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孔丘走到了宫城的一角后,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两手高抬朝着大城的东南方缓缓地跪了下去。
他这是做什么?他在朝谁行礼?
我心中惊疑,努力往前挤了两步,顺着孔丘跪拜的方向遥遥望去,鲁国的宗庙,那供奉着鲁国历代君主亡灵的巍峨庙堂就这样映入了我的眼帘。
孔丘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对着鲁国公室的庙堂行了叩拜大礼,看着他伏在地上长拜不起的身影,我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此刻内心的痛苦,也许不是因为鲁公拒绝了他,而是因为他终于认识到,他再也无力维护君主,再也无法归政君主了吧!
鲁公因为忌惮季孙氏的权威,已经放弃了君主的尊严,而他作为“礼”的支持者,对此却无能为力。
“夫子……”冉雍跪在孔丘身旁小声劝道,“让弟子扶您起来吧!天热,地火伤身啊!”
“雍啊,我们走吧!”孔丘的背微微一动,冉雍连忙跪直了身子去扶他,端木赐也几步走到了孔丘另一边。可就在孔丘预备起身之时,他的身子却猛地往下一坠。
“夫子——”
孔丘晕厥了过去,宫门前一片混乱……
混乱中,孔丘被人抬上了轺车,端木赐带着我报给他的药名朝西城飞奔而去,冉雍指挥着众儒生为轺车让出了一条道路。我坐在轺车上照看着孔丘,卜商一拎缰绳,大喝一声,驱车朝孔府方向疾驰而去。
在我们最终到达孔府时,孔丘左边的小腿已经肿得比右边的足足大了一圈。入府不到半刻,他又沉沉地发起了高烧。
卜商急得在厢房里不住地来回踱步:“端木师兄和冉师兄都还没回来,府里也只剩下几包治头痛的草药。子黯,这可怎么办?夫子怎么突然就烧上了呢?”
“师兄,你先别急。”我伸手探了探孔丘的额头,手底下炙热的温度让我不由皱起了双眉,“师兄,我现在出去替夫子采点降烧的草药,你去打桶井水,用湿布替夫子擦擦身子。”
“这个时候擦身子?”卜商停下脚步,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嗯,夫子年岁大了,这个时候发高热对他来说很危险,我们必须赶紧想办法帮他把热度降下来。”床榻上的孔丘已经蜷缩起了手脚,整个人不住地发颤,我见状急忙掀开了他身上的薄被。
“子黯,夫子已经冷得发抖,你这是要做什么?”卜商见我还要扯开孔丘的衣领,连忙抓住了我的手。
“师兄,夫子这是因为发热而抽搐,不是因为冷。我是医师,你要听我的。”我抽出被卜商紧握的手,迅速地取下孔丘头上的玄冠,而后又从房间的箱子里找了一件轻薄的麻布单衣交给了卜商,“师兄,夫子身上的礼服太厚重,你待会儿替夫子擦完身子后就帮他换上这件衣服吧!”
“你真的是医师?”卜商接过单衣,狐疑地看着我。
“我即是巫士,也医师。我懂的诗,也许比你少,但我懂的药一定不输给曲阜城里任何一个医师。”我看着卜商诚恳道。
卜商凝视着我的眼睛,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信你。只是这曲阜城里无山无林,你要到哪里采药?”
“来的路上我瞧见道旁有几亩良田,这个季节田埂上会长一种退热的草药,我先采几株回来应应急,等端木师兄回来了让他再去买退烧的草药。”
“好,后院有藤筥我去给你拿。”卜商拔腿就往外跑。
我一把拽住了他的手:“不用了,师兄赶紧打水替夫子擦身子散热吧!我很快就回来。”我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孔夫子转身飞奔了出去。这个年纪的老人就如同冬日瓦片上的白霜,太阳一晒,说没便没了。我虽不能像端木赐说的那样一直留在他身边帮他编著《春秋》,但我总要想法子保住他的命。
竹书谣 第230章 礼乐之殁(二)
我拎着藤筥打开了孔府的大门,可还没等我跨出门槛就意外地发现,孔府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埋头哭泣的少年。
“小哥,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你怎么了?”那少年把头深埋在膝盖里,瘦小的肩膀不住地上下抖动。虽然他像是很努力地在克制着自己的哭声,但他的呜咽声却带着无法抑制的痛苦钻到了我的耳朵里。
少年听到我的声音慢慢地把头从膝盖上抬了起来。
红肿的眼皮,苍白的面庞,尽管他此刻涕泪横流的样子和我记忆中的相去甚远,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是颜回的儿子——颜歆。
“颜歆!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放下手里的藤筥把台阶上的少年拉了起来。
“医师,医师,我父亲他……”少年看着我泣不成声。
“你先别哭,你好好告诉我,颜夫子怎么了?他又晕过去了吗?”我扯起袖口替少年擦了擦眼泪。
少年忍住眼泪,抽泣道:“医林说父亲不行了,父亲要走了。阿娘叫我来请夫子,父亲走前想见见夫子……”
少年的眼泪如泉水一般从他的眼眶中流淌而出,我看着他涕泪横流的脸,想起陋室之中正值盛年却满头白发,奄奄一息的颜回,不由心中大恸。
颜回撑不住了吗?他要走了吗……他这一生不管贫富荣辱都不离不弃地跟随在孔丘身后,现在他却要先走了吗?
