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笑佳人
徐老太太要的就是这话,心满意足地去后院待着了。
顾世钦回头,见林晚音、玉溪哭成了泪人,只有清溪倔强地抱着一篮子刀具,顾世钦便道:“清溪、明严,你们俩随我来。”
清溪看得目不暇接。
秀城、杭城都属江南,许多风俗特产类似,但杭城的繁华,远非秀城可比。
“小姐,前面就到了。“小兰指着斜对面道。
清溪望过去,在密密麻麻的大小商铺中,艰难地找到了她的目的地,张家菜刀铺。铺面不大,两侧橱柜、墙壁上摆满了菜刀,中间空地只能容三四个成人并行。掌柜是个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清溪看到对方的大肚子,眼睛不由一酸。
这位掌柜的身形,与父亲有些像。
菜刀铺的生意似乎很冷清,即便如此,有客登门,张师傅也没表现出什么热情,扫眼小兰怀里抱着的蒙布篮子,便继续坐在小木板凳上,低头磨菜刀,擦擦擦的声音并不悦耳,传到清溪耳中,却十分亲切。
从小兰手里接过篮子,清溪走过去,慢慢蹲到张师傅旁边,见张师傅没有停下的意思,清溪就安静地等着。
张师傅一边磨刀一边又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眼中的专注叫他愣了愣,那么认真,仿佛在看电影。
“有事?“张师傅停了手,终于有心情搭理客人了。
清溪点点头,掀开篮子上的粗布,垂眸道:“家父是厨子,这是他生前惯用的一套刀具,烧成这样,您看能修好吗?“
早在清溪掀开粗布时,张师傅的眼神就变了,一般的厨子手里留两三把菜刀就够用,这篮子里大大小小、厚厚薄薄十几把刀,凭刀断本事,小姑娘的父亲绝非无名之辈。
张师傅无心问东问西,捡起菜刀一一看过,直接报价:“一柄五毛,十六柄一共八块,三天后来取。“
小兰瞪大了眼睛:“怎么这么贵?我一个婶婶来你这修过菜刀,你才收她两分!“
八块钱,她一个月工钱才十五块!
张师傅没理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清溪。
清溪取出钱包,抽了一张十块的纸钞递给张师傅。
“还是小姑娘识货。“张师傅去柜台那儿翻出两块钱,连着收据一同交给清溪,笑呵呵道:“放心,叔叔保证让这些刀焕然一新。”
“多谢您了。”清溪郑重道。
张师傅继续磨菜刀,清溪领着小兰离开了刀铺。
小兰好歹是顾家出来的,联系徐望山神厨的称号,知道那套刀非普通菜刀可比,便不再心疼修刀钱,尽职尽责地为小姐充当向导。清溪出门不是为了玩,经过绸缎铺子、胭脂店,她看都不看,只对两侧酒楼、饭馆有兴趣,每到一处,必会驻足观察一段时间。
秀城、杭城,流行的都是南菜,徐庆堂如果开在杭城,肯定也会生意兴隆。
一条街逛到头,清溪脚底有点酸,对徐庆堂的前景却充满了信心,剩下的,就看她何时能学会所有菜式来撑起酒楼了。
“小姐,咱们原路回去,还是换条路?”此时已近黄昏,御桥街越来越热闹了,不少酒楼前客人都得排队等着,小兰担心人来人往挤到清溪,更倾向换条路走。
清溪却要原路返回,刚刚她研究了杭城时兴的菜式,这次,她想看看有没有商铺出租,当然,这条街如此繁华,清溪没有抱太大希望,碰碰运气罢了。
“小姐你看!”
重回御桥街中间地段,小兰突然抓住清溪胳膊,兴奋地指着左手边叫道。
清溪扭头,看到一家老面馆,牌匾上“一碗仙”三个字仿佛被烟薰过,黑漆漆的。面馆左侧是家新潮的西餐厅,电灯明亮,右侧是栋两层的大酒楼,廊檐下挂着一溜大红灯笼,左右夹击,越发显得中间的面馆陈旧不起眼。
南城 48.048
已购v章数≥总v章数的一半, 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半日 水做的姑娘, 顾明严无法想象,她持刀对抗匪徒的情形。
“当时,怕不怕?”顾明严停在清溪对面, 低头问, 声音温柔。
清溪垂着眼帘, 没吭声。
未婚妻似乎有点小情绪, 顾明严理解,诚心道:“祖母、母亲思想陈旧,还看重门第之见,但我与父亲都不在乎, 清溪别多想。”他愿意娶她,这就够了。
他话里处处都是赞同婚事的意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清溪就无法硬邦邦地跟人家说自己不想嫁。长辈们定下的婚事, 还是交给长辈们解决吧, 祖母贪慕虚荣,回家她好好求求父亲,父亲最疼她了,得知顾家女眷的嘴脸,肯定舍不得叫她看人脸色的。
“大少爷多虑了, 我, 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今晚的电影……”
“身体要紧,电影可以改日再看。”顾明严笑着说。
清溪松了口气。
顾明严却忽地弯腰,俊美的脸几乎快要贴上她。
清溪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顾明严没追,只无奈地看着他的小未婚妻:“刚刚,你叫我什么?”
