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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张巨山的兰梅诗,给他掐头去尾了,原本是‘风轻雨细春寒夜,正是清香发越时’。”
“我肚子里诗少,这两句竟然从没见过。”张嘉璈笑道:“这大概不是畹华写的,一定是那个金会长送你的。”
六爷蹙眉道:“除了他,也没人弄这种俗气东西当个礼。”
“不俗不俗,难得有兰有梅,诗也不露骨,这是投你所好。”
冯六爷打结的眉毛梢上藏头露尾地笑,口嫌体正直道:“工艺还不错,字就差了点。”
东西当然是金求岳送来的。是时靡百客和杭州丝厂开发美容毛巾,弄了个工艺茧绸巾,专攻高端女性市场。拿茧绸当噱头,也不织复杂纹路,就织个回文,广告说“宫廷御用工艺,能柔和清理肌肤杂质”,梅巨巨和阮小姐也帮着说了两句“质地甚良”。
当时的欧美市场还在追逐刚刚兴起的人造丝,所有营销都是以时髦华丽为准则,而靡百客已经开始超前孵化针对女性消费心理的安慰剂产品——结果当然是这一波操作又爆了。
女人的钱太好骗咯。
金总又承了梅先生的情,预备年礼的时候,露生就说:“你今年打着丝绸的名号,托他的福,赚了这些钱——叫我说呢,也不必金珠玉器的俗礼,就让咱们厂子做个缂丝画儿送他,心意雅趣都有了。”自己精心选了两句梅兰并咏的旧诗,着意写了一副横条,就叫杭州的丝厂加紧做出来。
东西送到上海,冯六爷恰在梅大爷家里——两人一起看了,梅兰芳甚觉新雅,冯六爷却道:“这什么东西,不书不画的,摆在你这里叫人笑话。”
梅兰芳听出他的意思了,知道他不好意思在家里挂自己的相片,大约是看上了这个含蓄的纪念品,抿嘴笑了一会儿,说:“好不好,是个心意,上次去你家,我看你那书房有些空,不如我借花献佛?”
六爷哼哼道:“这又算得什么花!”
这幅字就这么在他的书房里摆上了。此时张嘉璈隔着玻璃,见整幅缂丝平整光润,有真纸墨的意趣,连落款闲章都仿得印泥的断续痕迹,是个大巧若拙的华丽炫技,直起身来感叹:“这个金求岳,真够行的,棉纺称霸,丝厂他也做起来了。”
冯耿光道:“这小子现在混得春风得意,起来的势头倒像爆竹开花。”
“所以我佩服幼伟你这个眼光,看生意真是一流——他当时若是找我,我可能不会批他的贷款。”张嘉璈回头道:“你记不记得几年前他来中行办事?那时候就是个遗少的脾气,温吞水一样。也不知他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忽然长出魄力来了。”
冯耿光寻思他话里的意思,哼笑一声:“我听说他跟南京市长串通一气,叫孔祥熙碰个了软钉子?”
“可不是吗?”张嘉璈摇头:“能把孔庸之逼得低头退一步,不知该不该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纪也不是个犊子了,说话浑不怕事!”
冯六爷漫不关心地架了腿:“可见他这个参议不是白做的,比尸位素餐的好。”
他两人谈起春天的改税,冯六爷是早跑了,张总不得不掉头回来——因为决议的时刻四大行必须有人在场。张总好兄弟讲义气,有瓜同乐,冯六爷因此虽未到场却能幸得全程转播。
只是张总可能工作压力太大,瓜从四月份吃到六月,依然津津乐道,“还有一件事,你绝对没听过——”
冯六爷蛋疼道:“我已经听你说了好多遍了,不听了、不听了。”给你在楼下摆个摊子吧,你也别做银行总经理了,改行说书,符合你的志向。
张嘉璈笑道:“不是玩笑的事,我是来问问你,你给孔祥熙写信了,是吗?”
