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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卿相命数未尽,世子无恤也不是个可以善与的人,夫人倘若一意孤行,到最后只怕要丢了自己的性命。”明夷告诉我,五音是个不易揣摩、极难应付的敌人,可坐在我眼前的女人分明是个野心膨胀、狂妄到极致的对手。
“担心你自己吧,我的命就无需你来操心了。”五音理了理腰间的长配正欲起身,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白底灰斑的秋蛾,那蛾子被火光吸引着围着案几上的一盏彩陶跪俑绿纱灯团团地扑着翅膀。
啪嗒啪嗒,那秋蛾几次三番撞上陶灯的灯罩,却完全不知退缩,一味地想往灯罩里面钻。
五音瞟了我一眼,两指一捏轻轻巧巧地提起了油灯的纱罩。
“瞧,它多像你啊!”她说。
扑哧——那飞舞振翅的秋蛾在灯芯旁转了一圈后一头扎进了那团红色的火焰。
火苗骤然跳跃,屋里明暗忽动。
倏尔,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五音噙着笑,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银钗,轻轻拨了拨灯芯,将那只已经烧得焦黑的秋蛾拔了出来,“明知是死却还要拼了命地钻进来,世间最傻的就是这扑火的蛾子了……”五音将粘着飞蛾焦尸的钗子举到眼前细细地端详着,她的眼神迷离,声音飘忽,一句话说得既像是刻薄的嘲讽又像是无奈的自哀。
“夫人十三岁时跟随卿相入绛,出身渔人之家却独得恩宠十数年,硬生生将一群士族之女踩在脚底。末了,夫人不想困在赵府一世,他便送你进了天枢。卿相如此待你,夫人为何要在他重病之时背叛赵氏?夫人求的到底是什么?是权、钱、还是人?”我看着五音道。
“这些事是伯鲁告诉你的?”五音转过头来。
我点头默认,她忽的将脸凑到我面前,笑道:“怎么样,小丫头,这故事听起来可耳熟?三十年,三十年后的你就是我现在这副模样。”
五音的脸离我的鼻尖不到两寸,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下的褶皱和施着厚粉的面颊。黑子曾说,只要处置了五音,待到无恤继任赵氏宗主之位时,我就会成为天枢的下一个主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三十年后,我会变成另一个五音吗?
“你怕了?”她问。
“我不是你,我不会在他重病之时背叛他。”
“哼,有的故事可不该只听一个人讲……”五音曲指弹去秋蛾的焦尸将银钗放在了我手上,“别在赵鞅身上做文章了,我不爱他,也不怕他。你若要走,三日之内就走。过了三日,你恐怕就见不到赵无恤了。”
“你要放我走?!”她今晚说了那么多话,最令我吃惊的却是这一句,“为什么?你如果对我的过去了如指掌,那你现在就应该杀了我。”我握紧了手中的银钗。
“我对你干的那些事知道得太清楚了,所以我压根就没想过要留你的命。只是,这三天的时间是我答应了别人的。三日之后,我会在园里种上一株你喜欢的木槿花,你若不走,就只当便宜了我,平白添了一堆花肥。”五音言毕,不等我再开口,就伸手扯下了垂在木梁上的一根红绳。不一会儿,两个人高马大的婢女从房门外走了进来。
“送阿拾姑娘回乾卦!”五音下令道。
“诺——”二人领命,旋即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
我朝五音颔一礼,径自穿过两个婢子扬长而去。





竹书谣 第264章 引虎入笼(一)
乾卦的院子里,久等多时的黑子一见到我就飞扑了上来:“怎么样?五音那里怎么说?”
“她怎么说本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交给你的事情可办好了?”
“趁你们两个关起门来说话那会儿,我已经把东西都从离卦运回来了。? ? ”黑子一副得意模样。
“路上可有人看到?”
