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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有见解,这个见解真实地不输后人。
“石市长……你学金融出身的?”
“我是工科出身。”石市长颇为自矜,表面谦虚一下:“最早是在比利时皇家学院,后来去了伦敦大学读铁道建设——说起来我们算半个同学,我在英国念了三年书,军械制造,也是在那里学习的。”
“卧槽,学霸。”金总真实地仰慕!
“过奖了,跟你剑桥博士比起来,小巫见大巫。”石瑛淡淡地笑了,“你今天如果不来,我也摸不准你的心意。毕竟开个税对你们这些有钱人来说,到底也是割下一块肉。但交个税、减印花,对于工商业发展长远仍有利,其中利弊得失,你剑桥高才,应当比我心中有数。”
“……”
求你别再提剑桥了,澳洲野鸡就快心虚死了好吗?
金总忽然有大彻大悟的感觉,跟政客谈话真是累,石瑛矫情了一下午,拐弯抹角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从1933年春天始,宋子文下野,孔祥熙上台,二姐夫下台大姐夫上,两任财政部长和行政副院皆是蒋氏的连襟。
显然不满的不止是民间的工商业者,如石瑛这样的同盟会老臣也觉得不爽,他们敏锐的政治嗅觉闻到了格局倾斜的味道,但又不能直接上去指责这个接任不恰当,因此就借孔氏的财政方针来发难——说白了,他和孔祥熙之间的暗斗缺一个棋子。
所以就要他金求岳上这个棋盘。
此时真宛如土狗站在赛马场上,两匹马谁也不扬蹄儿,叫狗先跑一圈。
狗也害怕啊!
他盘桓又盘桓:“石市长,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就是找个借口,想怼孔祥熙而已。”
“是又怎样?”石瑛直言不讳:“我不愿意江浙两省之财,皆成孔宋二家之财,更不愿将来之党国,成孔宋二家之国!”
“……”
有种,敢说!
石瑛见他沉吟,“我知你身后是江浙两省刚刚建立起来的商业同盟,这件事你无法轻易允诺,但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仅凭我一人也做不成这件事。所以我开诚布公地请求你,请求你帮助我,你的商会中有年高德劭的荣德生,他现是浙江省参议员,还有花纱大王穆藕初,他是农业促进会的主委,这两人虽然是闲职,但联合起来都能说得上话,若加上你赴任实业部参议,即可代表江浙两省农工商众业之民心。”
要说不动心是假的,金求岳想,这和我之前筹划的内容不谋而合,石瑛的想法也正是江浙商团的愿望。如果是两年前他单枪匹马,那说应下就应下了!
——但现在不行。现在他背后是江苏和浙江的整个纺织行业,一步走错,大家满盘皆输。最重要的是在以后的历史当中,石瑛籍籍无名,而孔祥熙别管骂名美名,中学历史课本他是爬上去了。
是帮助一个青史无名的学霸,还是妥协那个声名昭著的窃国者?
他低头去看石瑛的调查报告,厚得仿佛一本字典,没有电脑的时代,每个字都是手写。
这份报告是如此详尽,百姓之怨声、小工业者的为难,字字句句都在纸上,可敬的是它不是仅仅提出问题,每个问题的后面都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一次访是问民意,二次访就是带着方案去,三次访则是征集众人对新方案的反馈。
金总甚至意外地看到了他对安龙的调查,石学霸带了一个小办事员,两个人开着小破车就往句容去了,装扮成采购散货的客商跟安龙厂的工人们攀谈。沙雕工人们不知自己眼前的就是南京的父母官,居然很快乐地跟他谈了自己厂里的福利待遇。
工人们说:“以前说自己在安龙厂,那可不得了,这是能说媳妇儿的好差事!不过今年嘛也就一般了。”
石市长问:“为什么变成一般了?”
“大家待遇都上来了嘛,我大哥在上海厚生,厚生也开始搞福利了。那就显得我们没有那么厉害了。”
石市长哑然失笑:“厚生的厂长可是你们金厂长的小弟,他们也是江浙商会的。”
工人们得意极了:“所以说我们还是比较了不起,今年再发一笔奖金,就能娶老婆啦!”
“不想着回家买块田?”
“不买。”工人们相顾摇头,“田税太重了,还不如就在厂里干活,等娶了老婆,也带到厂里来。”
旁边人哄笑:“放屁!你想娶挡车间的大妞!”
