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那人大声地叫他:“哥哥!哥哥!你等等我!”
不是露生又是谁啊?
“傻逼啊,说了别送了啊!”
为什么一定要来一场这种雨中送别的桥段啊!又烂又俗啊!就不能让老子潇洒地单独离开吗?
金总一面在心里吐槽,一面瞬间泪崩了。
露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追着火车,追到求岳眼前,哭得两个眼圈儿红了,要说什么,又说不出,眼看火车慢慢走起来,淋着雨一边跑,一边哭着喊:“哥哥,你的心我都知道,我必定学出个名堂来,你千万珍重,你千万珍重!”
求岳哭得捂着脸,嗷嗷叫道:“智障吗我是回家不是去枪毙啊!”一面叫露生:“别跑了!摔倒了!我知道了!”
模模糊糊听见露生柔柔弱弱的声音,在风雨里含着泪喊:“哥哥!你等我回来!”
求岳也哭着道:“我等你!我等你!”
火车越走越快,一声声汽笛,把露生的声音遮住了,雨淋湿他们脸,求岳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飙着泪闭着眼嚎:“呜呜呜露生我爱你!呜呜我舍不得你!三个月!要了亲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想走!”
对面大叔惊恐道:“小兄弟别伤心了。”
金总哭着道:“大叔我给你说说我们的故事好不好。”
大叔:“不了吧……”
金求岳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头一次这样哭得这么傻狗,可是并不伤心,边哭边想起他们相识以来的许多事情,又酸又甜,摇晃的火车给他打着拍子,哭得酣畅淋漓。
他们一路走来,每个遇见的人都教会他们一些事,王亚樵教他们把手握紧,梅兰芳教会他们懂得放下。
这也许就是长大必经的事情。放下一点你侬我侬的缠绵,学会成全彼此的明天。
那一路从上海到南京,全下着雨,清澈的雨丝把南京和上海连起来了,像相思绵长不断。它洗刷着天地,要它新生又洁净,像眼泪洗刷着爱情,要它温柔又坚定。
玲珑月 64|狭路
火车进站是午后三四点,雨渐渐停了, 这种夏天的小雨在上海或许还能兴风作浪, 到了南京简直毫无效力, 太阳出来, 地上全干了, 剩下一缕残魂的蒸汽在空气里冒烟。
求岳跳进这股半湿不干的热浪, 感觉十分亲切, 南京过了八十年也还是大火炉,对外地人来说是煎熬,对本地人来说,这热是能热出一股乡愁的。
下车就见周裕在月台等着。
因为先前给家里打了电话,所以彼此消息都通,只是厂里的事情没大过问, 权当是给大家放个暑假。屈指算算, 来上海十来天了, 金总心里还惦记着那船棉花, 见面便问周裕:“齐叔叔回来没有?”
周裕知道白小爷拜了姚玉芙为师, 本想说两句喜悦话儿奉承少爷,此时见问, 脸就有点皱巴巴的苦相:“别提了, 您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求岳心中一惊。
“棉花出事了?!”
“棉花倒是没事, 已经卸船进仓了。”周裕给他打开车门,又从车前头拿了一瓮酸梅汤,递给少爷。
汤是镇在冰盒子里的, 小小一个粗瓷圆钵,里面的汤盅更小,放在手掌心里像朵小莲花,揭开是深红乌亮的一盏汤,冒着冷气,上面浮了几朵桂花蕊。深红浅黄,很清凉明快的颜色。少是因为酸梅收敛,不能大饮,所以冰镇这样浓浓的一小盏,足够镇静解暑。
剩下的碎冰就开着瓷钵,让它取凉,这个时代已经不用藏冰了,冰是制冰厂售卖的,大块买回去,自己敲碎了用。闻闻不像江水的味道,倒像井水,透出一点青苔的清新气味。
周裕开着车道:“齐管家押船到了河南,谁知道那边闹剿匪,车船都被截住,一艘艘一辆辆地审查。中间发生多少事情,一句话也难说清,总之齐管家头给打破了,大夏天的,落水伤风,前几日才捱到家,押着船到岸就昏死了。”
求岳听得心惊肉跳:“现在怎么样?”
“不妨事、不妨事。”周裕宽慰道:“住花园那个陶家的三少奶奶,跑去叫了陶三爷和郑博士来,打针吃药,已经醒了。在家养养就没事了。”
他说的是尹秀薇和陶嵘峻。秀薇还是很麻利的,家里幸亏有她和嵘峻。
求岳放了心,低头啜了一口汤,嗷地一声嚎道:“我日了狗啊……怎么这么酸的?”金总怒道:“谁做的?!”
