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弟子猜想说话的是白蛇精,心中紧张,忘了道谢。
你运气不错,这颗珠子里封存的就是安魂香邓师弟,怎么样,借你师侄的东西一用,先对付了那条地龙再说?
邓元通道:甚好!珠子是十七得来的,事后我会补偿他的。
魏十七连道不敢,一脸惶恐和诚恳。
第九节 我们谈谈吧
天色已晚,四人离开瘴叶林,来到林子北面的丘陵歇息。
平复丹让余瑶恢复过来,她依然抱膝坐在火堆旁,下颌磕在膝盖上,望着跳跃的火光放空自己,呆呆出着神。远离流石峰,在这片铁额人的土地上,她暂时获得了平静。不过又能躲多久呢?宋韫以为她在逃避七榛山的那场屠杀,却不知道,余瑶也在逃避流石峰。
那是她无法承受的难堪。
猴群采集了不少天罗藤,邓元通分了一半给宋韫,她笑嘻嘻地收下来,道了声谢。
他们低声交谈了片刻,定下了相互配合,剿灭地龙的方略乘牵云车至腐叶之海,引出地龙,先施放安魂香,再联手以和北斗七星符伤敌,最后驱飞剑飞镰一击奏功。
安魂香是这一战的关键,地龙没有防备之力,和北斗七星符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他们的声音很低,但没有刻意回避魏十七和余瑶。余瑶只顾自己想心事,听若不闻,魏十七却听得津津有味,他第一次意识到,两名剑修的配合有这许多讲究,绝非单打独斗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邓元通和宋韫乘牵云车深入腐叶之海,留下魏余二人,孤男寡女相对。
魏十七到灌木丛中捕了一头獐子,挑好的肉架在火堆上,烤得焦香扑鼻,余瑶似乎没什么胃口,只尝了一点腿肉,歪着头看他狼吞虎咽,无移时工夫把一头獐子吃完。
他吃肉的速度很快,跟粗鲁无关,但也谈不上优雅。余瑶看着一块块獐子肉消失在他口中,干净利索,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大概就是男人吧,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魏十七吃饱了,在四下里随意走了一圈,主动坐到余瑶身旁,道: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余瑶抬头看了他一眼,在她的印象里,很少有男人会主动坐在她身旁,他们更愿意站在远一些的地方跟她说话,保持距离,并且不大乐意她站起来。
魏十七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焦黑的树枝,在一块石头上画了一个人像,盘踞在地,对着满月张大嘴,又画了一个人像,**着上身,背撞大树。
你是什么意思?余瑶收敛起笑意,眼神中多了几分凌厉。
魏十七默默把树枝塞到她手里,示意她继续画下去。
余瑶瞪着他看了半晌,随手画了第三个人像,瘦小干瘪,口中吐出一道气息。
魏十七长长舒了口气,道:云牙宗掌门余三秦的幼女,果然是你!
你想说什么?
这趟邓师叔来镇海关,本来没我什么事,我是为了你才来的,下山历练寻求突破什么的,只是托词
余瑶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说重点!
拜入仙都之前,我是老鸦岭的猎户,靠打猎谋生。老鸦岭中有一处黑松谷,里面住着一头金背老熊魏十七边想边说,信阳镇邓彰觅熊胆为孙儿治病,拜托仙都门下的邓守一出手,他在老熊的巢穴里找到一张兽皮残片,后来才知道是云牙宗的啸月功。
余瑶听他说起熊巢中的那具骨骸,心中一颤,她几乎可以肯定,死在金背熊爪下的修士,正是她的嫡亲叔父余佐秦,当年七榛山的那场灭门惨祸,只逃出寥寥数人,余三秦的兄弟余佐秦就是其中之一。
啸月功你练到什么程度了?
魏十七没有回答她,从她手里拿过树枝,又画了第四个人像,盘膝而坐,背上的窍穴是空心圆圈,腹下丹田中有十来个大黑点。
余瑶眯起了眼睛,你还有第二块兽皮残片?
