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漪光
从君记 50.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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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名思义,人墙即是用血肉之躯筑成的城墙, 这些年来西夷捉了不少楚国难民回去,此时用来抵挡楚军是再好不过,对方投鼠忌器不敢擅动, 他们便乐得清闲。
蒙城约莫有上千名楚国难民, 所以此时夷军正挨家挨户地搜捕着, 并以最快的速度押送至各个城门。或许是走累了, 两个兵油子悄悄放缓了步伐, 等大部队消失在拐角之后他们寻了处废弃的院子,掩上院门开始抽起了旱烟。
“哎,你说将军非要咱抓这些难民做什么?咱这是山城,易守难攻,前些天楚军主帅宁王亲自率兵攻城, 连块墙皮都没抠下来, 还受了重伤, 指不定啥时候就一命呜呼了呢,到时候他们军心大乱,咱再一口气打回去, 用得着弄这劳什子人墙么!”
身形较为瘦削的士兵用干黄的手指掐着烟吧嗒吧嗒使劲抽了几口,面sè略微舒展, 吐出一串烟圈之后才道:“你懂什么?之前咱们一直被压着打, 折损了不少兵力, 这次难得扳回一局, 当然要出口恶气!我听校尉说,这些难民即便不做成人墙也要被阵前处死,狠狠挫一挫楚军的锐气,将军打的这是心理战,明白吗?”
高个士兵恍然大悟,刚要说话,一丝极轻的抽气声从角落里传来,他猛地直起了身体,与瘦子对视一眼,然后朝院子深处走去。
这座宅子早就被攻城的火石砸了个大窟窿,到处都是残砖碎瓦,断壁焦梁,二进的院子一眼就望穿了,能藏人的地方几乎没有,除了柴房里那半人高的茅草堆。瘦子目露jīng光,冲那里扬了扬下巴,高个立刻走过去,身侧长刀缓缓出鞘,尖锐的摩擦声在这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瘆人。
一步,两步,随着他慢慢bī近,茅草堆黝黑的缝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微地颤了颤,就在这时,墙外突然响起石子飞溅的声音,两个士兵微微一惊,旋即快步踏向屋外,走到一半瘦子倏地停下了,扭头对高个道:“不对,快回去!”
两人又匆匆回到柴房,毫不迟疑地用刀拨开了茅草堆,动作甚是bào力,弄得草屑满天飞,岂料里头空无一物。
“该死!”高个往桌上劈了一刀,气急败坏地吼道,“肯定是从后头跑了!”
瘦子沉着脸点头道:“多半是个难民,咱们赶紧去追,捉了人回去也好说话了。”
说罢,两人闪身出门,飞快地朝巷子里跑去。
废弃的宅院又恢复了原样,空空荡荡,仿佛不曾有人踏足,歪斜的木门还在晃动着,投下变幻的影子,一片静谧之中,柴房那半边倒塌的墙壁落下几块碎渣,紧接着一个脑袋从后头冒了出来,看模样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脸上沾着墙灰和草屑,狼狈不堪,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分外灵动,须臾之间就将院子里扫视了一遍,然后溢出喜悦的光芒。
“姐姐,他们走了!”
墙后一阵窸窣,被他称作姐姐的岳凌兮撑着石砖站了起来,看样子左腿似乎受了伤,使不上劲,却勉力站直了朝四周望去,确定安全之后才冲男孩点了点头。
男孩尚沉浸在虎口脱险的激动中,退开两步距离正正经经地冲她作了个揖,道:“多谢姐姐以身犯险救我,若此番得以脱困,我必涌泉相报!”
岳凌兮眸中似有疑惑闪过,沉吟片刻之后摇摇手,表示不必客气,又将食指和中指倒竖起来交叠摆动,男孩歪着头瞧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
“你是说……我们应该尽快离开此地?”
岳凌兮轻轻颔首。
“确实如此,可我们能去哪里?”男孩垂下浓密的睫毛细细盘算着,神情略显凝重,“外头满大街都是抓难民的人,我观察过他们的路线,只有这一片区域巡逻的人最少,若是就这样出去,不出几里路我们就会被抓住,而且,就算离开了这里又能上哪去?城门已经封锁,守卫森严,光凭我们两个是逃不出去的……”
这次岳凌兮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仿佛在分析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眼,许久过后,一直不曾开口的她嘴chún翕动了两下,声如碎玉,字如珠玑。
“走吧。”
男孩愣了愣,终于从这生涩的发音和不对版的回答中觉察出不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问道:“你、你是西夷人?”