清溪回想,继而咬唇。
“小时候,你可不是那样叫的。”顾明严哄孩子似的道。
清溪当然记得,小时候她按照长辈的教导,叫他明严哥哥,但大家都长大了,那么亲昵的称呼,她再也叫不出口。
“走吧。”顾明严摸摸她脑袋,目光宠溺。
清溪默默跟上。
走了几步,身边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笑,清溪疑惑地看过去。
顾明严轻轻点了点她蕾丝边的短衫袖口,揶揄问:“该不会真的随身带刀吧?”
她带刀干什么?
清溪自嘲地笑了下,解释道:“那时挺乱的,前面乘客的西餐刀滑到我这边了,我趁人不注意偷偷捡起来了。”
她只单纯地回忆,顾明严的眼神却变了,用一种刚认识清溪般的眼神看着她。
说起来简单,那样的情形,别说清溪这样鲜少出门的大家闺秀,便是留学归来的新派女子,有几个能做到清溪这样勇敢?匪徒手里基本都有枪,他娇小年少的未婚妻,居然敢只凭一把小小的西餐刀抵抗……
若非亲耳听她说出来,而且有一车厢的人可以证明,顾明严断不会相信未婚妻柔美娴静的脸庞下,藏着常人难及的勇气。
也就是在这一刻,顾明严完全确定,他的清溪,与祖母、母亲包括徐老太太,绝非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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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清溪睡得还不错,明确退婚的心意后,顾家众人的态度一下子都不重要了,就当来杭城玩几天好了。
早上顾明严来客房陪清溪祖孙俩用的早饭,不知道是不是清溪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的顾明严,似乎没昨天那么冷淡了,便是对祖母,笑的时候也真诚了些。
因为车上的晦气经历,顾明严提议先去南山寺拜佛上香,正合了徐老太太的心。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前往城外南山寺的路上,行人如织。清溪挨窗坐着,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远处峰峦叠翠景色秀丽,近处形形色.色的衣衫样式也比秀城新鲜多了,更不用提陆续出现的一辆辆小轿车。
离城远了,道路开始变窄,轿车行驶的速度慢了下来,清溪前后一看,居然排了一队洋车。
“周末出来玩的人多,容易堵。”顾明严看着她道。
清溪点点头。
后面突然传来刺耳的喇叭声,清溪往后望,就见队伍里的一辆黑色轿车开到了路边,竟然试图要超车。路人们纷纷避让到对面,于是堵在中间的那些轿车想让也没法让了,而那辆急性子的黑色轿车竟也不惧,一边车轮压着主路,一边车轮滑到野草丛中,颠颠簸簸地歪着车身往前开。
“这人急什么啊。”徐老太太皱着眉抱怨,有点担心,“不会撞了咱们吧?”
顾明严懂车,也懂车技,看了会儿道:“老太太放心,那司机很会开车。”
徐老太太放不下,继续盯着。
清溪无聊,也回头看,看着看着,距离近了,清溪震惊地发现,开车的司机居然是陆铎!
徐老太太也认出来了,想到陆铎小流.氓似的脾气,徐老太太偷偷扯了扯孙女衣摆。
清溪乖乖坐正。
车外,陆铎一边按喇叭撵挡路的行人,一边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快要经过顾明严的福特车时,前面有个穿长衫的老太爷不肯配合,非但没走,还用拐杖指着陆铎训了起来,说的杭城土话。陆铎自小在北方长大,后来被舅舅接去国外辗转到了上海,英文他会,当地土话他哪听得懂?
