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大祭司临阵脱逃,铁额人终于开始溃散,魏十七也不追击,拾了铁棒和错金凤凰镰,回到余瑶身边。
余瑶怔怔望着他,身子一软,晕倒在他怀里。
第十二节 谢谢你救了我
元隆十七年,铁额人突塞部契丁部韦鹘部高延陀部相约奔袭镇海关,高延陀部背信弃义,滞留在瘴叶林北,突塞契丁韦鹘三部被许长生挥军击溃,丢盔弃甲逃入草原,高延陀部可汗拔木萨和大祭司祈骨趁机偷袭,吞并了弱小的突塞部,与契丁韦鹘瓜分其领土,虚张声势,抢了最大的一块。等契丁韦鹘二部得知高延陀部在瘴叶林北吃了大亏,骑兵损失惨重,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情了。
让拔木萨切齿痛恨的一男一女,并没有回转昆仑,而是踏入了铁额人的草原。
祈骨以秘术逃脱,高延陀部的骑兵弃下同伴的尸首,溃散一空,草原上只剩下盘旋的秃鹰,散布着死亡的气息。
魏十七牵来一匹无主的战马,搜罗了一些干粮负在马背上,将余瑶抱起,二人合骑一马,走向茫茫草原。忍耐已久的秃鹰终于飞下,彼此推搡着,伸长脖颈吞食死尸的内脏。
余瑶只是脱力,并无大碍,过了片刻,她悠悠醒转,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天空蓝得耀眼,白云悄悄改变着形状,她仿佛做了一个遥远的梦,懒洋洋的,脑中一片空白。
风从北方吹来,草原起伏如波浪,蹄声的的,马匹打着响鼻,余瑶发觉自己靠在魏十七怀中,他一只手揽在自己腰间,另一只手牵着缰绳,朝着未知的方向行去。她没有挣扎,只是把他的手挪开,坐直了身体,任凭马匹带着自己去远方。
一路默默无语。入夜时分,魏十七拉住缰绳,翻身跳下马匹,朝余瑶伸出手去。余瑶看了他几眼,没有理睬,从另一边滑下马,双手抱着胳膊,在四下里随意走动。
四野空无一人,夜幕笼罩着草原,繁星摇摇欲坠,夜风呼啸,如泣如诉。余瑶长长舒了口气,把凌乱的长发重新盘起,插上一支玉簪,仰头望着漫天星光,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魏十七升起一堆火,烤软了干粮放在草叶上,余瑶来到火堆旁坐下,伸长了手臂取了一块,掰碎了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没有拒绝,这是个好的开始,魏十七不想逼她太紧,起身上马,朝漆黑的草原奔去。
半个时辰后,他带着一匹洗剥干净的野狼回到火堆旁,烤了一条前腿递给余瑶,余瑶默默接过,只尝了少许,嫌狼肉粗糙难以下咽,仍丢还给他。
魏十七也不挑剔,边烤边吃,大骨丢进火堆里,烧得发白,拗断了吸食滚烫的骨髓。
余瑶眼望着跳跃的火光,道:谢谢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不客气。
这附近有水吗?我想洗一下脚。
在西边不远,有一条溪水,水很干净。
那就去吧,麻烦了。
魏十七牵了马匹过来,翻身上马,弯腰伸出手去。这一次,余瑶没有拒绝他,搭了一把手坐在他身前,曲起手肘在他胸口点了点,道:别靠太近,我不喜欢。
魏十七踢了下马腹,纵马朝西边奔去,无移时工夫,一条晶亮的溪流横亘草原,蜿蜒向南,消失在远方。
余瑶跳下马,在溪边坐下,除去鞋袜,把双脚惬意地浸在溪水中,干枯的血迹渐渐变淡,脚上的肌肤雪白如玉。
魏十七绕到上游喝了几口水,擦把脸,捧起溪水淋了一头一脸,用力甩了甩头,觉得清凉而爽快。余瑶看见他的举动,微微皱起眉头,抬起双脚举出水面,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重新浸入水中。
死过一回,感觉怎么样?