魏十七继续他的故事,接天岭冬猎之前,他在昆仑山中偶遇胡安和田长寿,田长寿受尽折磨,重伤身亡,他在胡安身上搜出第二块兽皮残片,并从他口中得知了太一宗与云牙宗的仇怨。
余三秦死了,余佐秦死了,田长寿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往事一点点揭开,心头的伤口再度流血,余瑶想哭又想笑,挣扎了良久才缓过劲来。
那两块兽皮残片在哪里?
交到长瀛观蓬莱殿了,换了点东西。
那你还想要什么?
魏十七指指第四个人像,道:我练到这里,凝成了道胎,不知该怎样继续下去。你能教我吗?
教你?你又不是云牙宗的弟子,凭什么?余瑶红着眼睛嘲讽道。
她的情绪不大稳定,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却平静不下来。魏十七不再说话,抓了一把草叶,把四个人像慢慢擦掉,余瑶呆呆看着石头上的人像变模糊,心中一阵阵刺痛。
你想要什么?魏十七问了同样的问题。
咦?
我想要完整的啸月功,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就能给我?
魏十七平静地说道:说说看,也许我能办到。即使眼下办不到,也不代表将来办不到。
第十节 你在逃避什么
余瑶瞪着眼看他,看了许久,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能帮我报仇?
仇人都有谁?
余瑶嘴角抽动一下,故作镇定,扳着手指道:不多,就两个,一个许灵官,一个楚天佑。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指甲的形状很美,色泽如玉。
魏十七认认真真盘算了良久,道:这两个人的背后是太一宗,找他们报仇无异于把太一宗拉下马,很难,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言不惭!
魏十七看着她的脸,放慢语速,你知道太一宗最大的弱点在哪里吗?楚天佑大力推行鱼眼石流通,设立了‘肆廛’和‘质库’,但是他没有考虑到,当交易的规模大到一定程度,鱼眼石就不适合作为货币,到那时,某种形式的势必应运而生
余瑶厌倦了这样的交谈,她听不懂,她精疲力尽,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她讨厌试探,讨厌渺茫的可能,讨厌被说服。她打断道:给我看得见的东西,行就行,不行就算,不要空口白话说服我。
魏十七对她的性子有了直观的认识,他沉默片刻,站起身拍拍屁股,道:你看上去很坚强,其实并不自信,害怕复杂,害怕权衡利弊,做出决定,就像天罗藤,必须依附树木才能生长。算了,就这样吧!
这些话像一根刺,深深扎入她心间,余瑶没有反驳,也没有嗤之以鼻,她把头埋在膝间,觉得身上背负的东西又重了一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腐叶之海方向,突然传来了山崩地裂的巨响,雷霆从九霄云外劈下,北斗七星符光华万丈,余瑶听到了地龙的咆哮,那咆哮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和绝望。
余瑶嘴里发苦,一颗心飘在半空中,不上不下。这么快,一切都行将结束,不久之后,他们将踏上归途,先到镇海关跟许励辛老幺会合,然后一路向东,邓元通引着仙都门下弟子回转仙云峰,宋韫带着姚姜的尸骨,与余瑶一同返回流石峰。
逃避了一圈,依然逃无可逃,这一次,师父还能护得住她吗?
她期待着会发生某种改变,让她逃离过去种种,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依然要回到难堪的过去,仇恨,绝望,压抑,委屈,苦闷,彷徨,焦虑,种种情绪纷至沓来,把她淹没,让她窒息。
还是死了吧!死了就没有人再逼她,死了就能获得永远的平静!
从遥远的北方草原,隐约传来隆隆马蹄声,风驰电掣般逼近,魏十七站上丘陵,极目眺望,只见天地之间,黑压压的一片骑兵潮水般涌来,兵锋直指镇海关。
是铁额人的骑兵奔袭镇海关!
