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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李耀希伏在碎裂的土墙底下,怀里抱了一个没了腿的孩子,心里没有恐惧,只是前所未有的茫然,一种激愤,她想要把这些事情写下来、问问所有人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可她也知道这篇报道,不会有任何报社愿意发表,哪怕她把它油印出去,它也很快会被撕碎、然后遭到稽查。
那一头王亚樵和蒋光鼐已经预备要离开,王亚樵忙乱之中想起耀希,着人道“快去把跟着我的那个女记者带上”,勤务兵去了一趟,目瞪口呆地报告:“人去楼空,小姐不见了!”
王亚樵头痛欲裂,气也来不及气,他要保护着蒋光鼐尽快到达机场,想想这丫头随自己闯荡江湾,其豪气胆量不输男儿,只可惜为何这样莽撞!又痛又急地道:“哪个留下来?这里三百现洋,谁留下来,给她收尸!”
便有两个卫兵接了大洋,领命出去——哪赶得上?莆田城下四面炮火映天,几乎将莆田城照如白昼,致盲的白昼,照明弹燃|烧|弹不要命地互相抛射,一二八抗战的时候从没见过的武器此时倒都冒出来了!这刀山火海里要找个小小女子,哪里去寻?又谁敢去寻?
只有钟小四,不要命地在夜色里狂奔,他情知旁人无用,唯有靠自己。
耀希带他来福建的时候,他问过她:“你要去采访造反的人?”
“不是造反,是革命。”耀希望着火车窗外的暗云,“这个世界需要一点进步的声音,组建福建政府的,都是党内的民主人士,我希望他们能带来一点新空气。”
小四耿直地问:“什么是进步的声音?”
耀希沉默了片刻:“要受穷的人不再受穷,蛮横的从此不敢蛮横。”
他们到了福建,看到了轰轰烈烈的宣誓大会,然后是福建政府的一系列惠民兴业的新政,这一切都让他直观地觉得可喜。但接下来的一切并不如人意,不断地有军阀和当地的民众发生冲突,军政的问题、财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可是没有一个被妥善地解决掉。耀希起初是惶惑,最后变成沉默。
再然后,他们每天都在跟随政府撤退。直到这一天晚上李耀希对他说:“你在这里等王帮主的汽车,我跟他约好了派一辆汽车来,我只抢第一线的照片,抢到了我们就走。”
小四拦阻她:“一个人去太危险。”
“你跟着我,我们俩更危险。”耀希比了个不容置疑的手势:“你要是会拍照,我当然同意你替我去,关键你又不会。在这替我等车,半小时后,我们在莆田城东边那条大路汇合。”
小四拗不过她,只能坐立不安地在村舍里等车,夜色渐浓,听见远处零星的枪响,既不见王亚樵派人过来,也不见李耀希回家。待到远处的城中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巨大的火球笼罩了莆田城,这里村舍四下都惊慌奔走,小四心中愕然,城里还有多少居民?就这样在城下开炮了!而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他的思考,推门疾奔——这一刻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耀希,他知道哪里最危险,她就一定在哪里。
炮弹从他头上炙热地飞过,他像条夜奔的豹子一头扎入火海。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往情深,还是无法抑制地向往她带来的世界,那时心里唯独冒出一个想法,要是李小姐这次死了,自己活着也毫无意思。
他虽然什么也不懂,可是他明白这一次的抗争是真正地失败了,受穷的要继续受穷,蛮横的会继续蛮横——这个乱世是如此地毫无意思!
耀希被火燎着头发,用石头砸灭了,她披头散发地抱着尚存一息的孩子,到处寻找能栖身的地方,在炮弹炸出来的焦坑里像动物一样躲着。她看到了更多呼救的人,更多还活着的垂危的生命,一瞬间又彻底地死去,而他们和这个战场上的所有人都一样,是同胞。
她抱紧手里唯一能救的人,也许其实连自己也救不了,茫然地想,能不能有一个军队,一支力量,能像他们所许诺的那样,至少在改变这个国家的时候,不要伤及手无寸铁的平民?她很想倾诉,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时间不给她倾诉的机会,连眼泪也无暇让她流。活像打地鼠一样,她钻进哪个房子,哪个房子就塌了,这些房子又是如此贫寒和脆弱,倒下来的时候连人也伤不到,就像它们死去的主人一样,毫无意义。
她钻进最后一个墙角,感觉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没有力气再跑了。
有人似乎已经追了她很久,喊不出声音,只是很用力地,把她和怀里的孩子,一起揽进怀里。
她有一瞬间的怔忡。
听见他用很沙哑、很沙哑的声音说:“别害怕,我来了。”
一片带着血腥味的黑暗笼罩了她,可是温暖而结实,能听见坚韧的心跳声、
耀希把头埋在他怀里,忽然痛哭出来。
小四抱紧她,喉咙失去声音,用口型一遍又一遍地说:“别怕、不要怕。”
那一瞬间的眼泪不是因为浪漫和爱,而是无可奈何的迷惘,也是握住最后一点希望的哀恸的绝望。
没有人想要这个国家分裂。
我们只是想摆脱这种令人窒息的空气,害怕有一天,我们此时此刻所经历的禁锢和压制,会成为百年之后一个时代消亡的见证。





玲珑月 109|求聘
“孩子呢?”