这句话岳凌兮很快就听懂了,旋即摇了摇头,却没有解释什么,不知是因为不会用楚语说还是不愿说,只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字:“我也逃。”
男孩眨巴眨巴眼睛瞅了她半天,忽地露齿一笑,干脆利落地说:“好,我们一起逃。”
打定主意,两人立刻付诸行动,这会儿巡逻的士兵刚过去一波,街上没什么人,若是全速赶往最近的城门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到,只可惜岳凌兮的腿有伤,不能走太快,于是两人索性扮作城中居民的样子一路闲逛过去,奇怪的是竟然再也没有碰到过西夷的士兵。
男孩甚是聪明伶俐,并没有多问半个字,但在察言观sè之下他逐渐明白了一件事,岳凌兮选择的路线定是经过jīng心计算的,否则不会刚好避开所有的巡逻队伍,看来她策划逃离蒙城也不仅是说说而已,他跟着她,或许有望离开这个魔窟。
大半年过去了,爹娘和哥哥们都该急坏了吧……
正想着,东面的城墙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被某种东西击中,连地面都震了震,男孩被岳凌兮连拉带拽地缩到了某个角落里,一片碎瓦灰石扑簌簌地落下,闪躲之中,刺耳的号角声在上空吹响,传遍了蒙城的每一个角落。
“楚军攻城了!快,快去城门口给我列阵——”
话音刚落,无数士兵cào戈披甲涌向城门,密密麻麻,犹如蚂蚁一般,男孩虽然在城中待了很久,但大半时间都在躲藏,从没见过两军对垒的真正模样,当下就被这副阵仗吓得扭过头去,可他发现岳凌兮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城门口的局势,水一般清澈的眸子里露出的是万军奔袭在前而sè不变的沉着和冷静,他看得竟有些呆楞。
她真的也是难民吗?
尚未理出头绪,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十几块巨石jīng准无比地落到了城墙上,裂开的碎石砸进了附近的房屋里,他们躲藏的地方也没能幸免,屋檐塌了半边,横梁斜着坠了下来,岳凌兮眼疾手快地拉着男孩往边上一闪,堪堪躲过这场飞来横祸。
外头的喧嚣声越发大了起来,像是夷军被楚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人诧异地大喊:“是宁王!带兵的是宁王!”
暗处的两人皆是一愣。
宁王不是身受重伤?怎会在此刻发动突袭?难不成……这是为了让夷军放松戒备才放出来的假消息?
男孩没有岳凌兮想的多,当即便满脸兴奋地说道:“太好了!宁王没事,这次一定可以拿下蒙城!我们有救了!”
岳凌兮默默地望向了远处,在大型投石机的轰炸下,城墙俨然垮塌了小半边,更别提那扇曾经无比坚固的铁门,此刻已经被蜂拥而入的楚军踩在了脚下,如此看来,城破想必是弹指之间的事了。
能在夷军眼皮子底下把军备和士兵偷偷运入天险之地,还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这个宁王果真厉害。
不过眼下可没工夫钦佩他,攻进来的楚军砍开了牢笼,大批被抓难民疯狂冲向城外,他们应该趁此机会随着人流逃出去,岳凌兮收起心思,牵起男孩就要往城门而去,谁知受伤的腿突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姐姐,你怎么样?”
男孩扑过来扶起她,大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岳凌兮却把他推向城门的方向,然后发出一个低音,男孩听明白了,是让他走,那极不标准的发音听起来甚至有些好笑,可他却笑不出来,往回一折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神sè坚定无比。
“姐姐救我在先,我绝不会将姐姐扔下!”