“颜歆,你父亲的药汤和药粥他都有在吃吗?医林是怎么说的?先别哭,你好好同我说。”我蹲在少年面前,不停地擦拭着他夺眶而出的眼泪。
“父亲昨天都好了,能下床了。端木伯伯派人送了肉来,父亲以前都不收的,可他昨天也吃了。他说他好了,他说他还有半卷书简没写完,想趁精神好的时候写完它……可他到了半夜就不行了……都是我的错,我该拦着他的,都是我的错……”少年话没说完就一下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大哭起来。
为什么还要写书呢,为什么还要熬夜呢,他只剩了那最后一口气,为什么还要这样固执呢……
台阶上的少年把自己缩成一团,我看着他瘦小的背脊,眼睛一阵阵地发酸。
“颜歆,这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揽过少年的脑袋,轻轻地抚着他干瘦嶙峋的后背。
“医师,你认识夫子吗?阿娘说见夫子的时候不能哭,我怕我忍不住,你能帮我请夫子出来吗?”少年抬起头用袖口拼命地擦着眼泪。
让孔丘去见颜回最后一面……我面对少年的哀求一下呆住了。
“医师?”少年扯了扯我的衣袖。
“颜歆,我……夫子他……”我看着少年红肿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子黯?你怎么在这里?夫子呢?”这时,端木赐驾着马车恰好到了孔府大门前。
“师兄,夫子一回来就发高热了,我正打算出去采些降热的草药来。”我连忙放开颜歆,从端木赐手中接过了一只装满草药的竹筐。
“夫子发高热了!走,快带我去看看!”端木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匆匆就地往府里走。
“师兄,你先等一下!阿歆有话要同你说……”我一把拉住了端木赐。
“阿歆?你怎么来了!”端木赐这才发现了蹲在台阶上的颜歆。
“端木伯伯,我来找夫子,父亲不行了,他有些话要同夫子说。”颜歆强忍住哭声,抽噎着说道。
“你说什么?你父亲他……”端木赐的脸刹时僵住了,他直瞪瞪地看着颜歆,半天没有反应。
“医林说,父亲最迟熬不过今晚了,所以阿娘叫我来请夫子……父亲从今天早上起就一直在念着夫子,端木伯伯,你让夫子去看一眼父亲吧!”
“子黯,夫子他现在?”端木赐讷讷地把头转向了我。
我知道他此刻内心的煎熬,但孔丘已经七十有一,如今他腿疾发作,且高热不散。这时,莫说让他去送颜回最后一程,便是告诉他颜回病危的消息,恐怕他的身体都难以承受。
我没有说话,端木赐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抓住了颜歆的手臂:“阿歆,夫子病了,去不了了,让伯伯先送你回家好吗?”