“啊?我接了电话,叫柳艳照着做的。”
“不是,柳婶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抗议方式这么迂回的吗?!”
牙缝都炸了,加上冰,简直酷爽。
周叔惊悚地回头看看:“这么酸?”
“不然呢?!”
周叔耐心道:“酸点儿对身体好。”
金总怒道:“老子又没怀孕吃这么酸干鸟?我就是吃辣鸡食品、不喝水,也比这个鬼东西强啊?”
周叔:“这小爷吩咐的。”
金总:“……真甜。”
原来露生冒雨送他回来,便给周叔打了个电话,怕一路上火车热出毛病,叫周裕备了梅子汤带上,千叮咛万嘱咐,撒什么桂花、用什么器皿,都嘱咐到了。
“怪道小爷特意嘱咐,不放糖,选新酿的酸梅子,就怕糖放甜了您要一碗接一碗。”周裕在前头乐道:“这个东西少吃一点是消暑的,吃多了毒火烧着心。”
求岳看看手上的汤盏,碧青的一朵玻璃釉,是露生的品味,再看那个粗瓷的罐子,里面清香扑鼻,周裕见他伸头探望,解释说:“这也是小爷交待的,冰里头搀的菊花脑。”
金总看着罐子傻笑。
“小爷说他人在梅先生家里,打了这个电话,以后就不打了,免得教梅先生觉得他心不在焉。让告诉少爷保重身体,不要挂念。”
金总心里真鸡儿甜,把个酸倒牙的汤喝得津津有味,笑着说:“知道了。”又问:“还有什么别的话?”
“还有……还有就没什么了。”周叔茫然道:“说什么把酸吃尽了,回味就是甜——没大听懂。”
金总:“……嘻嘻。”
你懂个屁。
这个时代没有微信和企鹅,但仍然有一千种温柔缱绻的方式,供分隔两地的情人吐纳相思。
感谢露生是个精致男孩,他精致的习性现在像是一片皎洁的月光,太阳落下去了,月亮还照着求岳的生活,衣也是相思,食也是相思,衣食住行都藏着对生活绵密的、热切的希望。
那是一种无声胜有声的、爱情的余韵,也像是热恋的前奏的序曲。
回来家里,先去看齐松义。齐松义在藏书楼下的小房间里躺着,这屋子原本是供丫鬟们上夜的,夜里主人楼上看书,丫鬟们在下面坐着,等伺候茶水。因此上面的房间通风、也敞亮,底下这间就不大见光,空气也不好。
齐松义昏睡在榻上,头上还裹着纱布。
金总原本挺雷他的,只是从来没见过他这等虚弱憔悴的模样,看看屋子,发脾气了:“你们脑子是给门夹了一年?还是灌点儿屎当脑子了?”
周叔惊恐道:“少爷别生气。”
“不是,他伤口感染了,把他挪到我房间里啊,我又不在家,放这个鸽子笼里是搞什么变相虐待?”求岳恼得把周裕踹出去,在门外压着声音暴躁:“陶嵘峻郑海琳也是猪脑子,为什么不送军医院?”
周裕为难道:“您说的是,小三爷和郑博士也都是这么说。”嵘峻搬来,求岳和露生都叫下人恭敬相待,称小三爷、三奶奶,周裕小声道:“原本是抬到医院去的,治了两天,有些醒过来,执意要回家,到家谁也说不动他,他只肯在这里养着。”
那两天齐松义的状况很不好,高烧呕吐不断,一直说胡话,大家都当他不行了,到底是郑博士妙手回春,开了好些西洋药,硬是药回来了。这边好了,那边齐松义就要出院,说下人不便在医院多叨扰,没有家里人侍奉管家的道理。
求岳和露生不在,金忠明又不在眼前,论理家中上上下下,都该听齐管家教训,谁敢劝阻?嵘峻客居,又和他生疏,因此也不便勉强,和秀薇每天来看视一遍也就罢了。
秀薇心热,炖些清凉滋补的药汤送来,也算照顾周到。
周裕委屈道:“您回来就好了,我房间都给他腾出来了,叫他别在这里拘着了,他这个人就是太守规矩,也是为这个,太爷才看重他。”
求岳听了,无话可说,叫周裕:“厨房做点他能吃的东西,我这这儿陪一会。”
齐松义好不容易睡一会儿,大家也不好意思把他叫起来。
这里周裕去了,求岳自己坐在齐叔叔床头,有点感慨,也有点无语。这个家是在慢慢改变,有些东西很难用一言半语去评估,齐松义这份忠心和自省,金总很佩服,按照封建观念的衡量标准,他是一个最优秀的家奴。
但金总对家奴没有兴趣,他想要的是志同道合的战友。但一个人年过四十,有些观念真的很难改变了。
想起姚斌,求岳又觉得好奇,人和人的差距真大,其实齐松义有很多篡权的机会,金总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提防他,过去信任他,是奉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老话,今时今日冷静想想,齐管家这份忠心究竟从何而来?