不过猜也猜得出,老太爷肯定在骂他。
陆铎就一直按喇叭,年轻的脸庞,写满了桀骜不驯。
喇叭声刺耳,要不是怕被陆铎认出来,徐老太太非跟着骂他一顿不可。
清溪也觉得陆铎过分了,插队占行人的道本就是他不对,她微微偏头,想看看陆铎,但因为陆铎坐在司机的位置开车,而现在两辆车完全对齐了,清溪最先看见的,便是坐在后座的男人,依然一身黑衣,依然戴着宽大的墨镜,就在清溪看过去的时候,男人若有所觉,脸也朝这边偏了过来。
清溪连忙低下头,说不清为何怕他。
顾明严注意到她奇怪的举止,朝对面看去,就见那里坐着一个黑衣男人,单看墨镜下白皙的脸庞下巴,应该很年轻。男人面朝前方,并未往这边看。顾明严再看清溪,忍不住唇角上扬,他的小未婚妻,太容易害羞了。
陆铎还在跟固执的老太爷对峙。
看热闹的嫌喇叭声烦,都指责陆铎,顾怀修也觉得烦,踢了司机后座一脚。
陆铎一下子老实了,然而前面老太爷还在喋喋不休。
陆铎脑袋要炸了,换个年轻的,他早下车揍对方了,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传出去丢人。
“舅舅,老头说的啥?”揉揉脑袋,陆铎回头问。
顾怀修懒懒地靠着椅背,并没有要替外甥翻译的意思。
他这样,陆铎更来气:“舅舅,我总觉得,你这副打扮特别像瞎子。”
顾怀修面无表情。
旁边车里,忽的传来一声轻笑,短短的一个音,很快消失。舅甥俩同时偏头,就见对面车窗里,有个穿浅绿小衫的姑娘低着头,白净净的小手掩饰般地挡在嘴上,葱白似的纤纤玉指,衬得她羞红的脸颊灿若桃花。
顾怀修最先移开视线。
陆铎乐了,脑袋探出车窗,热情地跟清溪打招呼:“真巧,又跟清溪小姐见面了。”
这下清溪只能回应,轻轻嗯了声。
顾明严扫眼陆铎,面露询问。
清溪为他介绍陆铎:“这位就是昨日车上救了我们的陆铎陆先生。”
顾明严恍然,放下车窗,朝陆铎伸出手:“多谢陆先生见义勇为,在下顾明严,是清溪的未婚夫,不知陆先生家住何处?救妻之恩,顾某想择日登门道谢。”
陆铎这才好像刚看见顾明严似的瞄了他一眼,却没与顾明严握手,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我救的是清溪小姐,不是你的未婚妻,如果换个人,就算她是你的未婚妻,我也未必会救,所以顾少爷无需谢我。”
顾明严目光沉了下来。
清溪夹在中间,颇为尴尬。
徐老太太早就领教过陆铎的伶牙俐齿,心知彬彬有礼的准孙女婿说不过混小子,就催促司机快点开车。恰好前面路空了些,司机识趣地加快速度,很快就将挤在小路的黑色别克甩在了后头。
“明严别跟他计较,什么汽车行的三爷,仗着有点身家就横行霸道,一点礼貌都不懂。”徐老太太往后看眼,不屑地道。
顾明严已经恢复如常,见清溪安安静静的,并不是很讨厌陆铎的样子,顾明严便道:“不管怎么说,他救了您与清溪,我都感激他。”
徐老太太看他就更加满意了:“不愧是留过学的,瞧这胸襟。”
“不好意思,连累你了。”清溪适时地道歉,如果不是因为她,顾明严哪会儿被人奚落,今天这事,顾明严一点错都没有。但清溪心里奇怪,陆铎对她和和气气的,为何见到顾明严就针锋相对?回想昨日火车之上,陆铎似乎也很瞧不上顾家。
“小事而已,清溪太客气了。”顾明严笑着说。
气氛缓解,清溪继续欣赏窗外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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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寺香火鼎盛,清溪、顾明严一左一右陪在徐老太太身边,去大雄宝殿上香。
“呦,这不是明严吗?”
中年女人惊喜的笑声传过来,三人一起驻足转身,看到一位穿旗袍的太太,三旬左右的年纪,气色红润,眉心有颗浅浅的朱砂痣,有点像寺里的观音娘娘。女人身边,站着一个穿米白洋裙的少女,手里提着一款红色包包,落落大方地朝顾明严摆摆手。她很漂亮,简单同顾明严照面过后,便好奇又不失礼貌地观察清溪。
顾明严先向徐老太太介绍来人,中年女人是沈太太,白裙姑娘叫沈如眉。
“如眉是我学妹,我们在英国读一个大学。”顾明严神色平静地说。
徐老太太眉心一跳,昨晚孙女提到的疑似与顾明严有牵扯的女人,好像就叫什么如眉?