“又不是写小说,腿断了还怎么可能活下来。”耀希的声音很轻, 是大恸之后筋疲力尽的淡漠, “我和小四找到医生的时候, 尸体都僵了。”
也不知道他叫什么、父母是谁, 因为下半身炸得血肉模糊, 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们在郊外的野地里起了一个坟包, 就这样生不知死不知地葬掉了。
两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 不只是为一个不明不白的幼小生命,也是为前途未卜的中国。
那天傍晚的新街口,天空是染了淡淡绀色的青碧,黄昏的烧霞看起来像朝日的彩云,把地平线上的一栋一栋高楼映成浓艳的剪影,路灯还没有全亮, 淹没在余晖里, 微光不胜的样子。连同薄暮里绅士淑女的身影, 洇染成民国都市的摩登景象, 庸碌的摩登、但却是朴实认真的风情。
“不瞒你说, 刚才等你的时候,我还见到了中学的女同学, 跟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耀希托腮看向嵌花的玻璃窗, 提起手里的银匙, 搅冷掉的咖啡。
那位女朋友也是个名媛,已经嫁了第二次,两次婚姻都不如意, 自觉天底下是没有比自己更苦更委屈的人生了。一见耀希,她并不管女朋友的心情如何,眼泪好像断线珍珠,不幸也把睫毛膏冲成熊猫,一面敏捷地擦着熊猫眼、一面心酸地握住女朋友的手:“aurora!你怎么也来南京了?我的天我们还有相遇的一日!这真是上帝还眷顾我。”
李小姐:“……”
名媛:“天知道我这一刻是什么心情,如果不是见到你,我下一秒也许会去自杀!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坐你跟隔壁的那个,上学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过好莱坞的电影。”
“……annie?”
“对、对呀,annie,朱安妮——”朱安妮感动极了,抱着耀希泣道:“天呀,你还记得我呢!”
要说女校里最不缺什么,最不缺的就是自认林黛玉的女文青,看了几本国内国外的言情小说,就自觉已经饱读诗书,对人生透彻得一塌糊涂,因此从理论到实际地还要亲身践行。可惜姿容不够、才华又平平,因此并没有爱好自虐的男性前来担任她们爱情小说的男主角,朱安妮们只能在日记本里歌颂自己可歌可泣(虽然并不存在)的爱情。她们目下无尘、讨厌只知道化妆打扮的“庸脂俗粉”,因此就把真正卓尔不群的李小姐当做思想上的战友和伙伴——并且她又是百货大王的女儿。
簇拥在这位女王身边,连带自己都有些鸡犬升天的荣幸。
李小姐并不反感她们,毕竟能进女校的家庭,多少还算是比较开明进步,她给她们推荐读物、带她们去军医院做义工——现在想想看,她觉得自己当年可能是脑子被门夹了,居然天真地认为自己能身体力行地感化这群智障。
再次相遇,她穿着袖口毛掉的男装,女朋友倒是符合小说女主的标配,“清艳又哀怨底眼睛”、“素净底面庞上一点淡淡底胭脂”、“忧郁颜色底旗袍上若有若无底香气”。耀希怕求岳来了,到时候说不清,更怕这爱情病的女朋友再给自己也写一出叼毛烂戏,因此挠头道:“见到你真高兴,不过我约了朋友,待会还有事。”
“朋友不是还没来吗?”朱小姐倒是一肚子的倾诉欲,握了耀希的手哀婉道:“你约了男朋友?嗳,我告诉你,男人的心,我太懂了,他们全是逢场作戏的,可怜我们年华似锦的真心,都被无情的人生践踏!”
