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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将军,他也是奉命行事……”我倒挂在伍封肩上想要替豫狄辩解。
“你给我闭嘴!”
伍封铁青着一张脸,直接将我扛回了他的寝卧。
刚一进门,就看到一群黄衣绿裳的婢女捧着一套朱红色衣裙候在一旁,领头的正是三个月前公子利送进府的女乐瑶。
“家主,浴汤已经备好了,是否现在入浴?”瑶女恭敬问道。
伍封把我放了下来,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我额前的伤口:“伤口不深,血已经凝住了,应该不会留疤。”
“将军,刚才你是用什么东西打了我的腿?是土块吗?”我惊恐之后,竟兴奋异常。
伍封没有搭理我,冷着脸把我推给了瑶女:“帮她梳洗干净,小心别碰到额头。”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走至门口又回头恶狠狠地撂下一句,“待会儿再教训你!”
我缩了缩脖子一阵心悸,闯祸不难,像我这样连着闯祸的怕是不多见。
紧张了一早晨,刚迈进浴桶,温暖的感觉就舒服得让人忍不住发出叹息。瑶女把我的长发轻轻挽起,用木勺将热水从我肩头缓缓浇下,我合上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贵女,可要再加些热水?”瑶女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刚刚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我睡了多久了?”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
“刚刚过了隅中。”
“啊!你该早些叫醒我的,将军怕是等急了。”
“奴婢失职,请贵女降责。”瑶女放下木勺,后退一步跪倒在地。
“我不是要责怪你。”我连连摆手,“你把衣服递给我就行了,我自己来穿。”
等我穿好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伍封已经端坐在案几前,府里的巫医潭也随侍在旁。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让医潭帮你看看伤口。”
“诺!”我轻移步子走了过去,身上这套朱红色绣缠枝藤蔓的曲裾深衣多少让我有些不自在。曲裾深衣美则美矣,但走起路来,却远不如细麻的短衣襦裙方便。
医潭帮我清理了一下额间的伤口,又往上面抹了一层黑糊糊的草药泥,最后用白色的丝布包扎了一圈。
“禀家主,贵女的伤十日内不碰水的话,应可痊愈。只是姑娘近日屡遭凶险,鄙以为应当饮些驱凶辟邪的药汤才是。”
“嗯,她腿上恐有淤青,劳烦医潭再配些药草交给瑶女。”
“诺!”
医潭行了一礼,退了出去,伍封一挥手又把众婢子遣了出去。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主动开口道:“太子鞝以我为赌注,我就以为豫狄不敢伤我。如果公士希上场,你再一箭射下整根鸟羽,我怕他们会射杀公士希泄恨。所以……”
“可你没有料到,太子连你也想杀掉。”伍封皱着眉头,眸中闪过冷光。
“不过幸好有你在。”我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那里有一小块指面大的红印。当时,众人都盯着豫狄手中的箭,没人看到伍封指尖的泥块。泥块碰上我的腿,又瞬间碎成沙土,叫太子鞝捉不到把柄。只是我不明白,太子鞝为什么会突然改了主意要杀我。
我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伍封半眯起眼睛,盯着窗外树梢上的一只灰色小雀,道:“他要你,是因为知道你是出计杀了仲广的人,杀你也是因为同一个原因。我射出那箭后,他深知自己再没有机会能得到你,所以干脆就杀了你以绝后患。”他兀自想得出神,眼里杀意渐浓,我拉着他的衣袖小声唤了一句。
窗外的那只小雀在枝丫上跳了两下,拍着翅膀飞走了。伍封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他看着我叹了一口气道:“短短不过数日,我险些两度失去你,也许我不该……”
“没什么不该的!”我截断了他的话,“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我只知道,阿拾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将军,离开将军府。”
“你还是个孩子。”伍封把我的手紧握在手心,苦笑了一声。
“我不是孩子,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而且,再过两年我就可以许婚及笄了!”
