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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当时宋韫正在镇海关外的草原上寻找余瑶的下落,接到宗主飞剑传书,这才知道流石峰出了大事。

    宋韫终究放心不下,试探着问道:宗主,是否传书坐忘峰,请苦道人回来?

    钩镰宗鲁平一辈师兄弟共四人,鲁平是大师兄,其下有谷之峦陆克崤苦道人,谷之峦执掌钩镰宗,鲁陆二人贵为昆仑长老,唯有苦道人为情所困,独自在坐忘峰隐居,他最近一次踏足流石峰,还是为了将刘木莲引入钩镰宗门下。

    陆葳斟酌再三,终于点了点头。

    二人商议定,宋韫辞别宗主,出了松风阁。余瑶匆匆迎上前,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宋韫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臂,道:放宽心,一切有宗主做主。

    余瑶略微松了口气,待要进松风阁拜见师父,却被金佩玉挡住,余师妹,未得宗主召唤,不得擅入松风阁。

    宋韫拉起她的手,道:你且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五节 我觉得这很公平
    宋余二人来到丹房,热浪已迎面扑来,眼皮发涩,鬓角的散发为之蜷缩。余瑶探头望去,只见一具青铜鼎炉坐在地火中,师妹刘木莲费劲地鼓动皮橐,呼哧呼哧,累得满头大汗,师姐钱鸳全神贯注照看火候,一时无暇分心。

    炼丹正到紧要关头,宋韫不欲打扰,站在一旁等了片刻,待鼎炉中丹液趋于稳定,这才上前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钱鸳急忙起身见过师父,客客气气招呼师妹一声,她是个精明人,知道宗主对这个徒弟极为宠爱,礼数上不敢有丝毫欠缺。

    丹成九品,成败只在一瞬间,宋韫挥挥手,让徒弟不必多礼,先照应鼎炉要紧。她叫过刘木莲,问清魏十七的居所,也不多留,领着余瑶便离开了丹房。

    钱刘二人心生疑惑,不约而同陷入沉思。

    宋韫来到石梁岩下,忽然停住脚步,推了余瑶一把,道:你自己去吧,我不耐烦见他!

    余瑶感到尴尬,望着师叔不知说什么才好。宋韫笑道:去吧去吧,别磨磨蹭蹭,告诉你,等掌门回来,你就没那么容易见着他了!她倒并不是开玩笑,御剑宗宗门坐落于无涯观,与镇妖塔比邻,即便是昆仑嫡系弟子,也不得随意进出。

    余瑶心虚地眨眨眼,道:那我陪师叔回去吧,那个人,不见也罢。

    口不应心!放心去吧,鲁长老那边,宗主已经摊过牌了,他不会,也不敢再为难你了。宋韫为她整了整衣袂,又推了余瑶一把,把她彻底推向魏十七一边。那天夜晚,在断崖峰的星光下,她听了余瑶的一通抱怨,然后看见她抱住魏十七的胳膊,靠在他肩头合上眼,安静得像个小孩,从那时起,她就清楚那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

    不会,也不敢,这是何等诛心的言辞!余瑶勉强笑了笑,故作镇定,一步步走向石梁岩西那座孤零零的木屋。她听着自己的心跳,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屋里空无一人,却充满了那个人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按下紊乱的心绪,坐在他曾经坐过的椅子上,以手支颐,呆呆出着神。

    不会,也不敢!宗主到底做了什么,鲁长老不敢再为难自己?

    一直坐到了黄昏,还是不见他回来,余瑶有些委屈,又有些赌气,起身走出木屋,匆匆投松风阁而去。

    她低头想着心事,忽听得一人温和地招呼道:瑶儿!她抬起头,只见鲁平鲁长老正站在石梁岩下,目光炯炯望着她。她心头突地一跳,急忙上前躬身行礼,垂手站在一旁,静候教诲。

    这不是鲁平希望看到的,这些年来,他有意无意想拉近年龄辈份造成的距离,却始终没能消除余瑶的警惕和拘谨。无数念头此起彼伏,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鲁平默默注视着她,这才发觉她与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有了很大的不同,她不再是为仇恨攫取的少女,尽管容姿未改,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嫉恨。

    师祖可有吩咐?余瑶忍受不住沉默,鲁平咄咄逼人的目光也让她很不舒服。

    鲁平踌躇再三,终于开口问道:我听说在赤霞谷中,那魏十七欺负了你,你恨他吗?

