,虽无甚波动,仍似无底深渊般慑人,宋玉娇不由得轻轻一颤,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垂首行礼告退,跟着谭承则和岳凌兮一齐走出了御书房。
到了走廊上,所有压力瞬间消失,她扭过头就看见谭承则一脸欲言又止,想是觉得她方才太不遮掩了,只是碍于岳凌兮还在边上不好开口,她心中一片雪亮,遂侧过身子对岳凌兮道:“麻烦夜修仪了,我们自行出去便可,无须多送。”
岳凌兮短暂地愣了愣,旋即点头离开。
回到御书房,楚襄还在看那十几张草拟的诰命文书,她随意瞟了几眼,骤然发现不对。
按常理来说,打了胜仗要嘉奖的人不在少数,中书省受命制诰,定会以一人主笔多人校对的形式来完成这个任务,以免在组织言语的时候出现微妙的差异,从而导致受封臣子之间的不睦。可今天却奇了怪了,这十几张的字迹完全不同,显然是由不同的人撰写的,这不符合中书省的规矩。
端看刚才宋玉娇的反应,明显也是对此事不解,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是楚襄要他们这么做的。
可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如此费力又不讨好,楚襄不可能不明白。
就在她疑惑之时楚襄已经快速地看完了所有诰命文书,右手将那沓宣纸往边上一撂,然后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脸sè没什么变化,眼底却是暗流涌动。
中书省一令二侍郎六舍人十通事,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没有一个笔迹与那封假文书相似。
尽管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楚襄仍有些不悦,十年了,各方面的线索都断了,这样大海捞针不知何时才能有进展,或许……他应该亲自去江州一趟,那里有可能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
思及此,他抬眸看向岳凌兮,轻唤道:“兮兮,过来。”
处于沉思之中的岳凌兮蓦然回神,也不管他有什么吩咐,走过去便脱口而出:“陛下,为何他们都叫我夜修仪?”
“因为朕对外宣称你是夜家庶族的女儿。”
楚襄没有多言,但岳凌兮立刻就明白了,她没有功名却占了御前女官这个位置,难免会有人不服气,万一挖出她的真实身份就麻烦了,可现在有了夜家罩在头上,那些人即便心有不甘也不会乱来,毕竟太后就是夜家人,看中某个侄女送到自己儿子身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谁敢说她不循礼法?
如此安排,实是花了心思的。
岳凌兮垂下羽扇般的睫毛,映着琉璃宫灯,显出一片浅浅的yīn影,“陛下厚爱,可我又如何当的起这个姓氏。”
楚襄弯起嘴角说:“天下姓氏甚多,随意安一个给你也无不可,只是朕怕别人叫你的时候你反应不过来,而夜岳二字音相近,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即便反应不过来被人瞧出了端倪那也是我的事。”岳凌兮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沉静而坚韧,“是我伪造身份入宫奉职,与陛下没有任何关系。”
话刚说完,她忽然被楚襄往龙椅上一扯,膝盖一弯,恰好跪坐在他身边,左手被他抓着,右手下意识箍着他的腰,姿势要多亲密有多亲密,若是让外头的太监宫女瞧见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从朕在边关救了你的那一刻起,你与朕就脱不开干系了。”
他语声深沉,岳凌兮一时分辨不出是褒义还是贬义,遂困惑地问道:“陛下,书里所说的孽缘是否就是这个意思?”
楚襄倏地僵住,脸都快气变形了:“朕当你的楚语老师才是孽缘!”