“好吧!如果到了那时候,你的心意还与今日一样,我就留你一辈子,可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很多人在年少时,都会轻易地许下一生的誓言。之后,却任由誓言在漫长的岁月里褪色,消亡。但我不一样,我坚信属于我的誓言一定会实现……





竹书谣 第三十一章 夜游教坊(一)
两日后,我把四儿从柴房里接了出来。公子利得知校场之事后,也特意来看过我两回,前前后后送进府的药材堆满了我整间屋子。额头的伤口虽不深,但到了夜里却奇痒无比,我怕留下疤痕也只好强忍着不去挠它。
“贵女,该换药了!”瑶女捧了盛药泥的红漆小碟推门走了进来。这些天,伍封派了她来照顾我。按说,瑶女温婉体贴是个可人儿,但我总觉得她谦虚恭敬的背后隐藏着些什么。
“瑶女,我听说你原先是公子利府上的女乐?”我问。
瑶女轻轻揭下我额上的布条,莞尔一笑:“贵女可是好奇,公子为何会把婢子送给家主?”
我的心思被她一眼看穿,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的样貌看上去不像秦地女子。”
“婢子是早些年晋国智氏送给公子的歌伎,不是秦人,是郑人。”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帮我更换膏药。
“原来你是郑国的歌伎啊!那你肯定会唱很多好听的曲子喽!现在反正无趣得紧,要不你给我们唱一曲吧?”四儿一听到瑶女的话极兴奋地靠了过来。
我抬眸看了一眼身前的瑶女,并没有跟着四儿一起起哄。郑卫之地民风开放,男欢女爱多靡靡之音。我虽不像寻常士族那般迂腐,但是心里多少有些不屑。
“公子不喜酒乐,家主更是清心寡欲,我这些年歌艺已经生疏了不少。”瑶女婉言推辞,四儿却不舍不弃,百般哀求。
“好吧,既然四儿姑娘想听,那我也只好献丑了。现下无鼓乐相伴,我便唱个郑国的小调如何?”
“好啊!”四儿挨着瑶女坐下,一脸期待。我虽无太大兴趣,但听听总是无妨的。
瑶女望着窗外的浮云,轻启薄唇,悠悠唱到:
“青青子衿,(1)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待她一曲唱毕,屋内一片寂静。瑶女微微颔首,一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轻轻滑落,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心中一恸。透过她的脸,我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焦急地徘徊在黄昏里,等待着她心中青衫落拓的男子。无论瑶女是不是歌中所唱的女子,她的眼泪让我相信,在过往的岁月里,她一定深爱过一个人,一个让她等待至今的人。
“瑶女,你唱得可真好听,能教教我吗?”四儿拉着瑶女的手,哑哑地问道。
“自然,不知贵女觉得此曲如何?”瑶女微笑地看向我,脸上已不见半分悲伤之色。
我现在不得不承认,被士大夫们称为靡靡之音的郑卫之风,已经彻底地打动了我。那情深意切的诗句让我为自己之前的无知与傲慢羞愧不已。
“你所唱之曲动人至极!只是不知你歌中所唱的女子,最终可等到了她的良人?”
瑶女弯了弯嘴角淡淡回道:“如果那人不来,难道她就不该等吗?也许她只是顺从了自己的一颗心,用等待换一个幸福的机会。”
“老了红颜,空了岁月,值得吗?”我问。
“值不值得只有等的人最明白。贵女年纪尚幼,也许再过些年就会明白了。药已换好,婢子告退。”瑶女说完站起身来,朝我行了一礼,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没想到,一个歌伎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看着瑶女远去的背影,沉吟许久,心里的疑问也越变越大。
晋国智氏,阿娘死前无数次警告我要躲避的一个氏族,他们为什么要把瑶女送到秦国来?瑶女歌中所等的男子又会是谁?