冯六爷的脸色就有些黯淡下来。
张嘉璈的笑容也逐渐收敛,摩挲着茶杯,静了片刻:“你听到美国那边的消息了。”
“听到又有什么用,以我一己之力,救不了整个中国的银市。”冯六爷淡漠地望向远方,“我有时真想带着畹华远走高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远处是黄浦江。
这一年的六月,白宫为了收拢美国国内七个产银州的政治力量,第三次出台了白银收购法案。这个法案决定从1934年的六月起,由美国财政部向全球收购白银,直到白银价格达到每盎司1.29美元。
而此时的白银价格,每盎司不足40美分。
全球的白银都疯了。
中国是最大的白银流通国,从六月份开始,数以千万计的白银在突破关卡,向美国潮涌而去。所有金融业的从业者都知道,这对中国金融来说,会是个毁灭性的灾难。华北被日本侵略者控制,那里的白银更加失控,李荣胜已经感知到了银根紧缩近乎于崩溃的压力,江南也无计逃脱。
冯耿光和张嘉璈不约而同地看向求岳送来的缂丝,他们心里很清楚,正是因为市场紧缩,才使得安龙不得不向高端市场转型,因为百姓手里已经没有钱了。
国家永远只保护国民的利益,美国人不会在乎中国人的死活,这个收购法案的确刺激了美国市场,让大萧条后的北美市场逐渐苏醒过来。
——而中国的血要被抽干了。
“美国那边新闻出来,我立刻就写信给孔祥熙,告诉他这对中国来说影响太严重了,如果不立法打击白银外流,恐怕不消半年,中国的市场就会全盘崩溃。到时候就不是一两个工业商业的行业灾难,是要中国来承受全球金融危机的后果。”
多像吸血鬼啊,英国人、日本人、美国人,都在看着中国,这个东方古国在银本位的小春天里一枝独秀地繁荣着,现在,它们要从中国的银脉里吸取营养了。
中国拿什么反抗?!
中国还在内战。
“你建议他怎么样?”
“改币制,换纸币。”冯耿光沉吟道,“中国必须退出银本位,这个币制太落后了。”
“孔祥熙回复你了?”
冯耿光没说话,掰手里的金表,金甲虫的外壳已经掰歪了。他望着遥远的黄浦江,其实并不远,是江风和云让它显得遥远,是一种见狂澜而无力挽回的失落。金融有时只是我们手里的银币,娇小而冰冷,但当它汇聚起来,它会变成猛兽。
他感到自己驾驭不了这样的猛兽,这是财大气粗的美利坚所指使的巨兽。它正从太平洋上呼风唤雨而来。
“我就知道他不会回复你,他跟我关系还算亲密。”张嘉璈嗤笑,“告诉你罢,他还想着往美国卖白银,靠这个来平衡财政。”
冯耿光阴沉道:“既然是他私密地告诉你,你又做什么来告诉我?”
张嘉璈笑道:“我总是跟你更好一些。”
“你可快快打住,这话叫我身上起鸡皮疙瘩。”
“前几天我听说央行筹措了五千万白银,打算卖到美国去,50美分每盎司。”张嘉璈仍是笑着,几乎是已经麻木了,“就赚五美分的利润。”
“短视……”冯六爷服了,“我真不能相信他是耶鲁大学毕业的,读金融的!我还是军校出身的!”
“你且别动怒,他不想办法,我们自己来想办法。”张嘉璈拉了他道,“所以我来问问你,你和那个金公子,关系最好,他说什么没有?”
“他一个半大孩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问他的意见?”
“哎,何必这样护犊子?你不喜欢他,天天变着法儿地提拔他?我又没有叫他捐出身家来!”张嘉璈弯腰,把六爷的金表摘过来:“我可是听说了,他从年初就开始收购白银,浙实行现也在他手里,家里只怕有金山银山?”
冯六爷不高兴地抢回表:“那又关你屁事!”
被叨叨的金总打了个喷嚏,露生擦着雪花膏道:“这个暑天你还打喷嚏呢?热伤风了可受罪。”
南京的夏夜总是很安静的,不像上海,歌乐终宵。十点多了,露生方从盛遗楼排练回来,洗漱完毕,到卧室一看,不觉笑了:“你这几天倒乖巧,在床上看书。”
“干嘛,要哥哥脱光光洗香香等你?”
露生红了脸打他:“臭流氓。”笑着,带了扇子,在求岳枕边卧下,拿冰毛巾沾了花露给他擦脸,摇着扇子,看他手里的洋文书。
“今天排练累吗?”
