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祸_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荔箫
阿追点点头,意识到他隔着帘子看不见,又应了声“是”,将所见幻象与当时的担忧说了个大概,又道:“虽是赶在了鹿群闯来之前,却还是没躲过。方才还多谢殿下出手搭救,若不然……”
阳光下,他银甲沾血的样子忽地撞进她的视线,一下刹住了她的话。
阿追怔怔,脸颊莫名温热,缓了缓才又说:“咳……若不然我不死也残。”
此话落下,帘内帘外忽地都静了下来。该是有些尴尬,二人却都不见无措神色,倒像说好了一般,就该如此似的。
嬴焕支着额头,凝睇着那道遮挡得密不透风的床帐,心底目睹香艳后的灼热散去后,仍是很想揭开帘子看一看,迫切又无理由地想知道她的伤究竟有多重。
阿追盘坐在榻上,颔首静想着,好似思绪万千,实则脑中颠来倒去的,都是他绕在她身边与鹿群拼杀的画面。
过了好一会儿,二人总算蓦地回过神来:“你……”
又一静。
皆不假思索地忙道:“你先说。”
嬴焕别过脸去干咳了一声:“没什么。女郎好好养伤,如需要什么,着人来跟本王说一声。”
阿追应了声“好”,又问:“南束公主还会在戚国待些时日么?若有机会,我想见见她。”
他微微一怔,继而点了头:“好,我会告诉她。女郎救了她一命,她自该来道个谢的。”
而后又几句简单得揭不起心绪的交谈,嬴焕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她的房门,他突然觉得心里抑得难受!
似乎是因为冬日太冷,冷得将空气都死死冻住,冻得他吸不进去、呼不出来,一口、一口,用力地喘了数声,还是不见好转。
他……他当真愈发觉得她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施了什么邪术,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这无关邪术。
嬴焕故作平静地回过头去,从此处,只能看到她床榻的一方帐角,外面是折返淡金阳光的轻纱,里面是浓郁得像勤娘子花瓣的鬼魅蓝紫。
那床帐轻轻地一动,应是她揭了帐子。只那一刹间,他竟忍不住在猜她是为什么揭开帐子,是医女要为她上药,还是她想喝水?
嬴焕又狠狠地吸了一口严冬的寒凉,踱步向外走着,随口吩咐胡涤:“多留两个人守着她,免得养伤时人手不够。”
跨出月门间,他余光扫见门边正盛开的一株绿梅。
她房里的花瓶还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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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书房,嬴焕强定住心神,尽量冷静地斟酌其中轻重。
阿追称不上绝色。不好好施妆时,一张脸充其量夸一句“清秀”,认真梳妆之后倒算得上明艳动人,但也不过尔尔。
他见过的年轻女子里,生得最美的,该是天子赐给他的姜曦。天子再昏聩也是知道他的野心的,想拿美女拢住他,那姜曦据说是东荣千里挑一的美人,封作公主专门赐给他的。
可就算是那样的美人,也不曾让他有过半点这样的混乱。他没动过一点心,天子想拿姜曦止住他的脚步的想法就更是无稽之谈。
嬴焕目光渐渐冷凝。不让他动心的人,生得再美,也没有半点威胁,让他动心的才是可怕的。
“胡涤。”他叫了人来,声音带着点疲乏,缓缓道,“你先前查到弦国有国君迎娶国巫的先例,却闹得两败俱伤?具体是为何?”
胡涤短怔,睇一眼戚王的神色,如是道:“说是成婚后,国巫私心愈盛,日渐到了穷凶极恶的地步,为给自己敛财揽权滥杀忠良,搅得朝中乌烟瘴气……”
“之后弦国人便认为这是巫师命里一劫,认为权势地位会激起他们的贪欲。”嬴焕浅支着额头,一睇胡涤,见他点头,又问,“有依据吗?”
