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漪光
“吏部呈上来的御前女官名单被皇兄驳回来了?”
“回王爷,正是。”
齐胜满是笑容的脸上隐约透着无奈,想必这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但是话说回来,这个位置一直是众人争抢的香饽饽,名单上的每个人来头都不小,个个才貌双全八面玲珑,吏部也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如今一次又一次被驳,都不知该换成什么样的才能让楚襄满意了。
楚钧自然明白楚襄不想让朝臣势力的角斗延伸到御前来,更不想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所以才不立女官,可吏部这几个人成天往上送名单也是理法使然,他不愿多说,只道:“那齐大人就再回去琢磨琢磨吧。”
齐胜忙道:“是,微臣告退。”
随后两人错身而过,一个朝宫外去了,一个笔直走进了内殿。
玄清宫乃是楚襄的寝宫,平时他甚少在此处理政务,可今天楚钧过来却看见桌案上摆着一摞卷宗,封皮皆有不同程度的褪sè,显然是有年头了,楚襄正仔细地翻阅着其中的某一本,甚至都没察觉他进来。
“皇兄。”
楚钧屈身见礼,楚襄闻声抬起头来,浅声道:“回来了?”
“嗯。”楚钧瞥了眼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字,随口问道,“皇兄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不提还好,一提楚襄的脸sè又沉了几分,“阿钧,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岳群川的家眷被逐出王都之后迁去哪里了?”
虽说当时楚钧年纪还小,可这毕竟是轰动朝野的大案,他身为皇室宗亲又岂会不了解,所以他只是略微回忆了下就得出了答案。
“我记得是琅州。”
楚襄把卷宗往桌上一撂,冷笑道:“是琅州,流胤前日才从那里回来,可是连一个岳家的后人都没找到。”
“为何会这样?”
楚襄把起因经过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楚钧先开始只是皱紧了眉头,待细想之后突然觉得心惊不已,再看楚襄的表情,他立刻明白为什么要查阅这些陈年卷宗了。岳家的人无缘无故消失不是巧合,远在江州与谋反案毫无干系的岳氏庶族被流放关外也不是巧合,或许当年他们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有人背着朕下达了假诏谕蓄意灭口,简直一手遮天!若不是朕机缘巧合救了岳凌兮,只怕这件事到现在还是个秘密!”
“皇兄息怒。”楚钧顿了顿,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想,“我怀疑……律王谋反一案或许还有漏网之鱼,而岳群川是知情人之一,所以在他死后全家都遭到灭口。”
楚襄的表情没有异常,显然早就想到了这点。
只不过推测始终只是推测,要验证还需要花大力气去tiáo查,再加上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楚钧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主意,遂试探着问道:“要不要请示下长辈们?他们或许知道的比我们多。”
“不,暂时不要惊动他们。”
楚襄态度坚决,楚钧也不好再劝,遂转移了话题。
“先前我进来时又碰到齐胜了,皇兄若是不想甄选女官何不干脆让他别来送册子了,省得朝中那些钻营之人费尽心机地把自家女儿往里填。”
听到这件事,楚襄的心情竟破天荒的yīn转晴,连带着嘴边亦有了笑意。
“谁说朕不选了?”
只是岳凌兮从没这样打扮过,出了殿门就忍不住想遮掩,直到登上马车被帘子挡住之后才感觉好点。
车内的另一人却不太好。
楚襄紧盯着她这副娇美动人的打扮,目光渐趋炙热,尤其是移到连绵雪海中的那朵孤蕊时,几乎烫得快要烧起来。
见惯了素面朝天的她,竟不知淡扫蛾眉的她亦可勾魂摄魄。
“陛下?”
岳凌兮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心头不安渐盛,下意识就去摸那朵莲花,谁知手刚抬起一半就被他抓住了,掌心的细汗沾上了她的手腕,湿热又滑腻。
“既然画好了还去碰什么?”
“陛下所说楚国时兴的款式……看来并不适合我。”
岳凌兮微微垂首,脸上闪过一丝自卑,只因这样的遮掩在楚襄这种知根知底的人面前无疑是徒劳,可他只是灼灼地凝视着她,轻声道:“这样很好。”
那块丑陋的刺青本来就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岳凌兮只当他在安慰自己,沉默片刻复又问道:“陛下今日怎么忽然有兴致去湖上泛舟了?”
