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这是我府上的兵器,如何到了你手上?”太子鞝看着剑身上镌刻的字样,惊愕道。
“这倒要请教太子了,臣十几日前在泾阳遇刺,刺客个个出手狠毒,若不是随行的祁将军出手相助,臣这条命怕早已经丢了。”
伍封说完一手扯开衣襟,露出受伤的肩膀:“臣遇刺之事,祁将军可以作证。只是不知见了国君之后,太子对这些刺客要作何解释?”
祁将军是太子鞝的母舅,他为人刚正不阿,极受国君倚重。当年,若不是他极力主张立长不立幼,太子鞝恐怕也坐不上这太子之位。因此,有他作证,此事如果告发到国君那里,太子鞝讨不到半分好处。
“伍将军,我为何要派人行刺于你?再说了,就算我真的要派人杀你,也不会蠢到拿自己府中的剑!”
“太子的心思,臣实难捉摸。既然太子对此事心存疑虑,不妨我们一起去面见国君,请君上做个定夺,如何?”
太子鞝阴险却不愚笨,几件事情摆在一起,他是能推测出幕后“真相”的。不过他先前虽怀疑一切乃晋人所为,但仍希望能借由谋刺一事扳倒伍封,没想到现在自己居然也被晋人算计了。
“这事就不用劳烦君父了,十日之内我定会给将军一个解释。今日,伍将军车马劳顿辛苦了,不如先带阿拾姑娘回府休息,等明日我们再细细调查此事,可好?”
“臣日夜兼程赶回来,就是因为相信太子绝不会做出谋刺下臣的事。后来惊闻太子亦席间遇刺,更觉晋人用计歹毒!”
太子鞝见伍封松了口,立马点头称是。最后,还亲自将我们送上了回府的马车。
一上了马车,我二话没说,直接倒在伍封怀里睡着了。
竹书谣 第四十三章 峰回路转(三)
长时间的紧张和疲累让我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正午。等我起来时,伍封已经应邀去了太子府。
今天又是一个阴天,天是灰黄色的,沉闷而又晦暗。西北风夹带着戎地吹来的黄沙又开始在秦都肆虐。天空中一团团阴惨惨的乌云,被风撕成了絮状的条纹,盖满整个天空。将军府的树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褐色枝干,直直地挺立在风中。枝丫上,几只黄褐色的小麻雀瑟缩成了几个小圆点,怯怯地挨在一起取暖。不管我有多么讨厌这秦地的冬天,它依旧还是来了。
后院的校场上,由僮正带着一干士兵做着每日必行的操练,无邪俊俏的相貌和他那头卷卷的头发让他在队列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看见了我,立马扔下手中的短戟,又蹦又跳地冲我招手。我回了他一个笑容,招手把带队的由僮叫了出来。
“贵女,你怎么来了?将军不是让你今天好好休息吗?”
“我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无邪和豫狄,他们两个和兵士们相处得可好?”
“豫狄箭法高超,府里的小子们天天缠着他学射艺。无邪有些不服管教,但身法、力量都在我等之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这次他俩到太子府盗剑立了大功,将军的赏赐都已经发下来了。”
“这样就好,那公士希可回来了?”
“前几日就回来了,只是在泾阳假扮刺客的兄弟死了五个,现在公士希在安置他们的家人。”
“此事需要小心谨慎,不要叫太子府的人看出端倪才好。”
“贵女放心,家主早交待了。”
“由僮,这次的事多亏了你,阿拾感激不尽!”我施礼谢过,由僮连忙将我扶了起来:“我只是照贵女的安排一一做好,哪有什么功劳?”
“一步错,满盘皆输。你行事这样周密,当居首功。”我抬手一礼到底。
由僮亦不再推辞,端端正正回了一礼。
“马上又到岁末了,家宰虽然不在,但府里的祭祀万万不能耽误。我明日要去西市采买些必用的物什,你让无邪一早来见我吧!”
“诺!”