余瑶歪头想了想,哑然失笑,道:不知道。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好像放下了什么东西。
不想报仇了吗?
余瑶弯腰拨弄着溪水,看着月光下自己的倒影一点点变模糊,道:想,不过没办法啊,我只是一个弱女子,看上去很坚强,其实一点也不自信你还愿意帮我吗?
怎么突然想通了?
天地如此之大,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教你啸月功,我不答应你,你也会缠着不放,与其这样,不如保留一点渺茫的希望,反正,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重新再死一回,我一点也不怕。
我们做个交易,你教我啸月功,我帮你解决太一宗,不管能不能成,就像你说的,保留一点渺茫的希望。
呵,连昆仑掌门都不敢说解决太一宗,你一个刚入门的小小弟子,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啸月功是云牙宗的功法,我问你,云牙宗自开宗以来,有没有谁的进展在我之上?
余瑶瞥了他一眼又一眼,从储物镯中取出手帕擦干脚上的水珠,换上新的鞋袜,道:非亲非故,空口白牙,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魏十七无言以对。赢得他人的信任是一种奢侈,回想自己,能够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似乎也找不出一个来。
余瑶对他的反应心知肚明,她也无意为难他,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注意到他左手手背上那道灰色的印痕,像刺青,像伤疤,又像补丁。
你手背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打猎时不小心被野猪獠牙划伤的。
余瑶走到他身旁,拉起他的左手,仔细打量了半晌,扁扁嘴道:骗人!
这是魏十七第一次看到她流露出小儿女的神情。
第十三节 人生不如意事
余瑶一字一句道:流石峰上,左手手背有这样印痕的人,都是阮静看重的人。她咽下那几个忌讳的字眼,差点闪了舌头,惊叹之余,脸上流露出忌惮和羡慕。
余瑶的反应让魏十七记起接天岭妖王白蛇精的提点,她的身份远比你想象的要高贵,你若想好好活下去,不妨依附于她,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他心中翻江倒海,却仿佛漫不经心,没有在意她话语中生硬的转变,笑笑说了句,什么看重不看重的,我跟阮静只有一面之缘,帮了点小忙,她送给我这个。
余瑶摇摇头,能种入血肉的法宝,还不足以证明吗?
只是一只储物袋,存放血肉没有**之虞,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用。魏十七想了想,从蓬莱袋中放出一块美人蟒的血肉,让她看仔细了,再催动元气重新摄入袋中。
阮静断定他隐瞒了什么,沉默片刻,道:不管怎样,既然阮静选中你,想必你有过人之处
魏十七微笑不语,决定让对方继续误会下去吧,也许这样的误会能让她对自己多一点信心,只要一点就够了。他拉住余瑶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道:跟我说说你的事。
余瑶不自觉地抱住双腿,将脸贴在膝盖上,歪着头凝望潺潺的流水,隔了良久才涩然道:我爹是云牙宗第十六代宗主,膝下有二子三女,我是他最小的女儿。云牙宗在大江南岸的七榛山开宗立派,属于玄门体修一脉,规模不大,连同妇孺在内,里里外外三百多口人,先天之体不足十分之一,我爹的修为最高,也只不过凿通了七处窍穴。
出事那天是中秋节,宗门上下聚在一起喝酒赏月,大伙儿说说笑笑,都很开心,连在外地做生意的大伯一家也特地赶上山,带来十坛上好的花雕酒助兴。到了中夜时分,一轮满月高挂在天空,满地清光,白晃晃有些耀眼。
吃到中夜时分,大伙儿陆续都散了,爹有些喝醉了,他跟我说,前些日子,他和大哥到江边采药,在山坳里发现一具腐烂的尸体,胸腹被狼掏过,内脏都吃空了,不远处丢着一只储物袋,看上去像是遇难的修士。
