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嫂为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墨书白
不管怎么回,必然是让陛下满意的答案,否则卫韫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楚瑜一步一步让皇帝有了卫家忠心不二的感觉,但此事毕竟是皇帝对不起卫家,如果卫韫有任何不满,或许也就不在这里了。斩草除根,本也是帝王常事。
“我同他说,我不明白很多事,但我知道我是卫家人。”
这答案让楚瑜觉得很有意思,她曲了曲腿,将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笑着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卫家家训护国护君,生死不悔,你是在表忠?”
“不,”卫韫轻轻一笑:“我的意思是,我是卫家人,我卫家的债,一定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楚瑜偏了偏头,含笑看他。
卫韫这份心思,她并不诧异。上辈子卫韫就是个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人,这辈子也不会突然就变成一代忠臣。
“卫家人护的是江山百姓,”卫韫声音平淡:“而不是忠诚于某一个姓氏,某一个人。”
“你同我说这些,”楚瑜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笑着问:“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今日的话若是说出去,卫韫不可能活着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然而卫韫却是抬眼看向楚瑜,目光平静:“若嫂嫂有害我之心,又何必这么千辛万苦将我从天牢里救出来?”
楚瑜迎着他的目光。
经历了这样多的风雨,看着这少年从一个跳脱的普通少年化作此刻沉稳平静的少年郎君,他有诸多变化,然而却唯独这双眼睛,清明如初。
未来的镇北侯有一双锐利得直指人心的眼,那眼如寒潭,她未曾仔细看过,如今想起来,当年若仔细看一下,是不是也能看到此刻这少年眼中那份清澈纯粹,还带着潋滟水光?
她也曾扪心自问,为什么为了卫家做到这一步?
然而看着卫韫的目光,她却慢慢明白,她为的不是卫家,而是这双眼睛。
她喜欢这样澄澈的眼,希望这世上所有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一生安顺。
英雄应当有英雄的陪伴者,她无处可去,不如陪伴于此。
于是她轻轻笑了。
“是啊,”她轻声叹息:“我是卫府的少夫人,又怎会害你?”
听到这声轻叹,卫韫抿了抿唇,犹豫着道:“那你……是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楚瑜有些奇怪,卫韫接着道:“今日姚家和谢家的人来找四嫂和五嫂,我想她们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了。不日楚家应该也会派人来,如今我也已近出来了,不知道嫂嫂接下来,是怎么个打算?”
听到这话,楚瑜不由得乐了。
“你方才将那样重要的话同我说了,此刻又问我是什么打算,莫非你明明觉得我可能另嫁他人,还同我说这样重要的话?”
“卫韫,”楚瑜眼中全是了然:“你说你这个人,是太虚伪呢,还是太天真呢?”
卫韫没说话,被看穿心思让他有些难堪,他抿着唇,没有言语。楚瑜躺在床头,看着这样的卫韫,觉得颇为新鲜。一想到自己在逗弄的是未来被称为活阎王的镇北王,她就觉得有种微妙的爽感。
她笑着瞧着卫韫,探起身子靠近了些,玩笑道:“要不这样吧,我是去是留由你来说,你说去,那我明日就回楚家。你说留,我便留下。不知七公子意下如何?”
卫韫抿着唇,更加沉默了,楚瑜打量着他的神色,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然而这人面上颇为淡定,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楚瑜见她久久不答,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卫韫?”
卫韫抬起头来,看着楚瑜。
他目光认真又执着:“于理智来说,我希望嫂嫂走。嫂嫂大好青春年华,找一个人再嫁不是难事。嫂嫂与大哥一面之缘,谈不上深情厚谊,留到如今,也不过是因嫂嫂侠义心肠。如今卫韫已安稳出狱,嫂嫂也放下心来,算起来,再无留下来的理由,因此嫂嫂走,对嫂嫂是件好事。”
楚瑜撑着下巴,淡道:“但是?”
“于感情来说,我希望嫂嫂留下。”
他看着楚瑜,似乎是思索了很久,神情真挚:“我希望嫂嫂能留在卫家。”
“理由?”