“走的是靠西边的那条道,除了五音院子里的人瞧不见,其他院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瞧见了。”
“我刚刚出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两个给五音报信的人,现在我回来了,五音也该知道今晚生的事了。”
“那怎么办?万一……”
“怕什么,三日之后横竖是个死,倒不如现在搏上一搏。”我扯了黑子的手臂,大步朝主屋走去。
三百七十八个橡木小盒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主屋正中央的案几上,八种颜色代表天枢的八个卦象,每个颜色的盒盖上又都刻了不同的人名。和当初的我一样,每一个进入天枢的人都把自己的头留在了离卦。
一人留一,一牵一命。
世人恐惧巫术使得这些深藏在木盒里的头成了离卦最神秘的武器。派出去的商探、遣出去的刺客,送出去的女乐,离开天枢的很多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回到这里,但他们的身上始终牵着一条线,这条线就握在天枢的手里。和折磨燕舞的“夜魇咒”一样,天枢用尽一切手段让每一个从这个山谷里走出去的人都相信,掌握他们生死的只是这盒中的一根丝。。
明夷走后,这些装着众人丝的木盒被封进了离卦地底的密室。五音没有费心寻找它们,因为没有了明夷,这些头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堆离了身的死物,派不上任何用场。但是,对我而言,这些五颜六色的盒子无异于是明夷留给我最好的礼物。
我是巫士,是智府中生鬼火取死灵的晋史高徒,是祭天高坛上那个沐浴神光代天受礼的神子子黯。三百七十八个盒子到了我的手中就会变成三百七十八条可以牵制人心的“魔咒”。这些“魔咒”含在我的嘴里,却会像野草一般在他们的心里蔓延生长。
黑子离开乾卦时,乾卦门外是如水的夜色,除了偶尔几声疲倦的鸟叫外,枫林间寂静无声。第二日清晨,阿羊按照我之前的吩咐为我送来长弓、羽箭。她告诉我,昨夜巽卦最顶尖的十二名刺客全都埋伏在门外的枫树林里,黑子出门不多时就被他们装进麻袋一路扛去了谋士云集的震卦。
“那十二个人都你引来的?”我在枫树底下铺了一卷青竹制的三尺长席,长席上一只双耳红泥小炉正噗噗地燃着炭火。
“姐姐交待的事,阿羊就算不明白其中的用意也一定会努力办到。只是可怜了黑子哥哥,被人套在袋子里挣扎叫喊了一路,到最后钻出来的时候,满身大汗像淋了雨一样。”阿羊端了一只温酒的陶罐放在炉火上,两腿一曲随我在席上跪坐了下来。
“他若老老实实地随他们去了,那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不就没人信了嘛!”我与黑子早前商量过一番合用的说辞,只是不知道那个马虎大意的家伙临到头还能记得几句。
“黑子哥哥昨晚压根还来不及开口,是震卦一个长胡子的叔叔自己先问的。”
“哦?那人问了什么?”
“他问乾卦新住进来的人是不是晋国的神子,又问晋人的神子到天枢来做什么?”阿羊回忆了一番认真答道。
“那人昨日见过我?”
“嗯,他说晋公当年在新绛城外祭天的时候他就站在祭坛底下,昨日凑巧在谷中看见姐姐从夫人院中出来,一下就认出来了。”
“这倒是好,震卦有人认得我,也省了黑子一番口舌。”
“嗯,黑子哥哥后来也没再多说别的,只说姐姐是乾卦的新主事,今后各卦得了什么谷外的消息就只管送进乾卦的院子,不用再转递到夫人那里去了。”
“什么?他是这样说的!”
“是啊,这样不对吗?”阿羊疑问道。
“哎,他这人就是性急,活没干完,底子就已经掀给别人看了。”我苦笑一声从陶罐里拎出了一只长颈酒壶,“算了,说了便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巽卦和震卦的人听了是何反应?”
松香酒在温水里煮了片刻,轻轻一摇便酒香四溢,阿羊盯着酒壶上的兽面青铜纹看了半晌,才吞吞吐吐为难道:“盒握在晋国神子的手里大家自然是又敬又怕,只是夫人理事多年,现在一下子说要把消息全都递进乾卦,大家多少还是有些犹豫。”
“犹豫也是常理之中的事,如果五音不松口,他们恐怕还要再犹豫上十天半个月呢!”我说完笑着把酒壶凑到鼻尖深吸了一口气,“浓香清冽,果真是好酒……”
“乾主!”阿羊眉头一紧,伸手抓住了我凑到嘴边的酒壶,“姐姐你现在打算怎么做?盒虽然拿到手了,可夫人若要来抢,你也拦不住她啊!”