大哥性子急,把储物袋打开,兜底一倒,翻出几株灵草,三块鱼眼石,还有一枚不起眼的铜镜,东西不多,很寒酸,爹说连表明身份的玉牌都没一块,那一定是个没门没派的散修。
大哥把那散修的尸体埋了,入土为安,储物袋带回山,交给爹处置。爹把灵草和鱼眼石交给他,留下了铜镜,仔细揣摩,发现那是一件法器,只可惜他修为有限,驱使不动。爹说我的根骨不错,将来兴许能把云牙宗发扬光大,那枚铜镜,就作为宗门传承的信物,交给我保管。
我在庭院中把玩铜镜,不小心照了一下天边的满月,闯了大祸,铜镜似乎被望月的光华驱动,射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直冲斗牛,风云为之变色,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在山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一时间慌了手脚,急忙翻转铜镜,被白光扫了一下,整个人当即被传送到万里之外的戈壁荒漠,原来那枚铜镜,竟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传送法器。我急着想用铜镜再次传送回去,谁知不管怎么摆弄,铜镜都毫无反应。一个弱女子,孤零零置身于荒漠中,漫天风沙,缺水少食,根本撑不了多久,幸好钩镰宗的陆宗主御剑经过,救了我一命。
她问我出身来历,为何孤身来到荒漠,我怕她丢下我不管,不敢隐瞒,原原本本告诉她事情的经过,并把铜镜献给陆宗主,恳求将我送回中原,与家人团聚。宗主很看重那枚铜镜,只是她另有要事在身,即将远行,于是她把我带上流石峰,将我暂时安置在石梁岩,等她回来再作打算。
我在石梁岩呆了大半年,跟随钩镰宗的弟子一同修炼,开窍穴,吸纳天地元气,也是机缘凑巧,因祸得福,竟一举凝成中品道胎。陆宗主回到流石峰,对我大为赞赏,将我引入昆仑派,收为弟子,悉心教导。
师父待我真心不错,传我御剑术和错金凤凰镰,待御剑术小成后,我告假前往云牙宗探视父母兄长,谁知万里迢迢来到七榛山,方圆百里已经变成一片鸟兽绝迹的死地。事后我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才得知,凶手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太一宗,为了夺取那枚不起眼的铜镜,太一宗凌霄殿殿主许灵官亲自出手,将云牙宗满门上下三百余口杀得干干净净,尸骨不留。
许灵官背后是楚天佑和太一宗,我一个弱女子不是对手,只好回转流石峰继续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突破剑芒关,杀上连涛山报仇雪恨。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流石峰也不是世外桃源。
魏十七心中一颤,仇恨不足以逼她轻生,余瑶孤身冲向铁额人的骑兵,不惜以身犯险,真正的原因还在流石峰。
第十四节 看天看云看草
昆仑嫡系分五宗,御剑宗,五行宗,毒剑宗,钩镰宗,飞羽宗,各宗设宗主一人,长老若干,钩镰宗的宗主是我的师父,此外还有鲁陆二位长老。余瑶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像一只警惕的波斯猫。
鲁长老单名‘平’,位高权重,据说当年曾与紫阳道人争夺昆仑掌门之位,惜败于青冥剑下,也是了不起的人物。论辈分,他是师父的师伯,我应当叫他一声师祖,只可惜,鲁长老的心思余瑶乜了他一眼,跟你也差不多。
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心思差不多?那是什么意思?
他想收我作侍妾。没有羞恼,没有委屈,没有气愤,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外人,一个男人,想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她自己,那个男人,是她的师祖。
平心而论,鲁长老待我不错,他指点我修炼,送给我珍稀的丹药,告诉我很多昆仑秘闻,一开始我只当他是和蔼的长辈,后来知道了他的心思,想疏远,已经来不及了。余瑶蜻蜓点水地说了几句,一带而过,鲁平是怎样纠缠她的,她难以启齿,也不想说给魏十七听。
你师父的意思呢?