卫韫没说话,他不擅长说谎,然而这真实的言语,他又无法说出口。
他害怕没有楚瑜的卫家。
如果楚瑜不在,如果这个满门嚎哭时唯一能保持微笑的姑娘不在,想想那样的场景,他就觉得害怕。
没有楚瑜的路不是走不下去,只是会觉得太过黑暗艰辛。
而且,若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有人陪伴的滋味,或许还能麻木着前行。可如今知道了,再回到该有的位置,就变得格外残忍。
可他不敢去诉说这样的依赖,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缠着大人要糖吃的稚儿,让他觉得格外狼狈不堪。
卫韫沉默不言,楚瑜也没有逼他。她看着少年紧张的神色,好久后,轻笑出声。
“阿韫,你还是个孩子。”
她瞧着他,神色温柔,卫韫有些茫然抬头,看见楚瑜温和的目光。
“偶尔的软弱,并没有什么。我会留在卫家,陪你重建镇国侯府。我不知道我能留到什么时候,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到我新的生命意义,又或者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可是在此之前,我都会陪着你,等到你长大。”
“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会是名留青史的大将军,”她抬起素白的手,落到卫韫头上:“而我希望,我能尽我所能,为你,为卫家,做一点什么。”
长嫂为妻 27.第二十七章(修)
她的手很软, 因为高烧不退,哪怕只是轻轻搭落在他头顶, 也带着灼人的温度。就像她这个人, 温暖得令人心惊。
卫韫静静看着她, 感受她的体温, 她言语里那份真诚。
他胸腔里有什么激荡开来, 让他忍不住许诺出声。
“嫂嫂放心, 日后无论嫂嫂去哪里, 甚至于嫁给别人,小七都永远是嫂嫂的弟弟, 会像大哥一样护着嫂嫂。”
“嫂嫂今日是卫府的少夫人, 日后是卫府的大夫人, 哪怕您出嫁,卫府也永远有您的位置。”
听到这话,楚瑜不免笑了,觉得卫韫这话有那么些孩子气。
“我是卫府的大夫人, 那你的妻子怎么办?”
如今卫家就剩下卫韫, 等卫忠下葬之后,他便会继承镇国候的位置,那卫韫的妻子, 自然会成为卫府的大夫人。
楚瑜的问话让卫韫愣了愣,他似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看见卫韫呆愣的模样, 楚瑜欢快笑出声来, 觉得终于从这人脸上, 再看到了几分孩子模样。
她轻轻咳嗽,同他道:“这问题你好好想,认真想。”
“嗯。”卫韫认真点头:“我会好好琢磨。”
听到这话,楚瑜笑得更欢,卫韫还有些茫然,不明白楚瑜在笑什么,楚瑜笑够了,声音慢慢收回来,目光落到卫韫身上,有些无奈道:“你啊……真是傻孩子。”
卫韫仍旧不明白,楚瑜也不再和他闹了,眼见天亮起来,她从长月手中接过药,同他道:“去睡吧,天都亮了,人也不是这么熬的。”
卫韫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犹豫,楚瑜挑了挑眉:“还有事?”
“我……嫂嫂……”他小声开口:“我能不能,睡在外间?”
“嗯?”
楚瑜有些诧异,随后听到卫韫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小声道:“在这里,我心安。”
他没有多说,楚瑜却也明白。
此时此刻,她之于卫韫,或许就是个避风港。她已经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于是他可以肆无忌惮在这里展现自己所有悲喜。
丧兄丧父,被冤入狱,一人独撑高门,这样的事儿放在任何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身上,或许早就已经崩溃了。然而他却还能保持着从容的姿态,甚至在皇帝闻讯那关键时刻,还能保持着冷静,伪装出那副忠诚模样。
他时时刻刻在高度紧张中,唯有在楚瑜身侧,才觉心安。
这是一种创伤后的反应,楚瑜明白。面对这样的卫韫,她也只能点点头:“你睡外间吧。”
卫韫眼里带了喜色,却小心翼翼压制着,保持着他对外那副沉稳模样。楚瑜也没揭穿他,摆了摆手,让人送他出去,自己躺在榻上,用被子蒙着自己,再一次睡过去。
睡之前,她隐约听到外间卫韫叫她:“嫂嫂?”
她用鼻音应了一声,接着就听对方询问:“嫂嫂,你会做噩梦吗?”
