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两个影子,一轮月,我们就这么无言地走在黑暗里。没有旁人,没有争吵,没有两个家族的血海深仇,半年多的离别后,这竟是我们最长的一次厮守。
一前一后,踏影随行,我们走了数不清的弯路,数不清的回头路,他最终还是回到了属于他的那个地方。
赵府门外,我看着他一步步地迈上台阶,我知道在那扇大门的背后会有人心疼他的伤口,安抚他的痛苦。而我,一个仇人的女儿,一个侍神的巫士,除了安静地走开,什么都不能做。可走,我又能走到哪里去?我没有了他,没有家,哪里才是我的方向?
夜雾弥漫,我僵立在孤月之下,忽然就丢了来路和去路。
踢踏,踢踏……有清脆的马蹄声踏破夜的沉默。
惊回头,他骑着马从府门一跃而出。
我呆立,他俯身一手将我抄上马背。
“嗬——”身下的青骏听到主人的声音撒开四蹄冲入迷蒙的夜雾,带着我们追着落山的月轮飞奔而去。
无恤醉了,醉得放肆而疯狂。
他用他滚烫的身体,熨帖着我每一寸皮肤。他用他的疯狂,逼我和他一起疯狂。
月亮是何时下山的,我不知道,只记得在自己晕睡过去前,透过他凌乱的发丝,看到启明星爬上了东方蓝紫色的天空。
半年多了,我从没有睡得这样沉。黑暗里,有温暖的身躯将我紧紧包裹,耳畔沉稳的呼吸声像是月光下的潮汐,一波波将我推向梦乡。
闭上眼睛时明明睡在雁湖边的青草地上,醒来时却已经躺在草屋的床榻上。醉酒的人已经醒了,酒却未全醒,他见我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就趴到了我身上。我用手抵着他的胸膛,他支起双臂直直地看着我,眼神竟似责问。
我想要逃走,可自己此刻不着寸缕,连衣服都不知道脱在何处。
“放我走。”我扯过床榻上的薄被努力遮住自己的胸口。
“永远不要替我挡剑,永远。”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完,而后身子猛地往下一退,探头又钻进了我身上的薄被。
想逃吗?根本逃不了。他知道我身体的每一处秘密,强聚起来的理智,在他不容拒绝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累了,又睡了。睡醒的时候抱着被子坐起身,望着窗外的红日,呆坐了半天才分辨出这不是朝阳,而是第二日的夕阳。
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了,枕上放着一套干净的衣裙。我忍着周身酸楚穿上短衣,却发现绯红色的襦裙上放着一串白玉组佩。五只玉雁以相思花结为隔,雁形逼真,姿态各异。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婚仪六礼,五礼执雁。
那年在齐国,他说来年雁归之时,执雁送我。哪知落星湖畔一别,到今日已经整整五年。原以为两心相许就可以终身相随,天涯共飞。可秋去春来,雁有归期,我们却断了当初的誓言。
打开房门,走出草屋,这里是他躲避风雨,舔舐伤口的地方。那一年,我在智府装神弄鬼戏耍智颜,他在智府门外接了我就带我来了这里。也是在这棵木兰花树下,他抱我下马,我以为他要吻我,他却一气把我丢进了深冬冰冷的湖水。
冰火两重天……
“你在想什么?”有人从背后将我紧紧环住。洁白如玉的木兰花在夕阳的浸润下散发着淡淡的金红色光晕。我轻轻地握住环在自己腰际的大手,他低头亲吻着我披散的长发。
“痛吗?”我问。
“不痛。”他撩开我的发丝,把头深深地埋进我的颈项,“要知道流这么几滴血就可以让你心软,我早就自己下手了,也不用劳烦智颜那小儿。”
“你昨夜醉了,若无人制止,智颜本可以把你伤得更重。”
“你替我赢了棋,我不流这几滴血,智瑶心有不甘怕是要毁约。你的棋可不就白下了。”
“可他们羞辱了你……”
“我知道,也记下了。”无恤将我转了过来,拥着我道,“昨夜叫我最难受的倒是你那一扑。我即便醉了也不至于死在智颜手里,他若伤了你,我才是真的输了。”
“陈盘和智瑶赌了什么,你和智瑶又赌了什么,值得你这样拼命?”
“你猜陈盘此番为何入晋?”