“殿下?”胡涤微愣,心中猜测一划,按住讶异,只说,“不论有否依据,殿下您是有办法压住那等贪欲的。”
戚王眉头倏皱,胡涤忙噤声,他睃了他一会儿,又笑出来:“你倒会说。”
此话不是大话。从坐稳这个位子开始,他就十分清楚,欲念最难阻挡,其实也最易阻挡。能把握好这一点,他便大可随心而为一些,并不需这样前瞻后顾。
再者,迟早有一日,连东荣都城里的旗帜他也要换成戚国所尚的黑色,真谈及“顾虑”,顾虑的也该是天下江山,除此之外,俱是小事。
阿追的伤在行馆里将养了二十余日,结疤后就无大碍了。早听说王驾已先一步回了朝麓,她便也吩咐收拾收拾,尽早回去。
这些日子已与南束公主熟稔,南束公主名唤铃朵,比她小两岁,性子爽朗。从望着她惊叹“原来你是个活人啊,我一直以为你该是鬼神一类!”到后来日日折新的绿梅花枝来给她插瓶,每日都赖在她这里说话喝茶吃点心,倒让她养伤的日子也有趣起来。
其间阿追提起希望南束不要对弦国动兵,她也大大方方地答应了,拍着胸脯保证说:“我们南束人最讲义气,你救我一命,我不会恩将仇报的!”
这般一来,二人关系更近,回朝麓时在马车里说了一路话,临近城门时就不约而同地困了。
原想小憩一会儿,入城时顷刻传来的呼喊声却让二人都一震!
“怎么回事?”铃朵皱眉,揭开帘子一看,道路两旁涌满了人,满是兴奋得往前挤着,还好有护卫持剑阻拦。
眼下可是半夜。
火把的光亮与剑刃反出的光亮交相辉映,阿追诧异了一会儿,隐约听出外面在喊什么。
“国巫!国巫万岁!”有人几乎喊得声嘶力竭。
“国巫保佑戚国!”连小孩子也在喊。
阿追的目光微凛,心“咚咚”地重跳了两下,看看苏鸾又看看铃朵,最终什么也没说。
马车在王宫的高墙前停下,她从马车上下来时,离得近的百姓往前涌得太厉害,护卫拦得吃力,阿追蹙眉看看,却迟迟不见眼前大门打开。
目光抬得再高些,她注意到城楼里的灯火亮着。
“住手!”身后传来急喝,阿追忙看去,见不远处的人群闹得狠了,竟踢打起来,一护卫已然跌在地上,好在有同伴赶来继续挡着。
她再抬头看看城楼中的光火,依稀可以看见一道人影就在那道门后。
眼前的王宫大门却仍不开。
阿追轻吁口气,点点头,转身走向那片闹得厉害的人群,断喝:“都安静!”
被护卫们喝上一百句也当听不见的人群陡然安静。
她一睇跌在地上起不来的护卫,抬手指指天边明月:“你们在月主眼皮底下伤人,是会遭报应的。”
语罢如料从众人脸上看到惊惧,就如她在弦国臣民上常见的一样。
阿追踱了两步,声音懒懒:“盘古开天地,诸神划定白日与黑夜,便是要你们白日劳作、夜里休息,现下子时都过了,你们还在街头吵闹什么?”
“不是,国巫,我们……”有人着急地想要解释,阿追眼帘微垂,适时地止了交谈:“你同我解释,月主却未必会听。倒不如你们赶紧回去,我替你们向月主告罪。”
在弦国时就是这样,她偶尔会这样出来“妖言惑众”,苏鸾总笑她“一分靠占卜、九分靠做戏”。不太一样的,只是在弦国时她会以一件斗篷遮住身形面容,有时还会让个男巫替她,让她更添神秘。
众人很快连连向她作着揖告退,犹如消退的浪潮一样很快从街头散去,阿追回头就看见苏鸾扑在云琅怀里笑得直颤,铃朵则一脸讶异地拉着她就问:“你告罪了,月主就会原谅方才的混乱吗?”
阿追无心理她,再度抬头看向城楼中的暖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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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焕悠然地品着茶,静听着外面的嘈杂,又享受着嘈杂尽退的过程,放下茶盏正要回去歇息,门外清亮的女声灌入:“让开!”
屋门蓦地打开,他睇了一会儿立在门口的人,挑眉:“女郎伤好了?”
阿追身后是漆漆黑夜、面前是满室光火,她抱臂打量着他,越打量就越是气鼓鼓:“殿下果然打算利用我?”
嬴焕眉心一跳:“女郎何出此言?”
“哼!”阿追冷哼,手一指城楼下已安静空寂的街道,嫌弃满面,“为国巫立威的这套法子,怀哥哥早就玩腻了,殿下真是没点新意!”
嬴焕啧了声嘴,一步步踱近她,并不理会她身后还有铃朵与苏鸾,手往她身边的门框上一撑,笑容温缓:“你事事都会想到他?也好,本王乐得在你心里同他一较高下。”
他说罢打了个哈欠便拾阶走下城楼,阿追短怔之后说不清缘由地红了脸,不知为何而恼羞成怒,追在他身后气势汹汹:“殿下少跟怀哥哥比,还有……我不是戚国的国巫!方才是急着回来歇息没有办法,日后再有人这样叫我,我是不认的!”