“会。”
“那你做噩梦别怕,”他睁着眼睛:“我在这里。他们说将军带血气,妖魔鬼怪难近身,嫂嫂,梦里不管是什么,都有我护着你。”
卫韫这些话说得莫名其妙,可楚瑜却明白,他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做噩梦害怕的不是楚瑜,而是卫韫。
楚瑜心里有些抽疼,若是卫韫大大方方痛哭流涕或许还没觉得这样心疼,可他这样淡定从容的说着这样的话,难免就让人觉得怜惜。
楚瑜没说话,许久后,她平平稳稳说了句:“别怕,我在。”
听到这句话,卫韫一直绷着的弦突然就松了。
他似乎一直在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很久。
等卫韫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他似乎已经许久没这样安稳睡过觉。他没有做梦,什么都没有,只是安安稳稳睡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时,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郎一样。
楚瑜早已经起了,同蒋纯在院子里聊着天。
蒋纯将楚瑜病后卫府发生的事都给她报告了一遍,如今卫韫回来了,也就到了下葬的时候了。
其实卫忠等人早就该下葬了,然而按着大楚的规矩,家里人入土,必须有一位直系男丁替他们提着长明灯,才能下葬。除非这一户已无任何男丁,才有例外。
如今卫韫尚还在世,无论如何也是要等着卫韫回来。现在卫韫回来了,蒋纯便寻了先生来看,定了一个下葬的日子,十月初五。
这日子也就是后日,不过下葬一事楚瑜也准备了很久,因此倒也算不上赶。而柳雪阳也早在卫韫出狱那日便带着五位小公子回京,如今也快到了。
楚瑜和蒋纯核对着日子时,卫韫便醒了,他梳洗过后,听见楚瑜和蒋纯在院中议事,便让人推着轮椅,送他出去。
他到院落里时,楚瑜正和蒋纯说到一些趣事,眉眼间俱是笑意。
卫韫就停在那里,静静看着两个人。
楚瑜斜躺在地面上,墨发散披,发间簪花,素白色广袖长衫铺在地面上,看上去随意从容。而蒋纯跪坐在她对面,梳着高髻,姿态娴静端庄。
午后阳光甚好,落在两个人身上,让整个画面变得格外安静,卫韫静静看着,哪怕只是这样驻足观望,都会觉得,有一种温暖在心中蔓延开来。
他没敢上去打扰,反而是楚瑜先发现了他。她回过头来,看见卫韫,含笑道:“小七来了。”
那笑容朝向他,世界都仿佛亮了起来。
那种明亮来得悄无声息,却又不可抗拒。
他推着轮椅来到她面前,点了点头道:“大嫂。”
说着,他看向蒋纯,又道:“二嫂。”
“可吃过了?”蒋纯瞧着卫韫,含笑询问。卫韫点了点头:“刚用过些点心。”
蒋纯点了点头,同卫韫道:“我正你大嫂说上山下葬之事,打算定在十月初五,你看如何?”
卫韫没说话,他沉默了片刻后,慢慢点了头。
三人将整个流程商量了一遍后,蒋纯便去置办还未准备的东西。楚瑜和卫韫目送她走出庭院,楚瑜目光落回卫韫身上。
“方才在想什么,犹豫这么久才回答,可是十月初五有什么问题?”
“倒也没什么问题,”卫韫笑了笑,神色有些恍惚:“只是我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
“之前每一次他们同我商量着父兄下葬的事,我心里都很痛苦,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总觉得人一旦下葬了,就是真的永远离开了。”
楚瑜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话,卫韫目光落到楚瑜身上:“然而今天嫂嫂们同我说这事儿,我却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伤怀是伤怀,但是……”卫韫叹了口气:“我终究得放手的。”
终究得去承认,有些人是已经离开的。
楚瑜静静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的言语似乎太过苍白,她只能笑了笑:“突然间很羡慕那些舌灿莲花的人。”
“嗯?”卫韫有些疑惑,楚瑜抬眼看向庭院中红艳的枫叶,含着笑道:“这样的话,我大概能多说很多安慰你,或许你能更开心些。”
听到这话,卫韫却是笑了。
“其实有嫂子在,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神色,慢慢道:“有时候我会做梦,梦见这个世界并没有嫂嫂这个人,只有我自己。”
“梦里没有我,是怎样的呢?”