余瑶站起身,望着漫山遍野的铁额骑兵,双眸如同夜空璀璨的明星,越来越亮。魏十七察觉到她的冲动,忍不住握住她的胳膊,你想干什么?
隔着衣衫,触手滑腻温暖,柔若无骨。
余瑶冷哼一声,手臂如游鱼从他掌中脱出,反手一掌打在他脸颊上,清脆响亮。
魏十七摸摸脸颊,你想干什么?
怕的话就躲远一些。
望着她冷冰冰的脸,一个念头忽然浮现于脑海,魏十七脱口问道:你在逃避什么?
这句话如同惊雷响在耳边,余瑶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尖声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告诉我,我帮你!
余瑶再也遏制不住汹涌的情绪,两行清泪滴落在地,你帮我?为了从我这里得到啸月功?
如果你愿意,不要啸月功也可以铁额人的骑兵越来越近,斥候的利箭蜂拥而至,刹那间,魏十七觉得**是如此强烈,他忍不住凑到余瑶耳边,轻声道,我想要你!
他伸手挡住飞蝗般的利箭,艮土之气喷薄而出,铁额人的利箭被无形的手捉住,层层叠叠,一支支凝滞在空中。
余瑶曲起手肘在他胁下重重一击,御起错金凤凰镰,化作一道赤光,掠过丘陵和草原,疾如风火,突入铁额人的骑兵队中。
她下手很重,显然是恼羞成怒,魏十七揉揉胁下,手一松,空中的利箭失去支撑,掉了一地。
铁额人的斥候根本挡不住余瑶,只得从四面八方围住魏十七,为首的一人手持长矛,大喝一声,朝魏十七拦腰横扫,意图捉一个活口。
魏十七随手抓住长矛,将那斥候高高挑起,随手一送,矛柄穿过皮甲刺入他胸口,直透后背。那斥候狂叫一声,鲜血从口鼻中涌出,兀自用双手握住长矛,不肯松手。
首领被杀,其余的斥候同仇敌忾,纵马持刀冲上前,魏十七挥动长矛,像打地鼠一般把他们一一打倒,连人带马,无一幸免。
长矛浸渍了鲜血和脑浆,滑不留手。
第十一节 一声清冽的凤鸣
铁额人的大军由斥候轻骑重骑组成,轻骑是主力,四千骑,一人配双马,武器以弓箭为主,辅以长矛狼牙棒马刀绳套,重骑数量不多,三百骑,持戟或槊,是攻坚的精锐,除此之外,还有庞大的辎重队。
余瑶没有迂回,笔直杀入轻骑军中,错金凤凰镰贴着马腿划出一道弧线,十来匹战马腿脚断折,悲嘶倒地,飞镰又倏地飞回,从骑兵的咽喉割过,划出一道耀眼的血线。
杀戮并不能让铁额人恐惧,反而激起了他们骨子里的野性,骑兵挥动马刀,纵声怒吼,争先恐后冲上前,沦为错金凤凰镰下的冤魂,一时间,血流如注,尸积如山,余瑶操纵飞镰,发泄着心中的愤懑,毫不手软。
扑上前来的骑兵越来越少,余瑶踏着血水走出来,腰背挺得笔直,脸色平静如水,错金凤凰镰饱饮了鲜血,赤铜色的凤凰纹理转为猩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轻骑兵远远围成一圈,三百铁甲重骑蓄势待发,余瑶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炙热的火焰。
一个苍老的声音咳嗽一声,操着生硬的汉话说道:昆仑钩镰宗的剑修,且住手,听老朽一言!
重甲骑兵分在两边,一名须发俱白的老者缓步走出,满脸皱纹,发际挂着骨哨玉石珠子之类的饰物,穿一袭华丽的袍子,腰间围一条碧玉束带,十指上套着七八枚指环,金玉木石,材质各异。
你是何人?