和由僮交待清楚之后,我在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转了几个弯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瑶女的居所前。
原先与她同住的几个婢子现下都已经搬了出去,小小的屋子被太子鞝的人翻了个底朝天。扯碎的被褥扔在地上,几个木头箱子也被砸破了堆在门边,几日前还整整齐齐的房间现在已是满地狼藉。
我伸手把倒地的案几扶了起来,随手抱起被子想要放回床铺,才走了两步,左脚一不小心踢中了一件物什,弯腰一看,瑶女的梳妆奁正躺在我脚边。敷面的细粉,涂唇的口脂,描眉的石黛,白的、红的、青的撒了一地。
当日我将瑶女支开后,便是在这里放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晋国密函。
我抱着破碎零落的被子站在那里,眼睛盯着那黑漆描红的妆奁,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了。到了后来,只觉得身上有些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离我而去。
伍封推开房门找到我时,屋外的太阳早已西沉。
他看着兀自发呆的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出了瑶女的屋子。
冬夜的北风如野兽般在耳边嘶吼,肃杀的寒气似乎想把一切都冻结。我靠在伍封身边一路走来,耳边时不时传来树枝被大风折断的声音。那些残枝还来不及落在地上就被狂风吹卷着在灰黑色的天空中盘旋飞扬。
我往伍封身旁缩了缩,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幽幽问道:“我与瑶女本不算亲厚,为什么现在会这么难受?”
伍封停住了脚步,看着我道:“你把死看得太重了……等你习惯了,便好了。”
习惯了就会好吗?我默然。
伍封将我送回房后,又让大头师傅送了些吃的来。我实在没什么心情,只胡乱拔了几口就上床躺着了。
“我出去才几个月,没想到府里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幸好,你心细如发,不管是对瑶女的安排,还是泾阳城里的刺杀,都安排得很好。只是我回来得太晚,让你在太子府受委屈了。”伍封在我床侧坐下,面容憔悴,消瘦异常。
“我没事,我只是有些后悔自己当日没有拦下瑶女。”我捏着被角,喃喃道。
“这次如果能借晋人之手杀了太子鞝,对我们而言是极有利的。如果失败了,也可以借太子的手除去瑶女。她是晋人苦心安排下的细作,留在府里终究是个祸害。你那日如果阻止她,也许晋人还会派别人做同样的事情。到时候,我们没有防范,岂非更加危险。只是我没想到,公子居然会出手救下太子。”伍封说到这儿忽然顿了顿,转头定睛看着我,“小儿,你当日为何不将此事告诉公子?你若与他合议,这事原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我……我除了怀疑晋人之外,其实也怀疑过公子。我怕太子一死,他为了上位会将罪责全摊到你头上。”
伍封轻叹一声,摸了摸我的头发:“痴儿,十年之内,公子利就算坐上国君之位也不敢轻易斩断我这只臂膀。不过,这次也真是难为你了。重重迷障之中,竟还替我安排了这样一条全身而退的后路。瑶女的事,你无须再想了。早前我就告诉过你,对敌人永远不可以心软,否则只会害了你自己。瑶女没能杀了太子鞝的确很可惜,但泾阳城里的刺杀也让祁将军对太子寒了心。他日,公子若真要取而代之。祁将军恐怕不会再像当年那样极力反对了。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今晚早些睡,等过几日闲下来,我们跟去年一样,再去渭水凿冰取鱼,可好?”
“嗯。”我点了点头,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伍封替我拉了拉被子,起身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合门离开。
夜风从门缝里呜呜地吹进来,听在我耳朵里更像是女子呜咽的哭声。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黑乎乎、空荡荡的房间。这样的寒冷和黑暗让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太子府阴暗可怕的地牢和地牢里生死不明的瑶女。
“阿拾,你在难过些什么?你现在可看清了,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你想得太多,算计得太多,你的心已经脏了,回不去了。不要假装自己还会痛,不要假装自己还在乎,等以后死的人多了,你就会习惯了。”
“做你该做的事情,保护你该保护的人,只有强者才可以活下来……”
……
黑暗中,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重复着这些话,直说到口舌发干,精疲力尽才昏昏睡去。
竹书谣 第四十四章 谜之香木(一)
第二日,我才想起自己昨晚竟忘了问问伍封,他这几个月过得如何?他身上的伤现在怎么样了?他此番,于公是领了秦伯之命和祁将军一同出使吴国。于私,则是为了吊唁被夫差逼得自杀的族叔伍子胥。那么多年,伍封对自己的事情一直讳莫如深,但看他此番消瘦的模样,也许伍子胥对于他而言,并非只是一个族叔那么简单。等处理完了太子府的事,我真该找个时间再好好问问他。
吃过了早食,无邪兴冲冲地到了我院中。数日未见,他晒黑了点,人也壮实了不少。以前不会说话的他敏感安静、沉稳霸气。可今天的他仿佛变成了一只高大健壮的麻雀,在我耳边聒噪不已。一会儿说由僮欺负他,一会儿又说豫狄不理他,说到最后又开始抱怨起庖厨的大头师傅,说他五天才给一顿肉吃。那可怜的小模样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五天就给一顿肉吃,这已经是将军特别厚待你了,你就别抱怨了。今天我带你去集市上逛逛,晚些时候再到城外野地里打只兔子吃,可好?”