楚瑜有些好奇,卫韫沉默了一会儿,楚瑜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打算转换话题的时候,她突然听他开口——
“我梦见自己一个人带着父兄回来,进门的时候,就听着满院的哭声。那些哭声让我特别绝望,她们一直在哀嚎,没有停止。我在梦里不敢说话,不敢哭,不敢有任何动静,我就捧着父亲的灵位,背着自己的□□,一动不动。”
“然后我被抓紧了牢狱之中,很久很久……等我出来的时候,二嫂没了,母亲没了,只有其他嫂嫂,跪着围着我,哭着求我给她们一封放妻书。整个梦里都是哭声,一直没有停下。目光触及之处,不是黑色,就是白色,看得人心里发冷。”
“我没有任何可以休息的地方——”
卫韫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真的走过这样的一辈子。
无路可走,无处可停,身负累累血债和满门期望前行,没有半刻停留。
“我只能往前走,路再苦、再难、再长、再绝望——”
“我也得往前走。”
楚瑜听着他的话,眼里浮现出的,却是上一辈子的卫韫。
他喜欢穿黑白两色,当他出现的时候,世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死气和寒冷。
人家叫他活阎王,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杀得人多。还因为,当他出现时,便让人觉得,他将地狱带到了人间。
然而听着卫韫的话,楚瑜却恍惚明白,上辈子的卫韫,哪里是将地狱带到人间?
明明是他一直活在地狱里,他走不出来,便将所有人拖下去。
意识到这一点,楚瑜心里微微一颤,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涌现上来,她目光落在卫韫身上,许久后,却是抬起手来,攀下插在发间那多白花。
她将花递到卫韫面前,卫韫微微一愣,有些不明了她在做什么。
楚瑜笑了笑,却是道:“这花你喜不喜欢?”
卫韫不太明白楚瑜在问什么,却还是老实回答:“喜欢。”
“那我送你这朵花,”楚瑜玩笑一般道:“你以后就不要不高兴了,好不好?”
卫韫怔了怔,许久后,他垂下眼眸,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那一朵开得正好的白花。
“好。”
长嫂为妻 28.第二十八章(补6.11)
有些时候, 有些话明知是骗人,却还是忍不住要说。
人能伪装自己的情绪, 将难过装成开心, 却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让难过变成开心。
喜欢就是喜欢, 高兴就是高兴。
然而当楚瑜将花递给他的时候, 他却还是觉得, 她说的事情, 他都会尽力去办到。
看着卫韫接过花,楚瑜心里一片柔软, 她的声音都变得格外轻柔:“你放心, ”她说, “我和你众位嫂嫂,都会陪着你一起去送公公和几位兄长下葬。”
卫韫垂眸,点了点头。
将下葬的日子定下来后,隔天柳雪阳就赶到了家里。老夫人腿脚不便, 加上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 便没有跟着柳雪阳回来。
柳雪阳回来的晚上,卫府又是一片哭声,楚瑜在这哭声里, 辗转难眠。
哭了许久,那声音终于没了, 楚瑜舒了口气, 这才闭上眼睛。
等第二日醒来, 楚瑜到了灵堂前,便见卫韫早早待在灵堂里。
柳雪阳哭了一夜,精神头不大好,卫韫陪在柳雪阳身边,温和劝慰着。旁边张晗和王岚红着眼守在一边,看上去似乎也是哭了许久,她们俩以前就常陪伴在柳雪阳身边,素来最听柳雪阳的话,如今婆婆回来哭了一夜,她们自然也要跟着。
楚瑜看着这模样的几个人,不免有些头疼,她上前去,扶住柳雪阳,叫了大夫过来,忙道:“婆婆,您可还安好?”
“阿瑜……”柳雪阳由楚瑜扶着,抹着眼泪站起来:“他们都走了,留我们孤儿寡母,以后怎么办啊?”
