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两人心中都有些衷肠话儿,可是谁也没有说,在车上静默相对,许久,露生靠在求岳肩上,柔声说了一句:“南京下雪,可真好看。”
是很美,紫金山覆雪,秦淮河也静了,大雪后的南京行路不便,可是风致端严,是远观而不应亵玩的美人,你看她松竹作眼、红梅点唇,格外有一份肃穆宁静的端庄,也是光华不可逼视的明艳。
多像神女。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形象来为这个银海怒涛的时代扬起新的旗帜,毫无疑问,那就是此时南京的模样。
而一整个雪季之后,春雪消融的时候,国民政府历经两次中央会议表决、一百二十七次民间提案商榷,最终给整个中国的商人带来了惊人的决定:不仅接纳江浙商团对于两省税改的提议,同时决定减轻田赋、废除苛捐杂税,此决议在全国包括二十三省全面执行,最远甚至惠及云南、青海和察哈尔。
孔祥熙亲自在这份决议中写道:我国年来经济衰弱、民困已深、不谋昭苏,其何能淑?环顾各地方民穷财尽之情况,惄然心忧。奉院令颁发减轻田赋附加苛捐杂税令,本内外相维之义,俾总理解除民众痛苦之遗教,得以彻底实现。
神女揭下面纱,带着澎湃的春风,向四方传递佳音。
消息传来,四方欢腾,诸工商人民上街放炮之喜悦情形,不必赘述,而金总和露生倒是没凑上大家喜大普奔的热闹。其时金总和露生应曾养甫之邀,前往杭州观看钱塘江大桥的建设情况。曾厅长开会去了,叫茅以升接待贵宾,求岳便道:“我们是闲人,你忙你的,我们自己在江边溜达溜达就好。”
茅巨巨技术宅本色,还真就扔下他二人,回工地去了!
露生和求岳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都觉可爱可敬,携手在江边漫步,说起税改的消息,又觉感慨异常。
石瑛大胜利,江浙商团大胜利。
这一局赢得酣畅淋漓。
青春年少的时候,金总受影视剧和键盘侠影响,曾经以为清官都是境界高、手段低、一肚子委屈、负重前行,狗官则是人品差、技术好、一肚子坏水、呼风唤雨。不过后来接手了公司,逐渐和各种领导打交道,才发现这个圈儿里的同志只要混到一定级别,无论是正是邪,都不是吃素的。
“官场这种地方太锻炼人了,你放个母猪进去,混十年也能混成诸葛亮。”他跟露生这么说。
露生道:“这可是胡说,你只见升官发财的得意,不见多少人官当到一半,抹下来打成平头老百姓——这还算好的,尔虞我诈、倾轧算计,弄得坐牢的还有呢。”
“所以我说要混十年啊,混到十年的都升仙了,混不到十年的继续做猪。”
露生笑道:“那你现在也算一个官,请问阁下是猪,还是诸葛亮?”
金总不能骂自己,金总狡猾地问:“诸葛亮身边有什么二把手没有?”
“姜维马谡。”
金总将手一挥:“那我就是马谡。”
露生听着,隐隐地就觉得有些不祥。
求岳见他神色有异:“怎么马谡不好吗?”
露生无奈笑道:“没听过‘挥泪斩马谡’?像谁不好,偏偏像他。”
“……那就姜维吧。咱们不做猪,也不做诸葛亮,做个二把手,亮哥吃肉我喝汤。”
露生心头又是一跳,姜维难道就好?降魏救蜀,不得善终,怎么自己偏偏说出这两个人来!再想如今时势格局,可不正应了“天下英雄谁敌手”?想着脸色也变了,又怕这话太不吉利,只得笑道:“你是个没出息的人,光想着做老二。”
求岳笑道:“做什么?”
露生听他又说荤话,一笑不理。
求岳靠在江边的栈桥上,追着露生的脸:“小朋友,担心哥哥啊?”
露生不想泄他的志气,低头笑而不语。
“你其实一直担心我参政会吃亏,是不是?”