公子利早先送来的膏药的确好用,数日之后,我额上的伤口就已经痊愈了,白玉似的皮肤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欣喜之余,忽然发现伍封已经连着几日没有来看我了,找了家宰秦牯一问才知道,原来伍封在几天前就已经奉了国君之命离开了雍城。
对于伍封的不辞而别,我多少有些难过,因此连着好几日都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
四儿为了逗我开心,便提出要让豫狄教我们射箭。豫狄在校场之事后虽受了将军重罚,但幸在最终留了下来。若要在府里找个可以媲美伍封的箭手做师父,非他莫属。
射箭看上去简单,但真正学起来却是件辛苦活。四儿摆弄了两天就逃回庖厨去了。反倒是我,每天天不亮,就会背着一个箭箙跑到校场上去练习射箭。
豫狄这人虽然话不多,但教人射箭却很有一套。从射箭的姿势、力度的控制,到如何瞄准目标,只一个月的时间,他就把我这个原先连弓都拉不开的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箭手。五十步开外,箭箭上靶,当然前提是靶不会动。
豫狄觉得我在射箭上颇有些天分,便建议我去城外的林子里试着打些猎物。从那以后,几乎每天我都会换上男装和府里的侍卫一起到南郊的林子里打些兔子、山雉回来,运气好的时候还曾经射到过一只大雁。
起初,四儿对我从一个芊芊贵女变成粗野猎户很是不满,但后来府里每日的加餐却让她兴奋不已。如果有一日我空手而归,说不定还要受她几句嘲讽,外带几个小白眼。
这样逍遥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这一日,家宰秦牯带着四儿请归故里,说是家里有人捎了口讯来,要他赶紧回去。四儿已经多年不曾回家,因此这回也想一道回去看看。
伍封不在,因而我只能自作主张同意了秦牯的请求。虽说雍城离平阳并不算远,但一来一回怕是有几个月见不到四儿了。
分别的时候,四儿哭得伤心,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阿拾,要不我还是不回去了?”
“又不是一去不回,我会好好待在这里等你回来的。”我凑到四儿耳边揶揄道,“还是,你怕这次回去,家宰会在平阳给你找个儿郎嫁了?”
“臭阿拾,我担心你,你倒来打趣我!”四儿伸手推了我一把,把秦牯吓得直赔礼。
“这样吧,若是今年雍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你还没回来,我就去平阳找你,可好?”
“就这么说定了,你可要守诺哦!”
“嗯,快去吧!”
四儿一步三回地跟着秦牯走了,我站在府门口一直招着手,直到看不见她了,才转身进了门。这九年来,我几乎天天都和四儿待在一起,如今她走了,心里忽然觉得空荡荡的。
伍封不在的一个月里,公子利常常会带着各国搜集来的新奇物件上门来找我一起把玩。今天,他又带了几盒楚国南香馆的留夷香、石兰香来送我,并且向我提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邀请——他要带我出府。
自我被无邪掳去摩崖山后,伍封就不许我在没有侍卫的陪同下出门了。但他这会儿人不在,邀约的又是公子利,我不加思索就答应了。




竹书谣 第三十二章 夜游教坊(二)
几日后,公子利按约来接我。
府门口,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儿跪在马车旁。我同府里的侍卫长由僮交待了几句后便下了台阶,本想自己跳上车去,却发现今天穿了宽带束腰的曲裾深衣,根本没办法迈开脚步。正懊恼,跪在地上的小儿颤声道:“请贵女踩奴的背上车。”
有马车的士族都有自己的“人踏”——通常是车夫或者仆役。身份极贵的人还会用些样貌清秀的小儿作人踏。我流落街头时,受过不少贵人的羞辱,现在即便伍封给了我个高贵的身份,我也同样不想欺辱、踩踏那些与我一样的人。
“起来吧,上车拉我一把就行了!”我把跪在地上的小儿拉了起来。
他忙松开我的手,噗通又是一跪,惶惶然不知所措。
此时,公子利从车里钻了出来,他今日穿了一件细麻制的白色儒服,儒服的下摆用黑色丝线绣了雀鸟图纹,看起来不像公室子弟,倒像是个儒雅俊秀的文士。
他轻声对地上的小儿道:“无罪,与御人一道赶车去吧!”
小儿如获大赦,连忙爬到了驾车人的身边,瘦弱的肩膀仍止不住地发抖。
公子利朝我伸出双手,笑道:“鄙人可否请贵女上车?”
堂堂公子居然自称鄙人,我颔首一笑,把双手递给了他。可他没有抓住我的手,反而握着我的腰将我一把抱了上来。
“弱柳纤腰,轻若鸿羽,难道你家家主竟吝啬吃食?”公子利将我放在身前,皱眉道。
“我家家主一向慷慨。倒是公子今天好生奇怪,怎么用了辆妇人的马车?”我同公子利混熟了,说话已经少了许多禁忌。他用手撩了一下马车上的帷幔,笑道:“我今日可是为了你才特意借了二姐的马车。你倒嘲笑起我来了,快进来坐好吧!”