“日子总是要过的。”楚瑜扶着柳雪阳坐到一边,让人拧了湿帕子过来,让柳雪阳擦了脸,宽慰道,“下面还有五个小公子尚未长大,还要靠婆婆多加照看,未来的路还长,婆婆要保重身体,切勿给小七增加烦忧。”
听着楚瑜的话,卫韫抬眼看了她一眼,舒了口气。
他已经在这里听柳雪阳哭了一夜了,起初柳雪阳和张晗王岚抱在一起哭,哭得撕心裂肺,满院子都能听见,他赶过来宽慰之后,才稍微好了些。如今楚瑜赶过来,卫韫下意识就松了口气,心里放了下去。
这种依赖的养成他并没有察觉,甚至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
一行女眷整理了一阵子,管家找到卫韫,安排今日的行程。卫韫点头吩咐下去,到了先生算出来的时辰,便让人楚瑜带着人跪到大门前去。
卫府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卫府送葬,然而在楚瑜出门前时,却依旧见到许多人站在门口。
离卫府门口最近的是那些平素往来的官员,再远一些,就是闻声而来的百姓。卫家四世以来,不仅在边疆征战,还广义疏财,在京中救下之人,数不胜数。
楚瑜抬头扫过去,看见了为首那些人,谢太傅、长公主、楚建昌……
这群人中,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人手执折扇,静静看着这只送葬的队伍。
楚瑜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是淳德帝。
然而她没多看,仿佛并不认识君主在此,只是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朝着那个方向微微鞠了个躬,随后又转头朝另一个方向,对着百姓鞠了个躬。
门里少夫人牵着小公子陆续走了出来,分别站立在楚瑜和柳雪阳的身侧。侍从将蒲团放到了卫家众人膝下,楚瑜和柳雪阳领着几位少夫人各自站在一边,然后听得一声唱喝之声:“跪--”
听得这一声,卫家众人便恭敬跪了下去,而立于卫府大门两旁的官员,也都低下头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从官员之后,百姓陆陆续续跪了下来,顷刻之间,那长街之上,便跪到了一大片。
“开门迎棺--”
又一声唱喝,卫府大门嘎吱作响,门缓缓打开,露出大门之内的模样。
卫韫立于棺木之前,身着孝服,头发用白色发带高束,。他身后七具棺木分列四行排开,他一个人立于棺木之前,身姿挺立,明明是少年之身,却仿佛亦能顶天立地。
“祭文诵诸公,一纸顾生平--”
礼官再次唱喝,卫韫摊开了手中长卷,垂下眼眸,朗声诵出他写了几日的祭文。
他的声音很平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音色,却因那当中的镇定沉稳,让人分毫不敢将他只作少年看。
他文采算不得好,只是安安静静回顾着身后那七个人的一辈子。
他父亲,他大哥,他那诸位兄长。
这七个人,生于护国之家,死于护国之战。
哪怕他们被冠以污名,可在那清明人眼中,却仍旧能清楚看明白,这些人,到底有多干净。
他回顾着这些人的一生,只是平平淡淡叙述他们所经历过的战役,周边却都慢慢有了啜泣之声。而后他回顾到一些日常生活,哭声越发蔓延开去。
“七月二十七日,长兄大婚,却闻边境告急,余举家奔赴边境,不眠不休奋战七日,击退敌军。当夜摆酒,余与众位兄长醉酒于城楼之上,夜望明星。”
“余年幼,不解此生,遂询兄长,生平何愿。”
“长兄答,愿天下太平,举世清明。”
“众兄交赞,余再问,若得太平,众兄欲何去?”
“兄长笑答,春看河边柳,冬等雪白头。与友三杯酒,醉卧春风楼。沙场生死赴,华京最风流。不过凡夫子,风雨家灯暖,足够。”
风雨家灯暖,足够。
这话出来时,诸位少夫人终于无法忍住,那些压抑的、平缓的悲伤顷刻间爆发而出,与周边百姓的哭声相交,整条长街都被哭声掩埋。
楚瑜呆呆跪在地上,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出嫁那日,那些或肆意或张扬的卫家少年。
沙场生死赴,华京最风流。
楚瑜颤抖着闭上眼睛,在这样的情绪下,感觉有什么湿润了眼角。
卫韫念完祭文时,他的声音也哑了。可他没有哭,他将祭文放入火盆,燃烧之后,扬起手来,高喊出声:“起棺--”
那一声声音洪亮,仿若是在沙场之上,那一声将军高喊:“战!”
棺材离开地面时,发出吱呀声响,卫韫手中提着长明灯,带着棺材走出卫家大门。
而后楚瑜站起身来,扶起哭得撕心裂肺的柳雪阳,带着她一起,领着其他少夫人和小公子一起,跟在了棺材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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