“拦她?我可没打算拦她……”我转头看了一眼乾卦虚掩的大门,一伸懒腰,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大口温纯的松香酒。
日升,云散,当金色的阳光洒满深红色的枫林时,五音带着一帮戴冠配剑的黑衣武士闯进了我的院门。
他们来时,一壶松香酒已经几乎见底,我斜斜地靠坐在枫树下微微已有了些醉意。
五音派人进屋搜寻那三百七十八个盒,我眯缝着眼睛晃晃悠悠地将壶里的最后一口酒递到了她面前:“夫人来得可真晚,这么好喝的酒都快被我一人喝光了。”
“要喝,你便都喝了吧!待会儿也就没命喝了。”五音侧身避开我,在她的眼中我的手仿佛是沾了毒的蛇信子,一碰便会滋滋生出青烟来。
我好笑地往后退了一步,仰头饮尽了壶中的最后一滴酒。
“夫人,你待会儿找到了盒自然不会再留我的性命,只是在阿拾充作花肥之前,可否请夫人告诉我,到底是哪个好心人求你留了我三天的性命?若非此人心善,我恐怕活不到今日吧?”我砸吧着嘴,一脸醉笑地看着五音。
五音听到盒二字面色骤冷,她转头对我身后的阿羊道:“小丫头,你不是一直想要出谷去新绛吗?待会儿,你把她的心给我挖出来,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出谷。”
“你想去新绛?”我拎着酒壶回头看向阿羊,阿羊小脸一沉两步窜到我身前将我牢牢地护在了身后:“夫人,你知道的,你不能杀她……”
“哼!”五音一拂长袖,冷喝道,“不知好歹的丫头,你既然不愿意,那就陪她一起上路吧!来人啊——把她们两个给我捆起来!”五音朝屋内高呼了两声,无奈屋里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回应。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快步走上了主屋的台阶。
我拾起竹席上的牛角长弓,在阿羊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搭箭对准了五音的背心:“夫人,如果改天你见到了那个替我求情的人,也让他来替你求求情吧!”
“你说什么——”五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当我们的视线于空中相交的一瞬间,我松开了拉弦的右手。
羽箭破空而去,呼啸着直射入了她的右肩。
鲜血似一朵待放的红莲在秋香色的外袍上缓缓地盛开,五音张着嘴,却再也不出一声痛呼。
“姐姐!屋里还有二十个武士!”阿羊惊惧之下飞快地拔出腰间的柳叶匕,紧紧地靠在了我身边。
我收了弓箭,淡笑一声道:“别怕,姐姐这屋里有噬魂的恶鬼,那些人出不来了。”
楚国地处南方,多的是稀奇古怪的毒物。之前找我治病的楚人总会善意地告诉我这个外乡人,什么草有毒刺,什么虫碰不得,哪些瓜果、鱼肉误食了会有可怕的后果。我每每都小心翼翼地记下,回头再把它们一一收集起来,细细地研究。
史墨当初告诉我,巫术和毒术是两个不可分离的伴侣。一个人只要穿上巫术的外衣,再藏好毒术的影子,那么他就可以成为世人眼中玄而又玄的巫士。
五音身上的箭头被我涂上了一种楚地的鱼膏,这鱼膏沾在皮肤上是无碍的,可一旦进入血液就会瞬间让人全身麻痹,不可言语。阿羊在把弓箭送来之前,我已将鱼膏厚厚的涂抹在手背上,用箭时再将箭头贴着皮肤轻轻抹上一下便能神鬼不觉地在箭头粹上毒素。至于,那二十个横倒房中的武士,我用的不过是一炉加了新料的**香。
阿羊惊讶于眼前生的一切,她想不明白为何片刻之间形势可以如此倒转,为何声色俱厉的五音会突然间变成一个可以任人摆布的木偶。她自己寻不得答案便开口问我,我只摸了摸她的脑袋告诉她,我是晋巫子黯,这从不是骗人的谎话。




竹书谣 第265章 引虎入笼(二)
之后,我替浑身麻痹的五音清洗了伤口换上了干净的外袍,又让阿羊通知各卦的主事集合在了乾卦的正堂。
大堂之上,五音僵直地坐在我身旁,我微笑着将自己要做的事一一传达给了众人。
因着离卦的发盒已经悉数落在我的手中,大家心里多了忌讳,嘴上便应承得快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场权力交替的仪式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地结束了。
两日的时间,一切仿佛还未开始就已经悄然结束了。