“今天我们要去哪儿?”
公子利在马车中央的毛垫子上坐了下,冲我眨眨眼睛道:“今天,我要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笑了一声卖起了关子,脸上掩不住的得意。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雍城的西面驶去。很快,外面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公子利伸手掀起了身旁的车幔,我顺着他的手望出去,只见长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挑着担子的农户,扛着布匹的伙计,还有布衣裙钗的少女们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从马车旁经过。看到车里俊俏贵气的公子利,少女们的眼睛火辣辣的,丝毫没有掩藏自己的心仪之情。
“阿拾,你可高兴?”公子利问。
“嗯,自然是高兴。”我笑望着车外人群,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我以后经常带你出来,可好?”
看着他万分期待的样子,我却无法应承。
“你可是怕伍将军知道了,责罚于你?”
“阿拾不怕责罚,只怕会惹将军不快。再说偶尔出门是趣味,多了兴许也就乏味了。”
“嗯,那也随你。前面快到了,你把这斗笠戴上吧!”公子利从身侧的一个朱红色描黑色卷云纹的大木箱里取出了一顶竹编的斗笠,斗笠的边缘挂了一圈长约三尺的淡青色薄纱。
“公子为何要我戴着它?”我双手接下竹笠放在膝上,不解道。
“伍将军平日里不让你出门,我大约是知道原因的,你还是赶紧戴上吧!”
公子利的语气颇为坚决,我心中虽然纳闷,但还是将竹笠戴到了头上。这一戴,眼前霎时只剩下了一片淡青色的模糊景象。
“公子,你叫我这样可怎么走路?”
“有我牵着你就行了,跟我来吧!”
下了马车,公子利带着我走进了一座府院。我悄悄掀起覆面的轻纱,只见过道两旁摆了两排红漆描黑色兽头纹的皮鼓。每张鼓面中间还用朱砂画了一朵妖娆盛开的兰花。一阵风过,鼻尖拂过阵阵香气,味道浓烈却并不惹人厌烦。
“好香的味道,这是什么香料?”我问公子利。
“这是郑国来的一种香,秦人觉得它不够雅重,所以很少用。”
公子利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两层厅堂,四根红色梁柱撑起高高的屋顶,厅堂四个角落里摆放着四个羊首青铜炉,炉内青烟袅袅正燃着熏香。在厅堂的正中间放着一面长三丈,高一丈的黑色大鼓,鼓的周围又依次放了几十个红色的小鼓,每张鼓面上也同样描了朱红色的兰花。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伸手放下面纱,转头问公子利。
他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之前怕和你说了,你不愿意来。这里是秦国的司乐坊,我前几日听说郑国的琴师越带着兰姬到了这里,就一直想带你来看看。”
司乐坊是什么地方,这是秦国贵胄们喝酒取乐的地方。这次真被公子利害死了!
“你来喝酒赏乐,干嘛要带着我?快带我回去!”顾不上礼数,我转身就往外走。可是力气不够大,被身后追来的公子利拉着手转了一圈,直接推上了楼梯。
“来都来了,看了再走吧!我在楼上留了位置,没人会看见你。”公子利说着连拉带拽地把我弄上了二楼,“你看,我还特意让人在这儿挂了帘子。等过会儿人多了,你就在里面坐着,下面的人绝对看不到你。晚些时候,我再让人从后门引我们出去。”
我走进帘子坐下,伸手摘下斗笠放在身侧,冷着脸不理会公子利。虽然知道他安排周全,可心里还是有些气恼。
“我听说今天晚上几个卿大夫家的贵女也都会来,想来底下的人定会有所收敛。你平日里不同雍城的贵女们往来,所以不知道,今晚抚琴的师越大有来头。”
“什么来头?”
“你可听说过盲臣师旷?”
“那个为了精进琴艺用艾草熏瞎眼睛的晋国大夫?”
“正是他,世人传说他奏清徵而玄鹤起舞,奏清角而雷雨骤至,一把瑶琴可通鬼神。琴师越幼年师从师旷,他的琴艺虽不及师旷,但确能让白鹤闻乐起舞。而且,郑女兰姬虽是没入贱籍的舞伎,但原先却是郑国贵卿之女。传言,她身轻似尘,舞蹈时蹁跹若飞,在各国都享有名声。”
看公子利讲得眉飞色舞,我忍不住笑着揶揄道:“阿拾原以为公子不喜酒乐,今日方知,公子不是不喜,而是深谙此道啊!”