金总看得提心吊胆,幸而团队教育做得不错,工人们只是闲谈,要问生产机密,个个都嘴巴很严。看着看着又觉得难为情,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石市长你好八卦!
愿意八卦的市长都是好市长,民心民声,原本就是这样嘈杂的洪声。
这半年,他在闷头赚钱,以为石市长在喝茶抱怨。
而石市长在上山下乡地考察南京。
几乎能看得到他田间地头地攀谈,又披星戴月地回来,在灯下一字一句地记录这个城市的一点一滴。
金总真被他这股恒心打败了,掩卷长叹:“石市长,你这是拖我上船啊。”
“不是逼你上船,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逃、明日逃,何时是个头?须知你的一切行动,不过是在钻政府的空子,只要政府肯下决心,要打击你是易如反掌。钻空子一时,不如从根本解决问题。你不是第一次做商会的会长,应当明白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走到这一步,难道只图中饱私囊,不为追随你的江浙商人,做个长远打算?”
石瑛抬起头来,很坚定地直视于求岳:“若是你信得过我,我愿意为国货商人争取不必再逃税的日子。”
“……要是我不答应呢?”
石瑛平静道:“那南京就在全国首先接受财政改革的试验,所有交易,无论到账与否,成交即贴税。”
“……”这他妈还威胁上了!
金总不怒反笑:“我这个人讨厌怂蛋,石市长,要是你怂,我还真不敢跟你干。”他痛快地起身:“算我有眼无珠,今天才发现你很有种。”
石瑛就是喜欢他这份豪爽,更不计较他说话粗陋:“我要把你这句话,理解成支持我了。”
“参议我干,说吧,还要我干啥?”
“眼下不急,十月换届,十一月商讨新政策。这中间正好留给你一些时间,去处理商会的意见。”石瑛胸有成竹地笑,“牺牲个税,换取营业和印花的减免,对有些人来说怕是仍然肉痛——我怕你们会里也有山西人。”
能不能不开地图炮了?山西人要报警啦!金总笑得擦眼睛:“大哥我真没发现你嘴这么毒。”
石瑛知他领会自己的意思,愉快地说:“我需要你们齐心一致。”
看看已是日色向晚,办公楼里陆陆续续地有办事员提着公文包下班了。石瑛拿起电话,叫秘书准备金公馆的移交手续,一面向求岳道:“你先跟实业部联系一下,十月份赴任,那二十万你不必送来,我另有一件事情找你,等你闲了再说。”说着,着意叮嘱求岳,“早些把令祖父接回去。这次风风光光地大办一下,别叫人再说你资金周转不开。”
金总忽然有些吃心,原本端着茶杯加糖,糖勺也放下了。
“石市长,问你一件事。”
“你说。”
“——报纸上的文章,是不是你找人写的?”
石瑛原本在拿公章,听他这话就停下来:“说你资金不灵的那篇?”
“骂我的文章那么多,但没有哪篇能这样踩痛我的要害。”求岳坐在窗帘的阴影里,脸上并无愤怒的表情,只是也不笑,“你怕我放弃合营,想给我个教训,写个文章也是正常。写这个文章的人很聪明,知道怎么样拐弯抹角地去支配别人的行动。之前露生说是我小爷爷找人写的,我觉得我小爷爷那个人又蠢又挫,他没这个智商。”
“所以你觉得我今天是有备而来,因为要逼你和我联手,所以先对你口诛笔伐?”