“不是朕。”楚襄勾chún一笑,徐徐吐出三个字,“是宁王。”
宁王?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今天终于要见到本尊了么?如此说来,端木筝也很有可能会去,这个猜想顿时让岳凌兮忘记了着装带来的困扰,并且开始期待这次的游湖之行。
不过……端木筝见到她不会大发雷霆吧?
答案是肯定的。
四人在渡头会合之后,岳凌兮向夫妇二人逐一行过拜礼,刚直起身子就对上了端木筝的视线,其中夹杂着生气、紧张、着急等多种情绪,只是介于楚襄和楚钧还在场,不好宣泄出来罢了。
也是,自己留了一封信人就不见了,她不生气才有鬼。
岳凌兮退到了楚襄身后,借以挡住迫人的目光,端木筝顿时觉得又气又好笑,偏又不能当着楚襄和楚钧的面说她,只好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怎么了,不舒服?”
揽在她腰上的大掌紧了紧,她扬起脸,冲楚钧温婉一笑:“没事,就是湖边风有点大。”
楚钧随即对楚襄说:“皇兄,我们上船吧。”
楚襄欣然颔首,率先踏上了细长的栈桥,楚钧夫妇紧随其后,一阵凉风从湖心刮来,吹得樱sè长裙泛起了涟漪,两人的身影愈发靠得紧了,走在最后的岳凌兮默然看着这一幕,不禁对楚钧生出几丝好感来。
虽然他神情冷漠又不苟言笑,实在不是个好相处的主,但对端木筝的态度却格外柔软,会关心她舒不舒服,亦会替她挡风抚裙,连岳凌兮这个局外人看起来都觉体贴,也难怪端木筝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如此,她倒是可以暂时把心放下了。
上船之后,两个男人在船头架起了钓竿,准备在这一望无垠的湖面上大展身手,岳凌兮在旁边候着,不时给他们递一递鱼饵和网子,倒也没闲着,所幸天气凉快,又有微风作伴,身上始终是清清爽爽的。
不久,游船滑入一条狭窄的水道,长桨划动之间大片粉翠攀上了船舷,滴着露水,晃开清波,晶莹剔透到令人挪不开眼,有几只水鸟在上面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待人声渐近便都扑翅而起,飞入藕花深处。
轻微的摇晃中,端木筝忽然从舱内探出半截身子,轻言细语地说:“陛下,您与王爷钓得兴起,修仪站在这看着难免无聊,不如放她跟臣妾去采莲吧?”
楚襄淡淡一笑,抬眼看向岳凌兮:“想去玩吗?”
从君记 57.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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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怎么找?
岳凌兮静立片刻, 忽然挽起裙角朝斜对角而去,步履极轻,左挪右闪的就像个兔子, 待穿过地上的书阵之后她信手翻开一本倒扣在地上的书, 扉页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霎时映亮了她的眼眸。
直接找最厚的果然没错!
她左右环顾, 把剩下两卷也一并找了出来,然后捧着下楼了。
“老板, 这三本辞典一共多少钱?”
听到她这半生不熟的楚国口音老头顿时抬起头来,先是眯着眼看了看她怀里抱的书, 又打量了她一阵,随后捋着胡须笑开了:“小姑娘可以嘛, 这么沉的东西都自个儿弄下来了,回去一定要好好学啊!这样, 老夫就算你便宜点儿, 一百二十文吧!”
岳凌兮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把钱掏出来, 放在桌子上就要走,老头又连忙叫住她:“哎, 小姑娘等等, 再送你本小玩意回去看着玩!”
说完, 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就飞到了辞典上面, 因是倒盖着的, 岳凌兮也没瞧见究竟是什么, 礼貌地向老头道过谢就离开了。
回去时走的还是原路, 刚好太阳被云朵遮住,空荡荡的石板路都覆上了一层薄翳,先前躲在屋子里的人们都一股脑地钻出来了,跑到街边的铺子里买冰果儿吃。
乐凌兮抱着那几本死沉的书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只想赶紧回去解放双手,好不容易到了客栈门口,她准备歇一会儿再爬楼,刚把书放在地上街道那头就徐徐行来一批人,凝眸细看之下,她忽然微微一僵。
“你听说了么,这就是前阵子刑部的裴大人办下的那个贪官,后头跟着的都是与他蛇鼠一窝的官员和jiān商呢!”