以他的才干,另谋高就,一样可以出人头地,何必屈居人下,一辈子做个家仆呢?
他这里漫想,齐松义朦朦胧胧,有些醒过来,屋子里半明不亮的,连日光透进来也是晦暗,满屋子药气扑鼻,带着伤口腥涩的气味。
求岳坐在床头发呆,忽然觉得身边手指动一动。
“醒了?好点没?”
齐松义蒙眬地看他,看他良久,微弱道:“允贞?”
金总没听懂他那两个字,起身来开窗户,寂静里骤然地,“咔哒”一声,是一句物是人非的回应。
齐管家被他这一声惊醒了。
半天,他仿佛失望,又有些自嘲:“是少爷来了。”
说着挣扎就要起身。
求岳撑着窗户,把些闷气往外赶:“行了行了别起来了,你起来,我再扶,你再起,我再扶,仰卧起坐有乐趣是吧?”
齐松义听见他声音,更觉得苦涩,默然须臾,如常笑道:“我没有事,郑博士医术很好,现在也能吃得下饭,也睡得着了。”
这几句话气息微弱,但口齿清楚,看来是真的有在痊愈。求岳叹口气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头也撞破了,谁打的你?”
齐松义淡然道:“我碰见姚斌了。”
齐管家在郑州追上棉船,就打发客船回去,自己上船押运。一路上许多客商,大家结伴而行,结果都在郑州被军队截住。
鄂豫皖地区,其实常往来此处的人都清楚,这里是所谓的“根据地”,蒋光头正派人在此处“剿匪”,那天不知是谁的消息,说有败退的“匪首”混入商船,于是所有车辆船舶,全部停下接受检查。
金求岳听得心中一寒:“什么匪?”
齐松义平静道:“共|匪。”
金总:“……”崩溃。
大哥,我很不容易才从抗战剧过渡到民国偶像剧,ball ball你们国共两党不要再来扰乱我们屁民的生活了好吗?还有齐叔叔你他妈这是什么体质啊?快闭嘴啊!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匪个屁啊要叫我的党,懂伐?!
金总很想过平静的生活,谈谈恋爱,揍揍铁锚,但历史不是独立的剧本空间。
它永远是一个整体。
齐松义见他脸色难看,以为他是怕沾染这些事情,吃力地抬起手来,宽慰地说:“我们清白人家,不怕这些事,不过当时真的有人上了船。”
金总:“……你救人了?!”
机会要来了吗?党组织终于要向我们爽文男主张开迟来两年的怀抱了吗?
齐管家听他一个“救”字,不由得皱皱眉头:“我等与匪毫无干系。其实这人究竟是被人指使上船,还是误打误撞只是逃命,这些我没有问,也无从得知。但是姚斌当时也坐船经过,他跟搜查的军长官报告,说我们船上匿藏了匪首。”
“……你把人交出去了?”
金总想哭了,这他妈是很大的政治错误啊!
齐松义摇摇头:“当然不能交。”
“昂?”
“这人当时藏在尾舱里,一旦交出去,无论他是不是,我们金家都难逃大惩。”齐松义冷声道:“其实我更相信他是真的共|产|党,因为如果是姚斌指使,那他不会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应该早就跑出来诬陷我才对。”
一旦在船上被搜出共|产|党,不要说齐松义,安龙厂和整个金家,谁都跑不了。
齐管家当机立断,跟舱中的人交代了一遍,不动声色地走出来,把所有大洋塞进船工手里。
“船老大,对面那船的客人,是我家宿仇。”他对船工说:“这人吃里扒外,几乎害得我家破人亡。现在还不死心,想要赶尽杀绝。”
船老大又怕又急:“这位大爷,我们开船送货,求你少生事端,你的船费,我退了还不行吗?”