李小姐:“……”好想打她,怎么办。
朱安妮是一向你不说她就认为你默许,她学习林黛玉,在名流圈里孤标傲世,因此朋友稀少,憋了不知几年的抒情长诗是再也无法按捺,自己叫了一杯咖啡,把剧场强行切换民国意难忘。先说她第一个丈夫,喝酒赌钱,钟情于一个会写诗的暗娼,朱安妮愤愤道,我也会写诗,她只不过比我年轻漂亮,其实还没我有气质,男人都是不懂得知识女性的可贵!李小姐心道那你还跟这人渣生了三个孩子?你怎么非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又说第二个丈夫,当时“痴狂地追求我,让我左右为难,我既要做一个节妇,可我又克制不了我的爱情”,这一段说了三杯咖啡还没说完,说得李小姐只想暴打金求岳,日了你祖宗,老娘在这里受折磨,你他妈还不快来救驾?!谁知眼看这段故事即将迈入“我离婚了勇敢地嫁给了他”,当然后面肯定还有一段“这男人也是王八蛋”的必要桥段,但朱女士决不会如此俗套,朱女士话锋一转:“其实在他之前,我还认识了一个很年轻的美男子,哎,他就是太幼稚、太天真,我真不忍心把自己这样的残花败柳,配他光明又纯洁的人生……”
李小姐:“……”那你就忍心把你这些裹脚布的感情破事,浪费我宝贵的生命?
朱女士摸自己的脸:“你说我现在算不算残花败柳?我觉得我保养得还好。”
你的脸倒是青春洋溢,你的人生要是继续这样无聊下去,残花败柳都比你强。
李小姐忍无可忍,干脆祭出大招:“你能借我钱吗?”
朱小姐:“啊?”
李小姐:“我现在很缺钱,而且不知道能不能还你,你可不可以借我一些钱,我有急用。”
不料朱小姐的眼泪又下来了,朱小姐迅速地脑补了一出为爱出走的大戏,眼前这女同学也是十年未见,她却二话不说地打开坤包,刷刷签了一张支票,又把包里的现洋全倒出来给她:“你要多少?五千够不够?我的心肝!可怜!你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现在别的没有,离婚了我还是有一些钱的,你是要私奔吗?那男人对你好不好?天啊!我懂了!你今天是要跟他去远方了!”自己打着自己的手:“我怎么这样不懂事,害得你们见不了面,对不起!apologize!思米马赛!je suis désolé!”
李小姐:“……”
你到底又看了多少言情小说?你怎么这么多狗血段子?!
吐槽归吐槽,李小姐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慌忙地把钱推回去:“不是,我不要这么多,几块钱就够了——”
“你还跟我客气吗?你是我中学时代,唯一的知心!”朱安妮殷切地拉着她的手,含着泪,又疾奔到咖啡桌的这边来,紧紧地抱住耀希:“我的天使,我的小可爱,你是一个公主,我相信你的人生一定比我要灿烂而幸运,我没有别的能给你,也不奢望以后能联系着你,就祝你永永远远地快乐!”
说着,她把自己脑补的当真了,唯恐自己留在这里,害那个“贫穷又真心的男子”不敢前来与女朋友相会,一股脑地把钱塞给耀希,转头就告别再见。
耀希看见她高跟鞋笃笃滴滴地飞奔出咖啡馆,尚且肉麻地在花窗外向她表演式地告别——真是洒泪而别——心中涌起一阵窒息,夹杂着无力和愧疚的窒息,自己忽然也被她的热泪感染,有些不由自主的情绪。她很想要追出门去,告诉annie说我骗了你。
最终还是没踏出脚。
她的梦想可能也就这么一点而已了,她的人生志向也就仅此而已。既然如此,何必再说破,让她更难过?