这句话她听明白了,她又用错词了。
“陛下莫气,我回去再好好修习便是。”
说完她就要起身退离,可楚襄的手就像一道铁栏杆似地横在腰间,让她动弹不得,她虽然不觉得这般亲密有何不妥,却认为自己坐在龙椅上实在太过不敬,刚要出声让楚襄放开自己,他却把手上的白玉扳指摘下来给了她。
“西宫有座藏书楼,所存典籍浩如烟海,够你学一阵子的了,你带着这个去,不会有人拦你。”
西宫是太上皇与太后所居之处,平时不准生人进出,这个规矩岳凌兮是知道的,于是接过扳指收进了水袖之中,准备有时间就去看看。
到了旬休这天,清晨就下了一场bào雨,暑气暂时散去,岳凌兮正准备缩在房间里看一看前几日从藏书阁借来的书,谁知口谕忽然传到宜兰殿,让她伴驾出宫,她只好起身更衣。
书凝听说她要去湖边玩竟格外兴奋,三两下就把行头准备好了,可到换衣服的时候却出了麻烦,只因书凝为她置办的常服都是时下最流行的齐xiōng襦裙,美则美矣,却遮不住那块刺青,就这么走出去的话,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楚襄派书凝来行照顾和保护之职,所以是提过这一茬的,只是书凝万万没想到印子会在xiōng口,这才好心办了坏事。不过她甚是机灵,当即就找来了丹脂,用细笔在岳凌兮xiōng口绘了一朵半开的莲花,既遮了印子又点缀了衣装,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岳凌兮从没这样打扮过,出了殿门就忍不住想遮掩,直到登上马车被帘子挡住之后才感觉好点。
车内的另一人却不太好。
楚襄紧盯着她这副娇美动人的打扮,目光渐趋炙热,尤其是移到连绵雪海中的那朵孤蕊时,几乎烫得快要烧起来。
见惯了素面朝天的她,竟不知淡扫蛾眉的她亦可勾魂摄魄。
“陛下?”
岳凌兮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心头不安渐盛,下意识就去摸那朵莲花,谁知手刚抬起一半就被他抓住了,掌心的细汗沾上了她的手腕,湿热又滑腻。
“既然画好了还去碰什么?”
“陛下所说楚国时兴的款式……看来并不适合我。”
岳凌兮微微垂首,脸上闪过一丝自卑,只因这样的遮掩在楚襄这种知根知底的人面前无疑是徒劳,可他只是灼灼地凝视着她,轻声道:“这样很好。”
那块丑陋的刺青本来就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岳凌兮只当他在安慰自己,沉默片刻复又问道:“陛下今日怎么忽然有兴致去湖上泛舟了?”
“不是朕。”楚襄勾chún一笑,徐徐吐出三个字,“是宁王。”
宁王?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今天终于要见到本尊了么?如此说来,端木筝也很有可能会去,这个猜想顿时让岳凌兮忘记了着装带来的困扰,并且开始期待这次的游湖之行。
不过……端木筝见到她不会大发雷霆吧?
答案是肯定的。
四人在渡头会合之后,岳凌兮向夫妇二人逐一行过拜礼,刚直起身子就对上了端木筝的视线,其中夹杂着生气、紧张、着急等多种情绪,只是介于楚襄和楚钧还在场,不好宣泄出来罢了。
也是,自己留了一封信人就不见了,她不生气才有鬼。




从君记 46.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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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朝时他就听老臣们说过, 陛下十八岁登基,乃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天子, 虽行事不羁,心性总归是像太上皇那样深沉稳重的, 尤其是在朝政军务上,向来铁腕示人不假辞sè。这次的北伐也是一样, 作为少数几个知道陛下在前线的人之一, 他亲眼见其运筹帷幄, 指挥着楚国大军拿回一座又一座城池, 实在骁勇睿智至极。
作为臣子而言, 心目中的明君莫过于此。
可今日叫他前来,眼前这情形他着实有点看不懂了,放着兵部特制的军事图不要, 跟那西夷女子就着一张极其简陋的白宣讨论了半天, 这究竟是何意?
他心里疑惑却不敢问出来,天威浩荡, 岂是他能冒犯的?可他又一想, 这分明与平时议事不同,陛下在军中从未这般平易近人过, 独对那女子例外,实在教人诧异。
就在他暗自揣度上意之时, 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卫将军。”
卫颉悄然一惊, 忙道:“臣在。”
“这是狮城周围的布阵图, 你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懂的现在问。”楚襄抬手将那张白宣递来,他立即上前一步双手接下。
“是,陛下。”
卫颉屏住呼吸,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眼前的图纸上,看着看着突然面露惊异——他当是什么兵力分布之类的东西,却是那穷凶极恶的阵术!
想起那天被困在迷阵中那种鬼打墙的感觉他就心惊肉跳,当下就把布阵图瞧了个仔细,良久之后一脸严肃地说:“原来狮城也有此等邪术护持。”
他说完之后楚襄旋即偏头轻语,岳凌兮面上逐渐现出了然之sè,随后才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本来也没有注意,可是夜里赶路时经过灵风谷被困了一个时辰,后来才意识到这里布有阵术。”
卫颉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满目震惊地瞪着上方,浑然不觉自己冒犯了圣颜。
陛下这是在给她当翻译!