“当真?看这样子是要流放去关外啊,搜刮了那么多老百姓的血汗钱,这种下场算是便宜他们了!”
两名儒生说话的空档那群人已经走到了面前,只见二十几名身形魁梧的差役围拢在囚犯身旁,一手挽着铁镣一手攥着鞭子,浩浩荡荡地穿过人群向驿站走去,但凡囚犯走得慢了点就是响亮的一鞭,惨叫声声入耳,鲜血沿途滴落,围观的百姓见着此情此景都有些惶然,篮子里的菜叶和jī蛋都忘了要扔。
岳凌兮从嘈杂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退向一旁,谁知不小心被脚下的书绊倒,手肘磕在地上,衣袖划出个大口子,甚是狼狈,她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三两下就拾起东西跑进了客栈。
一路狂奔上二楼,直到站定在厢房门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不该这样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tiáo整着呼吸,待平静下来才觉得手肘一阵火辣辣地痛,她抱着书看不到伤口,估摸着是蹭破皮了,也没太在意,随后就推开了房门。
房内拉着帘子,光线有些晦暗,楚襄阖眼躺在榻上似乎睡得正熟,岳凌兮悄悄地走进去将那几本书放在茶几上,然后扭过胳膊看了看,这才发现衣袖被划破了,她皱起秀眉,旋即轻手轻脚地往柜子那边走去。
得赶快换件衣裳,不然教人看见了只怕要闹笑话。
她如此想着,随后就拉开了柜门,还没取出自己的包袱,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回来了?”
岳凌兮猛地一惊,肩膀撞上了柜门,发出极大的响声。
“怎么了?”
楚襄掀帐起身,俊目中依稀还有几分困意,却在看见岳凌兮衣袖上的血迹之后蓦然一凛,她无处可藏,只得看着那抹英挺的身影越来越近,似山岳般笼罩而来,大掌向前一探,轻轻松松就攥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怎么回事?”
“……在楼下摔了一跤。”
楚襄低眸看了她半晌,忽然松开了手,径自往门口走去,“去那边坐好。”
岳凌兮默默地挪到茶几旁坐下,看他开门唤来了影卫,不知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影卫就提了个药匣子来,他转身回到房间打开,把里面的药酒和绷带拿出来,然后朝她伸出了手。她愣愣地把手放上去,只听嘶啦一声,水袖瞬间被撕成碎布,只剩一截光溜溜的藕臂露在外头。
“其实补一补还能穿的。”
这件衣裳是她花了大价钱买的,落水的时候都没弄破,他说撕就给撕了,实在让她肉痛。
楚襄低着头给她抹药,光听这语气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在西夷买的那些衣裳压根就不是现在楚国女子爱穿的款式,好在这边异族人本来就多,所以穿得另类一点也不显眼,等到了王都你看有没有人笑话你。”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睁着清澈的眸子问道,“那您之前为何一直没提?”
楚襄一噎,半天没吭声。
岳凌兮仿佛没察觉到气氛微妙地变了一下,仍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您贵为王爷,应当阅女无数,我相信您的审美。”
这下楚襄连手里的动作都停了,抬起头来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额角隐隐抽动,“在你眼里,楚国的王爷都是入关走后门、阅女如过江之鲫的人?”
“楚国的王爷不是只有您一个么?”
楚襄再度噎住。
他怎么总被她给绕进去?
想是这样想,可一接触到她那柔软且带着几丝茫然的目光,他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某个角落塌陷了一块,平时的冷静自持全跟着消失了,然而真恼也恼不起来,反倒是莫名地想笑。
是了,她说什么话都是一个tiáotiáo,上午在人cháo汹涌的客栈门口也是这般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不能住一间房,他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没告诉她楚国不像西夷以群为居,孤男寡女应当保持距离。
在这世上,他还是第一次与人这样相处。
岳凌兮见他久久不语,于是自己剪下一块纱布贴在手肘内侧,再要去拿绷带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覆了上来,干脆利落地缠了三圈,然后打上活结,她试着动了一下,不紧不松刚刚好,随后,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又飘进了耳朵里。
“去里头把衣裳换了。”
岳凌兮从善如流地去了。
包袱里还有两套衣裳,天蓝sè的烟水裙是陆明蕊所赠,雪sè的露水百合裙是路过薄城的时候楚襄让人去置办的,岳凌兮没有犹豫,就着内室昏暗的光线把那套雪sè的挑出来穿好了。
他选的总出不了错。
穿戴整齐出来之后,她发现楚襄正一脸异sè地翻着她买回来的东西,凑近一看,原来是老板送的那本小册子。
“这话本也是你买的?”