耀希看她没入姹紫嫣红的余晖中,感觉她活在笼子般的小世界里,外面发生了什么、激荡着什么,她们全不明白、也不关心,李小姐的人生是一篇挤满干货的提纲,她们却活成了日更万字的水文,耀希相信,即便你推着她们走向炮火连天的战场,那也只不过是给她们提供了一个倾城之恋的舞台——在教堂里接吻和在炸|弹边接吻的区别,仅此而已。
她们活得浅薄又认真,浅薄得可笑,又认真得可敬。但要知道正是这些浅薄和认真,组成了我们生活最基础的部分,赋予生活以一种愚昧的虔诚。
是的,愚昧,尽管愚昧,但她们依然善良。
正是因为如此,才令人感到绝望。
“回到南京之前,我一直处在一种窒息之中,见到annie,又陷入了另一种窒息。”耀希将向冷咖啡里投一块方糖,浮浮沉沉地、缓慢地溶解,“见到你,感觉好多了,所以控制不住地说话很呛,你别放在心上。”
金总搓搓爪,笑了:“跟哥哥不说这话。”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又有些回到当初相识的时候,心头有点温暖的顽劲涌上来。
“你不觉得我们的国家很扭曲吗?完全像是两个世界。”耀希将杯子在手里把玩,细洁的白瓷,英国货,捧在手里有些恍然隔世之感,“其实我最初在报社撰稿的时候,也有人叫我写鸳鸯蝴蝶的小说。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读者那么热衷于不真实的世界、不真实的爱情?他们喜欢什么,难道我不明白?啊,无非是一点小巧的感情伎俩,你猜我、我猜你,你负了我、我负了你,加上一点奢侈的珠宝衣裳、加上一点军阀豪族的家庭背景、可能还得加上一点唱戏的表演家们被大捧场的花哨情节——这些东西写来到底有什么价值?我们的世界明明比小说要苛酷得多、也雄奇得多,报上的新闻都比这些痴男怨女的故事有意思!”
“消费阅读嘛……不过脑子的。”人家写小说的也要养家糊口啊,不是个个都像你有资本救国报国,再说人家写的东西好歹能发表,你写那福建战报,估计这头出来那头就被枪毙。
李小姐抨击的鸳鸯蝴蝶,其实露生没事的时候也会看,求岳跟着看过两眼,张恨水的啼笑因缘,感觉海星,也没有李小姐骂得那么架空。
比起她女朋友拍的谍战偶像剧是吊打一百个来回了。
求岳觉得她有点极端了,想一想说:“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对政治感兴趣。”
大多数群众的兴趣仅限于吃瓜。
“可以不感兴趣,但不能如此无动于衷。”耀希把糖戳碎,“这不是她们的错,是汪蒋政权在蒙蔽国民的耳朵和眼睛,要她们无处听、也无处看。我厌恶这样的社会,是要把民众驯服成眼盲心瞎的畜生。”
金求岳第一次听见她这样明确地表达出反蒋的态度,人来人往的咖啡馆里,他本能地按住她:“我的大小姐,去就去了,回来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你别给你爸爸惹麻烦。”
耀希了然地笑笑,回眸看住他:“你也被驯服了。”
“我不是被驯服,我只是不犯王叔叔的错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高喊口号有什么用?嘴炮能救国吗?”
耀希没被他怼住,淡淡一笑,似乎还很认同。
求岳盯着她:“妹妹,你告诉我,你除了去福建,是不是还去其他地方了?”
耀希嘴唇微微翕张,没有说话。
“行,你不说就算了。”求岳心中掂量,以耀希这个戏精毛躁的性格,要说入党恐怕很难,真要干起党的事业,估计他妈的还不够添乱,虽然自己没入党但提前先为党把关:“我这么跟你说吧,你是个了解时事的人,跟其他女孩儿不一样,罗斯福在搞新政,你知不知道?”
耀希歪歪脑袋,表示明白。
“就知道你灵通。”求岳招手,叫侍应把咖啡壶煮热,“国家资本、计划经济——你说他现在走的是什么路子?中国现在是不敢走这条路,因为存在派别问题,走了这条路就是认同马克思主义。”
耀希有些诧异了。
金总刷头:“你想说的东西我全都了解,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所有政治斗争,都是基于经济利益的摩擦,政治建立在经济基础上。”他蘸着咖啡,在桌上写画,“你想文字斗争、想暴力革命,这些想法没错,但是你太嫩了,还得历练,你也不要那么悲观觉得我们都不支持你、不做事。你在福建的时候哥哥在干什么?我在搞孔祥熙,这不也成功了吗?不是非得动刀动枪才能摆平这帮人。”
“你想做和平演变?”
“你别老往我头上扣大帽子,我就是很实在地,干点实事。石市长曾厅长也是一样,不干事的就给他搞下去,做事的给他弄上来。”
“如果真的有一天,仍要流血冲突才能解决问题,那你又要怎么样?”