我看着空旷寂寥的大堂和身旁有口难言的五音,蓦然觉得这顺风顺水的胜利似乎来得有些太容易了。
入夜,山谷里稀稀疏疏地下了一场冷雨,院中如火如炽的枫叶沾了雨水沉甸甸地耷拉着。秋风卷带着湿寒的水汽穿过主屋破损的大门直兜进床幔里,这一夜,冷得异乎寻常。我拢紧床上的薄被,伸手用发簪挑了挑床头越来越暗的跪俑青铜灯。
在安置了五音之后,坎卦和震卦的人最先送来了他们的密报。二十四张蒲草密函铺满了我宽大的床铺,不断摇曳闪动的烛影如一幅神秘变幻的图案在那些刻满文字的草杆上游移变幻。
“卫都帝丘之外,晋军扎营,卫军备战,齐军将至,帝丘权贵闻战事作鸟兽散。然,卫君志坚,誓要守城百日,以待援军。”
百日,无恤此刻内外交困,无论如何也拖不起一百日。
攻城难,守城易。自古以来,攻城之法便是下下之策。此番,晋国一无十倍之兵,二无粮草辎重补给,卫君若能苦守三月,那时即便齐军不来,晋军也必须撤军回国。而回国之后,等待无恤的便是智瑶以“败军”之名压上他喉间的利刃。所以,无恤拖不起,他要的是速战速决。而我,我要的是一个能助他越过帝丘百尺城墙的方法。
我揉了揉酸痛不已的眼睛,捧着密函凑在油灯旁寻找着一切有利于战局的信息。
空泛、笼统、臆测,满眼密密麻麻的文字却找不到一丝有用的线索。
夜深沉,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雨,雨点伴随着风声一波波地打在窗框上,蓦地叫人心生烦躁。我起身披上外衣,吹熄油灯,顶着漫天风雨冲出了乾卦的大门。
钥匙,谁能给我一把打开帝丘城门的钥匙……
雨无休无止地下着,在我浑身湿透,牙齿打颤的时候,我的双脚将我带到了兑卦的院门外。
咚咚咚……沉闷的敲门声在大雨声中显得软弱无力。
“谁啊?这么晚了还敢来敲门!还让不让人睡啊?”兑卦的院门里站着一个骂骂咧咧,睡眼惺忪的美人。她一身素白的寝衣被雨水打湿后紧紧地贴服在姣好圆润的身体上,春光乍泄,自己却浑然不觉。
我解下头顶的竹笠挡住她胸前的美景,笑道:“商姐姐,亏我不是艮卦的热血男儿,你半夜里这般迎客也不怕惹出一桩风流孽债来?”
“阿拾?不,乾主,你怎么来了?!”商抱着胸前的竹笠,一下便清醒了。
“嘘——这里没有乾主,只有阿拾,我听说今晚轮到姐姐守夜就特地过来看看你。”我竖起食指在唇边比划了一下,反身合上院门拉着商往旧日习舞的偏房走去。
“阿拾,你如今是乾卦的主事,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明天差人来叫我就是了。这会儿大半夜的,还下这么大的雨……”商絮絮地说着被我一把拖进了空荡荡的习舞堂。
我关上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门外,除了雨声并无旁的声响。
“兰姬如今可是睡在宫姐姐以前的屋子里?”我转头问商。
“她身份与其他人不同,那屋子也就只有她能住。不过,昨天晚上她就出谷回齐国去了。”
兰姬怎么快就走了?听黑子回报,她此番入谷只住了三日,期间只去过一趟震卦的“锁心楼”,且与五音有过一次密谈。莫非她是齐国陈氏派来游说五音“背赵投陈”的使者?五音昨夜傲人的底气,是因为有齐国陈氏在背后撑腰?
“阿拾,你这袍子都往下淌水了,要不要先到我屋里换身衣裳?”我想得出神,一旁的商弯腰一把提起了我长袍的下摆。
“商姐姐,先别管这袍子了,我来是有事想问你的。”我回过神来急忙脱下外袍将商拉到了大堂的角落里,“姐姐,卫国宫里的事你知道多少?在帝丘除了卫侯之外,这几年还有哪家是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
“卫国?”商闻言微怔。
“是啊,晋国攻卫的事你难道没听说?”
“听说了,只不过我以为你这样冒雨前来,是想问我秦都里的旧人!”
雍城里的旧人……
我看着眼前丰姿冶丽的美人,蓦然想起她和兑主宫都是当年天枢送给公子利新婚的贺礼。“商姐姐,你为什么会回来?可是公子利待你不好?”我拉住商的手小声问道。
“公子利俊秀文雅是个好伺候的主人,只不过他府上已经有了一个叔妫,又哪里还有我们姐妹的恩宠。”商笑着看了我一眼,又道,“公子利做了秦国的太子后把我们都送给了伍将军,将军不喜女乐,只半年就赏钱打发了我们。”
“你既自由了,怎么不走得远一些,外面的世界那么大。”
“我是天枢的人,外头的事断了总是要回来的。”
“那宫姐姐呢,她为什么没随你一起回来?”