“话本?”岳凌兮眼底闪动着疑问,却摇了摇头,“送的。”
楚襄一愣,旋即哑然失笑,把她拉到旁边坐下,又将那册子的扉页抖出来给她看,不想竟是三本书宽的彩画,画中一男一女皆盛装打扮,以极亲密的姿态依偎着,眼波流转间尽是道不完的眷眷浓情。
她刹那间明白了,话本就是讲男男女女的爱情故事的。
楚襄又翻回去,指着封皮上的四个大字问道:“我教过你的,怎么读?”
岳凌兮拈起来从上看到下,逐一念道:“风流……天子?”
刚说完她的舌头就僵住了,手指也微微发麻,差点把书抖落到地上去——谁胆子这么大,竟敢胡乱编排皇帝?
“他们……他们怎敢对陛下如此不敬?”
楚襄轻笑道:“天高皇帝远,有什么不敢的?他们就指着王都这些花街柳巷的传闻编故事赚钱,今儿送了你一本都是大方的。”
“早知是这个我才不会要。”
岳凌兮拧着眉头把那本书推到了最远处,似乎颇为不喜,楚襄见状索性挥袖将其扫入竹篓,然后扳回她的身子道:“你倒是气性大。”
“他分明是看我买辞典知我习字不全,才敢把这种不敢明面上售卖的东西塞给我,可我们是要进京的,若是您今天没注意把这东西也夹带回去了,教人看见了岂不麻烦?”
原来是怕他惹祸上身。
楚襄心中涌现几丝暖意,只道了声不会就拉着她起身,把她往床榻那边推,“在外头野了半天又跌伤了手,去睡会儿。”
岳凌兮与他相处月余,知他说话带了动作便是不容置喙,况且她也真的有些累了,就听话地扯下帐子缩进床里去了。枕上留有余香,似乎是松针与木犀的味道,甚是清爽好闻,她不知不觉就垂下了眼睫。
听见平稳的呼吸声楚襄就知道她已睡着,面上笑意骤敛,回身走到房外,流胤显已在那儿等候多时。
“刚才楼下发生了什么事?”
“回爷,卑职已经问过了,就是岳姑娘在回来的时候碰着了押送犯人的队伍,闪避不及摔了一跤,其他的没什么。”
从君记 58.审问
本文仅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清晨从帐中醒来, 岳凌兮拥着薄被坐在床上, 首先想到的居然是那件事——入关时果真是没有交银子的。
昨夜楚襄带着她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到达关口时,jīng铁锻造的巨型城门已然全开,依稀可见印着楚字的旌旗迎风招展,城下戍卫修立如竹, 猎猎风声中竟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待楚襄策马经过时齐刷刷地单膝跪下,形容肃穆,士气磅礴,虽没有发出声音却透着至高无上的尊崇。
军心所向大抵是如此。
在如此庞大的阵势下,岳凌兮不由自主地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好在她隐没于人高马大的骑兵队伍中, 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在穿过狭长甬道的一刹那她抬头望了望暗sè无边的天幕,再难掩藏内心的波澜。
楚国,她终于回来了。
八岁那年离开的故国到如今几乎变得全然陌生,风格迥异的建筑, 格外热情的百姓,一切都让她心cháo起伏, 还有燕州大营里的女医官, 说得一口极好听的吴侬软语, 她隐约记得那腔tiáo却再也说不出口。
十年了, 该忘的不该忘的都挡不住时间的侵袭,她是楚国人,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岳凌兮按捺住内心的叹息,掀被起身梳洗。
昨夜进城之后她就被影卫领来这个小帐篷了,没去难民营的原因大概是楚军昨日攻下了蒙城,难民大幅度增加以致营中满员,没有她可以住的地方了吧。
来这之前,楚襄没有再与她有过任何交流,他被众人簇拥着去了中军主帐,那边是军营重地,守备森严,不许任何无关之人进入,她站在高处远远地望了几眼,看见两名身形挺拔的男子在门口相迎,一个似乎身上有伤,楚襄亲手扶了他一把,随后三人就进帐了。
那句未说出口的谢谢就一直存到了现在。
岳凌兮放下布巾,冰凉的洗脸水让她清醒不少,她想了想,决定到外面去看一看,新到一个地方把周围环境都观察透彻已经是她多年来的习惯了。
走出帐篷,眼前豁然开朗,上有碧空赤晷交相辉映,下有青山伴着关隘城墙连绵起伏不知尽头,营砦林立其中,sètiáo冰冷,肃然生畏,四面八方皆设有校场,一片乌压压的全是玄甲军在cào戈演练,场面十分壮观。
她所在的地方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伤兵,应该是在医疗队这边,想来昨夜刚到营帐便有女医官来给她看腿伤,中间缺了一味药,回去拿来不过半刻的工夫,原来是就近安置。
岳凌兮默然回想着,身后冷不防传来了孩童稚嫩的声音。
“言修哥哥,你不会又让医官姐姐给我熬那又苦又呛的汤药喝吧?我真的没受伤,你相信我好不好?”