这话中了露生的心,原本不欲说的,现在大事已成,牵了求岳的手温柔道:“为民请愿,我当然支持,只是你性子太重情义,石市长也跟你一样,都是性情刚正,这种性格在官场上其实是吃亏的。”扬起脸来,轻轻抚着求岳的剑眉:“怕今日之胜,会是来日之仇。”
“你怕孔祥熙报复我们?”求岳笑道:“还有个好消息没告诉你呢,其实之前我跟老孔谈过一次。”
要说孔祥熙这人也真不是一般的肚量,冬天频繁开会的那段时间,求岳往来于行政院和财政部,被他逮到了一回。
他本人长得非常领导干部,属于八十年后扔进新闻联播也没有什么违和感的那种。新中国的商人议政不从政,官员不经商,所以商人和公务员的气质一眼就能区分出来——孔庸之却是二者兼有。他把身上的商贾气收敛得很好,不是过度掩饰,但也不让人觉得油腻。
他常穿剪裁合体的一身短西装,按长袍马褂的习惯,外套的扣子也扣到顶,大腹便便,然而慈眉善目。
孔部长倒没记恨金总跟石娘娘一起犯上作乱,两人站在走廊上,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孔祥熙温和道:“久闻大名,上次开会,也没来得及和金会长说说话,在实业部都还顺利?”
金总佩服他这个心理素质,难怪被对家堵门尚能处变不惊,金总只会假笑敬烟.jpg。
孔祥熙不受他的烟,反拿出一个玲珑的雪茄盒子,开一支出来,递与金总:“听说你也是留学回来的,什么时候去的?”
“二零年回来的,在英国剑桥。”
“哦,那就是民国八年,我比你早一些,我是光绪二十七年就离家啦,去的美国,在美国耶鲁。”孔祥熙敦厚一笑:“算起来,我也是你这个年纪才开始从政,还没有你高。你猜我最初进的什么部门?”
金总觉得他挺好玩的,笑着摇摇头:“猜不到。”
“警察局!”孔祥熙笑道:“还只是个小顾问!”
两人都笑了,金总在实业部蹲了几个月,渐渐也知道了些民国官场的潜规则,凡攀谈履历,就是有结交的意思了。看孔祥熙态度友爱,言辞温和,也就不好抹了面子掉腚就走,就陪着孔部长在院子里谈了一支烟。
走在春寒料峭的行政院花圃里,孔祥熙望法桐上的白芽道:“这次的税案,要是我没说错,其实是蘅青撺掇你的,是不是?”
金总不回答,笑了笑,弹掉烟灰:“他就算说动我一个人,也没法说动全国各地那么多商人。”
“这就对啦。”孔祥熙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没有你们先发一声,我又如何跟委座开这个口呢?别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据我说是家务事里难清廉,关系越密、越是不好开口,我叫他减军费、减杂税,这不是难为亲人吗?要是没有人帮我说话,这叫我们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反而难堪。”
金总看他有些可怜,在他身边坐下了:“所以孔部长你想借这个机会,干脆全国都减?”
“你以为我这个财政部长,只会要钱,不为国计民生?”孔祥熙仰首道:“财政部长,我舅兄不愿意做,把烂摊子撂给我,委员长既是我上峰、又是我连襟,于内我要照顾内子的妹夫,于外要向党国尽忠。难啊!”殷切地拍拍金总的手:“蘅青好眼光,没有看错你。眼下国际银流起伏跌宕,咱们今后就同心同德,惠民富国,保住咱们国家的银脉。”
“这样说来,孔部长也是很有难处。这一次明面上看来是我们扳倒了他,其实他是借力打力。”露生沉思道:“那他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到底有些救国的志愿。”
“小朋友,真天真,他要是真的想救国,为什么不好好缴纳税款,为什么不自己搞商业补贴?”金总笑道:“就坡下驴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能识时务,就是个好东西。”
当然比起石娘娘还是差远噜。
露生见他识人清明,大感放心,不由得嫣然一笑:“说来也奇,你这人也许是天生有些运气,凡和你在一起的人,哪怕是恶,也自然而然地向善了。”
金总在他鼻子上刮一下:“放屁,这叫运气吗?”
“好罢,那是你义薄云天,都叫你感化了!”
“都不是。”求岳笑道:“知不知道什么叫,三个代表?”
“那是什么?”
“代表生产力的发展方向、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表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这他妈是金总唯一会背的政治题目:“咱们俩坚持一下,多活几年,到时候你就会看到有个伟人提出这个我最赞同的理论。你就是先进文化,我就是生产力,咱们大家在一起,就是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金总政治满分,手舞足蹈地道:“不是我运气好,而是只要你站在这个正确的立场上,别管孔祥熙还是宋子文——只要不是弱智,都会跟你一条心。”
“……”这真是闻所未闻,露生听得两眼不眨,愣了好一会儿,扑哧笑了:“好吧,那咱们努力活成个老妖精,到时候见见你这位伟人,难为你投胎一次还记得他,看他给不给你颁个锦旗!”