老朽乃是铁额高延陀部大祭司祈骨,姑娘年纪轻轻,下手如此狠毒,为何无故杀戮我铁额人?
余瑶淡淡道:我是汉人,你是铁额人,问这些话是多余的。你们铁额人攻破汉人的城池,烧杀掳掠,死的都是老弱妇孺,难道就不狠毒了?
祈骨摇摇头,道:汉人杀铁额人,铁额人杀汉人,弱肉强食,谁都怨不得谁,可你不同,你是昆仑剑修,不应当插手凡间的事。
有什么应当不应当的,当年太一宗血洗七榛山,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凡人,也没见有谁站出来说句话废话少说,手底见真章!
祈骨叹息道:那是没得商量了?
余瑶没有回答他,手腕微震,错金凤凰镰如毒蛇般昂起,嗡嗡作响。
远处忽然爆出一片厮杀声,片刻后沉寂下去,接着又再度响起,距离已经接近了很多,祈骨极目远眺,只见一道黑影风驰电掣般冲来,沿途阻截的骑兵如风中落叶,四散飘零,一个个筋骨断裂,狂喷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祈骨眯起眼睛,原来你还有帮手,难怪如此托大!
离火之气尽数注入错金凤凰镰,一声清冽的凤鸣,飞镰冲天而起,燃起熊熊赤焰。余瑶一出手就倾尽全力,催动焚身火,断绝了所有退路,操纵飞镰击下,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眼神有些迷离,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魂牵梦萦的七榛山。
祈骨扳动拇指上的一枚玉指环,手中多了一只骷髅头,色泽枯黄,温润如玉,他用食指中指轻轻敲击着骷髅的天灵盖,念了一句短促的咒语,骷髅头嘎嘎厉笑,张嘴吐出一团浓稠的黑烟,化作一个车**小的鬼影,青面獠牙,有形无质,迎着错金凤凰镰而去,把飞镰死死缠住。
焚身火灼烧着鬼影,吱吱作响,祈骨手中的骷髅头迸开一道道裂痕,碎屑纷纷撒落,但错金凤凰镰却被牢牢定在空中,失去了控制。
重甲骑兵挺起铁槊发动冲击,隆隆蹄声中,余瑶望着急速逼近的铁骑,张开双臂等候命运的降临,在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一切痛苦都将过去,她终于可以获得平静。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如岸边的礁石,迎向前赴后继的骑兵。
铁棒重如山,每一次挥击,铁额人的重骑都连人带马飞将出去,带倒三四骑精锐。相较于错金凤凰镰,铁棒虽是钝器,威力却更大,祈骨眼睁睁看着重骑逐一倒下,心惊肉跳,偏生抽不出手来阻止。
魏十七窥得真切,突施冷箭,发一招乾坤一掷,铁棒脱手飞出,直奔祈骨当胸而去。祈骨怪叫一声,手中骷髅头猛地爆裂,上半身像没骨头般往后仰去,却慢了半拍,下颌被铁棒击中,颌骨粉碎,掀去半张脸面。
重骑趁势一拥而上,魏十七哼了一声,侧身一拳击中马腹,战马哀嚎一声,耸身将背上骑士甩下地,魏十七一脚将他脑袋踢飞,足尖挑起铁槊,接着手中顺势轮了一圈,又扫落六七骑。
三百重甲骑兵,高延陀部的精锐,已经所剩无几。
祈骨双足牢牢钉在地上,慢慢直起身,一张脸鲜血淋漓,眼中满是失落,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折损了一件珍贵的法器,还搭上这许多骑兵,却连区区两名昆仑剑修都没擒下,让他把脸面摆到哪里去!
正打算下狠手,祈骨忽然觉得一阵心悸,情不自禁抬头望去,只见焚身火已将鬼影吞没,错金凤凰镰当头落下,势如奔雷。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本能地捏碎小指上的一枚木指环,身形渐渐变虚幻,飞镰从他头顶劈下,却毫发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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