“郑国自去岁起屡次骚扰宋国边境,宋国不堪骚扰定会向晋国求助。晋国为拉拢宋国就要出兵伐郑,但齐人肯定不想让晋国讨伐郑国,所以就派陈盘来做说客了。”
“你这半年在秦国,中原的事还知道的不少嘛!”无恤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晋侯大疾,卿相亦久病缠身,伐不伐郑都要看智瑶的意思。可我昨夜不觉得智瑶想伐郑。”
“智瑶是没打算伐郑。他和陈盘的赌注无非是由谁去调停宋、郑两国的争端。你赢了陈盘一局,齐国就必须出面让郑国停止对宋国的侵扰,郑侯还要另外备礼向宋公致歉。”
竹书谣 第298章 畏子不宁(二)
无恤拉着我穿过一片开满苜蓿花的野草地,然后指着不远处的柏木道,“饿了吧,我在那边给你做了荇菜鱼羹。”
“那你呢,你和智瑶赌了什么?为什么智瑶说我替你赢了两座城池?”
“这么急做什么?你真不饿不累吗?看来,我这一天一夜还是轻饶你了。”无恤见我喋喋不休,一把将我揽进怀里,低头用鼻尖轻磨着我的鼻尖。
我脸一红,伸出双手一下捂住了他的脸。
他在我掌心吃吃一笑,擒着我的手腕,道:“你怕羞,捂我的脸做什么?我又不怕羞。”
“我饿了,吃鱼去了。”我收回自己的手,飞快地朝湖岸边跑去。
春日的雁湖一改昔日的萧索,如镜的湖面倒映着满天绯红的晚霞,成群的大雁栖息在湖岸边的水草丛中,偶有几只振翅而飞,吟哦之声清脆辽远。在离雁群不远的地方,柏木树下支着一方木架,架上吊着铜釜,釜中轻烟袅袅。我自己找了碗,拿木勺盛了满满一碗的鱼羹。
无恤笑着走到我身边,开口道:“我和智瑶赌的是赵氏伐郑的机会。智瑶以卿父久病之由,想要以一家之力独自伐郑。这样一来,他既可以在军中树立威望,又可以一人独得晋侯许下的封赏。封赏之城在北,我不能不争。”
“可你不是说智瑶没打算伐郑吗?宋郑之争只要调停便好。”我低头喝了一口清香爽口的鱼羹。
“傻瓜,那是骗齐人的鬼话,你也信?智瑶不是不想伐郑,而是碍着晋侯的病还不能伐郑。可宋郑两国争了一百多年,他总能找到借口出兵。我若不未雨绸缪,岂不是叫他独得了北方四城,生生断了我赵氏北进之路。”
晋国西有秦,南有楚,东有郑、卫、齐、鲁。赵氏若要拓地只能北上。当年董安于为助赵鞅北进,硬生生在一片荒地上造出了一座大城,为了填满这座大城,赵鞅才会向我祖父赵午索要五百户卫民。毁邯郸,以填晋阳。我的家,我所有的亲人就这样成了赵氏北进之路上的牺牲品。
“你如今还想要往北拓地?”我端着陶碗,嘴里的鱼羹已完全变了味道。
“北方是赵氏的生脉,我不得不争。”
“可昨夜我若输了呢?”
“六盘皆输,那便是天要助他智瑶了。只可惜天神眷我,把你给了我。”无恤伸手擦掉我嘴角的鱼羹,我一抿唇,放下手中鱼羹站了起来:“昨夜是陈盘的自大帮了你,与我无关。我吃饱了,我要回去了。”
“你还在怪我?”无恤一把拖住了我的手。
“我不怪你。只是你要做阿爹了,你我过了今日能不见就不见吧!”我用力去掰他的手,但这一次却怎么也掰不开了。
“放开,我要走了。”
“不。”他双臂一张将我紧紧箍在怀中,“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你。你我的将来不会有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我赵无恤的婚誓一生只说一次。死生契阔,与子偕老。如今,你未老,我未老,你为什么要这么迫不及待地推开我?”
