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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他推开窗户:“如果这次官方财务透明,对他是好事,对我们也是好事。我们安龙厂现在是流量小花,呼声高粉丝多,但是没有硬作品,卖那个烂毛巾你心里没点b数?典型的流量小花尬演流量偶像剧。”
露生听不大懂,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求岳耸耸肩:“从辣鸡到品质,需要钱啊,宝贝儿,要钱、要人、要机器。在这些东西到位之前,要有个硬平台来保证我们的存在感,要给客户信心——如果客户真的对我们有信心,你说他们为什么来得勤快,一说订金就自绝经脉?这几天我们才拿到多少订金?一万六的单子,给了还不到一千,钱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东西。”
露生点头不语。
“所以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没有哪个平台比市政厅力度更强了,它是央视。有政府作担保,把头两批货款稳住,后面就有钱买新机器了。”求岳伸懒腰道:“你把时间空出来,前几天来的一个客户,北平的,他那个预算账本送给我了,我看他用的是新式记账法。你学学这个记账,比我们现在用的那个流水账强一万倍,至少老子看得懂啊。再过八十年,电子记账跟这种新式记账的原理基本上都一样,新技术,你先学起来,回头再培训我们那几个出纳。你们专心搞培训,至于今年的收支记账,交给市政厅就行了。”
露生听他有理有据,条条分明,既有远见,又顾近忧,真正用心良苦。不由得红了脸嗔道:“你早说不就完了,我只当你怨我做事不麻利。”
求岳弯一个膝盖笑道:“这不正在跟你坦白从宽吗?怎么,还嫌我姿势不到位?我跪着说?”
露生把松鼠按在他脸上:“咬死你。”
两人这么倚在窗上,边打边闹地说话,像下课时候同学在走廊窗户上闹。
三月里春风暖了,太阳也是好太阳,世界增添了一套细琐而喧腾的背景乐,细细听去,是花绽裂的声音、草拔节的声音、树的新叶顶出嶙峋的皮,像皴法的水墨里给皮孩子涂了一笔乱七八糟的绿,肆意胡闹的生机。一切生命都峥嵘向上,不然为什么叫做阳春三月,就是要把蛰伏在温暖中的万事万物都摇醒,放在太阳底下晒,全发出松爽的气味。噼里啪啦,是天然的一套细乐声喧的小丝竹,喧腾又宁静。
这时节的天光云影都值得珍惜,因为它美好得一寸光阴一寸金。墙角下的野花乱爬闲藤,就是珍惜这份春光,松鼠朝太阳光里扑蜜蜂,也是珍惜,丫鬟们把被子拖到敞院里去,啪嗒啪嗒地打棉被,坐在棉被的帐子里嗑瓜子儿,一样是珍惜。春光是让人忙里偷闲,来过好日子的。他两个在这浩浩荡荡的春天里,消磨一个钟头,一个转骰子,一个嘴里胡说八道地乱撩,是珍惜里的珍惜,符合诗书曲文里勒马看闲花的诗意。
唯有齐管家不诗意地走过来,其实他本人很够诗意,玉树临风的一身石青色长衫,不急不缓地从二门里跨过来,野猫站在房檐上,跟他“咪”一声。
齐管家看看猫,又看看窗户这里。
露生被他目光盯得一阵不自在,拿手拢住骰子,转身就要走。求岳拉住他,说:“干什么?我们俩在这聊天也不行?他就是年级主任我他妈也不是早恋啊?”
露生垂下眼睛:“算了吧,他是太爷身边的人,也别太不把他当回事。玩了这半天,你该去厂里了。”
金总看他委委屈屈地抱着松鼠,扎进自己屋里去了,恼得骑在窗户上道:“看什么啊?老子又没裸奔!”
齐松义尴尬地站在院子里,有些落寞的神色。
齐管家在句容留了十来天了,刚开始金总以为他把工人领到就该回去南京,谁知齐管家很自觉自动地去库房,把自己的床铺领出来了,问他住哪里,齐管家熟门熟路,将手一指后面的小楼:“客房我不用,我就住藏书楼的偏房。”
金总:“……”
这感觉像什么?暑假你和小伙伴玩得正嗨,你妈下班了。
齐大妈属于比较可怕的那种妈,一看你的小伙伴,不动声色,笑嘻嘻的,还给端西瓜,完了之后问你,作业写了多少?补习班报没报呀?考试多少分?你妈电话多少?
救命啊!