齐松义镇定道:“你把船工都叫来,把这些钱发给他们,按我说的做。今天我跟你是绑在一条船上,我家有钱有势,出了事我不至于死,而你,是一定会被枪毙,所以船老大,我的话你听不听?”
船老大哭丧着脸:“我听!我听!”
齐松义道:“把你的褂子脱了给我。”
玲珑月 65|暗战(一)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河湾被分成两个岔道,所有船只排着队伍, “良民船”在这边登记, 凡有嫌疑的船则赶到另一头, 谁也不许乱动, 等待搜查结果。
好在兵少人多, 金家的棉船在队伍的后列。
姚斌的船也在等待登记, 齐松义点好一根烟, 满脸堆笑,招手叫他过来。
姚厂长心里有些得意,不过他狡猾的脾性,不知对面底里,因此谨慎,只让船靠近, 不愿意上来。自己站在船头, 拿出一根日本纸烟, 悠闲地点着:“齐老弟, 哈德门不如我这个噢!”
他这一口烟还没喷出来, 兜头一张渔网把他罩住了,生拉硬拽, 把姚厂长扑通一声扯进水里, 四面全是人惊讶张望, 齐松义站在船头破口大骂:“偷鸡摸狗的贼,几个月跑得没影了,今天给我撞见你, 把偷的东西还来!”
姚斌莫名其妙,呛了好几口水,又惊又怒:“偷什么东西?我没偷过东西!”
齐松义向四面围观的客商道:“各位听一听,这人原本是我们家的下人,他偷了我家的宝物,逃得无影无踪,我抓他应该不应该?”
姚斌在水里挣扎道:“齐松义!你大胆!你包藏共|匪!马上长官就来搜你!”
齐管家冷笑一声:“我金家良善人家,一向遵纪守法,船上有没有共|党,长官自有明察。只是检举的人偏偏是你——你诬告我,可不就是想卷着东西逃走?去你家搜了几遍没有搜出来,必是你贴身带着!”一面喝到:“抓上来搜身!”
他俩这边吵架,那边的船老大自然慌张,不敢得罪客人,手忙脚乱拿叉子去拽渔网,这头齐管家船上一群人拿着竹竿木棒,搭了跳板,蹦上姚厂长的船,大喊大叫:“谁都不许动!不许传带赃物!”
姚斌被救上来,气得在网里乱扭:“把他们赶出去!快去前面请刘长官过来!”
一边是张牙舞爪,喊着要搜身,另一边不知他放什么狗屁,当然不肯,姚斌身边也带了几个人,一个跳上岸去请刘长官,其他几个就动起手来。一时间打得乱纷纷的,齐管家也和姚斌扭打在一起。四面全是看热闹的,只见船上又推又搡,也有打太平拳的,也有趁机揩人家船上东西的,钻进船舱里摸桌子上的香烟、白酒,鬼鬼祟祟又跑出来,装模作样接着又打——两边船工都穿差不多衣服,又多是码头上叫来的短工,打着打着也认不清到底是你是我,旁边船上更是看不清局势,都寻思这特么到底是咋回事儿?!
船工们心里都好笑,还能是什么事儿?全是为了客人出气!
两边谁也得罪不起,拉个偏架,把姚斌带的那几个人架住,只骂不打,心领神会地演戏——一般这种情况,最起码两个当事人应该认真一点,挽救一下观众的收视率,只可惜姚厂长和齐管家都是斯文人,你进我退,舞步翩翩,好像爱的华尔兹,超甜。
在船头缠绵了一会儿,刘长官终于姗姗来迟,啪啪放了两枪,大家全消停了。
撕逼华尔兹也停了。
刘长官沉着脸上船,倒没有说什么,也没骂人,也不听两边说话,看见金家的船上空无一人,招手就叫:“先搜船。”一面回头怒视几个满脸酡红的大头兵,“叫你们快搜,你们喝酒赌钱,这个船上的人为什么不见了?”
齐松义小心道:“没有不见,人都在这条船上,我们抓贼的。”
刘长官理也不理,当即上船搜了一遍,将棉花货仓倒得乱七八糟,尾舱也翻了,不料连根毛也没搜到。
这里求岳听得心里乱跳,又百思不得其解:“齐叔叔,你把那个人藏在哪里了?”
齐松义微微笑道:“没有藏,他跟着我,上了对面的船。”
金总:“……!”
齐管家当时看了两边船上情况,心知两艘船上都是码头的短工,互相皆是不熟,无非是挣口生活。心中电转,已经拿定了主意,向尾舱里藏着的那个人道:“这位好汉,我这艘船马上要被检查,你是跑不掉的,我有个法子送你去免检的船上,不知你肯不肯信我?”