“我还好,承月毛病有些多,叫乔先生骂了一顿,我看他不服输的样子,因此陪他在楼下多练了几遍。”
“脑子笨就别眼大心空的……”求岳眼盯着书,漫不经心,“不行就换一个。”
“演戏贵在灵性和志气,细节都可琢磨。”露生温柔道,“玉不琢不成器,他既然有志气,何必再换呢。”
“你高兴就行。”求岳转头看看他,“手拿来,我给你揉揉。”
露生依言递过手去,求岳又把目光挪回去,一手给老婆按摩肌肉——练得是苦,黛玉兽刀马旦上不精通,虽然说“我没什么”,其实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发狠搞斯巴达训练呢。
肌肉都僵了。
“你坐开一点儿,我身上热,哥哥手长够得着你。”
露生就有些含笑、有些撒娇地,也不说话,越发往他怀里靠。
求岳就笑了:“干嘛呀。”
“……我总是想在你怀里。”
情人不知道啥是热。
擦过的花露散发开来了,混合着洋肥皂的清洁气味,一阵一阵地、温热的夜风拂进罗帐,是有些清凉无汗的松爽。露生教他揉着手,懒懒看他手里的书:“你又在看洋文书,这好像是新的。”
“海琳帮我买的。”
“海琳是谁?”撒娇。
“哎,小猪脑子,汤山军医院那副院长嘛你特么又忘了,他跟他德国导师一直联系,所以国外的书他都能搞来。”
“这是医学书?”
“不是,美国去年的股票法案。”
“看这个做什么?”
“美国佬在搞我们啊。”求岳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上个月又弄了个叼毛白银法案,这次是不救李荣胜也不行了。”
露生好奇:“……美国人的事情,又干李老板什么事呢?”
金总正看得会心,见问就尽量通俗地给他讲解:“其实这法案关键目的是想打开中国市场,一旦银价走高,我们中国银币的购买力就会增强,买外国人的东西就便宜了。”
“那不是好事吗?”
“好个屁啊,那我们自己的货物不就没法出口了吗?越出口就越亏,到最后能出口的只剩白银——但白银是我们的货币啊!”金总头大,“货物没法出口、市场还被美国货占据,货币还在外流,这他妈三重吸血,卫生巾投胎吗?”
美利坚牌卫生巾,超大流量,一夜吸干,屌得很。
“所以我们得想想办法,至少现在各地商会要联合起来呼吁政府救市。但是到底怎么想办法啊……”
中国对美国,青铜对王者。
他揉着露生的手,“我就来看看美国现在到底都规定了啥,也许能钻个空子,他妈的老虎不发威以为都是hellokitty。”
只是忽然不闻露生的声音。
求岳低头看看,露生睡着了,恬静地靠在他怀里,扇子掉在一旁。
他是真累了。
求岳一时安静下来,书页哗啦一声,他赶紧按住它。那一刻忽然涌起难言的温柔,看的是金融,可是他心里响起诗,是一些骑士和勇士的诗歌,无字的、在他心里跳跃。
——你听见前方的暴风雨,听见狮子与龙的咆哮,听见恶魔的翅膀在煽动,也听见一阵又一阵的怒雷。
——骑士们,是拔出手中利剑的时刻了,是催马向前的时刻了!
——而你手中握着玫瑰。
——若是此时不战,它也将凋零在风中。
——所以你听见前方的暴风雨,听见狮子与龙的咆哮,听见恶魔的翅膀在煽动,也听见一阵又一阵的怒雷。
——勇士们,是拔出手中利剑的时刻了。
冯耿光在问他,穆藕初也在问他,中国需要他们,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这场血战里倾家荡产,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在这场战争里一败涂地。
星夜静谧,他再度打开了书,“有关于股权限定的细则规定”,在目光移回书页的前一秒,他无声地吻他一吻,温暖又柔软的嘴唇,像蔷薇,也像玫瑰。





玲珑月 116|丧钟
八十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在网络上问及年轻人们, “你对民国所受的苦难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我们得到的回答是“侵略、屠杀、饥荒和内战”。
这段岁月留给我们的创痕太深, 以至于很多后来人连揭开它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揭开就是一篇又一篇的血泪, 我们难以置信在不足百年前的同一片土地上, 我们的人民经受了这样残酷的折磨——的确, 在回顾历史的时刻, 天灾和暴行往往令人们印象更为深刻,因此往往忽略了这其中不见硝烟、却更为暴虐的金融罪恶。