求岳没说话。
石瑛笑了笑:“是与不是,在于你怎么想,但这的确不是我做的。”
“但你今天这流程太完美了。”求岳含了烟,“像准备好的。”
石瑛几不可见地在眼中划过一点赞许:“我只是看到这篇文章,算到你一定会来找我,所以这两天我就坐在办公室里,等你来访。”他语气真诚,不似作伪,“我真要算计你,不会用这种小巧的手段,更何况我要找你联盟,求的是你的诚心,不是你的服从。”
两人都不愿把话说得太尖锐,唯恐这一点疑心损了开诚布公的真心。其实在求岳看来,石瑛若能有这样的手腕,反而是靠得住的对象,政治游戏不怕阴损,怕的就是太天真。石瑛看来也是一样,谁也不愿意身边是个有勇无谋的张飞,金求岳能有这一点清醒的自警,就说明他其实大智若愚。
至于文章是谁写的,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秘书把房契送来,求岳不再多问,当着石市长的面给秘书官又塞了一根雪茄,向石瑛笑道:“今天不请你吃饭了,等我们事情搞成,大家福昌饭店聚一次。”
他走出市政厅的办公楼,仰望已是绮霞满天。这里曾是明清二朝的江南贡院,就在繁华的秦淮河上,一墙之隔,墙内是历代王朝通向庙堂的青云路,墙外是这个城市醉生梦死的旖旎乡。
墙内诡静,而墙外是人间烟火。
不知石瑛每每从楼上俯瞰秦淮,是何等心情,金求岳将心比心,愿意相信他是真的对南京有一份真情,因为任谁看着这片江南烟波,也会珍惜它温柔而不屈的繁华。
因为如此,所以披星戴月;因为如此,所以不惧政道艰辛。
不知怎的,他想起中学时学过的课文,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今日被硬推着赴任实业部参议,非他所愿;牵扯进石瑛和孔祥熙的争斗里,亦非他所愿;但要为江浙二省工商万民请命,金总想说,这是我的心愿。
当初来到这个没头没脑的年代,他只想快乐地活着,遇见困难就跑路。可是人生就是这样迷人,要爱的人爱得真,八十年后看此时尽是溃乱,可身在八十年前,他没法放弃对这个时代的希望。也许没有翻转乾坤的能耐,但他实实在在地认真了。
无比地、无比期待未来会变成怎样。
金求岳摇下车窗,猛然地,他像顽童长按喇叭。
那时夫子庙的行人,目瞪口呆地听见一声汽笛长鸣,金家大少的别克驶过,伴着秦淮河的红灯与晚风,他们听到一声放肆的大叫:
“————哇哦!”
像一匹野马纵驰而过。





玲珑月 96|老怀
房子拿回来了,交给露生修缮打理, 求岳嘱咐他:“动作快一点, 不用省钱, 多招工人, 争取十月份搬家。”
露生未料石市长这样好说话, 拿着房契十分欣喜, 不禁向求岳甜甜一笑:“果然还是你能办事, 要换了我们去,不知要求他几次呢。”
金总受用,美滋滋。
及至听说要任实业部参议的事情,露生就有些迟疑,心里迟疑,脸上不好露出来。他心说官场争斗非比寻常, 若是过去的金少爷, 那是一点不担心的, 但求岳这个人性情天真、行事又莽撞, 行走官场的深沉心计他是半点也没有, 此时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但为工商万民请命, 这是赤诚报国的忠正之举, 心中又深以为荣, 因此不肯说风凉话,怕打灭了求岳一片热情。踌躇片刻,心想自己也都是浅薄见解, 不如叫太爷拿个主意,温柔向求岳道:“是喜事,但整修房子再快也要半个月,你明儿先去见见太爷,陪他说说话,双喜临门的事情,叫他也高兴一下。”
金求岳听了他的话,次日就去中央医院报喜,果然金忠明听罢沉吟许久,说:“石瑛是跟着孙大总统起事的老人,此人野心,不弱于孔宋,又恐有分庭抗礼之心,你为什么总是结交这种悖时逆流之人呢?”
一句话用n个成语,把金总听得脑壳痛,唯“野心”二字听懂了,辩解道:“也许他是真的看不惯现在的局势,要相信总有好官吧。”
“世上哪有好官坏官?”金忠明哑然失笑:“为官之道,不过两条而已,对上勤谨忠慎,对下随分从时。你难道没听过成王败寇四个字?站在上风,做什么都对,落了下风,便是有理也无处诉。其实什么人做官都一样,但看他懂不懂这两条为官之道罢了。”
他一生别无所长,唯善于攀附投机,前人所谓“禄蠹”,正是金老太爷本人,虽然考中举人而并未封官,从龙起义也没做上中央委员,但好比蛀虫热衷于咬书纸,他的乐趣就是“研究做官”(做不做得好还另说)。唯恨孙子牛心古怪,不肯从政,过去要攀谈两句,还总被金少爷劝“凡事平稳为好。祖父教诲自是明白,但孙儿自知才疏学浅,商贾产业已经应接不暇,何苦以燕雀之才望鸿鹄之高位?不如叫我再历练两年。”
往往如此,搞得老太爷十分怀才不遇。
可喜眼前这孙子终于脑瓜儿畅通,虽然时局不好,但到底也知道往上爬了。他自张静江失意后就一直陪同失意,未想战乱两年、政坛终于又起党争,居然还是清流和外戚的经典套路,金忠明心道我儿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得意之余又有忧心,正欲高谈阔论,一抒老怀,忽然见求岳呆脸儿坐在一旁,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金老太爷顿时气闷:“我说话,你听了没有?”