    余瑶握紧了拳头,清清楚楚道:他没有欺负我,我也不恨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鲁平皱起眉头,余瑶的态度让他无能为力,他感到深深的失落。

    余瑶抿起了嘴角,快刀斩乱麻,他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真实的情况远非如此简单,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伴随着少女情怀的微妙转变,心绪缭乱如丝,兜兜转转,最终系在他身上。话说出口,她有些害羞,又感到骄傲,隔了片刻,又加了一句,我觉得这很公平。

    鲁平如堕冰窟,他万万没想到,余瑶竟如此平静,如此坦然,救人一命,以身相许,这种连戏曲传奇里都嫌老掉牙的套路,竟会成为她推脱的理由!太阳穴的青筋跳动了几下,他竭力克制住愤懑,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寒意:公平?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指甲刺进了掌心,一阵阵疼痛,余瑶反问道:我不恨他,师祖为何要恨他?

    鲁平自以为猜到了她的心思,赤霞谷中厮守数载,余瑶对那魏十七暗生情愫,一开始或许被迫无奈,到后来是心甘情愿。满怀心绪落了空,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无言以对,只得挥手道:好,好,你去吧。

    是!余瑶松了口气,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她退后几步,快步离开了石梁岩。鲁平望着她窈窕的身影,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道:掌门下了一招险棋,陆葳下了一招狠棋,这二人都不是易与之辈嘿,三花五气消元散,真是好手段!



第六节 你在镇妖塔下
    远远逃离鲁平的视野,余瑶脸色苍白,背靠树干喘息不止,这才觉得后怕。她怎么敢站在师祖面前,说出那些目无尊长的忤逆话?是谁给了她如此大的勇气?是那个似近实远若即若离的男子,还是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宋师叔?

    余瑶慢慢蹲坐在脚跟上,双手抱膝,脸埋在腿上,紧紧闭起双眼。只要看不见,这个世界就不存在,她是安全的,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担心。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身上,一点点被黑夜驱散,起风了,有点冷,余瑶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忽然觉得身旁多了个人,一声不吭,身上的气息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歪着头看了一眼,整个人松弛下来,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你来了!她闷声闷气说道。

    喜欢这样蹲着?魏十七蹲在她身旁,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别扭,还是,这样觉得安全?

    余瑶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魏十七拉了她一把,道:走,到我住的地方去坐坐,陪我说会话。

    已经去过了,等了你很久都没回来,你到哪里去了?余瑶站起身,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

    魏十七随意道:四处逛了逛,山顶那座塔造得不错,很有味道。

    余瑶变了脸色,道:那是镇妖塔,昆仑禁地,你可不要胡来!

    没事,我就是看看,我喜欢看塔。魏十七拍拍她的手背,余瑶猛然警醒,慌忙把手缩了回来。

    二人在月光下并肩而行,来到魏十七暂居的木屋中,在昏黄的烛光下相对而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余瑶说起宋师叔在赤霞谷剿灭食尸藤妖的经过,魏十七似乎记起了什么,皱起眉头低头沉思,阴影覆盖在他脸上,像水波一样晃动。

    当日在铁岭镇刘寡妇的院子中,他曾用搜魂术拷问康平的魂魄,得知楚天佑命他继续潜伏在铁岭镇,操纵藤妖占据赤霞谷,假以时日,赤霞谷将成为太一宗进驻西陲的桥头堡,可是事后来看,潘乘年跟昆仑谈条件,只索取山河元气锁和月华轮转镜,根本没提到赤霞谷,连谷中的藤妖都置之不顾。

    他想到了两种可能,要么占据赤霞谷只是楚天佑的想法,潘乘年并不赞同,要么赤霞谷不容有失,紫阳道人拒绝了太一宗的要求。

    魏十七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从常理推测,紫阳道人连昆仑派开宗立命的根本都可以舍弃,又何必守着区区赤霞谷不放,对太一宗来说,以赤霞谷为桥头堡,把触角伸入西陲,进可攻,退可守,逐步蚕食昆仑的地盘,战略上并无不妥之处,为什么轻轻放过?

    他摇摇头,把这些念头沉在心底,不去多想。

    第二天清晨,魏十七推开窗户,远远望见晨光之下,一人作道士打扮,站在石梁岩最高处,举目眺望着镇妖塔,山风凌厉,吹动他的道袍,猎猎作响。

    余瑶束好腰带,用手指梳理着凌乱的长发,走到魏十七身后,随口问:看什么哪?

    魏十七侧过身让出窗口,那是谁?

    余瑶望一眼,微微吃了一惊,躲在魏十七身后,忙把头发盘起,匆匆整理着衣裾,压低声道:是四师祖,他怎么来流石峰了

    你有几位师祖?