“这就是你哥哥我现在做的事。”求岳直视于她:“我说过了,打仗要钱,枪杆子出政权,你要干什么事情都要经济的支持。韬光养晦懂吧?你以为,啊,光头哥,是自己爬到今天这位子上的?他背后要没有孔宋财团,他能这么拽吗?”
金总是越说越小声,虽然小声然而理直气壮——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以后会发生啥?知不知道你眼前坐的是爽文男主!不要瞎七八搞啊朋友!
“也许你是对的。”耀希歪歪头:“金大哥,你比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成熟多了。”
金总心想你他妈才刚成熟呢,老子一直很成熟,诚恳地握了耀希的手:“你哥哥我真朋友不多,但人脉不少,你要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千万别再一个人冒险。”
这些事金总还得自己过审,把过度敏感的部分都筛除,李耀希在福建的事情他又知道得十不过一,因此听到李荣胜耳朵里的时候,基本上也只剩一个大纲了。
大纲不那么吓人。
李荣胜仍是讷讷的神情,“没有事就好、没有事就好……”抬起头又问:“那你派去的保镖,伤得怎么样,回来了没有?”
金总心想这关你屁事啊,你父女俩能不能平衡一下,一个是说话永远太在重点上,重点得都极端了,另一个是说话神特么没有重点,你闺女差点儿炸死了,你问个屁的保镖啊!
还担心老子讹你钱吗?
“没事,两个人都平安回来了,不过不能告诉你她人在哪。”忍了一会儿,金总还是照顾空巢父母的心情,“我答应过李妹妹,伯伯也别难为我。”
李荣胜仍是追问:“他为人怎样?”
金总:“……谁啊?”
李老板:“保镖。”
金总:“挺好的,普通青年。”
李老板也觉得尴尬了,低下头,摩挲手里的金镶玉烟斗。
过了一会儿,他似是平复了情绪,叫过小二来,吩咐重换一席热菜。两个人一顿饭吃到了下午一点,其实谁也没有多少饭菜下肚。李荣胜温和道:“思绵不懂事,给金贤弟添许多不便,我这个做父亲的,在这里尽一杯谢罪。”
思绵是李小姐的闺名,不过这突然称兄道弟的就让金总害怕,老哥你五十多了我实际年龄才二十几,请不要拉低我的青春水准!
两人尽了一壶,李荣胜方道:“我今天宴请金贤弟,也不是全为了小女,敢问一句,金贤弟这两年,在华北受挫不少吧?”
这话一出,金总就呵呵了,果然久在商场的老奸滑,不会为了一个闺女在南京淹留这么久。李荣胜说得没错,江浙财团试过要在华北打开市场,但自从日军控制了华北,那边的情形一直不太乐观。
而且做生意这回事,有时候也讲地域保护,华北虽然有张福清一力游说,但棉纺织商们不太吃金总这一套。主要也是因为交通距离太远,江浙商团的产销一体,对华北商家来说,没有足够的诱惑力。
“我家世代经商,北平天津,人脉是不缺的。”李荣胜自信道:“虽然去年五月之后,日商给了市场很大的冲击,但我们也还是稳住了局面。”
意思就是华北商会并不逊于你江浙财团。
这话颇为倨傲,不过金总不介意,李老板摆明了来谈生意,傲一点是正常操作。
“李伯伯有什么想法?”
李荣胜并不直面他的问题,低头自拈了一粒鸭舌:“我来南京,其实是为了避开日本人。日本方面希望我跟他们合作,在华北成立一个金融机构,开放商业信贷。”
“……”原来躲在南京是为了这件事。
求岳握着酒杯:“所以?”
“我想了又想,此事不妥,金会长想过没有,华北这样大的市场,若是与我们华北商会攻守同盟,完全可以把日商排挤出去。”李荣胜擎起酒杯:“凡我麾下的百货公司,愿意在密约的情况下,给江浙商团优惠条款。”
金总觉得他神色有异,因此并不露出喜色:“条件呢?”
“条件?”李荣胜苦笑道:“都是华商,唇亡齿寒,还谈什么条件?”
求岳笑了,悠然地摆开长腿:“那李伯伯把文书拿来吧,我签。”
李荣胜顿时语塞。
“好吧,要说条件,这其实不算条件。”他亲自给求岳斟上酒:“金贤弟,你年过而立,尚未婚娶,我女儿虽说有些任性,但才貌都还当得——”
求岳眼皮都不抬。
“我、我想请你照顾思绵。”李荣胜艰难道:“就以我华北商会的财力,作她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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