“这你可错了。乐舞有雅俗之分。雅者,诸如六舞(1)确可陶冶君子情操,与酒后奢靡取乐之舞不可相提并论。”
“那兰姬的舞蹈又是哪一种呢?”
“兰姬之舞不在此两者之列,依我来看,倒是一种至情至性的舞蹈。”
至情至性……当日听完瑶女含泪所唱的《子衿》,我满腔的感动也无非就是为这四个字。
“你在想什么?”公子利凑过脸来问。
我歪着脑袋打量着面前这张俊逸的脸庞,抿嘴一笑:“公子想来定是不少女子心中的良人,身在高位却懂情字何物。”
公子利俊脸一红,拉着我的手无比激动地说:“这世间,利只求一人的钦慕。”
我怕他继续说下去,忙抽出手来,看着楼下大堂道:“下面有人来了!”




竹书谣 第三十三章 夜游教坊(三)
公子利收敛了神色,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正厅里鱼龙般地涌进来许多人。白衣飘飘的文士,褐衣甲胄的军士,还有几位衣着鲜丽的贵女也在婢子的陪伴下缓缓落座。
“奇怪,今日天色尚早,为何来了这么多人?”公子利狐疑道。
“不管为什么,幸好我们来得早。”我微微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楼下热闹的厅堂。
“你现在怎么不恼了?”公子利看着我挑眉笑道。
“反正都来了,你又把师越和兰姬说得那么好,我怎么也得见识一下这世间至情至性的舞蹈啊!不过,楼下待会儿若挤满了,可会有人上楼来?”
“放心吧!这里是乐工们平时堆放乐器的地方,没安排座位,别人自然不会上来。”
我环顾四周,发现帷幔之外的确放了一排编钟、一摞破旧的皮鼓和一排系了五彩丝线的竹笙,而公子利所说的“后门”就藏在我们右手边的角落里。他安排得这样妥当,我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暗,楼下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身着各色纱裙的美人端着美酒佳肴穿梭其中,好不热闹。
须臾,一连串的鼓点响起,只见两列身着月白色轻纱舞衣的少女穿过珠帘鱼贯而出,于红色漆鼓之上婀娜起舞。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歌舞场面,忍不住探身想看得更真切些,可没想到,这一看,却把自己吓得头皮骤麻,一把抓住了公子利的手臂。
太子鞝,他怎么也来了?!
楼下,金冠墨衣的太子鞝带着一众随从坐在厅堂最好的位置上,左拥右抱地喝着美人递到嘴边的酒。公子利拍了拍我的手,轻声道:“莫怕,有我在,不会让他再伤着你。”
我点了点头,心里暗叹,暂不提太子鞝现在还想不想杀我,光是被他看到我与公子利坐在这暧昧的帷幔之后,就不知道会说出多少难听的话来。但现在,我连师越和兰姬的面都还没见到,实在舍不得离开。
正在我踌躇为难之时,厅内的烛火突然暗了下来。一连串琴音从黑暗中流泻而出,如珠玉相击,如溪水叮铃,空灵悦耳之声让人仿佛徜徉于青山绿水之间,忘尽忧愁。忽而,琴音一转,曲调变柔,恍惚间仿佛又见千万朵空谷幽兰在眼前瞬间开放。
听客们如痴如醉之时,只见一绝世佳人朱红色华衣裹身,端立于一面黑色皮鼓之上,由四位清秀少年抬至正厅。她三千青丝束在头顶,盘成高髻,髻上斜插一枚紫琉璃兰花型梳篦,露出白皙滑润的脖颈和两寸令人浮想联翩的裸背。
她就是传说中的兰姬?果然艳绝天下!莫说是底下的一群男人,就连我都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兰姬轻移莲步迈上正厅的那面大鼓,灯火之中,她身后宽大的裙摆上丝绣的上百只斑斓彩蝶亦随着她的脚步飞上了巨大的鼓面。琴音在此时突然加快,兰姬曲腰一旋,身上的华袍霎时飞了出去,落入看客群中,引起一片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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