套路基本都一样,齐松义在家里十来天,上午跟着求岳去厂里,有时也跟周裕去镇上。因为近两百号新员工的宿舍你得安排,厂区肯定不够住,又去镇上找了几间干净房子。人口增加,食堂也要加人,因为工厂里现在多一个午饭的福利,要从镇上招两个厨师。
等下午的时候,齐大妈就来问作业了。
语文数学哪一样都别想跑,齐大妈从丁广雄开始训起,他听说少爷去上海送货的事情,丁壮壮显然办事不力,护主无能,最后还是让斧头帮送回来的,这个考试不及格。齐大妈对着丁老大语重心长:“丁兄当年名震关外,何等威风,怎么现在全无主意?少爷如今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他说只带两个人,你就让他带两个?金家没有败落到这个地步!幸好他是没有触怒王亚樵,此人杀人不眨眼,若当日一言半语不合,你我如何跟太爷交待?”
丁壮壮没得话说,沉默挨熊。
齐大妈又对周裕开炮:“周兄跟我一样,都是金公馆出来的。虽然你比我来得晚些,太爷少爷都当你是能办事的。你就看着少爷只用八个丫头?这里不是榕庄街的小院,是金家老宅,迎来送往,多少客人,丫鬟仆妇连门都站不满,端茶倒水,叫白露生动手,连你自己也端上了,家里缺这两个钱?”
周裕抓着帽子,心里崩溃,这也不能怪我啊,少爷的主意!
齐松义见他皱着脸,温和道:“好,就算是少爷的主意,约束下人,是不是你我分内之职?”他目光一扫院子里嗑瓜子儿嬉笑的丫鬟:“和农家村院有何分别?这是书香世家的门风?”
周管家心道哥们你可醒醒吧,现在能有农家乐标准已经很不错了,要都按照少爷的规矩,我们家现在已经成菜市场了。
齐松义训完丁又训完周,把温润的眼睛看了一遍翠儿,也不说话。
翠儿同志防御力太低,不用开炮就死了。
翠课代表慌忙把头上的花也摘了,小纱袄也换了,钻进前院拯救无知的同班同学:“别磕瓜子儿了!齐管家要发火了!”
大家挨了一顿训,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堆包。露生坐在屋里,心里憋了一股气,家里现在是他说话,齐松义分明句句都是说他理家无道。想起他之前在榕庄街说的那些话,真有颜面扫地的羞愤。自己坐在这里又不能代为分辩,气得埋头抄账。
齐松义隔着窗子,看他一会儿,慢慢走进房里来:“你在抄什么东西?”
露生不敢闹情绪,规规矩矩地站起来:“厂子里的账。”
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他的身份没有资格看账。
齐松义幽深的目光落在账本上,良久,柔声道:“拿来让我看一遍。”
露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反正榕庄街他已经污辱了自己一次,自己和求岳在句容有失分寸他也都看见了,要说什么就让他说去。谁知齐松义是这样的绵里藏针,有话也不明说,露生按捺不住,豁然站起道:“我算账也是少爷亲手教的,齐管家瞧不起我可以,犯不着瞧不起少爷。”
齐松义有些怔住。
露生原本是怕他的,自知出身肮脏,是依附金家才能生活,见了他自然似老鼠见猫。只是来句容这段时间,心境渐渐改变,这里一柴一米,都是他和求岳亲自主张,工厂开张进货出账,也都是他和求岳一起努力,两人披星戴月,出生入死,自问坐在这里是问心无愧,凭什么还要叫齐松义看不起?
因此齐松义尚未说什么,露生自己干脆把话挑明:“齐管家觉得我理家不善,大可以直接来说我,何必拿别人作筏子,指桑骂槐呢?”勉力又勉力,把语气放温柔:“丫鬟们说笑,是我允的,丁大哥兼顾厂里的事情,也是我问过少爷才拿的主意。我在人前,是有些失礼,这是我的不对,齐管家今天要教训,只管教训我,我听着就是了。”
齐松义见他温柔里藏着桀骜,也不见怎么生气,默然片刻:“少爷病得失了方寸,这样骄纵你。”
他不说这话还好,露生就听不得别人说求岳的不是,原本是柔声相向,此时语气也带刺了:“恕我说一句犯上的话,少爷当年不生病的时候,齐管家是不是也在背后这样说他?”
“……”
“您无非是见他生病,性情比从前宽和,觉得他现在软弱可欺是不是?”露生越说越恼:“齐管家,我敬你是跟着太爷的人,所以你的教训,我们垂头听着。但你要是冒犯少爷,我也不能跟你善罢甘休,既说别人要讲尊卑,请你自己把尊卑放明白!”