嬴焕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不回头看她,目光却一直定在被月光投在他身前的倩影上。
那影子被急得蹦蹦跳跳的,他看得直觉好笑,纵是强定心神,笑意也仍从嘴角沁出来好几次。
阿追又急又气,既想追上他说个清楚,又因背上的伤没好全,不敢猛追,即便始终只差两步远也无计可施。
眼前有护卫迎面巡逻而来,迎过来的火把一照,二人的影子都转到后面。她视线一低,下意识地狠狠踩在他的影子上!
为祸_ 第31章 刻意
阿追十分恼火戚王这样把她“国巫”的名号散出去,但眼下在人家的国家养着病,要真为此发火又多少不合适。
她便有意识地对戚王冷了些,不似往日的谈笑随意。但若应要论礼数么,偏也不缺——总之维持了一个“面子上说得过去”,实则却又拒人千里的客气的淡漠。
如此一来,每每碰了面,嬴焕想同她多说几句话都说不下去,她便得以寻个机会直接福身告辞,留他一个人在原地神色僵硬。
可他神色僵硬,她心里比他还僵硬呢!
从被鹿群袭击至今,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连她背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他却像是一道魔咒一样把她缠得死死的!
她一闭眼,脑子里就是他挡在她身边,挥剑为她挡开一头又一头鹿的画面;若睁着眼发呆,他的面孔也会时不时在眼前划上那么一瞬,或蕴笑或淡泊地看着她,让她好几次独自一人时都奇怪地脸上发热。
偏他又生得好看得很,骨子透出的清贵端然一个王者,举手投足又温缓谦和。让她每每想起,总不忍心将那画面摒去,非要痴痴地看上一会儿,再狠骂自己糊涂。
这让她觉得烦死了。她又不是全然不懂这样的心绪,那一层窗户纸便是有意地不去戳、去碰,心里也已然明白窗户纸的那一面是个什么。
可这怎么行呢?无所谓她愿不愿意嫁给姜怀,她也不能想着嫁给另一国的国君!
是以她觉得这样的心绪还是没有为好,暗想自己努力些克制,总该能忍住——便格外厌烦他这样主动来招惹她!
阿追回到房里的时候,苏鸾正在摆弄一排新折来的花枝,左看右看之后一枝枝□□花瓶,偶尔修上一修,插出错落有致的效果。花枝皆是梅花,绿梅居多,另有白梅两枝、红梅一枝,就算是个点缀。
阿追正心头一团乱麻,当下也没多看,坐下身往案上一趴,就听对面一声惨叫:“喂!!!”
她迷茫抬眼,苏鸾心疼地倒吸冷气,然后就埋怨:“我的天,尊贵的国巫女郎,您倒是看一眼再趴啊!铃朵挑了好久才折来,我修也修了一刻工夫了!”
让她这么一趴,有五六枝花的一端都压得蔫了,花瓣无力地褶皱起来,毫不客气地还了她这辣手摧花之人一派颓色。
但阿追显还没“摧”够。她的目光凝在那排花枝上,眉头皱皱,忽地一手将案上这排抄起,一手又拔出已插在花瓶中的。她带着三分气性出了房门,将花枝全扔在院子里。
苏鸾有一阵心疼之后,满是不解地打量她:“怎么了?谁得罪你了?”
“以后不要铃朵费力折花了,我不喜欢。”她掸掸手坐回案边,倒茶喝了一口,绷着脸又说,“旁人折来也不要。有花没叶子,光秃秃的不好看!”