无邪听到“兔子”两个字,瞬间收起了那张惨兮兮的脸,笑得恨不得把嘴角挂到耳朵上去:“那我们快走啊!”他一边说一边扯着我往外走。
看他火急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积在心里多日的阴霾也因为他此刻的笑容烟消云散,“先别急,我要换身衣服才能同你出门,你先到院子里等我。”
“那你赶紧换啊!”无邪伸手就来扯我身上的腰带,我急忙往后一躲,高声道:“你不出去我怎么换?”
无邪完全不懂什么是男女之防,他嘟囔着赖了半天,最后被我连踢带打地赶了出去。
我脱下精美的深衣换上厚重的粗毛短褐,又把头发乱乱的在头顶盘成一个总角。最后,再往脸上抹了一把炭灰。很快,一个清瘦的黑脸少年就出现在了镜子里。
“阿拾,你的脸为什么那么黑?”自打我和无邪从后院的小门出了府,无邪就一直用手擦我的脸。
“你如果再动,我们现在就回府里去。晚上继续吃你的稷粥去。”我拂开无邪的手,沉下脸色大声喝道。
“这样难看死了——”无邪吼了一嗓子,把手缩了回去,吃了那么多天单调无味的稷粥后,兔子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初冬的雍城少了几分繁华,多了几分萧索。街道上除了几辆匆匆行进的马车外,就只剩下满脸风尘的行路者。他们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瑟缩着脖颈,背着行囊,身上破烂的袍服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这些人都是从大荔逃来的,西市上有食铺,去了就给吃的。豫狄说,东门外还有很多饿死的人。”无邪这几日从侍卫那里听到了不少消息。
“国君的东西可是能白吃的?西面在修的城墙,前月里压死了不少苦役。这些逃难的大荔人领了这份口粮,就要被充成劳工,送去加固城墙了。秦晋之间眼看就要开战,夹在中间的大荔国今秋又遭了灾荒。这些人早早逃到雍城来,无非是想求条生路。可惜,这天下哪里还有什么生路。”我看着这些逃难的大荔人不禁感叹。
“做人真比不上做狼。”一旁的无邪突然似懂非懂地回了我一句。
我转过脸望着他清澈的眼睛,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尽管,他现在选择跟着我住在将军府,平时一块儿相处的也都是府里的兵士,但在他心里,“狼”依旧是最亲密的朋友。
“你怎么不说话了?”无邪见我发愣就把脑袋凑了过来。
我轻笑了一声,拉起他的手:“其实做人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走,我带你去市集凑凑热闹!”
临近岁末,不管是士族还是庶民,所有人都要着手准备家中的祭祀。因而,这时的市集是全城之中最热闹的地方。用我家纺的葛布,换你家酿的浊酒;用我家春日晒干的香茅,换一把你家秋日存余的黍米。庶民们手里没有钱,就在市集上拿东西与人交换。士族们有钱币,就去买各国商人手中最好的香料、最醇的美酒用以祭祀,供奉祖先。
像伍封这样的品级,按说府里祭祀的一应物什都应该由采邑的农户在秋末时交上来。但伍封的采邑离雍城太远,因此祭祀要用的谷物、牲品、美酒、香料都要从雍城另外采办。往年做这件事的都是家宰秦牯,但今年他没有回来,我就只能先行张罗起来。
“阿拾,你看,那儿有好多人。”无邪指着左前方的一大群人喊道。
“这是哪家的商户,生意这么好,我们也去看看!”