“沈太太好,沈小姐好。”祖母愣神,清溪笑着寒暄。
“早就知道明严有个大家闺秀的未婚妻,原来竟长得如此标致,瞧这招人疼的小模样,都把我们如眉比到天边去了。”沈太太拉起清溪的手,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语气亲切,很喜欢清溪似的。
清溪不知该说什么。
沈如眉掩唇笑,看着清溪道:“我娘就喜欢漂亮女孩,见谁都要这么夸一番,今日不巧,我们已经上完香了,改日有空,请妹妹来我们家做客。”
清溪只能道谢。
“那我们先走啦。”沈如眉挽住母亲胳膊,道别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多看顾明严一眼。
“咱们也走吧。”顾明严也不在意沈如眉的离开,继续当未婚妻娘俩的向导。
清溪有些糊涂了,这俩人,似乎只是普通同学?
顾明严去取香,徐老太太趁机凑到孙女耳边说悄悄话:“看见了吧?顾慧芳就是故意骗你呢。”
清溪苦笑,笑顾慧芳无聊的小把戏,也笑祖母对顾明严的各种维护,亲孙子都不过如此。
顾明严拿着三柱香走了过来。
徐老太太先拜,清溪看着宝相庄严的佛祖,虔诚地拜了三次。
一求父亲厨赛顺利夺魁,二求她与顾明严成功退婚,三求,家人健康安乐,酒楼生意兴隆。
进了香,游览过寺里的风光,三人慢悠悠地下了山。
回城路上依然堵车,但再没有试图超车的人了,清溪也没再遇见那位神秘的顾三爷。
在顾明严的陪伴下连逛两天杭城,清溪抵杭的第四天,顾老太太终于要庆五十五岁的大寿了。
年轻的新贵崭露头角,不可避免地抢了申城某些地头蛇的生意,刀枪斗不过老三,便有人妄图用金钱、女人诱老三入套。然而两年下来,老三的生意越来越好,得罪他的地头蛇要么投降乖乖当小弟,要么就彻底从申城消失。
至于女人,老三至今未婚,歌舞厅最妖娆妩媚的头牌他不屑一顾,荧幕上风情万种的女星他无动于衷,就连申城公子哥儿们争抢破头的第一名媛秦悠主动搭讪,希望坐老三的顺风车回家,老三都置之不理,将一个花似的美人,晾在了下着淅淅沥沥浪漫小雨的街头。
一个有手腕又过着禁欲般生活的对手,顾世钦一时半刻,真想不到如何将他赶出自己的地盘,只能随机应变了。
“大哥,他怎么说?”
当顾世钦跨进客厅,一直在老太太这边等消息的顾世昌立即离开沙发,愁眉紧锁地问,还不如侄子顾明严镇定。
顾世钦看眼沉默不语的儿子,平静道:“没见到人,想也知道,以后生意场上咱们要多个仇家了,我会派人盯着那边,你们也都警醒点,别给人可乘之机。”
顾明严点点头。
“我去看看你祖母。”顾世钦继续往前走,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回头叮嘱儿子:“陈年旧怨,你心里清楚就好,慧芳、宜秋那边别说漏嘴,还有清溪,她后天返程,明日你带她出去逛逛,买买礼物,先是匪徒再是你三叔,她这趟过来可吓得不轻。”
想到未婚妻惨白的小脸,顾明严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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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秀城徐家,林晚音也在担心女儿。
想到前天的报纸,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推了推打呼噜的丈夫:“望山,明下午有趟去杭城的车,你比完赛去杭城接清溪吧?这两年都没听说火车被抢,咱们清溪一出门就撞上了,我越想越后怕。”
南城 49.049
已购v章数≥总v章数的一半, 即可正常阅读本章,否则需延迟半日 惊闻噩耗,顾世钦立即放下手头生意, 与儿子顾明严一起,陪徐老太太、清溪回秀城奔丧。
徐家的宅子烧没了,紧挨着的两家街坊房屋也有受损, 顾世钦一到, 先出钱补偿了街坊的损失, 再赁了一栋宅院暂时让徐家三代女眷居住,徐望山的丧事也将在这里举行。徐老太太、林晚音、清溪姐仨沉浸在伤痛中整日以泪洗面时,顾世钦默默派人将所有事情都打理地井井有条,丧事办得非常体面。
“幸好有顾家这门亲, 不然一家老的老小的小,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可不是, 老天爷还算长眼, 顾家父子厚道,没因为徐家倒了就悔婚, 清溪她爹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
“顾家爷俩厚道肯定没错, 不过要我说啊,还是清溪长得出挑,你看顾少爷瞅清溪的眼神, 心疼地跟什么似的, 换个丑点的未婚妻, 他能这样?”