颜歆睁着他又红又肿的眼睛看了一眼端木赐,又看了一眼我,突然,极大力地挣开端木赐,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院子。
“阿歆——”端木赐和我大惊失色,连忙转身去追他。
“夫子——夫子——”颜歆哭喊着闯进了孔丘的寝居。
“阿歆,不要惊扰了夫子!”端木赐大骇,他奔进门冲着颜歆高声喝道。
“师兄,阿歆,你们怎么了?子黯,你把药采回来了?”卜商放下手中的湿布一脸疑惑地站了起来。
“阿歆,夫子病得很重,你不能吓到他,你父亲如果知道你惊扰了夫子,他一定会不高兴的。”端木赐走到颜歆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走吧,跟伯伯回去,你父亲还在家里等着你。”
“我不能一个人回去!夫子,夫子,你醒醒……”少年看着床榻上苍老衰弱、满脸痛色的孔丘泪如雨下。
“阿歆,是阿歆吗?”这时,床榻上的孔丘忽然幽幽地醒了过来,他艰难地转过脑袋,颤抖着朝颜歆伸出了手。
“夫子,是我……夫子,你怎么了?”颜歆挣开端木赐,几步跑上前一把抓住了孔丘的手。
“夫子老了,爱生病了,你别哭。”孔丘抬手抚了抚颜歆的小脸,笑容虚弱无力,“你今天怎么来了,你父亲的病可好些了?”
“夫子,是子渊打发阿歆来看你的。”端木赐连忙走到孔丘塌前,跪在了颜歆身旁。
“哦,阿歆啊,一会儿回去可别同你父亲说我病了,他知道了又要操心。”孔丘长叹一声,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条帕子,“快把眼泪擦擦,别叫你父亲看出来了,夫子今天累了,明天就会好的……”
颜歆的手紧紧地抓着那方手帕,他想说话,可他的嘴张了好几次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来。最后,他突然一个扑身紧紧地搂住了床榻上的孔丘:“夫子,你快好起来,夫子你快点好起来啊……”少年抱着孔丘失声痛哭。
孔丘病得沉重,在颜歆扑上来前,他已经半合上眼睛几欲昏睡。但少年这一抱又让他醒了过来,他抚着颜歆的脑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阿歆,告诉夫子,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夫子,你不能起来。”立在床榻一旁的卜商一把扶住了孔丘。
卜商话音未落,颜歆已经松开了环抱着孔丘的手,挺身站了起来。他含泪怔怔地看着床榻上的孔丘,而后转身默默地把手递给了身旁的端木赐:“端木伯伯,送我回家吧!父亲,一定在等着我……”
端木赐愣住了,他抬头看着少年的脸,有眼泪顺着他的眼角倏然滑落。
“好孩子,走,伯伯送你回家见你父亲……”
端木赐牵着颜歆的手走了,我站在府门口看着晚霞中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不禁落下泪来。
以后的以后,当有人翻开那些竹简,当有人读到颜回用生命写下的一字一句时,他们会记得他,记得他二十九岁便生的白发,记得他贫苦却执着求道的一生。
颜夫子,一路走好……
颜歆走后的这一晚,我留在了孔府。
孔丘喝了药便睡了,而卜商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换一桶新水为他擦身。到了后半夜,孔丘脸上的潮红终于退了,身子也不再打颤。疲累至极的卜商这才靠着墙壁打起盹来。我无心睡眠,便端着油灯到孔丘的书架上寻了几卷书简。
天下诸国各有各的史书,晋之史名《乘》,楚之史名《梼杌》,鲁之史名《鲁春秋》。孔丘所作《春秋》便修自《鲁春秋》。修史,乃太史之责。孔丘并非史官,却耗尽心力修订了《春秋》,这让我敬佩无比。
修史从来就不是一件讨好的事,在这样的乱世,秉笔直书的结果,往往是要掉脑袋的。
齐宫地底下的那条暗道,是当年齐庄公为了私通齐相崔杼之妻棠姜而秘密挖建,而他最终也因此死在了崔杼手里。旁人听来这只是一桩香艳的宫闱秘事,但在太史府帮忙修订晋史的那段时间里,史墨却告诉了我一个由此事引发的关于史官气节的故事。
崔杼弑君后要求齐国太史以病逝之由来记录庄公之死,太史伯不从,崔杼一气之下便杀了他。太史伯死后,他的大弟仲继任太史之位。崔杼威胁太史仲,太史仲却不为所动依旧直书“崔杼弑君”,然后他也死了。三弟叔继任后不畏强权秉承了两位兄长的遗志,很快他也被崔杼所杀。
崔杼一口气杀了三位太史,待到第四位太史季继任时,崔杼以为他会惧怕,结果已经死了三位兄长的太史季却依旧不肯屈服。最后,崔杼手软了,他最终让这位太史季在齐史上记下了自己的“弑君”之罪。
崔杼杀史是因为他害怕在史册下留下罪名,他杀君是事实,可他却怕后人因此而指责他,唾骂他。所以,在天下人不解孔丘为何要修《春秋》时,史墨却早已明白,仲尼作《春秋》为使天下乱臣贼子惧。
竹书谣 第231章 礼乐之殁(三)