齐松义望着他,半日才道:“想必你是爬到床上去了。”
露生就知他要说这个,心里屈辱极了,不由得脱口而出:“我在他床上怎么样,不在床上又怎么样,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就在一起了又如何?!”
“金家只有他这一个孙子。”齐松义厉声道:“你要狐媚他一辈子不娶妻室?”
露生含泪怒道:“未敢指望一辈子,他愿意和我好一年,我就死心塌地跟他一年,愿意跟我好一天,我就死心塌地跟一天。少爷怜我滴水,我自然涌泉相报,齐管家也是读书的人,何必把人情二字看得这样肮脏!”
说罢,他也不理齐松义怎样,愤然掷笔,擦着泪去了。
这一晚求岳回来,露生也没跟他提起这事。只是躺在床上,心中起伏,越想越不是滋味。想想齐松义白天未必是针对自己,自己和求岳玩疯了,只顾着生意,家里是有些不成样子。要不是齐松义恶言相激,自己也不至于说出那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
可是谁又能拘得住衷情踊跃的一颗心呢?
他在床头呆坐到半夜,只怕齐松义回去要跟金忠明告状,想去认个错,又不知错从何来。两情相悦,何错之有?可偏偏是两个男人两情相悦,这已经是千错万错。无情无绪地起身披衣,踱到院子里。
谁知齐松义坐在花树下面,托着一块绸料发怔。
齐松义闻得脚步,微微回首:“怎么半夜不睡觉?”
露生不知该说什么,嗫嚅道:“齐管家也没有睡。”
齐松义看他一会儿,并不提白天的事情,举目望着夜色中海棠摇曳,把绸料放在身侧的石凳上:“苏州带回来的,你给少爷做件春衫罢。”
露生觉得他神色很是寥落。
他夜色中仰首的模样,儒雅又温润,竟教露生心头激灵灵地一痛,是陈年的旧疤忽然被揭起来。熏熏然晚风把人心吹得飘飘荡荡,把一地海棠也吹落,一地红英。露生是此时此刻才发现,齐松义,原来很像金少爷。





玲珑月 49|青杏
齐管家给的料子,露生看了又看, 心里古怪得紧。这料子给求岳做衣裳, 好像身量短了些, 朝自己身上比一比, 倒是恰恰合适。可是再看花色质地, 并不像自己爱穿的那一款, 总之是既不适合求岳, 也不适合自己。他翻翻绸料,一头是绸缎庄那种大剪刀划开的,整齐流畅,另一头却有些毛糙,仿佛是曾经剪下一段。拿着这绸料发了半天呆,叫松鼠抓过去啃坏了一块。
露生把松鼠抓住, 见它爬在床上, 淘气得可厌, 拿花枝打了一顿屁股, 关了笼子里, 又看料子。
其实齐管家过去来榕庄街,也常带东西, 有些很合适, 要么少爷爱吃, 要么自己爱吃,有些就不伦不类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再说夜里送,送给谁呢?要是自己不起来, 这料子难道丢在谁屋门口?
露生度量着齐管家或许是无话找话,随手送个什么罢了,这分明就是有意和解,心里反而歉疚起来。他虽然比老爷年轻,又同为下人,到底是叔叔一辈的人,自己不该那样顶撞他。想着这料子干脆就给求岳做个短衫,轻轻软软的家常穿倒好。
隔天齐松义起来,也一样的若无其事,家里人挨了几天训斥,像春天的乱草坪给剪了一遍,有些焕然一新的气象。露生见他,反而先恭敬了两分。
他回想自己那天的无明火,原来都是因为齐管家太像金少爷,像的不是面貌,是言谈举止的态度。那一种若即若离,笑里藏刀,话语间敲山震虎,文雅地指桑骂槐,这些手段无一不像金少爷,也不知是金少爷熏陶了齐松义,还是齐松义熏陶了他。自己的怒气,三分是冲着齐松义的恶话,七分倒是冲着金少爷发的。
心里的怨怼只是抚平了,说穿了没有放下,如今越是幸福,这过去的怨怼越突兀,十年的真情错付,十年的望梅止渴,想想几乎心上流血,是撒盐的刀子在心里割。
想着,把齐管家那块绸料放下了,自去库房里,朝带来的箱子中寻了一块石青色的好绵绸,估摸着齐松义的身量,先给他做了一件新衣裳。
露生承认自己就是赌着气,赌气装大方,齐松义仿佛是金少爷的某种象征,他就是要证明给他看,告诉他自己现在过得好。
他在无人的静夜里捻着针线,千丝万缕,缝进去的是对过去的诀别,也是对自己新生的祝福。他缕着线,一整个春天的世界也缕着线,这线是一段陈旧的情丝,缝上打一个死结,是昨日之日不可留;他刺下针,一整个春天的世界也刺下针,花香如剪,月华如针,刺在布料上,爽快干净的“嚓”地一声,把十年里想不破的事情都捅开了,往事散乱如缕,他把它们都缝起来,就此别过了。
起初做这衣服还是含着泪,做到最后,露生微笑起来,心里生出新的针和线,那是为了求岳而预备的。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干净的线轴,前尘往事都抽空了,抽去的是往日抽刀断水的烦恼,绕上去的是今日既酸又甜的期待。又好像自己变成一条蚕,食之桑麻,吐之罗纱,不知蚕吃桑叶苦不苦,自己是吃过苦了,吃够苦了,现在心里酿的全是柔软的丝。
想把这段苦尽甘来织成一段锦,送给心上人。
再看齐松义给的那块料子,露生把料子捂住脸,突然胡思乱想,想做一个贴身的内衣,想来想去,针把手指扎成筛子,边疼边笑,听见求岳在窗户外头经过,问他:“你在里面干什么?”