“宫恋上了伍家瘸腿的儿子,将军遣她走,她不肯。可惜她一身绝世的才艺,到头来却要天天守着一个坏脾气的瘸子。”商说到宫时脸上难掩惋惜之情,我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宫姐姐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已经是幸事了,我们该为她高兴才是。”
“有什么好高兴的啊!”商抬起眼来忿忿道,“你是不知道,伍家的儿子心里早有了别人,他平日待宫极是苛刻无情,一点小事就动辄打骂。我们都劝宫姐姐一起回来,可她是个痴人,犯起傻来谁也劝不住。阿拾,现在宫的发盒就在你手里,这世上也只有你能施咒引她回来了!”商说到情急处反手一把攥住了我。
“商姐姐,你先别急,用发盒施咒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我看了一眼窗外,小心示意商不要再拔高声音,“伍惠小时候受的磨难多,因为腿疾也许性子暴躁了点。不过府里有将军,他会有分寸的。”
“伍将军不住在雍城了,赵氏老女没能嫁到秦国,将军又拒绝了与赵氏庶女的联姻,所以公子利受封太子不久后,他就自请领兵驻守西疆了。府里如今只住了伍惠和宫两人。阿拾,你……”
“商姐姐,秦国的事我改日再找你细聊,今天你先得把你知道的和卫国有关的事都告诉我。”我出言打断了商的话。
商看着我长长地吐了一口郁气:“五音夫人没把震卦‘锁心楼’的钥匙交给你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锁心楼”里存的是天枢历年收归整理的密讯,阿娘的身份、药人的下落、伍封的讯息、卫国的旧事,也许都能在里面找到记录。可钥匙有两把,一把在震卦主事手上,另一把却在五音手上,两者缺一不可。五音如今昏迷不醒,没有她的钥匙我打不开“锁心楼”的大门。
“卫国最有权势的是孔氏,我十三岁时就在孔文子家中为婢……”商拉着我靠墙坐下,慢慢地回忆起了她的过去。
孔文子是卫国孔氏一族的前任宗主,他娶了卫灵公的女儿后生了如今的孔氏之主孔悝。孔悝与卫君是表兄弟,为人识礼大气,在朝中极有威信。那日,我在鲁国碰到的几个卫人就是他送到孔丘处学习治国之术的。
可是,这个孔悝对我有什么用呢?
我一边听着商和孔家的故事,一边在心里寻思着自己想要的突破口。这时,商突然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浑良夫!
“浑良夫是孔家的下人,生得高大俊美。老家主还在世时,他和主母就常常当着婢子们的面眉来眼去。听说这几年,他已经同主母住在一处,出入如同寻常夫妻一般。”
“那孔悝就由着自己的母亲与仆人私通?”
“孔大夫仁孝,怒气都藏在心里吧!”
“是嘛,这口气还真是难咽啊……”我嘴上叹息着,心里却像是阴雨绵绵的天空突然照进了五彩绚烂的阳光。我嘱托商不要将今夜之事告诉别人,然后拿起自己外袍和竹笠就疾步出了兑卦。
点灯,调漆,不到半个时辰我就将一张一尺见方的羊皮纸写得密密麻麻。写完通读一遍觉得不妥,复又从床底翻出一箱蒲草,取了一根用箭头歪歪扭扭地刻上:“浑,诱之以名;悝,以浑之命诱之。”
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睡的我将一张替艮卦采买武器的单子交到了黑子手上。黑子不解地看着我,他不愿在这时候把我一个人留在天枢。我微笑着将一枚蒲草编织而成的平安花结拴在了他的腰间。我说,卫国有战事,路过的时候要小心,别撞上了晋国赵世子的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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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第266章 花结传信(一)
黑子离开天枢已有三月,院里院外的三十六株红枫在经历了一场霜寒后很快就脱去了它们耀眼的红衣。冬天伴随着呼啸的北风骤然降临,漫天的大雪一夜之间将整座华山变成了一个纯白冰冷的世界。
雪,自上月月末起就没有再停过。寒冷,如同一场无法抵御的瘟疫席卷了整个天枢。
新入谷的孩子冻病了好几个,各卦的衣料、火炭也都宣布告急。没有了总管的天枢一切都失去了秩序。
五音在交出天枢的权力后很快便“病”了。在医尘悉心的“照顾”下,她日日酣睡如初生的婴儿。而我,除了要处理来自各国纷繁复杂的讯息外,几乎所有时间都扑在了各卦细琐的事务上。心累,身疲,想要寻求一个简单的解决之道,却没有信心和勇气去唤醒那个熟悉一切秩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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