“昨夜是个意外。我那日在草棚里跟你说的才是我的真心话。你没变,是我变了。以后我要去哪里,和谁一起去,回不回来,都与你无关。”我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发哽。
“一次已经够了,你不能再抛下我一次!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赵无恤从始自终未曾负你一丝一毫。只要我拿下北方的代国,我就不再需要狄人的马匹,你将来也不会再见到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代国是伯嬴的代国,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那不是我的孩子!我只要你为我生的孩子,你等我,两年就好。不,一年就好。”他捧着我的脑袋急切嚷着。
我看着他,眼泪已在眼眶中打滚:“红云儿,我们不会有孩子了……我不能等你,也再不能爱你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是邯郸君赵稷的女儿,因为你的父亲毁了我的家,因为我如果与你长相厮守,生儿育女,那我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阿娘……
“阿拾?”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
“好,你不说,我便不问。”
无恤的温柔将我的眼泪一下逼出了眼眶:“我不想哭,我不要哭。”
“你没哭。”他叹息着,轻轻地将我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胸前。
再回城时,太阳已经落山,一轮淡月挂在山巅,轻薄如纱的彩云在墨蓝色的天空中随风轻移。无恤骑着马将我放在身前,碎碎的马蹄声将我一路送回了浍水边的小院。
不想放开身后的人,可又必须放开。
马蹄声未止,我已经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冲进了小院。
门外一片寂静,只有闹人的山雀子站在木槿花枝上唧唧地叫个不停。
我知道他就站在门外,他也知道我就站在这里。
一道门隔着两个人,隔着两颗心。
“你走吧!”我紧紧闭上眼睛。
有风吹起我的发梢,睁开眼,人已经被他腾空抱起。
“阿拾,没有不可以,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不可以!”他抱着我,一脚踢开了脆弱的房门。
…………
眼前是冲天的火焰,坍塌的城墙,焦黑的泥土带着火星扑落在脆弱的花枝上。花海烧成了火海,到处都是哭声,到处都是滚滚的黑烟。
我赤足踩在炙热的大地上,脚心传来的痛楚叫人举步维艰。我知道这是梦,自己的恶梦,却不愿醒来。我想见一见阿娘,见一见阿兄,即便是在梦里。
走进那座大河之畔的城池,巍峨的城楼在身后的大火中轰然倒塌,可我没有回头,因为那是我无力阻止的过去。
“阿娘——阿兄——”我踩着焦土一步步往城中走去。
“阿舜——阿藜——”男人的声音似回音在我耳畔鸣响。
是他吗?我停下脚步,望着眼前滚滚的浓烟。
手提长剑的赵稷就这样穿过火焰,穿过火海朝我走来。他的剑尖滴着血,他的脸上满是黑烟熏染的印迹。
“阿爹……”我看着他,嘴唇一动,竟唤出了自己以为永生都不会唤出的两个字。
“你是谁?”一身火星的赵稷来到我面前,他低头打量着我的脸,然后按着我的肩膀,将一柄滴血的长剑一寸寸地刺进我的胸口,“你就是我的好女儿吗?”他问。
“不——”胸口的剧痛让我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黑暗中,无恤握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我搂进怀里:“怎么了?做恶梦了?”
我蜷缩起身子在他怀中默默地点了点头。
“没事了,醒了就好了。”无恤将我抱得更紧。
“我刚刚还有说什么梦话吗?”我问。
“你要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吗?”
“不要。”我轻轻地摇头,梦里的一切是我永不能言的秘密。邯郸、赵稷、战火、死亡、复仇,无论哪一个,只要我一开口,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就会化为泡影。
“那就睡吧。”
“嗯。”我轻轻地答应,过了许久又问,“外面下雨了吗?”
“也许下了,也许没有。除非你现在想和我一起去看雨,否则我不关心。”无恤撩开我粘在脸上的碎发,温柔地替我合上眼睛,“你这两天累坏了,快睡觉。”
“我怕我还会做恶梦。”
“没关系,我会去你梦里找你。”无恤在我发间轻吻,然后叹息着将我再次拥紧。
我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慌乱的心渐渐地归于平静。不管天明我们是不是要分开,起码这个夜晚他还在。
“阿拾——阿拾——”
夜半,于安的声音伴随着重重的敲门声闯入我的耳朵,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几乎以为这又是另外一个梦境。
“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无恤起身点亮了桌案上的油灯,窗外依旧漆黑一片。
“不知道,别是四儿出什么事!”我抓起散落在地的衣服胡乱套了套,来不及穿鞋就奔出了房门。
屋外下着小雨,于安举着火把站在院门外,身后还跟着驾车的小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急问。
“卿相起夜摔在院子里了,守夜的侍从发现时,人已经昏迷不醒了。无恤不在府里,医尘又在宫里,赵府里的巫医束手无策,家宰怕张扬就只能来找我了。”
“好,我换身衣服马上就跟你走。”我跑进屋里,无恤已穿戴整齐,一手拿着巫袍,一手拿着药箱等着我。
“你都听见了?你也赶紧回府去吧!”我脱下外衣,从床铺底下抽出一条白布飞快地缠在胸前。
“董舒一个人来的?”