——那正是美国在1934年所推出的《白银收购法案》。
被三年后的日军侵华暴行所掩盖,甚至因为美国在二战中的盟友形象,而使得人们在并不漫长的八十年中,逐渐淡忘了这场单方面的金融屠杀。我们曾在1930-1933年真正感受到国家的复苏和希望,我们的轻工业蓬勃发展, 我们的现代金融业迎来了温暖的黄金时代。
而所有的一切, 在1934年的夏天被终结了。
如果一定要形象和通俗地打一个比方, 那就是美国人在中国万方多难的时刻, 在她身怀六甲还要勉力与华北的日本侵略者周旋的时刻, 暗出黑拳,猛打怀胎七月的中国。
美国人要用中国的白银, 来滋养自己大萧条后的市场。
对美国的毒手有苦难言, 中国不得不分娩, 她要娩出一个现代币制的新经济体制——尽管所有银行家都明白,现在改革币制是不明智的,因为国际金融环境并不好, 中国的国力也没有达到足够的标准,但剧烈的阵痛之中,孩子只能早产。
——怎么办,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会是残疾的。经济是国家的根本,孱弱的币制体系带来的会是一系列的恶果,包括可预见的资本外逃、无规制的纸币泛滥、恶性的通货膨胀、以及后续必然发生的工商业大地震和大萧条。
但如果不生,中国也要陪同死亡。
生下来,还有一线希望。
中国的银行家们只能尽力挽救,这时候就是骂遍罗斯福的祖宗十八代也没用,金求岳在和穆藕初的通信里说:“如果我是罗斯福,我也会同意这个法案,割自己家的韭菜不如割中国的,美国佬不是一向如此吗?自己有难、八方承担,别人有难,他积极点赞。”讲和平主义的时候就是人类灯塔,金融贫血的时候就是国际卫生巾。
穆藕初:“……”虽然话很粗俗但道理的确如此。
现在要做的是专注自身,尽量地让即将诞生的法币健康一些、健壮一些。
这中间所面临的困难太多了,不仅是银根上的捉襟见肘,还有各种政治和军事问题在困扰着商人们。
金求岳推开金家老宅的祠堂,这里是祠堂的后殿,过去用来祭祀(事实上八竿子打不着的)金家历代名流,还祀带来高贵血脉的善敏贝勒一家。现在善敏和福晋的牌位被挪到前殿去了,高大的后殿不允许外人进入,丁广雄看守着它。
这里有一座真正的金银山。
黑暗里,一线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把灰尘照得清晰,银币随着人的脚步,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它是这样高大,从地板堆到了天花板,宝光璀璨,上面是银币,下面是金条。
这里是两千万。
求岳盯着它,有点想笑,石瑛说孔祥熙是山西人,家里要铸金山银山,而这句话给了金总巨大的启发——张嘉璈所言非虚,姜承月听说的也是真的。
金山银山就在此处。
自二月税改之后,求岳就在着意地囤积现银。他对民国恶劣的金融状况虽不深知、但总有个模糊的印象。电视剧拍得让人摸不着头脑,有些电视剧里用银洋,有一些则用纸币,他好奇地问过剧组——为啥两个戏都是民国戏,但是货币不一样?
编剧:“我也搞不清,作者说不知道。”
金总:“……”
道具师倒是非常会讲:“那个电视剧有银洋砸人的镜头嘛,本来也是用纸币,导演说银洋效果好。这个戏有女主角哭着把钱洒向天空的场面,你要撒银洋不就没有那种、哎,飘飘洒洒的镜头了嘛。”
金总:“……”真鸡儿有道理。
——你们到底在拍些什么鬼东西啊!
但无论如何,大家有个模糊的认知,一定在某个时刻,民国的货币变了,从贵金属变成了印钞机刷过的纸。这让金总有些警惕。加之33年的时候宋子文出了个昏招,抗议白银价格太低,购买力太弱——这让蒋校长在购买美军装备的时候肥肠吃亏。
美国婊里婊气,假装为难了一会儿,美滋滋地签了一个抬升白银价格的协议。
那时候金总就骂了一遍宋子文,为了个美国大炮坑中国外贸。不过这种抬升影响不太大,因此大家也就忍了。但金总防患于未然,还是默默地开始收集现银——票据贴现的这半年,现银全部被关进了金家祠堂,账面上则靠贷款和增值利润交割。
有钱在手总是不慌。
穆藕初写信来问他、冯耿光也打电话问他,金总发浑:“我不是财政部长,你也不是,问我干嘛?”