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芒,我阅览了一卷《春秋》。孔丘用笔之精,让我惊叹万分。书中仅记录死亡,便有“弑”、“杀”、“薨”、“卒”等不同字眼。初看时不在意,越往后看却发现书上句句有深意,字字含褒贬。一卷史书写成这样,难怪要累死帮他修书的颜回。
《春秋》之后,我又翻阅了其他几卷书简。卜商梦中醒来,见我秉烛夜读便也靠了上来。
我们静静地看书,小声地讨论,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
鸡鸣之声后,东方微露鱼肚白。
床榻上,孔丘依旧熟睡。我煎好了药汤后便倚在孔府的大门前,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一条野草夹道的黄泥小路。新一日的太阳从路的尽头冉冉升起,一个个挎着书袋,背着蒲席的儒生陆陆续续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鲁人、齐人、宋人、卫人、楚人、秦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他们中有人不远千山万水只为了踏上眼前这条道路,走进我身边的这扇门。
我在孔府一连住了三日,每天清晨我都会倚在门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学子。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突然明白了颜回不舍性命的执着,领悟了孔丘编著六经背后的意义。
颜回死了,在颜歆走后的那天晚上,他等不及见他年迈的夫子最后一面就匆匆地离开了人世。这几日,冉雍、冉求几个人都在颜家帮忙料理颜回的后事。而孔丘这里,端木赐还在努力同他隐瞒颜回的死讯。但我却隐约觉得,床榻上的老人早已察觉到了什么。今日,他在喝药的时候又一次和我提起了颜回。他说,他昨夜梦见了颜回,颜回就站在颜家的巷子口等着他。所以,他要去见他。
孔丘心意坚决便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端木赐百般劝说无果后,只得亲自驾车送他去了颜家。
颜回年不足二十就随侍孔丘。此后,无论孔丘受到多少人的质疑,经历怎样的失意落魄,他都始终坚信着孔丘的理念和理想。这一回,颜回的死会给年迈病重的孔丘带来怎样的冲击,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
打水、生火、煎药,为了应付孔丘回府后可能发生的一切混乱,我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一般,守在孔府内严阵以待。
从正午到黄昏,太阳渐渐地西沉,炉火渐渐地熄灭。不眠不休了三日的我在与疲累几经争斗后,终于趴在孔丘房中的案几上沉沉睡去了。
睡梦中,隐约有喧闹声从门外传来。
我神志尚未清醒,人却已经从案几后腾身而起:“药汤在这里!药汤……”我转头去寻炉火上的药罐,却发现孔丘正拄着拐杖站在我面前。他眼眶微红,面色憔悴,样子却比我想象的要好上千百倍。
“夫子你回来了。”我暗舒了一口气从案几后走了出来。
“拾,这几日辛苦你了。”孔丘轻移拐杖艰难地迈了一步,我赶忙接过他的拐杖,小心翼翼地搀着他在案几后坐了下来。“拾,今晚回去吧,回去休息几日。你几位师兄都在门口套车,让他们捎你一程。”孔丘坐定了身子后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竹简。
“夫子,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你别担心。回去吧,你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孔丘一边说一边拿起竹签挑了挑案几上的油灯,而后缓缓地展开了刚刚从怀中掏出的竹简。
我看着眼前面色沉静的老人一时有些摸不清状况。这几日,所有人都在担心他去了颜家之后会不会因为哀恸过度而加重病情。可现在,他既没有呼天抢地,也没有捶胸顿足,若不是他眉宇间隐隐透露的悲色,我几乎要以为,他对颜回的死无动于衷。
“夫子,你的烧刚刚退,今晚就先歇一歇吧!”我跪直了身子,飞快地瞥了一眼孔丘手上的竹简。竹简上的字迹端正、纤细,同我那日在颜回房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颜歆说,颜回是在写完最后一卷书简后突然晕倒的。莫非,他说的竹简就是孔丘手上的这一卷?
孔丘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竹简,我在他身旁坐了一会儿,起身从炉子上捧来药罐奉到孔丘手边:“夫子,弟子今日新煎了一份安神的药汤,你要不先把药喝了吧?”