“还有个驾车的小兵。”我套上巫袍,接过无恤递上来的药箱,随便找了根木簪将头发束在头顶。
“那你先走吧,我随后就到。”
“为什么?”
“就算你是男子,我在你房中留宿也会惹人非议。”无恤俯身吹熄案上的烛火,替我打开了房门,“快去吧,卿父等着你呢!”
“嗯。”我一边系着巫袍,一边飞快地跑出院门跳上了于安的马车。
小兵一甩长鞭策动马车。于安回头看了我的小院一眼,嘴唇微微一动却没有开口。
竹书谣 第299章 畏子不宁(三)
鸡鸣未到,赵府的后院里灯火通明,一家子男男女女全都挤在赵鞅房门外。男人们窃窃私语,女人们则拥在一起小声啼哭。
我敲了门,伯鲁来开门。不料想,门一开,原本跪在门边的十几个女人突然发了疯似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作势要往房里挤。
“快进来!”伯鲁用身子挡着门,好不容易才将我拉进房里。门一关,外面的哭声立马就又消停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呀?”我跪在地上摸了一圈才找到自己被挤落的木簪。
“都是府里有子的贵妾,我阿娘去得早,没人管束才这样失礼。你快过来看看卿父!”伯鲁一手拎起我放在地上的药箱,一手将我扶了起来。
赵鞅此刻披散着头发仰面躺在枕席上,他双眼紧闭,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细麻寝衣,右脚上有一处小小的伤口,已经被人处理干净,且上了药。
“巫医来看过了?”我问。
“嗯,你来之前,巫医桥都已看过了,全身上下只这一处伤口。”
“气息脉像还算平稳,身上也确实没有其他伤处。卿相应该没什么大碍,你叫外头的人都先回去吧!”我替赵鞅检查完毕,重新替他盖好了薄被。
伯鲁不放心,仍跪在床榻旁紧紧地握着赵鞅的手:“你确定吗?那卿父怎么还不醒?”
“晕眩之症是卿相的老毛病了。早年扁鹊在晋时,就给卿相瞧过这病,也没给吃什么药,睡了三天自然就好了。这回应该也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卿父这次又受天帝所邀游览钧天神境去了?”伯鲁抬头疑惑道。
“这个你可以等卿相醒了,自己问问他。”赵鞅的晕眩之症是痼疾,当年他病发,一连数日不醒,害得晋人都以为他要死了。可后来,他不药而愈,醒来还说自己是受天帝所邀游览神境去了。一番奇幻瑰丽的描绘让他的“钧天之梦”(1)从此成了晋人口中的一个传说。可我不信传说,我想,那个所谓的“钧天之梦”大约只是赵鞅当年编来哄骗“关心”他病情的好事之人的。今夜,他再次病发,是虚惊一场,还是痼疾变恶疾的征兆,我无从得知。我只知道,他明后两日若还不醒,晋国的朝堂就要翻天了。但我的担忧不能告诉伯鲁,因为他此刻的脸色比床榻上昏厥的赵鞅好不了多少。“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晕眩之症不是什么要命的大毛病,只要把精气养足了,病自然就好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让外头的人都先回去,再这么哭下去,且不说吵了卿相休息,万一叫人误会了,明天宫里就要派人来了。智府里那个人可就等着这一天呢!”
“你说得对,我这就叫他们都回去。”伯鲁撑着床榻站了起来,对我恳言道,“我就知道,你和红云儿只要来了一个,我就一定能安心。阿拾,谢谢你!”