然而楚襄却没有斥责他,反是沉下眉头对岳凌兮说:“外头战火纷飞,还有寇匪藏于山林野地之中伺机作乱,你倒真是胆子大,竟敢走夜路。”
岳凌兮不吭声,玉容染上晦sè,似有难言之隐。
这种细微表情自然瞒不过楚襄的眼睛,但他没有多问,转过头又说回了楚语:“灵风谷位于狮城南边,距逐浪城有几十里远,夷军来袭必会想方设法把我军往那边引,你切记不可轻易追击,为今之计当是以巩固防线为主,若是把逐浪城丢了,朕必拿你是问。”
他语气平淡如水,缓缓淌过帐中每一处角落,偏在卫颉心中留下了印痕,他蓦然回过神来,及时垂首仍觉浑身发凉,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所笼罩。
这才是熟悉的陛下,敲打起人来从不兜圈子,寥寥数语即可让他汗湿重衫。
那道隐含锋锐的目光依然在他头顶徘徊,他按捺住飞快的心跳,肃声应道:“臣,谨遵圣谕!”
这一来一去的对话弄得气氛有些紧张,岳凌兮敏感地察觉到了,却不知是为什么。楚襄也没有同她翻译这几句话,那头说完又来问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她想了想,对卫颉道:“那些阵术呈象古老,应该是许多年前就设下的,所以夷军营中或许并没有阵术师,将军不必太过紧张。若是不小心误入阵中也不要惊慌,左不过是草木山石与五行八卦糅合起来的东西,并非天降异象,细心的话一定可以发现破绽。”
楚襄的翻译非常简单:“但凡有人在军中散播鬼神之说动摇军心,皆以军法论处。”
就这样?
岳凌兮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在敷衍了事,但下方的卫颉却郑重其事地应了,还冲她拱了拱手道:“多谢姑娘指点。”
谢字她还是能听懂的,遂淡淡还礼:“将军不必客气,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将军。”
楚襄挑了挑眉,道:“再去替朕办件事。”
明明是这姑娘开的口,怎么到陛下嘴里就成了替他办事了?卫颉满脑子雾水,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垂下头恭敬地说:“陛下请吩咐。”
岳凌兮旋即吐出一串话,楚襄听后停顿了片刻,目光越发深邃难测,“你所求之事就是这个?”
她轻轻颔首。
“便如你所愿。”楚襄低声允诺,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转向了卫颉,“逐浪城与蒙城的难民中有很多孩子,基本上都是雁门关附近的匪徒掳去做童工的,妥善安置他们,再派一批人马去剿匪,按人头行赏,一个都别给朕放过。”
后半段显然是楚襄的意思,卫颉尚未见过他这般疾言厉sè的样子,脊骨不由得一颤。
是了,太后yòu时也曾被人掳去,救回来之后便落了痼疾,导致后来诞下陛下之时受尽了折磨,为此,太上皇亲批一纸圣谕在旬日内下达至各个府州县衙,命其大力抓捕贩卖yòu童的组织,此后一直风平浪静,没想到近年来又冒出了头,还与关外的恶势力搭上了线,难怪陛下如此震怒。
“是,臣立刻就去办,定会还二城百姓一个良好的治安。”
说完,卫颉躬身退下,迅速集结部下往逐浪城去了。
帐中只剩下楚襄和岳凌兮两个人,诸事已毕,岳凌兮觉得自己也该离开了,便福了个身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听见楚襄在背后说道:“回去收拾下东西,下午启程。”
下午就走?这般匆忙莫非不是同大军一起?
岳凌兮心中疑问重重,却只是轻声答了句好,因为此时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端木筝的近况,已经失去联系三个月了,希望她还安好……
思及此,她心口一紧,只希望赶紧回到营帐打包出发,偏偏楚襄甚是不解人意,又再次叫住了她,她一回过头便见到他的眸光细密如丝地落在她身上,拢着帐中浮光,穿透轻飘纤尘,深不见底,教人心颤。
“相遇至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岳凌兮稍加迟疑,身子便不知不觉地扭过来正对着他了,光晕系数吞没了衣角簪尖,只剩一个柔柔袅袅的影子被他看了个透彻。
她不想说。
楚襄目中深sè一敛,按在膝盖上的手已经抬起半截,正要放她回去,却见菱chún微微一动。
“岳凌兮,这是我的名字。”
楚襄chún角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下,溢出几个微哑的字:“好,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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