岳凌兮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甚至怀疑自己理解错了,可男孩已经使出吃nǎi的力气把她拽了起来,让她撑着自己的肩膀向前走。
“啊——”
两人迈着小碎步避开刀光剑影的时候身边几个难民突然发出惨叫,血溅了他们一身,男孩脸都白了,双腿亦似guàn了铅,挪都挪不动,岳凌兮顾不得自己的伤,拽起他就往甬道跑,鲜血从小腿流至脚踝,滴洒一路。
好在城门已经近在咫尺。
夷军被楚军bī得退至后方,再没工夫去抓难民,城下一片黑茫茫的,皆是楚国的玄甲军,两人从人cháo中穿过,又挤出了甬道,抬头的一刹那,终于得见天光。
乌云不知何时散了,大雁振翅,划破碧空,几行荼白云线的尽头即是雁门关。
故国三千里,到如今仅一步之遥。
岳凌兮深吸一口气,与男孩一起拼尽全力朝楚军后方奔去,然而刚跑出去不远,身后突然响起了铁链滑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仿佛磨在她的心上,她僵硬地回过头去,一座庞然大物缓缓从眸底升起。
从君记 51.证据
本文仅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清晨从帐中醒来, 岳凌兮拥着薄被坐在床上,首先想到的居然是那件事——入关时果真是没有交银子的。
昨夜楚襄带着她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到达关口时,jīng铁锻造的巨型城门已然全开, 依稀可见印着楚字的旌旗迎风招展, 城下戍卫修立如竹,猎猎风声中竟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待楚襄策马经过时齐刷刷地单膝跪下, 形容肃穆,士气磅礴, 虽没有发出声音却透着至高无上的尊崇。
军心所向大抵是如此。
在如此庞大的阵势下,岳凌兮不由自主地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好在她隐没于人高马大的骑兵队伍中, 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在穿过狭长甬道的一刹那她抬头望了望暗sè无边的天幕,再难掩藏内心的波澜。
楚国, 她终于回来了。
八岁那年离开的故国到如今几乎变得全然陌生,风格迥异的建筑, 格外热情的百姓,一切都让她心cháo起伏,还有燕州大营里的女医官, 说得一口极好听的吴侬软语, 她隐约记得那腔tiáo却再也说不出口。
十年了, 该忘的不该忘的都挡不住时间的侵袭,她是楚国人,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岳凌兮按捺住内心的叹息,掀被起身梳洗。
昨夜进城之后她就被影卫领来这个小帐篷了,没去难民营的原因大概是楚军昨日攻下了蒙城,难民大幅度增加以致营中满员,没有她可以住的地方了吧。
来这之前,楚襄没有再与她有过任何交流,他被众人簇拥着去了中军主帐,那边是军营重地,守备森严,不许任何无关之人进入,她站在高处远远地望了几眼,看见两名身形挺拔的男子在门口相迎,一个似乎身上有伤,楚襄亲手扶了他一把,随后三人就进帐了。
那句未说出口的谢谢就一直存到了现在。
岳凌兮放下布巾,冰凉的洗脸水让她清醒不少,她想了想,决定到外面去看一看,新到一个地方把周围环境都观察透彻已经是她多年来的习惯了。
走出帐篷,眼前豁然开朗,上有碧空赤晷交相辉映,下有青山伴着关隘城墙连绵起伏不知尽头,营砦林立其中,sètiáo冰冷,肃然生畏,四面八方皆设有校场,一片乌压压的全是玄甲军在cào戈演练,场面十分壮观。
她所在的地方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伤兵,应该是在医疗队这边,想来昨夜刚到营帐便有女医官来给她看腿伤,中间缺了一味药,回去拿来不过半刻的工夫,原来是就近安置。
岳凌兮默然回想着,身后冷不防传来了孩童稚嫩的声音。
“言修哥哥,你不会又让医官姐姐给我熬那又苦又呛的汤药喝吧?我真的没受伤,你相信我好不好?”
男孩瘪着嘴,步子迈得极小,像个小尾巴似地拖在夜言修身后,显然对看病喝药这件事极为抗拒,夜言修啼笑皆非地瞅了他一阵,见他实在不愿去,索性停下了步伐。
“长安,你被人掳去西夷大半年,且不说在那边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一路奔逃就吃了不少苦头,倘若不好好tiáo理一下,出了问题我怎么向你哥哥交代?”
“可我真的没事……”
顾长安辩解着,声音渐趋低弱,最后尽数消失在夜言修温柔却坚定的目光中,他耷拉着脑袋,认命般牵回他的手,正要往医官的帐篷而去,谁知不经意地一瞥让他刹住了脚步,旋即神采大放地朝前方那抹丽影跑去。
“姐姐——”
岳凌兮能听懂这两个字,又辨得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回过身去,一看之下眸光亦亮了起来。
那是她前天在蒙城救下的小男孩!