“你别笑啊,跟你说,就遵照我这个理论,你昆曲也会up up的!”
露生笑得弯了腰:“那可就承你吉言!”
两人放声大笑,凭栏远看钱江春水如练,向海而去,千军万马的气势,一阵阵的江风卷来,春潮奔涌,正是大江东去,惊涛拍岸。
玲珑月 107|花时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开启啦~谢谢大家的支持~这一章全员红包!
剧情含戏剧化成分,小说仅供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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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 108|闽南
冬天的时候,汪精卫一纸训令, 把各地区商事代表召集到南京, 那真是来得容易走得难。汪皇贵妃民主淑德, 一定要所有代表都发表意见, 结果这会开了将近一个月。
——127个提案, 几乎是天天都在会里泡着, 金总是觉得自从小学毕业就没写过这么多作业, 中过秀才举人的老爷们可能也有梦回前清乡试的恍然之感。
金总算是见识了汪院长的水磨功夫——新旧交岁,工厂主们还不觉得怎样,唯独苦了一干银行家和百货店主,这可是年前做生意的时候!活活地被皇贵妃拘在南京强迫考试,不软不硬地被罚了一个闷亏,亦精妙地给国民政府挽回了些许颜面。
这等阴柔手腕真令人叹为观止。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皆大欢喜, 商事代表们也就无心恋战, 会一结束就赶紧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所以李金蛤|蟆才显得特别奇葩, 人家都回家, 只有他在南京落地生根。
金总和露生头前尾后地, 跟他碰了好几回面,有几次在新街口、有几次在贡院, 这是商人政客的栖息地, 李老板在此出没, 属于合理地区出现合理生物,求岳也没放在心上,大家又不相熟, 礼貌仅限于点头。他倒涨了点人情世故的心眼,回家来问露生:“开会的时候耀希他爸帮我们说话,你说我再见着他,是不是该送点小礼?”
露生想一想道:“还是不必了,要说帮忙,穆老和荣老帮得更多,岂有内人不顾先顾外人的道理?而且你这话就不对,什么叫他来帮忙?本来就是同舟共济、大家都得利的事情,别叫人觉得你软弱可欺。”
金总发浑道:“他们是‘内人’,你是什么?”
露生笑了捶他:“我是你祖宗。”
就这么两个月过去了,他们都以为李荣胜回去了。盛遗楼开张的时候,商会的老哥们也很给面子地来了,谁知李老板居然也混入其中,他也不声张、暗搓搓扔了二十张大票——当天为捧沈徐二人,先唱的是鲁智深大闹五台山,也是图个热闹,后面才是黛玉兽酬谢嘉宾,唱了一个游园惊梦。大家都是看金会长的面子来的,赏票自然也都往白老板头上送,徐凌云沈月泉那头不过是客气客气,只有李老板可能没过脑子,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二十张票全赏给了徐凌云!
弄得徐凌云受宠若惊,单为李老板在台上插了一段科,扮了鲁智深向小二道:“你这酒卖一桶与洒家吃,今日有钱给你!你莫说不卖,你不见北平来的李老板现赏我二十张大票,今日我做了个善财童子!”
众人皆笑,都向场中寻看李老板是何人,露生看了单子也觉诧异,心中又喜徐先生得人赏识,带人捧了上品的好茶细果,敬献李老板。谁知到了包厢里,李荣胜却有些尴尬神色,想说什么,又不便开口似的。
露生度他神色:“李老板可是有事要和我们当家的商量?”
李荣胜仍是不大想说,恰是那时徐凌云在台上唱一支《寄生草》——倒把他心唱动了似地,也不理露生,默默地只是出神。
露生看他这个情形,一时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心道大约是真的赏识徐先生,因此也不多事,叫人放下茶果,悄悄地去了。
便是从那天起,隔三差五地,李老板就来盛遗楼坐着发呆。他也不占最好的席位,也不必定挑谁的戏听,但凡来了,总是赏一些。露生要和他攀谈几句,他又待说不说,仿佛神思劳顿的样子。
眼看就快五月了,李老板还在南京消磨春光。
干啥啊李大爷,虽说游人只合江南老,你也不能被诗词歌赋忽悠住啊,回家挣钱啊!