男孩瘪着嘴,步子迈得极小,像个小尾巴似地拖在夜言修身后,显然对看病喝药这件事极为抗拒,夜言修啼笑皆非地瞅了他一阵,见他实在不愿去,索性停下了步伐。
“长安,你被人掳去西夷大半年,且不说在那边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一路奔逃就吃了不少苦头,倘若不好好tiáo理一下,出了问题我怎么向你哥哥交代?”
“可我真的没事……”
顾长安辩解着,声音渐趋低弱,最后尽数消失在夜言修温柔却坚定的目光中,他耷拉着脑袋,认命般牵回他的手,正要往医官的帐篷而去,谁知不经意地一瞥让他刹住了脚步,旋即神采大放地朝前方那抹丽影跑去。
“姐姐——”
岳凌兮能听懂这两个字,又辨得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回过身去,一看之下眸光亦亮了起来。
那是她前天在蒙城救下的小男孩!
岳凌兮立在原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顾长安已经蹭蹭两步扑进了她怀里,她向后趔趄了一下,被疾闪而来的夜言修用手臂托住,这才止住了跌势。
待她站定夜言修立刻礼貌地收回手,然后转过身轻斥道:“长安,不可无礼。”
顾长安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唐突了,随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对不起姐姐,我忘了你的腿还有伤,你没事吧?”
岳凌兮听得一知半解,但看他神sè已猜出了大概意思,遂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顾长安开心又激动,小嘴像连珠炮似地滚出一串话,“当天在战场上跟你分开之后我就担心得不得了,后来又听闻你落水,我只想去东漓江寻你了!幸好有宁王殿下在,我就知道,凭他的本领你们一定可以平安归来的!”
他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岳凌兮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夜言修却明白了,清湛的眼眸溢出洞悉之sè,旋即看向岳凌兮。
她就是陛下救回来的那个姑娘。
昨夜楚钧与他私下聊天时提到此事便沉了脸,对害得楚襄陷于险境的岳凌兮有诸多不满,还让他尽快把人安排到难民营去。他身为监军,自然也知道岳凌兮待在营中是名不正言不顺,遂同意了此事,谁知她和顾长安竟然还有这等渊源,这下可就难办了。
夜、顾两家素来交好,他的堂妹夜思甜嫁给了顾家长子顾靖夷,顾长安是其yòu弟,也等同于他半个弟弟,岳凌兮既在危难之中伸与援手,他理当替顾家还她这份恩情,别的不说,难民营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又怎能让她去?
看来只能跟楚钧撂挑子了。
思及此,夜言修冲岳凌兮拱了拱手,温润如玉的脸庞上挂起一缕浅笑,看起来甚是平易近人。
“多谢姑娘救长安一命,此恩我等铭记于心,他日姑娘若有所求尽管来找我便是,眼下就安心住在这里养伤吧,缺什么让人来禀报一声即可。”
谦谦君子突然施礼自有原因,岳凌兮看着那张俊脸,心中暗自琢磨着刚才听到的几个字眼,诸如救命养伤之类,还没推测出大概意思,远处号角被突兀地吹响,她满脸疑惑地看向夜言修,他却淡然地安抚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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