冯六爷怒道:“混账!要是都袖手旁观,靠孔祥熙那无能废物主张,你就坐着等死吧!”
金总卖萌:“说话就说话,干嘛生气呀。”
六爷烦死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金求岳爽快得教人无奈,“六爷,你要是知道怎么办,你会来问我?其实你心里都有数,你也在观望。光靠我们努力有个屁用,孔部长自己不想好好弄,四个神能拖得动一个猪?”
不怕队友不给力,就怕队友太会送。
“总要看看他的诚意吧?”求岳拿起银币,吹出好听的锐响,“这种事嘛就像谈恋爱,谁先主动谁被动,一次倒贴,永远倒贴。”
冯耿光沉默了,过了老半天,恨得牙根儿痒痒:“兔崽子净会说浑话……什么谈恋爱?你给我来上海,你要在我面前,我把你敲一顿。”
金总才不去呢!
和六月份应激性的喧哗不同,银行家们从一开始的群情激愤,变成了沉默而焦虑的关注。
情形比他们预计得更坏。仅两个月间,近3000万巨额的现银排山倒海地向外血崩——来一个参照物,1930年中国经济小春天的时候,国民政府的财政收入也只有7亿而已。
到八月的时候,外资银行也动起来了,银价一天比一天看涨,孔祥熙倒也不是完全地吃干饭,火烧屁股地颁布打击白银走私的法条,禁止私自买卖白银,上海严防死守。
但并没有什么用。
条条大路通美国,此路不行绕路走,高达8000万的白银潮水一样奔向上海,又千军万马地倏然向内陆扩散,它们要从日本人控制下的华北、以及英属殖民地的香港,漂洋过海,往美国去。
这些还是被海关和军队拦截下的数据,而据1984年《中国的对外贸易和工业发展》一书中所提到的勘核情况,这一年外逃的白银高达2.57亿!
——再比一次,感受一下,国民政府全国财政收入,才7个亿。至于民间资产,到1934年为止,央行、中行、交行三大行所有的资产加起来,也不过18个亿。
三分之一的国库崩了。
金融的寒暖是比季节变化还要快的。
那一年的南京的秋天仍是多雨,淋淋漓漓的细雨令金陵城蒸腾起迷濛的雾岚,正仿佛贺梅咏中愁绪,洇满街角和窗隙。
周裕拍着身上的雨水匆忙而入,恰见白小爷正在檐下洗头,没叫人服侍,是求岳提着个黄铜小壶给他濯发。两人也不说话,一人坐着,一人俯身在铜盆里,唯水声扑簌,是合着檐上细雨滴答的节拍。
这一种平淡恬静的情形就叫人不忍惊动。
周裕抖着伞上的雨水,暗道小爷这两个月瘦多了,看见他白净的手臂伸开来,露出肌肉漂亮的线条,心知他刀马旦大成,往日的温柔媚态里,居然多了一份宝剑般的锐气。
露生接了肥皂,抬头见他在门口垂手不语,揉着头发问:“什么事?”
周裕拱手道:“扰了少爷和小爷的兴致,刚接的电话,通州报丧来。”
求岳放下铜壶:“谁死了?”
“善成厂的张老板,前天夜里跳楼了。”周裕有些抱憾,“商会几家都说知道了,着人来问少爷的意思。”
其实不问原因也能大略猜到,由夏至秋,跳楼的消息已经是报纸都报不过来的频繁。张福清在标金投机中亏了近百万,倾家荡产,待到求岳和商会一干执委到达通州的时候,他家里甚至连丧仪都办得很简陋,没有鲜花,唯有纸糊的两列花圈歪斜地排在门口。
张太太痰涌昏聩,不能见客,张福清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勉力主持丧事,见了金会长也只知哭泣:“当初也劝家父不要去炒标金,他说年纪大了,厂里的生意又比不上南边,想挣一笔钱自己养老,谁想到会弄成这样!”
他们所说的标金,即是上海从19世纪开始的贵金属期货炒作。之前专指黄金,后来又渐渐纳入白银。张老板既不懂金融规律、也不知世界趋势,以为金银一体、银价飙升如此,金子是比银还贵重的,那不是会涨更多吗?被上海的掮客所骗,别人都在买卖白银,他居然傻乎乎地买了一堆黄金——期货,连最后连止损的本钱都赔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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