“谢什么,就算无恤不是我夫君,你也是我阿兄,你我之间永远不需要说‘谢’字。”
“嗯。”伯鲁重重地捏了捏我的手臂,回头再看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赵鞅就迈步往房门口走去。
哗啦——房门一开,门外女人们的哭声又骤然高扬。
伯鲁苦口婆心地劝着,可外头的人死活就是不肯走。女人们不管老少,个个扒着门边,该哭的哭,该喊的喊,生怕屋里面昏迷不醒的人不知道她们的一片“情意”。
“兄长不要劝了,贵妾们既然这么放不下卿父,就让她们都留下来吧!”无恤淡淡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红云儿,你可算回来了!”伯鲁立马取了随从手上的火把迎了上去,他瞧清了无恤的脸便急道,“子黯说卿父的病无碍的,睡醒了就好。贵妾们跪在这里会扰了卿父休息,还平白叫外头的人多些没必要的猜测。”
“兄长,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真情。贵妾们不肯走的心思,你我都该体谅。待卿父百年之后,无恤定会保证让今夜舍不得走的人都有机会长伴卿父左右。贵妾珮,你觉得这样,可好?”无恤弯下身子看着一个哭得极伤心的年轻女人。那女人停了哭声怔怔地抬头看着他,无恤对她微微一笑,她顿时吓白了脸,哀嚎了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弄下去。”无恤直起身挥了挥手,即刻有人将晕厥的女子抬了下去。
院子里另外十几个女人见此情形纷纷起身告退,哭声不停的院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卿父怎么样了?”无恤跨进房门,轻声问我。
我合上门,将自己方才对伯鲁说的话又对他说了一遍。无恤听完点了点头,侧脸对伯鲁道:“兄长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阿拾。卿父若醒了,我即刻差人去告诉你。”
“你们就别赶我了,我回去也睡不着,就在这里躺一躺好了。”伯鲁拖出一方蒲席铺在赵鞅床榻旁,和衣躺了下去。
“卿父真的没事?”无恤见伯鲁睡下,悄悄把我拉了出去。
“要么没事,要么就是我也没办法的大事。不管卿相醒不醒,待会儿天再亮一点,我就去药室备药。”
“好,今夜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们赶紧进去吧,免得叫伯鲁担心。”我转身往房里去,无恤却一把拉住了我:“等一等,这个可是你的?”他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件黑乎乎东西递到我手边。
此时月亮即将落山,院中的庭燎也已熄灭,我接过东西摸了两把才知道这是自己从小就穿在身上的鼠皮袄子。
“这是我的袄子,怎么在你这里?”
“刚刚从床褥底下掉出来的。这个,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我阿娘给我做的,自小就穿在身上,若没有它,我兴许早就冻死了。”我抖开水鼠袄子整整齐齐地叠好。
无恤忽然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阿拾……”
“怎么了?”我不解地回望着他。
他笑了,笑得仿佛一瞬间拥有了全世界。他低下头轻吻着我的眼睛,动情道:“阿拾,我是这世上第一个见到你的人,早过所有的人。我没有晚到,我早就来了。你是我的,上天赐予我的,此生此世不管发生什么,对你,我绝不会放手。”
“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说这样的话。”我轻叹一声,拨开了他的手,“我不是你的,我要进去了。”
“那你便说我是你的!”无恤拖住我的手,一把又将我拉进了怀里,“你不是我的,我是你的,你把我好好装起来,千万别再丢了,好吗?”
无恤抱着我,像个孩子般要我永远把他装在心里。其实,他早就在我心里。只是他的世界越来越大,他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小小的心快要装不下了。那饱胀的痛,撕裂的痛,是我勉强想要拥有他的代价。我害怕,总有一天,这心,是要裂的。
翌日天未亮,无恤和伯鲁还在赵鞅榻旁酣睡。我悄悄地寻了竹筥,踩着未散的薄雾去了赵府的药室。自医尘到了新绛,赵府药室里的药材从天上到地下,从水里到土里,变得应有尽有。赵鞅的晕眩之症要治,也要养。所以,我一口气拿了柳枝粉、半夏、牛唇草、白芍、菊花,又拿了苦杞、血参根、红果、地龙骨、龟板胶和另外几瓶医尘早先配好的药丸。
待我灭了烛火走出药室时,东方已露鱼肚白,府里各处的仆役已经开始洒水打扫。我顺路去园囿采了些新鲜的草药,又到庖厨取了小炉、瓷罐,这才回到了赵鞅的住所。
无恤这会儿已经不在了,伯鲁说他是有事要入宫去找史墨问个清楚。我问是何事,伯鲁竟也掏出我藏在床褥底下的鼠皮袄子,问我这袄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我如实相告,他竟哽咽地捧过我的手,嘱托我这一生都要对无恤好好的,莫再离了他,莫再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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