因此求岳和露生此时又见他跑来听戏,心里实在免不了打鼓。这天的包厢里没几个名流,除了提前离场的蒋夫人,就只有李老板坐了大包厢。领班的和徐凌云并唱西施的旦角,也从楼上下来了,两个伶人还未卸妆,都殷勤向李荣胜谢过。
李荣胜仍是淡淡的神色,看了求岳一眼,转向露生道:“白老板最近也不上台了,都让班子里的人挑大梁。”语气并不责怪,只是温和的闲谈。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才好。”露生笑拉过徐凌云来,“李先生放心,这些都是我的前辈,换我是山鸡野鸭换人参,决不能亏了您的耳朵!”
他这话是恭维徐凌云,却把旁边那个晚辈的西施也恭维上了,西施慌得作揖道:“不敢、不敢,伺候李老板,我们都是尽心的。”
大家都笑了,求岳也道:“好几次见李伯伯过来,要么今天晚上我请客,咱们金陵春坐一坐?”
李荣胜颇有踌躇之态,向旁避了几步,低声道:“金会长,我来请你,明天中午在福昌饭店,就你我二人,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求岳和露生皆是心中有数,不约而同地一笑。
隔天求岳去实业部转了一圈儿,看看天色近午,便一人往福昌饭店来。果然李荣胜一人不带,独选了一个临窗的小间,旁的碗筷椅子都撤去,摆一个对酌的二龙席,他在窗下凝神呆坐。
见求岳进来,他将手请过对面的席位:“请坐。”
求岳落座便问:“李伯伯是不是想问我耀希的事。”
李荣胜微微一怔。
求岳望着他,快人快语:“李伯伯在南京留了几个月,真要是做生意,百货店早该开张了——要是我没猜错,你是在打听李小姐去哪儿了。她跟你闹脾气离家出走,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伯伯抹不下面子,只能偷偷打听。”他歪头看看李荣胜:“您是不是还去上海了?到上海仍然没消息,您没办法了,只能在南京等她。”
李荣胜起初是怔怔,过后就变成苦笑,无言默认。
求岳颇感同情:“耀希有些时候是不懂事,做事太戏精。”
李荣胜一脸愁闷,自己斟了酒来,连尽几盅方苦笑道:“我命中无子,几个女儿都出嫁了,只剩这一个姑娘,还是我正妻老来得子,溺爱非常,因此从小爬高上低,出洋留学,都顺着她了,权当做男孩儿教养的。”
求岳看他喝得急了,布菜劝他:“李伯伯慢些喝。”
“别的事情也都罢了,你看现在弄成什么样?”李荣胜嗳气道,“人无下落、生死不知,要说出事了,倒又往家里去了两封信——内子一天到晚跟我哭闹,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至于来跟你打听,我还是去了上海才知道她跟你走得近。”
求岳笑道:“您怕我拐带李妹妹?”
“……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求岳想了一想,实话告诉他:“耀希到福建去了。”
李荣胜心头大震。
二月底的时候,求岳和耀希见了一面,两人约在新街口的咖啡馆。求岳见了她几乎大吃一惊,她将一封信塞入求岳怀里:“王帮主给你的,你看完就烧掉。”
耀希的模样并没有大变,变的是她的眼神,沉静许多,过去是锋芒毕露的张扬,此时却有些剑在匣中的孤清,头发剪短了,用发卡简单地绾住,有一点点像刘胡兰。
“你去福建了?”