苏鸾咂嘴。相识多年,她习惯地去猜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要么是阿追私底下听说了,要么是她占卜时看见了。总之必是有个她自己清楚、却又不便跟旁人说的原因,绝不是无理取闹。
苏鸾便替她打点了一番,上上下下都把话说到了,道以后屋子里不许用腊梅插瓶。铃朵那边她也亲自说了一声,这马背上长大的姑娘倒大方不计较,只是好奇:“阿追姐姐竟不喜欢?我还倒是因她喜欢,旁人才会要送。”
苏鸾听出点端倪,一愣,追问下去,铃朵却又连连摆手,什么都不肯说了。
很快就过了新年,天气渐渐回了暖。枝上一朵朵看似娇嫩却傲气地捱过寒冬的腊梅,在春风拂过时反倒渐次凋谢,而后枝上抽出嫩绿的叶芽,从小小的一缕缓缓抽长,再一阵更暖的风拂过时,就将那嫩叶拂开了。起初深如伤痕的褶皱日复一日地减淡,最终,终于化成舒展的一叶翠色。
一眼望去,充满生机的一丛,却再寻不到冬日花朵盛开的娇俏痕迹。
但虽没了娇俏,倒又添了不一样的坚韧气息。
在这些翠绿的叶子随着天气更暖而染深了一层的时候,前线开始捷报频传。
戚军从初时的抵御,逐渐转为进攻,接连夺下褚国南部的三处城池,而后大军继续往北推,借着南束人给予的精锐骑兵,月余内又攻下十五城。
这等攻势显然来得太猛,班王思量之后先一步下令撤军,独留褚公一人与戚国抵抗。禇、戚两方在鹤连山一地纠缠了近十日后,褚军再度溃败北撤。
而再往北,数过三五郡县,就是褚国国都,洛州。
褚公求和的降书终于快马加鞭地被送至朝麓,苏鸾闻讯后都好笑:“我听说去年褚公就主动招惹戚国,被你夺了五万骑兵不战而败,投降求和。如今与班国结盟又来一次,打不过再度投降求和——他是对写降书上瘾吗?”
云琅悠哉哉地磨着指甲,听言颇有点得色:“要我说,殿下就别理他这降书,把褚国大旗上的字改成‘戚’后再说,免得夜长梦多。”
苏鸾也赞同这说法:“是,总这么耗着,就跟邻家是条疯狗似的。一时乖了,谁知什么时候又会咬上来?”
阿追深深地吸了口气,手在眼前的占卜石上一盖,将自己从前线尸横遍野的场面里抽离出来。
她定定息,看向她们:“不,戚国得撤军。”
她先前曾占卜到,若戚国与南束结盟后,予以金银粮草,今秋戚国西南边因旱灾而收成不好时,南束人就会将粮食高价卖予那边的百姓,且还以次充好,引得民怨鼎沸。
但戚王还是给了他们金银粮草,因那时结盟之事迫在眉睫,她又恰好被邪巫干扰,未能卜出若予以兵马会有什么后果。
这也无妨,知道此劫后,朝廷便早一步调了粮去西边。眼下的问题是,她新占卜出的结果告诉她,鹤连山一地半个月后会有场罕见的地震,震得厉害切牵涉的地方不小,戚军如继续与褚军拼杀,免不了要有两三万人波及其中。
彼时天崩地裂、山石滚落,紧接着又要连下三日大雨,她清楚地看到山上的泥水卷着巨石倾泻而下,所过之处,人与房舍荡然无存。
阿追有意避着戚王,就将个中利弊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云琅,再由云琅去禀。
月余后,她见到了雁逸。
历经几个月沙场上的风沙,雁逸不可避免地被晒得黑了些,但好在先前惨遭耐刑的鬓角早已长回,略黑的这一层肤色便只为他添了一层为将者独有的沧桑和刚毅。若不然,比旁人黝黑的一个人,还没有鬓角,看上去实在是太可笑了。
——打从摸着鬓角主动道了句“终于长回来了”开始,阿追就在心里忍不住地细想这事。待得茶端上来,她终于得以借着端袖掩嘴喝茶的机会舒了两笑。
陶杯搁下、端正坐好时,却见隔着一张案几的雁逸正凝神看她。
阿追并不避他的目光:“上将军有事?”
雁逸“嗯”了一声,:“我听说女郎为做国巫的事,与主上起过争执?”
阿追眉心微皱,他又说:“其实女郎不必执著于弦国与戚国之分,往前数不足百年,天下都是一个‘荣’字。”他说着啜了口茶,续言,“我原是东荣人。”
他说的道理,阿追其实是懂的。眼下天下虽七分,但除却南束真是异族以外,其他各国其实都是一样的血脉。国别之分在此并无那么要紧,许多有识之士,都是自己择明主而投的。
她也并不傻,说给戚王听的那句理由,本也就是个堵他嘴的理由而已。
阿追便模棱两可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上将军多说无益。”
“不是因为这个,那就只能是因为弦公了。”
她微微一愣,语气又生硬两分:“请上将军不要为戚王殿下当说客了!”