金总慌道:“听了,做官要亲近终审,水分从实。”
“……”
金忠明也觉无可奈何,拉了求岳的手道:“我的儿,我是怕你天性善良,别人一撺掇,你就冲锋陷阵,到头来全是你吃亏。”
金总乖巧:“不会的,我知道分寸。”
孙子一卖萌,当爷爷的就软,金忠明气又消了,握着拐杖道:“罢了,都随你去!过去打着叫你当官,你十八个理由来敷衍我,现在倒是不待扬鞭自奋蹄。”
金总笑道:“我也三十好几的人了,你看荣德生穆藕初都有官做,我也弄个官当,叫你老人家脸上有光。”
老太爷倨傲道:“可见这点你不随我,我十七岁就中举人,你父亲要不是体弱,也是早早就做官,好在你算是大器晚成,三十岁开窍也不算很晚。”
金总心道我他妈随你才有鬼了,我俩基因就不在一条线上好吗?想笑,又怕把老头儿笑恼了,忍着笑道:“爷爷说得对。”
他扶着金忠明下楼散步。中央医院距行政院不远,离古刹毗卢寺亦不远,这样天高云净的日子,能从金红的秋林间望见毗卢遮那的宝刹。四面安静,偶尔窸窣一声,是秋叶轻柔地飘摇落地,祖孙俩沿医院的花园步道缓行,都觉光阴静好而人心匆忙,居然许久未曾有过这样天伦之乐的闲暇时刻。
“最近报纸上很喜欢说你,那些事不要放在心上。”金忠明道,“这些弄笔丑角,过去也喜欢嚼你的舌根,你不要理他们。”
求岳就有些惭愧:“有些说得也对。”
金忠明看他一眼:“哪句对?”
“……”
“哪句也不对,你不来是你为家事操心,难道我家的事情,件件都要昭告天下?”金忠明咕哝着,脸上却是满意的神情,“颐和路的房子,你叫谁去办了?”
“露生。”
金忠明又有些不悦,摘过一片槭叶,看一看又丢下:“叫松义去办,更妥当些。”
求岳不欲和他在这些事上纷争,实话实说地讲:“齐叔叔忙营销部的事情,还要照顾你老人家。这些杂事,露生擅长,他会过日子——其实今天来也是露生劝我来的,为着我最近没来看你,他还跟我吵了一架。”
金忠明咕唧道:“这个孩子脾气最坏,跟你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
“他是替你教训我。”
“他哪来的资格教训你?”
求岳插着兜笑道:“替你说话,还要整个资格,你老人家怎么这么难伺候?”
金忠明拿拐杖敲他的腿。
求岳心中真实地想笑,其实黛玉兽的鸟脾气跟金忠明还有点儿像,说不过就动手,动手又没有战斗力。躲着拐杖蹦了两步,又蹦回来:“石市长的意思,叫我搬家之后办一个大宴会,我想让露生也去。爷爷给他一点面子,到时候来那么多商会的理事,你别当着那么多人挤兑他。”
正说着,恰见齐松义同两个护士从楼上下来,含笑向他二人道:“找一圈没找见太爷,原来和少爷在这里,护士说该打营养针了。”
金忠明道:“你来得正好,安儿今年要去实业部做参议官,为着这个喜事,石市长把颐和路的房子奖回来了。”他老人家说惯了,外人面前叫求岳仍是“安儿”,吩咐齐松义:“待会拿些新大洋,给医生、护士,都分分喜气。”
齐松义应了,连声道喜,两个护士推着轮椅,也都贺喜,又谢金忠明赏喜钱。金忠明向求岳道:“我也乏了,房子的事情,你和松义再说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他不懂的,叫松义提点他。”又嘱咐了几句闲话,坐了轮椅,和护士回去了。
求岳目送他去了,问齐松义:“爷爷打的什么针?”
“美国来的营养针,说是能增加免疫力,宋夫人和张老也在用,打过之后,睡得好些。”齐松义笑道:“其实不过是些糖水盐水,太爷这个年纪,吃补品又怕衄血,用些不相干的输液,觉得安心罢了。”
求岳知道这年代也没什么真正的补剂,说白了都是安慰剂,口中仍然嘱咐:“静脉注射还是少用,宋美龄又不是医生,她年轻,打什么都随意,爷爷七十多岁了,别乱跟风。”
齐松义恭敬道:“回头我说与太爷,等这一盒用完了,劝他还是吃参汤。”又说:“太爷说房子的事情吩咐我,我听着好像是白露生在办这事,不知少爷的意思是怎样?”