露生捂着脸笑道:“不关你的事!”
“我想进去玩一会儿啊,我想玩松鼠。”
露生娇声道:“不给玩!”
这一件春衫捧到齐松义面前,把齐管家弄得莫名。露生故作大方地说:“看齐管家今年也没换新衣裳,我就擅自给您做了一件。”
他这头说着,那头心虚,脸也有些红了。
齐松义看他半天,温和道:“我有时教训你,不是一定要你难堪,只是你做事太不成个体统,须知管家也有管家的本分,什么事都顺着主子脾气来,那还要管家做什么?”
露生垂头称是,齐松义缓缓又道:“在少爷身边,不要总是狐媚,多学学做事,成个左膀右臂,其实才是万年长青。”话到此处,露生觉得他神色仿佛黯然,想问又不敢,过一会儿听他说:“以后那些话,不要再对任何人说,你食金家之禄,要顾金家的廉耻。”
露生羞得满脸紫涨,撑着一股气道:“我晓得。”
他怕齐松义不收这衣服,怯怯地将衫子往前送一送。
齐松义看他仿佛猫咪亲人,有讨好的意思,也有乖戾的倨傲,心里苦笑。接过衫子,不由自主问道:“你说少爷待你一日好,你便好一日,若是哪天不好了,你要如何?”
露生咬着嘴唇道:“能有今日,已经是三生有幸,何必问来日?”
齐松义苦笑出声,点头道:“好!好!年少轻狂,都会这样说,但愿你来日吃得起这份断肠苦!”
他穿着这件春衫,离开了句容,回南京去了。露生不知求岳是嫉妒这件衣服,还是真有什么正经事,只见求岳在码头上嘱咐了齐松义几句话,齐松义点头允诺。
又说:“原本想过了清明再回南京,少爷在这里忙得很,若是清明没有空,今年好歹抽个时间,去家里坟上,洒扫洒扫。”
金总点头应了。
“得空我会去。”
只是这年清明,他们没有时间上坟,用求岳的话说:“我一个冒牌货,哪来的脸见人家祖宗?先立一个小目标,赚他十万块,到时候光光彩彩地去见家长。”
露生见他说“见家长”这三个字,眼里含着笑,似乎是言外有意,脸不禁又红了,也不知见几个死鬼家长到底是脸红个什么劲。
这一年春天的战事起伏跌宕。南京政府一直采取“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政策,这边上海打得头破血流,那边在拼命向欧美各国和国联发照会。从一二八至今,照会发了不知几十几百条,英美各国坐不住了,因为租界也开始受到威胁。3月6号,中日双方都发表了停战布告,只是大家谁也不撤军,开始了漫长的“你松手!”“你松我才松!”