那人饿了两天,虚弱已极,只是眼神十分坚毅,他看着齐松义,无言地点点头,又向齐松义默默拱手。
齐管家没有二话,出来便找了船老大,拿了衣服进来,叫他换上。这个疑似共|产|党的男人虽然乏力,起身却仍然矫健,反正所有船工都是面如菜色,混在人堆里,一时居然分辨不出。
纷乱之中,围观群众也看不清到底有几个人,也看不清谁出去了、谁进来了,群众只能确定无人离开——因为那个人已经躲进了姚斌的底舱。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齐管家就这么把共|产|党送到姚斌的船上去了!
金总愕然道:“所以他们为什么不查姚斌的船?”
齐松义面无表情:“姚斌是替日本人走船。”
——他的船上张着“波止滨株式会社”的彩旗。
齐管家神秘笑道:“即便国军这边公正无私,我也知道姚斌是不会允许搜船的,上了他的船,就是上了安全岛。”
金总又好奇了:“为什么?”
“棉船、丝船、是船货里最轻的东西,吃水甚浅。可是姚斌的船在我们旁边,吃水足比我们深了三四尺。分明他船上运的不是原棉。”
同样类型的包装、一样防水、防油、防火的要求,又比棉花丝绸沉重——如果是从上海或广州来,那么可以合理怀疑这是洋货,可从偏远的大西北过来,会是什么东西呢?
齐松义冷笑道:“若是我没猜错,他走的是烟土。”
“……!”
“我听见那边船工说话,是渭南口音,那是烟土里名货‘西土’的产地,人称渭南土。”齐松义道:“他从山西过来,明是为日本人采棉,暗地里偷偷地运贩烟土。如果事发,日本人也不会保他,所以他拼死也不会让官兵搜他的货仓!”
“……”
金总是真的五体投地了,这次押棉幸亏齐松义跟着去,如果换成自己,这里面的门道哪能看清?!
姚斌也真是为钱既不要脸也不要命,反正已经投靠了日本人,德行是不谈了,可怜日本太君也没想到姚厂长扯着他们的彩旗美滋滋地搞起了贩毒事业!
搜查没有结果,吃瓜群众喜闻乐见,大家活像牡蛎吊在船舷上,都开个壳儿瞪着眼,就看搜不搜日本人的船——刘长官当然不敢,又不能不查,象征性地走了一圈儿,跟大头兵发火:“是不是有人跑了?我叫你们封锁河面,你们干什么吃的?!”
这话可把大家惹炸了。
旁边围观的客商,良民船的、嫌疑船的,在这里困了两三天,听说前面搜查,扣下不少货物,都怨气冲天,看见这里搜查的国军袒护日商,更是一股怨气拧成绳,七嘴八舌道:“没人跑啊?我们这么多眼睛都看着呢!”
“是啊,就几个走船的,都在这边这条船上,到底什么时候检查完哪?共|党又不是神仙,两天饿也该饿昏了!”
“要搜就一视同仁,凭什么日本人的船免检过关?!”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刘长官火冒三丈,脸红脖子粗:“搜搜搜!他妈的要搜一起搜!”姚厂长顿时委屈得杀鸡摸脖,跟刘长官背后的副官拼命递眼色,副官赶紧劝道:“这是林先生照顾的船,搜了不好跟汪院长交待。”
他所说的“林先生”即行政院长汪兆铭的义子林柏生,出了名的媚日派,偏偏众人又听见了,笑骂道:“汪精卫这个狗养的!日本来的婊|子都是他的爹!”
刘长官气得对天开枪:“谁在辱骂国民政府!”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后面排队的一艘良民船上过来一个人,隔着船问道:“那边船上的,可是南京开厂的金家?”又问:“你家主人是不是金求岳金大少?”
齐松义与他相答两句,那人便跳上船来,跟刘长官递了一封信,刘长官看了一眼,表情恭敬了一些。这人一身鸭蛋青的纺绸长衫,戴着太阳镜,笑着劝道:“我看都是一场误会,这位金大少跟我们是熟识的,不会有差错,他刚才闹,应该是有些苦衷。”
齐松义虽然不知道这人来历,顺水推舟地也说:“这个姚厂长虽然替日本商人做事,他偷东西是真的,还请长官代为搜一搜,如果没有,我道歉,如果有,就请查办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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