孔丘看了药罐一眼,长叹了一声道:“放下吧,我待会儿会喝的。现在时候不早了,入夜后不便行走,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诺,弟子告退!”我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药罐。是我想太多了吧,也许人到了孔丘这样的年纪很多事情都已经看淡了吧!
我拜别了孔丘后,一步一回地走出了孔府的大门。大门前,端木赐和冉雍等人的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黄泥道上只余下了几道浅浅的车辙。此刻,天色尚未全黑,青紫色的天幕上,一轮银白色的圆月才刚刚升起,我低着头踩着道旁的野草慢慢地朝西走去。
鲁公不会出兵伐齐了,季孙肥似乎和陈恒达成了什么交易。在孔府的三日里,阿鱼来找过我一次。他告诉我,阿素和一个手上有火烧疤痕的男人一起来了曲阜城,二人就住在季孙肥的府上。
提到手上有火烧疤痕的男人,我立马就想到了那日在清乐坊的竹楼外见到的中年男子。清雅的江离香,绣木槿花的袖缘,莫非那日与我擦肩而过的男人就是阿素所说的晋人谋士,那个躲在背后策划了一切阴谋的人?可他到底是谁,这次来鲁国又同季孙肥说了什么?为什么他凭借一人之词就可以让季孙肥不顾胞妹之死与陈氏握手言和?还有阿素,她是张孟谈的情人,又是陈恒的亲信,齐侯死后,张孟谈和于安的下落,她知道吗?无恤这几日有派人找过她吗?
我心里充斥着无数的疑问,不由加快了脚步。
日入已过,夜雾四起,在道路的尽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只见黑暗之中一骑飞骏疾驰而出。
这条大路直通孔府,这么晚了,是谁这样急着要去找孔丘?难道鲁公改主意了?
我借着月亮微弱的光芒朝马背上的人望去。长发高束,劲服佩剑,我还未来得及看清骑马人的脸,他已经猛拉缰绳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阿拾。”马背上的人轻唤了我一声。夜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但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太好了,他还活着,还活着……
“我回来了,让你担心了……”于安一松缰绳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我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一把抱住他欣喜若狂地叫道:“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嗯,我还活着,我回来了。”于安叹息着抱住了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见到无恤和四儿了吗?你是要吓死我吗!”我松开紧抱的双手,扯着于安走到了光亮处,“让我好好看看你,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你那么多问题想要我先回答哪一个?”于安看着我微笑道。
“一个个来,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呢!”前一刻我还在苦思冥想着要如何见到阿素,如何从阿素身上问出他和张孟谈的下落。下一刻,他居然就这样从天而降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很好,也没有受伤。我刚刚已经见过无恤和四儿了,无恤说你很担心我,所以让我来接你回家。”
“是无恤让你来接我的?”我抓着于安的衣袖,喜悦的心里突然多了一丝甜蜜。
“嗯,他说你会希望来接你的人是我。”于安低下头,看着我轻声道。
“是的,是的,哈哈……我多高兴来接我的人是你。”我看到于安毫发无损地站在我面前,又想到无恤和四儿正在家里等着我,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
“还有一件事情无恤我要告诉你,卿相那边来消息了,我们最晚后日正午就要出发离开鲁国了。这是无恤那日慌乱之中从孔府带走的书简,他看完了,现在想让你代他交还孔大夫。”于安从马背上的包袱中取出一卷竹简。
“后日就要走了,这么快?可是晋国出什么事了?”我接过于安手中的竹简。
“放心,是好事。太史墨占卜了一个吉日,卿相下月就要立无恤做赵氏世子了。”
“原来是这件事,我还以为晋国又出什么乱子了。”我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低头自嘲道,“你不知道,去了一趟齐国,我现在的胆子比老鼠都要小。”
“无恤要做赵世子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惊讶?”于安看着我一脸惊奇 。
“水到渠成而已,若赵世子不是他,那我才要惊讶呢!”我笑嘻嘻地接过于安手中的缰绳,“孔府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你随我一起去吧!临走前,我也该向孔夫子道个别。”
“好。”
于安扶着我上了马,我低头又道:“对了,张先生也还好吗?现在他和无恤在一起吗?”
于安面色陡然一变,他一个翻身坐到我身后,低声道:“先去见孔夫子吧,张先生的事我们回去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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