——这样的拉锯扯皮。
显然不要脸的是入侵的那一方,被打进家里还先松手的是傻逼。
张治中不傻,蔡廷锴也不傻,这条前线是用如山积骨守卫的,所有淞沪守军都抱定了马革裹尸的心思,只有蒋光头智障。蒋校长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电令撤军。
这次蔡同学再也不上你的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谢谢。
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王大佬在上海也没闲着,带着小弟们到处打野,把停在江上的日舰“出云号”炸了个底朝天。
对国内外的政客们而言,这是一段煎熬的时光,每天都在开会,每天都是唇枪舌剑。而对金总和整个安龙厂来说,这是一次出乎意料的机遇。
金求岳现在明白为什么他对淞沪抗战没有印象了,因为它既不是轰轰烈烈地取得胜利,也不是臊皮搭脸的弃甲而逃,每一个军人都兑现了他们当初许下的诺言,抗击强权,卫我国土,不扫倭寇誓不还。阻碍他们取胜的不是日军的航母与坦克,而是袖手旁观的当权者。后来在延安见到毛伟人,并写下《红星照耀中国》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在他的报道中这样评价淞沪抗战:“对中国人来说,这次军事失利却是一次惊人的精神上的胜利。”
这种精神胜利有别于所谓的阿q精神,是真刀真枪的虽败犹荣。
它为中国取得了百年来第一次无赔款无割地的停战协约,也让日本人明白,中国人并不好欺负,甚至可以很暴躁。
在这样的全民爱国的狂潮中,安龙毛巾几乎是被推着走上了爆红的路线,大家个个都讲爱国,什么东西都要和爱国沾个边,连虾仁锅巴都改叫“轰炸东京”。而金总早在这波热度之前,站在营销的浪潮先锋,敞开口袋痛赚钱。
毛巾根本供不应求,求岳先跟政府预支,买了一部新的织造机,又从南京租了一艘货轮,每月七百元,专向各地发货。句容码头繁华远胜于往日,往来全是客商和装货的工人。其实赚了多少钱他根本不清楚,没心思点钱了,也没心思问石瑛进账多少,他对钱快要失去概念了,他只关心出纱、上机、成货、上船走你!
忙忙碌碌地,春天就这样过去了。
那是五月初的早上,春天临近终幕,宝华山万木锦绣,句容镇的花也开了又落,唯有野芍药桥头村尾地烂漫盛开。求岳寻了一头大青骡,载着露生,自己左右口袋,一兜揣一瓶汾酒,一声不响地向宝华山上去。
露生不知他这是要去做什么,说是扫墓,两人也没换素服,要说祭奠,只带两瓶酒,也太薄了些。
——想起他说“你答应我”,不敢问,又怕羞,默不作声,叫他牵着骡子,缓缓上山。
两人跋山涉水地只捡野路走,一路上但见牧童骑牛,田间梳秧,柳暗花明,走到山腰一带无人的清溪处,求岳坐下来,递给露生两封信,说:“念吧。”
露生和他并肩坐在如锦春草上,绿荫委地,就在这一片绿荫里,接过两封信,展开第一封,字迹龙飞凤舞,上写着:
金小友惠启:
前日得小友金线毛巾一条,已叫收下。物甚粗糙,实感情意,最可嘉奖乃是“精忠报国”四字,大丈夫为人,当以此四字勉励终生。唯来信中说此物是“精忠报国plus”,后面洋文不解是何意,做生意应脚踏实地,不要弄这些花哨东西。
吾曾与小友在黄浦江立誓,必斩白川义则人头,以祭我万千志士英灵。此言今日践诺,白川身首分离,死无全尸,虽如此犹不解我恨。来日必赴倭人弹丸岛地,尽杀他满门妻小。
吾言有成,小友亦有成,不可自得于一时胜利,须励精图治,克进克取。国之根本非戎马也,乃生息也,国之大计非干戈也,乃民生也。叔放浪江湖,自命为侠,商贸事务实不通晓,无从指教,唯有勉励。小友大智若愚,万勿囿于财货,要将此良才惠民生以报国。
后面大概是想了又想,加了一句:
祝生意兴隆,大吉大利。
最末署着王亚樵的表字,王九光。
王亚樵言出必行,4月29日,日军在虹口公园举行“淞沪战争祝捷大会”,王大佬派出刺客,将侵华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当场炸死。
死相想必很难看。
露生又打开另一封信,里面是一份文书,江北染厂的文契,另附支票一张。最底下是石瑛的信笺,公文盖着印章:
闻君商品销量甚佳,实可庆贺。账目审慎经兑,共得款拾陆万贰仟柒佰壹拾元。安龙厂所得拾壹万叁仟肆佰柒拾元,已附支票在册。余肆万捌千陆佰柒拾元,市政厅纳为军需款项。此笔义款,将拟交张文白治下驻南翔八十七师。
八十七师即张治中麾下王敬久师,露生想起陶副官,连连颔首:“王将军与蒋将军一样,都是忠勇爱国之士,报纸上也说他的八十七师是抗战主力。此事石市长当真妥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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