求岳就佩服他这个眼力见:“叫露生自己搞吧,你们俩在一起,他心理压力大。”
齐松义领会地一笑:“都听少爷的吩咐。”他见求岳要走,想一想说:“少爷留步,有件事情,要请少爷的意思,也不知太爷刚才说了没有。”
求岳看他说得郑重:“啥事?”
齐松义近前两步:“前阵子三太爷来了几趟,送了些东西过来,太爷不见他也不好,见了便是没完没了的抱怨。”
求岳听了就烦:“这老东西是欠打了,我爷爷又不欠他,不要说成年、都老年人了,是不会独立生活还是怎么样?他抱怨什么?下次再来不准他进门,送东西也不许要。”
“三太爷只是抱怨,太爷也并不搭理。”齐松义温和道:“但有些话说多了,太爷难免吃心。”
“说什么了?”
齐松义含蓄地说:“倒也没有什么,太爷这个年纪了,做事难免力不从心,被人说了也无话可回。只是有一次被闹得烦了,太爷就亲打电话去厂里,问三太爷的棉花为什么不收,谁知账房那里推三阻四,不爽快回话。又问了几件别的事,工人也不尊重——太爷为着这个,难受了好些天,所以晚上睡不好,才叫医院给用营养针。。”
金总懵了:“工人不尊重他?”
“太爷问账,账房说要先问白露生。”
“……”
金总无语了。
金忠明习惯了家族企业,却没料到安龙厂是现代制度管理,什么事都是专人专项,露生负责财务,老太爷要看总账,账房自然不敢不问露生的意思。想来露生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作妖,无非是金忠明觉得自己威严受动摇了,一家之长问话,居然还被个家养的戏子卡壳。
再加上这两年扩大生产,员工都是新来的,当然是只认两位顶头的总裁,再者就是陶嵘峻陶厂长,金忠明难免就觉得自己被边缘化了。
这件事谁也没错,观念问题而已。
但要跟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计较,那也犯不着。
齐松义见他深思,温和地又说:“少爷自小性格刚强,做事不爱跟别人商量,但规矩还是不落下的。这两年家里生意大了、太爷又生病,想来是少爷体贴太爷,所以不叫太爷费神,哪怕规矩疏漏了,太爷也都明白。只是人到了这个年纪,吃穿用度反而不在意了,在意的无非是孩子是否孝顺,下人是否恭敬,若是到了这个岁数还被慢待,也就不能怪太爷伤心了。”
这话说得不露痕迹,是很隐晦地责怪求岳冷落了金忠明。
求岳自从和露生吵架,心中原本就歉疚,还有一层别人不知道的隐情,他和金忠明原本是非亲非故,冒窃了人家祖孙亲情,接管了人家的家业,到头来把老头子弄一个架空——金忠明为自己顶罪下狱,疼孙子可是疼得货真价实。
金总要做个人,别人拿你当亲孙子疼,你也得把人当亲爷爷孝敬啊。
想了一会儿,他掐灭了烟蒂:“这样吧,爷爷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齐管家责怪的神情笼不住了:“十月初五。”
金总心道完了,又露馅了,尴尬地摆摆手:“那正好,十月份我们搬回去,不要说是庆祝我进实业部,就是给爷爷做寿。我回头给厂里开个会,告诉他们不许卡老太爷的问题。等寿宴之后,再请爷爷到厂里弄个视察。”
齐松义的神色松缓过来,微笑道:“少爷孝心,不过这样未免有些做给人看的意思,太爷只是在意他说话无人理会,其实无需这样大事张扬。”
“别人怎么想,我控制不了,我爱干什么,他们也管不着。”求岳寻不着垃圾桶,就手弹飞了烟蒂:“回头我还有大礼送给爷爷呢,这点儿小排场算什么。”
齐松义颇为欣慰,向求岳拱手道:“那太爷尽可宽心了。”




玲珑月 97|盛遗
从中央医院回家的路上,求岳回味着齐松义的话, 越回味越想笑。齐管家谈个话真够累, 夹在太爷和少爷中间, 一句话许多敬语, 还得拐十八个弯来说, 难怪他们没电视没手机也不觉得无聊, 估计唠嗑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艺术和乐趣, 你猜我解的,蕴含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游戏性,是猜度心意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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