师父跟鲁长老吵过一架,后来不了了之,她想方设法护着我,不过总有护不住的时候。
这次你跟着宋师叔出来,也是想避开他?
是师父安排的。鲁长老越来越性急,已经快按捺不住了。
你没有向昆仑掌门禀报?
想过,可师父说这是钩镰宗的家事,掌门不会插手,说出去只会惹人耻笑。
那么谁能够帮你,打消鲁长老的念头?魏十七隐隐猜到了什么,从看到他手背上的印痕起,余瑶态度就开始转变,如果连这一点都想不通,他实在是太迟钝了。
是阮静如果她肯出面的话余瑶吞吞吐吐,有些不好意思。
果然是她!阮静在流石峰说得上话?
余瑶警惕起来,你在套我的话?
魏十七笑笑道:我这不是想帮你嘛!
余瑶没有说话,内心挣扎了许久,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什么都告诉你了,求你帮我一回,你要的东西,我先给你!她从储物镯中取出一卷兽皮残片,送到魏十七跟前。
魏十七伸手接过,余瑶却没有放手,而是凝眸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恳切。他猜透了对方的心思,许诺道:放心,你不负我,我不负你,鲁平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他轻轻一抽,把兽皮残片拿到手里。
这是啸月功的最后一部分,能不能练成,就看你的机缘了。
她的语气有些古怪,魏十七心中觉得不妙,他慢慢展开兽皮残片,凝神细看,兽皮上没有人像,刻着一篇数千字的要诀,每个字只有黄豆大小,密密麻麻,让人看得头晕。
他翻来覆去揣测了半天,问道:这是什么文字?上面说了些什么?
余瑶摇摇头,道:从云牙宗开宗立派起,就没有人读懂这一篇要诀,据说这是上古妖族的文字,已经失传了。
魏十七只得苦笑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余瑶有些惴惴不安。
没,我相信你。魏十七将兽皮残卷收起,站起身,向余瑶伸出手去,走,我们回去吧!
去哪里?
既然你不想回流石峰,我陪你四处走走。
余瑶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你能陪我多久?
到你必须离开我为止。
余瑶没有误会他的话,她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宋韫迟早会找到她,她终究要回流石峰。但是这一次已经不同了,她死过了一回,得到一个不负的承诺,尽管希望渺茫,但有希望总比绝望好,她觉得自己能够撑下去,直到眼前这个男人兑现他承诺的一天。
她把手放在魏十七的大手中,借力站了起来。
二人合乘一骑回到火堆旁,说了几句闲话,各自躺下歇息。次日一早,他们再次上路,在一望无涯的草原上信马游走,看天,看云,看草,渴了,喝溪水,饿了,吃野味,从日出走到日落,在月光和星光下相对而眠。
这是余瑶十多年来最惬意的时光,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在天地之间漫无目的地行走,像捉迷藏一样,等着师叔追上来,她真心希望,师叔来得越晚越好!
我想要你!魏十七说过的那一句玩笑话,她一直记在心里。
第十五节 买你一条性命
半个月后,宋韫的剑光从空中掠过,稍作徘徊,降落在二人跟前。
魏十七和余瑶双双见过师叔,叙起别来诸事,魏十七只说遇到铁额人高延陀部挥军奔袭镇海关,考虑到关内无辜的汉人,出手相助一二,谁知高延陀部的大祭司祈骨也在军中,双方一场激战,好不容易才杀出重围,魏十七受了点伤,余瑶为照顾他,在草原之上多逗留了几日,二人正打算觅路返回瘴叶林。
这一番话不尽不实,宋韫也不拆穿,过后再问余瑶就是了。她告诉魏十七,邓元通一行人在镇海关等候,让他自行前往关内会合,又向余瑶点了几句,她接到陆宗主的飞剑传书,流石峰出了点变故,鲁长老身受重伤,闭关不出,陆长老亲自坐镇石梁岩,宗主催促她们赶紧回去,莫要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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