我拉着无邪挤进了人群,意外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算卦问卜的摊子。摊子旁边围着的都是穿布衣的庶民,他们有的拿着麻布,有的捧了黍米,看样子都是来向巫士求卦的。
“阿拾,你不是说每年冬天都会饿死很多人嘛,为什么他们还要把吃的都交给那个人?”无邪不解问道。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每年除了既定时节的大小祭祀外,君侯家的婚、配、嫁、娶,国与国之间的兵戎相交,也都要事先问过巫士,卜个吉凶。如今天下那么乱,就算再穷,到了岁末大家也都想问问神明,自己明年的运道如何。”
“你说的,我听不大懂。”无邪懊恼地摇了摇头。
“我是说,这个人他知道明年会发生什么。”
“真的吗?这么个臭老头还能知道明年要发生的事?要不,我们也去问问?”无邪起了兴致非要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袍去换巫士的一卦。
“你赶紧把衣服穿回去,天寒地冻的,哪里有人像你这样胡来!”我被无邪的傻气弄得哭笑不得,“你要算卦我这儿带了钱。喏,给你就是了。”
无邪拿了钱,笑嘻嘻地问:“那你呢?”
“我不算,将来的事情若都知道了,就太无趣了。”
“那我也不去,也许他还算不准呢,不能白白送给那老头一枚钱。”
“看不出,你这狼王还小气的很。”
“我才不是小气,我是怕你少了钱买不齐东西。”无邪被我说得红了脸,气嘟嘟地拉着我离开了算卦的摊子。
我被他拖着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来:“无邪,那天晚上你救了我的事,后来有没有告诉过别人?”为了不让伍封为我担心,我只同他说,自己是躲在树后瞧见了瑶女和晋人的私会。之后,拼死逃命被无邪所救的部分都刻意隐去了。无邪以前不会说话倒不怕他戳穿我,现在看他口齿日渐伶俐,我就不得不提醒了。
“没说,你都没和别人说,我当然也不会说。”
“嗯,以后不管谁问起都不许说,免得将军平白为我担心。”
“以后有我护着你,自然谁都伤不了你。家主知不知道,无所谓。”
有的人说话,说满十分却只能信他五分,但无邪却不同,他嘴里说的便是他心里想的,因而让我倍感温暖。
“走吧,赶紧买完东西,我带你去逮兔子。”
“好!”
竹书谣 第四十五章 谜之香木(二)
市集上的东西一应俱全,祭祀用的牲品、谷物我让人直接送去了府里。剩下来七七八八的杂物全都挂在了无邪身上。
“无邪。”
“嗯?”
“你为什么现在话说得那么好?”我把最后一个装了香草的包袱挂在了无邪的脖子上。无邪一听我的话,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了。他撇过头去闷闷地回了一句:“我本来就会说话,只是以前不想说,后来就忘了。”
我之前虽然也有过怀疑,但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吓了一跳:“你原先就会说话?我以为你是被狼群养大的,只会作狼声。”
“我被人扔进山里的时候,应该也有四五岁了。”
“什么?!那你可还记得,你叫什么?家住哪里?父母是谁?又是被谁扔进山里的?”
无邪清澈的双目刹时蒙上了一层灰纱,他紧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也不想记得。我就是无邪,阿拾的无邪,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好,忘了也好。”我抬手摸了摸无邪微卷的头发。这时,从我的左手边突然飞奔过来一个人,不管不顾一头就撞在了我身上,我眼见着要摔跤,慌忙用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没想到,那人冲劲太大根本撑不住,双手蹭着地滑出去一尺有余,顿时磨破了皮,压了一手的碎石粒。
那人冲撞了我之后,一脸慌张地爬了起来,脚步踉跄了两下又拼命地往前跑去。
无邪见我摔倒在地,甩下身上的东西,拔腿就冲了上去。
那人的脚程哪里比得上无邪,没跑出去几步就被他拽着后脖颈拎了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别打他!”眼看着无邪坐在那人身上抡起拳头就要招呼,我连忙大喝一声制止了他。
“狗东西,冲撞了我家贵女的马车还想跑!”几个穿着毛皮褐衣的仆役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拨开无邪对着地上的人就是一顿拳脚。
我见那人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甚是可怜,急忙跑上去劝和:“几位小哥消消火,岁末里打死人,明年是要沾晦气的。”
“小弟兄不要多惹是非!这贱民冲撞了我家贵女的马车,害贵女受了惊,我们就算打死他也是应该的。”
贵族指使仆役打死个庶民是常有的事,因而此刻大街上的行人大都视而不见,只有少数几个围观的人面露怜悯之色,但也不敢多言,深怕惹祸上身。
我拉了其中一个面善些的仆役走到边上,从腰中摸出三枚钱币交给他:“我家家主让我出来挑个劳力买回去。你们别把他打死,贱卖给我如何?”