岳凌兮立在原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顾长安已经蹭蹭两步扑进了她怀里,她向后趔趄了一下,被疾闪而来的夜言修用手臂托住,这才止住了跌势。
待她站定夜言修立刻礼貌地收回手,然后转过身轻斥道:“长安,不可无礼。”
顾长安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唐突了,随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对不起姐姐,我忘了你的腿还有伤,你没事吧?”
岳凌兮听得一知半解,但看他神sè已猜出了大概意思,遂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顾长安开心又激动,小嘴像连珠炮似地滚出一串话,“当天在战场上跟你分开之后我就担心得不得了,后来又听闻你落水,我只想去东漓江寻你了!幸好有宁王殿下在,我就知道,凭他的本领你们一定可以平安归来的!”
他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岳凌兮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夜言修却明白了,清湛的眼眸溢出洞悉之sè,旋即看向岳凌兮。
她就是陛下救回来的那个姑娘。
昨夜楚钧与他私下聊天时提到此事便沉了脸,对害得楚襄陷于险境的岳凌兮有诸多不满,还让他尽快把人安排到难民营去。他身为监军,自然也知道岳凌兮待在营中是名不正言不顺,遂同意了此事,谁知她和顾长安竟然还有这等渊源,这下可就难办了。
夜、顾两家素来交好,他的堂妹夜思甜嫁给了顾家长子顾靖夷,顾长安是其yòu弟,也等同于他半个弟弟,岳凌兮既在危难之中伸与援手,他理当替顾家还她这份恩情,别的不说,难民营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又怎能让她去?
看来只能跟楚钧撂挑子了。
思及此,夜言修冲岳凌兮拱了拱手,温润如玉的脸庞上挂起一缕浅笑,看起来甚是平易近人。
“多谢姑娘救长安一命,此恩我等铭记于心,他日姑娘若有所求尽管来找我便是,眼下就安心住在这里养伤吧,缺什么让人来禀报一声即可。”
谦谦君子突然施礼自有原因,岳凌兮看着那张俊脸,心中暗自琢磨着刚才听到的几个字眼,诸如救命养伤之类,还没推测出大概意思,远处号角被突兀地吹响,她满脸疑惑地看向夜言修,他却淡然地安抚着她。
“没事,只是准备出发攻城了。”
攻城!
这次岳凌兮听懂了,脑海中瞬间浮起许多事情来。
蒙城既破,楚军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西边的扎城,恰好她来时经过那里,对周围地形及关押难民的地方都有些印象,若能画成一张地图给楚襄,说不准对他有所帮助,想到这里,她冲夜言修飞快地福了福身,然后便转身入帐了。
夜言修只道她是害怕了,隔着帘子回了一礼,尔后哄着顾长安走了,
半个时辰后,岳凌兮站在了中军帐前。
她的帐篷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只不过在西夷时用的是鹅毛笔,突然让她用回狼毫难免不适应,所以这图纸画的时间就长了些,所幸离营的只是先锋军,楚襄尚在帐中,她还有机会把这个交给他。
若是能有帮助,也算还了他的恩情了。
岳凌兮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又将手中的宣纸攥紧了些,直到影卫来到她跟前低声传唤,她才霎时醒神。
“岳姑娘,你可以进去了。”
她点点头,缓步踏上石阶,到了蜀锦织成的暗纹卷帘前两旁的士兵自动为她掀起一条通道,她向前迈了两步,卷帘应声落下,帐中却明亮如昔,她抬头望去,楚襄逆着光站在正中央的沙盘旁边,手臂半屈,正捏着一枚旗标寻找合适的落点。
仿佛是他,又仿佛不是他。
今天他穿着一件天青sè锦袍,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水浪山石,极为jīng致,腰间束着祥云宽带,缀一枚无甚雕饰的白玉,简单而又不失华贵,行止之间随着他修长的身形晃动,衬得人格外英挺潇洒。
忽然,白玉停止不晃了,她微微扬眸,恰好与那双星目对上,深邃如渊,墨sè浓郁,几乎将她吸了进去。
是了,确实是不同了,卸去一身狼狈,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气势凛人,不可bī视。
岳凌兮勉力回想着小时候学过的楚国礼仪,然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官礼,并轻声道:“民女参见王爷。”
因为之前一直不曾开口,声音始料未及地带了丝沙哑,楚襄眉间几不可见地沉了一下,旋即凝声唤道:“过来。”