“我不是替他当说客,只是殿下为人……”
阿追认真听着,却见他面色忽地一白,转而朗声镇定:“赏罚分明,光明磊落。”
“……?”她奇怪地望着他,他又说,“你若肯助戚国一臂,主上必不会亏待你的。”
阿追怔怔,正被他的阴晴不定搞得莫名其妙,他已起了身,端端正正地向门口一揖:“主上。”
她扭头看过去,顿一阵气虚。
她看看雁逸,寻了个由头便想溜:“殿下与上将军有事要议?我便不扰……”
话音还没落人倒跑到门口了,眼看还有一步就能跑出去,却被戚王一挡。
嬴焕看看雁逸,又好笑地看向她:“要与上将军议事,就不该是本王寻来。”
显然应该是召雁逸前去。
阿追气息噎住,看着嬴焕不敢吭声,他只向雁逸道:“我与女郎有些话说,上将军先回吧。”
她心下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些日子他都不曾有意找上门来,现下突然找来是为何?
眼看雁逸离座起身,阿追的心越提越高。雁逸却在二人眼前停了脚,端正一揖:“主上,臣有事禀。”
“上将军。”戚王目光微凝。
雁逸面色未改:“是军中要事,适才去玄明殿时,正有人觐见,才不得不暂且搁置。”他说罢视线抬起,并未在阿追身上停留半分,只向戚王道,“还请主上借一步说话。”
嬴焕循循地吸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看雁逸,又看向阿追。
为祸_ 第32章 提亲
暮色渐重,戚宫里安静下来。
宫道间,只有巡逻的护卫轻稳的脚步声和微风拂过枝头时的簌簌叶响,除此之外,半点其他的声音都难寻到。
玄明殿里,两旁的八盏多枝灯全都亮着。那每一盏灯,都是一棵一人高的铜树,一枝枝地伸出枝干,每一根枝干顶头的铜碗里,都托着一支一寸粗的白烛。
门口近风的蜡烛烧得快些,白蜡融成透明,沿着烛杆流下来,又在还没有触及底下的铜碗时便已凝住。一滴又一滴的,在原本光滑的烛杆周围,添上了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笔直凸纹。
而后随着夜色愈深,蜡烛短了一些,再淌下来的烛泪便得以一流到底。带着未散尽的余温,与铜碗呼应着,齐发出一声“呲”音。
这样的响声听得多了,其实多有些烦人。嬴焕却恍若未闻,仍径自沉思着,更无意让宫人进来更换火烛。
阿追已有数日对他避而不见,就连卜到地震这样的大事,也是让云琅来禀的。
昨日他借着大军凯旋之事才去寻她,原想为躲避天灾的事向她道谢,总也能说上几句话,却是还没坐下,就被雁逸以“有要事禀”为由,把他请走了。
彼时他几要以为雁逸是有意为阿追挡他,然而雁逸也确实禀了桩大事给他。
——他带兵回朝时听到风声,似是班、褚两国欲拉拢东荣与皖国结盟。此事如是真的,结盟的原因便不难猜,只能是为联手抗戚。
班、褚、皖、东荣,是大半个天下。一旦联手,戚国总是会有些麻烦的。
但这一天也是早晚会有,嬴焕并不觉得意外,只问雁逸:“上将军觉得该当如何?”
雁逸给他的建议平平无奇:“合南束、弦国之力,与之相抗。”
这实在是个不必旁人多说,他也首先就能想到的办法,雁逸只是将需这样做的原因说得更细了些。
雁逸说,班、褚、皖、东荣这四国中,褚国接连打败两次,眼下苟延残喘,暂不值一提;东荣天子昏聩,朝中上下犹如散沙一盘,也不值一提。从兵力上真正能派上大用的,其实只有班、皖两国而已。
可换个方向来说,东荣却也是最不可小觑的。
天子再昏聩,也还是当朝天子。莫说与之相邻的皖、班两国里是否还有百姓对这天子存着愚忠,就是戚国这离得远些、自己国力强其数倍的大国,在上次东荣使节入朝麓时,都还有很多百姓会跪拜天子。
这种愚忠,在他们这些高居庙堂的人眼里滑稽可笑不假,却是不可忽视。
——眼下天子在百姓眼里仍是正统、仍是“名正言顺”、仍是“民心所向”。
所以一直以来,各国国君再瞧不起当今天子,面上也仍谦和称臣。谁都不肯主动去捅那窗纸、不肯让自己担上“乱臣贼子”的恶名,又都期盼着旁人去捅。
现在,班、褚两国拉拢东荣一同抗戚,接下来必会有让天子下旨责难戚国的举动,逼着戚国真真正正地“起兵造反”、逼着戚国捅破这一层。
此举戚国不怕、戚王不怕,只是也不想让他们把“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做得太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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