“只有我一个人去,又有什么用。”耀希的平静里含了一点尖锐,“你在南京忙着你的生意。”
金总一时语塞。
这两个月对江浙商人而言是披荆斩棘和唇枪舌剑。而对于二十四岁的李耀希来说,她第一次面对了真正的内战,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军阀混战,也不像一二八的时候、可以凭国籍分出敌我。在这个南国少有的飘雪的冬季,她怀着记者常有的热切心情,第一时间就追去了电告全国的福建人民政府。
当然,也在那里遇见了王亚樵。
只是一切和她想象得不一样。
“你以为这两个月,福建是炮火连天?”耀希头一回在谈话的时候没有抽烟,只是轻轻地捻自己的手指,指尖显出淡淡的焦黄色,那是烟熏的颜色。
“一个师投降了,又一个师投降,福建政府就是每天在处理投降的消息,每天都在后退。举事的时候太冒进,以为一声号令、就能够群雄响应,但白崇禧一开始就不愿意支持陈铭枢,福建内部又根本不是一条心。”
在这样的情形里,有些人是不管不顾、追随蒋蔡二人而已,更多人是把它当成了一场新的中原大战,无非是拿这场政变来换取新的政治资本。
很好笑,当初是怀着拨乱反正的心情,号召真正的三民主义,最后变成一场劳民伤财的宫斗。
王亚樵的属下折损几殆,他在罗山上怅然远望:“欲杀蒋氏,是我小愿,惜小愿难遂;欲正民国独|裁官弊之沉疴,昭先总理遗愿,实乃我平生大志,恨大志难酬。”
耀希在他身边默然伫立,听见冬日的南海一阵阵潮音悲怒,她问王亚樵:“王帮主,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们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中国需要的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它需要一个拆筋动骨的大变化。”
王亚樵知道她想说什么,想起在天蟾舞台,金求岳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王亚樵心中激荡,但眼看兵临城下,对面势如破竹,天命预言又如同镜花水月。
沉默良久,他没有接她的话。
“——我实在不知路该往何方。”
这句话,是对身边的小丫头说,也是对他自己说,同样地,也是向武夷山问、向罗源湾问,山问海亦问,问脚下这片土地何时能得见真正的民生民权?何时能有民族不低头的一天?明知这国家已经被扼住了咽喉,前行无路、欲诉无声,她要你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地来拯救她,可要问反抗靠什么,难道靠一群军阀纠结起来、靠一群政客消费十九路军血战换回的英名?
王帮主远望海潮来复,一时竟有些水泊英雄的惘然——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他们退到了涂岭。
这些事情,李耀希原本嘱咐了,尽量别让她爸爸知道。但金总看李老板凄凄惨惨地地江南寻女,也实在是可怜,这他妈就快赶上大明湖畔的乾隆了。要是蛤|蟆叔是那等顽固反动的老封建,金总自然不会搭理他,偏偏人家又不是!说实话当爹的对你也可以啦,要读书送你去美国,要做记者给你开报社,还想干啥?借一百万给你杀蒋光头吗?反正金总拿李老板跟自己那个包二奶的爹比较了一下,感觉李大小姐身在福中不知福。
做儿女的也别太难为父母,好歹别叫爹妈跟孤寡老人似的四处寻娃。
因此掐头去尾、尽量平和地把事情跟李荣胜说了:“李妹妹并没受伤,衣食住行也不成问题,她也是个成年人了,会照顾自己,李伯伯别担心,缺钱的话还有我呢。”求岳直爽道,“当初她借我船,又帮我写文章,今天回报她,也是我应该的。”
李荣胜听得心里一忽儿上、一忽儿下,筷子把鱼都捣烂了,惴惴地又问:“她是一个人跑去的?”
“呃那倒不是,我派了人保护她。”
“是你厂里的工人?”李荣胜追着问:“是不是姓钟?”
金总:“……”哇塞你连这都知道。
“——他是不是无锡人?”
金总:“……”对不起这个连我都不清楚啊!
李荣胜面有惶惶之色:“无锡人。”
把金总看得头上冒问号,干什么你看不起无锡男人吗?选保镖也不要地域歧视啊。只是看他凄凄戚戚的神情,问号又变成省略号。
蛤|蟆叔真实可怜,这几个月估计连女儿的屁都收集了。
钟小四当然跟去了,只是还有金总也不知道的隐情。涂岭的那一夜,耀希不顾小四的劝阻,还是去了。她把钟小四留在村里,自己背着相机、连头盔也没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炮火的最前线去。
其实当时心情已经平静下来,知道这次政变终究要以失败告终,但她要有始有终地看着它落幕。
但战斗的激烈超出了她的预计。
当晚南京方面的三十六师和十九路军的四十九师在莆田城北发生狙击,双方猛烈开火。耀希是没想到他们双方谁也不顾当地的村民,炮火把妇女孩童的残肢炸上了天。军人各自躲在战壕里,而到处都是无辜民众的哭喊,来得太突然了,双方为了保证消息的隐秘性,谁也没有通知当地的百姓,许多人甚至是在睡梦中就此一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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