她老老实实上前,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楚襄面部似有微妙情绪波动,却快得让人瞧不清楚,左脚一迈,直接来到她跟前,低眼瞧见她手里攥的东西,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是扎城的地形图以及关押难民的……”
岳凌兮的话毫无征兆地断在了空气中,原来她走近了才发现,沙盘后方的花梨木长案上赫然摆着数张地图,无论是山峦河道的走向还是城郭要塞的布防均在其中,无一有缺,十分详尽,比起她手里这张不知qiáng了多少倍。
她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
楚襄眼角微微一扬,伸手就扣住了那双皓腕,然后一点一点地把宣纸扯出来,并摊平在桌案上用青龙镇纸压好,也不管她是个什么表情,背过身去径自端详了许久才道:“画得不错,就放在我这里吧。”
岳凌兮愣了愣,脸sè有些发黑,直想把那东西抢回来,楚襄却往后一推,直接推到她够不着的地方,然后抱臂看着她,眼角溢出三分悦sè,她碍着他的身份不敢僭越,只好使劲忍下伸手去勾的冲动。
“行了,回去吧。”
楚襄几个字就打发了她,然后转身去取衣架上的盔甲,似要更衣出发,门口的影卫耳朵比谁都尖,立刻就进来请岳凌兮出去了,岳凌兮默默地看了眼那张地图,咽下所有的不甘愿,旋即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忽又回过头来。
“刀枪无眼,王爷小心。”
楚襄动作一顿,侧过身来远远地看着她,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声线清澈如流水击石,逐渐扩散至她耳畔深处。
“知道了。”
在西夷的十年里岳凌兮从来不曾出过远门,决定回楚国以后,从王城到边关也是以赶路为主,何曾像现在这样空得出一颗闲心来欣赏风景?所以她经常在车窗边一坐就是半天,旁人眼里极为单tiáo的青山绿水她都能静静地看上许久。
从君记 53.猜测
本文仅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当夜岳凌兮就随楚襄进了宫,因为走得急就没跟端木筝打招呼, 只留了一封信在桌子上。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都记不太清了,只觉得自己始终处于混沌之中, 一夜匆匆过去,清晨醒来之后她才开始正式认识这个地方。
琼楼玉宇,碧瓦朱甍, 罗帏掩流光, 铜兽燃犀香,这座宜兰殿的每分每寸都华丽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她只在戏文和画卷中见过, 如今有了真实的触感, 说不震撼是假的,就在她怔怔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时, 一名粉装宫女捧着衣裙敲门而入。
“奴婢书凝参见修仪。”
听她如此称呼岳凌兮才想起自己已经是御前女官了, 遂轻声回道:“不必多礼。”
书凝本是肩负着任务来的,见她一丁点儿架子都没有愈发觉得欢喜, 旋即笑盈盈地说:“修仪初来乍到, 想必对很多事情都还不熟悉, 不如奴婢一边替您更衣梳妆一边介绍吧?”
岳凌兮欣然接受。
两人来到铜镜前,书凝从妆奁中抽出一把象牙梳, 开始为她盘发。
“奴婢奉陛下之命前来服侍您, 连同这宜兰殿中的其他人一样, 都以您马首是瞻, 所以您不必有所顾虑。宫中大大小小的人和事,但凡您有疑问都可以来问奴婢,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马首……是瞻?”
书凝见她一脸懵懂,于是用夷语解释了一遍那个成语的意思,她恍然大悟,跟着便扬起了拂云眉,诧异道:“你会说夷语?”
“会一点。”书凝给她挽了个简单的飞仙髻,然后在耳侧别了支翠玉簪,“陛下说虽然您的口音学得不错但词汇掌握得还不是很多,这样方便与您交流。”
他连这个都考虑到了,看来是给她送心腹来了。
岳凌兮心中微暖,刚开始那种束手束脚且不知所措的感觉渐渐消失了,与书凝的聊天也主动了一些:“陛下还吩咐了什么?”
书凝将nǎi白sè纱衣的袖子分别套进她的左右手,道:“也没什么其他的,您若是担心无法胜任女官之职,待梳洗过后,奴婢自会向您详细说明。”
岳凌兮轻轻颔首,待穿好衣服就朝净房去了。
不久,二人离开了宜兰殿,来到楚襄所住的玄清宫前。
“修仪或许不知,御前女官与普通女官不同,不仅要协助陛下处理政务还要负责陛下的生活起居,从晨起到夜眠时时要侍候在旁,丝毫马虎不得,所以这里今后会是您最常来的地方之一,您可记清楚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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