男子看了看我,把钱别进了腰间的绑带:“哼,你这小儿倒是会办事。”他说完慢吞吞地回转身子,冲其他几个人大喊了一声:“走了,走了,别误了贵女进宫的时辰!”
“不长眼的贱种,便宜你了!”另几个人在男子身上又胡乱踢上了几脚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无邪,你怎么也不拉着点。快,帮我把他扶起来!”我走过去想把地上的人扶起来,无奈力气太小,使不上力。
“扶他做什么?谁让他刚才跑那么快撞到了你,打死了活该!”无邪全然不理我,径自走过去把之前扔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然后走到我身边说:“走吧,再晚天都要黑了,我们赶紧去打兔子吧!”
无邪待人冷淡,死一个不相干的人跟死一只兔子对他来说,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前者不能吃,后者还能吃罢了。
“我不能见死不救。你先帮我扶他起来,我晚上给你做好吃的,保准比兔子还好吃。再说,城外饿死了那么多人,兴许西边林子里的兔子早就被人逮光了,我们去了也打不着。”
“算了,算了,你总是有道理的。”
这时,原本站在旁边的几个人也围了上来,一个青衣小妹掏出水袋给地上的男子喂了几口清水。男子吐了一口淤血幽幽地醒了过来。
“这位大哥,那些人为什么要打你啊?”青衣小妹问。
“我想求贵人买我一点香料,好让我家有粮食过冬,不想冲撞了马车。”
“你这个人还真是中了邪风,你那几根烂木头哪里是什么香料,居然敢去拦百里大夫家的马车。”一个白须老者拿袖口擦了擦那人嘴角的血迹,叹声说道。
百里大夫?这倒是老熟人了。先前就听伍封说,百里大夫的正室是国君的胞姐,他的嫡女又是国君钦定的子媳。这人敢拦他家的马车的确是不要命了。
“老伯,你认识他?”我问。
“他在这街上晃荡了一个多月了,拿了几根破树枝死活说是香料。老朽香料没用过,但好歹活到这把岁数也知道一些。香料,那是南方楚国才有的金贵东西,我们这儿的山啊,不长那料。偏偏这小子不信,非说月前在路上遇过一个贵人,说他手上这几根烂木头是价比千金的什么香料,要好好收着。如果卖得好,还能盖间房。你们说好笑不好笑?那贵人耍弄他呢,傻小子还当真了。”
“我不想盖房。只是家里实在没粮下锅了,地里也刨不到野菜,两个孩子已经饿得不行了。不过,我没骗人,这木头烧着了真的香!”
“你把那木头拿出来我看看,如果真是香木我就买了,怎么样?”我钱袋里还剩下五枚币子,如果拿去换些便宜的粟米倒是勉强能撑上一个月。
那人一听我要买他的木头,便强打起精神从怀中掏出几根不起眼的树枝来:“小哥你看看,这烧着了真的香!”
我微笑着接过,放在鼻下闻了闻,除了树木原本的青涩味道外,实在没有特殊之处。哎,不知哪个贵人当日一句戏言,今天差点害了一条人命。
“闻着倒有点味道,我买了,五枚钱币可好?”我掏出钱放到他手上,“再多我也拿不出了,趁天还没黑赶紧去买点吃的吧!”
“够了,够了,多谢小哥!卖瓜佬,我说我没骗人吧,那贵人红云上眉,一脸奇相,他说值钱就真值钱。”男子拿了我的钱笑得合不拢嘴,仿佛身上的伤一下子全好了。
“这世上傻子真多,黑脸小子啊,你买了他的烂木头,回去和你家家主可难交代喽!”卖布料的老头看着我摇了摇头,背着手走了。
“散了,散了吧!”无邪冲众人喊了一嗓子,又对着地上的男人道:“喂,这位大哥,你拿了钱也赶紧走吧!”
男子扶着腰,不住地道谢。我拿着一把树枝,目送他一瘸一拐地走远。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