“这倒是。”
说话间,前来围观徐神厨送葬的妇人们,全都看向了仪仗中央。
漆黑的楠木棺材后,紧跟着徐家众女眷,林晚音搀扶着徐老太太走在前面,身后清溪、玉溪姐俩并肩而行,三丫头云溪太小,由一个结实的婆子抱着。
都是哭,个人又有个人的哭法。徐老太太哭得最惨最响,简直就是在哀嚎,鼻涕眼泪一起往外流,嘴里交替喊着“我儿怎么就狠心去了”、“我怎么这么命苦”等伤心话。林晚音走在婆母内侧,脸庞被徐老太太挡住了,只闻断断续续的哽咽。
三姐妹里,小小的云溪趴在婆子肩膀,哭了一路已经没了力气。九岁的玉溪完全是孩子的哭法,一手揉着眼睛,不停地喊着“阿爹”。大姑娘清溪刚回家那天哭得最惨,“阿爹阿爹”唤得听者落泪,现在反而哭得最安静,行尸走肉般跟着队伍,苍白消瘦的脸上泪珠不断。
虽说不合时宜,但这样的清溪,会让每个人都想到那句俗语。
要想俏,一身孝。
娇小纤细的姑娘,肤色本就白皙,如今一身白色孝衣,衬得她肌肤愈加的娇嫩,眉眼愈加的灵秀,乌眉水目,楚楚堪怜,仿佛江南几千年的钟灵毓秀都融进了她体内,精雕细琢出一个千年才遇的绝色美人。
短短几日,顾明严亲眼目睹了未婚妻的各种哭态。
规律摇晃的火车上,她面朝窗外,眼泪无声滚落,最后挡住脸,压抑地哭。
见父亲的最后一面,她扑在床上,脸埋在亡父胸口,悲恸不舍地唤着阿爹,他只能看见她肩膀抖动。
……
她哭啊哭,泪水明明落在衣襟上,却好像滴到了他心头,泪化成笔,在他心里画了她的影子。她越哭,那小影就越清晰,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清溪。在此之前,徐家清溪只是父亲为他定的娃娃亲,他误会她是常见的旧派女子,心中不喜,直到再次重逢,他才惊艳于小未婚妻的姿色,开始主动亲近,想得到她的芳心。
那些都是表面的,他对别的女人也有过,可现在,这个叫清溪的姑娘在他心里生了根,她一哭,他跟着疼,他想哄好她,想好好照顾她,这辈子再也不叫她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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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没亮,清溪就醒了,窗外有嘹亮的鸡鸣,却不是自家的镇宅大公鸡。
父亲死了,他最宝贝的公鸡,也被匪徒杀了带走。
清溪挡住眼睛。
翠翠进来的时候,就见大小姐已经起来了,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大小姐低头坐在床边,手里一张一张地从绣花钱包里往外拿纸票。这钱包还是小姐去杭城前新买的,当时老爷、太太陪在身边,二小姐眼馋,央求老爷也给她买一个。
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才多久,老爷怎么就……
翠翠眼睛酸了,既然小姐在清点钱票,她转身,准备待会儿再进来。
“翠翠过来,我有话问你。”清溪头也不抬,叫从小就跟着她的丫鬟回来。
翠翠嗯了声,偷偷擦擦眼睛,快步来到小姐面前,没去看床上摆着的纸票。
清溪数完钱,心里是无法形容的滋味儿。父亲的身影还在眼前,可她却不能只想父亲了,家里的财产被匪徒洗劫一空,母亲妹妹们手里肯定一分都没有,祖母最有钱,但现在恐怕也只剩带去杭城的那点了,数额多少,清溪不知道,也不敢指望向来吝啬的祖母会往外掏。
早知道,她在杭城时就省着点花了,而不是给爹娘妹妹们买礼物……
父亲的礼物……
想到她为庆祝父亲厨神比赛夺魁买的一顶洋帽,父亲嘴上嫌弃别人戴却十分羡慕的那款帽子,清溪扭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平复片刻,清溪小声使唤翠翠:“你去偷偷打听打听,父亲的丧事,顾叔叔上下大概花了多少钱。”
翠翠刚要问打听这个做何,瞧见小姐随时都可能会哭出来的样子,便压下疑惑,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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