    余瑶扳着手指道:四位师祖,鲁长老居长,二师祖姓谷,是上代宗主,师父的师父,三师祖是陆长老,四师祖俗家姓曹,自称苦道人,一向在坐忘峰隐居,很少踏入流石峰。对了,刘木莲就是四师祖引入宗门的,据说是为了了却一段因缘。

    站在石梁岩上眺望镇妖塔的,正是苦道人,他接到宗主陆葳的飞剑传书,考虑了整整一夜,终于回到流石峰上。

    四十余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前尘往事,恍如梦。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那一刻,让他魂牵梦萦的少女登上流石峰,站在石梁岩上,风掀动她的衣裙,飘飘若仙,她仰头望着山巅的镇妖塔,若有所思。

    苦道人的鼻子有些发酸,他轻轻一挥手,御起飞镰,朝镇妖塔缓缓飞去。无法遏制的思念有如潮水,来回冲刷着荒芜的心,这么多年念兹在兹,他始终未能忘情。

    她在镇妖塔下,还好吗?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到四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他有没有勇气走到她身前,跟她说说话,告诉她,她不该踏上流石峰,那个陪伴在她身边的男子,其实是个心怀叵测天性凉薄的小人?还是像四十多年前一样,依然自惭形秽,只敢隔着遥远的距离凝视她,思念她,最终只能怀念她?

    这么多年,你在镇妖塔下,还好吗?



第七节 你终于来了
    四师祖,他他想做什么?余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脸色变得煞白,连忙拉着魏十七冲出木屋。

    湛蓝的天空下,镇妖塔清晰可见,像一柄刺破苍穹的利剑,直欲破空飞去。苦道人脚踩飞镰,久久伫立在塔前,两两相望,一时间心潮起伏,不能自己。

    魏十七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他只是想靠近了看看镇妖塔。

    但愿如此。余瑶听鲁长老说起过苦道人的往事,他用情至深,这么多年始终不能介怀,若非如此,他又怎会离群索居,枯守在坐忘峰,迟迟不愿踏上流石峰。

    日头越升越高,苦道人沐浴在炽热的阳光下,连面目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叹了口气,缓缓降下飞镰,觉得心灰意懒。

    他没有勇气,他来迟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镇妖塔再度苏醒过来,魏十七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他清楚地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睁开了,冷冷注视着自己,血液狂涌,窍穴震动,元气潮汐澎湃激荡,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晃动。

    魏十七目不转睛盯着镇妖塔,眼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像针一样尖锐刺眼。余瑶的心扑通一跳,她隐隐觉得,魏十七对镇妖塔太过在意,他有点不大对劲。

    她举起衣袖,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魏十七强忍住体内的痛楚,努力露出笑容,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没事,不用担心,都会过去的。

    他的掌心是那么温暖,余瑶有些心乱,主动投入他怀里,梦魇般呢喃道:我们不该回来的,我有不好的预感,不该回流石峰的

    魏十七咬着牙道:该来的总会来,命中注定,躲也躲不掉,就像当初在赤霞谷,我找到你,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耳边惊雷不断,他的声音嘎然中止,恍惚间,镇妖塔如水中的倒影,扭曲变形,他分明看到妖气冲天而起,遮空蔽日,狠狠向自己扑来,再一定睛,依旧是朗朗晴空,什么都没发生。

    一声细微的叹息,有人在镇妖塔中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像风拂过山头,穿过树梢和草叶,掠过溪流河谷,在流石峰的每一个角落徘徊,丹房,静室,楼阁,山洞,每一双耳朵都听到了那声叹息,听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甜美而婉转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无数次在梦中响起的声音,像最浓烈的酒,让苦道人的血液沸腾起来。

    镇妖塔底炼妖池,不知埋葬了多少厉害的妖物,每到初一十五,妖气爆发,偶尔会冲破镇妖塔,直上云霄,只是这次泄露的妖气如此激烈,有如实质,难道说难道说这么多年后,她终于支撑不住,不得不行险作最后一搏?

    苦道人呼吸艰难,心中突然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今掌门不在流石峰上,镇妖塔无人镇守,诸位长老宗主差不多都走空了,后山闭生死关的前辈更不可能出来,这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何不助她一臂之力,把她救出来?

    这念头一旦浮起,就再也无法消除,像大毒蛇,缠绕住他的心。

    朝阳之下,镇妖塔巍然屹立,他闭目冥思,清楚地感觉到塔身的禁制正一点点被妖气削弱,四十多年的等待,多少个不眠之夜,风露中宵,对影徘徊,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日。

    世间女子多痴情,男子偏薄幸,镇妖塔中的她,风华绝代,却落得如此下场,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吗!

    苦道人回转身,望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镇妖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我来了,你在等我吗?你还记得我吗?你等的是我吗?他一字一句,喃喃说道。脚下的飞镰渐渐伸长为一人多高,刃如弯月的大凶器,浓郁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四周草木无风自动,连镇妖塔都察觉到威胁,山河元气锁无人驱动,便自行抽取妖元,源源不断注入镇妖塔,铭刻在塔身的符箓逐一亮起,回环往复,连接为法阵,禁制迅速稳定下来,比往常还强上数分。

    只是,少了镇守之人,镇妖塔再通灵,终究只是一件死物,能否挡住血月草刈镰的全力一击?

    苦道人热泪盈眶,胸中再无犹豫,一声清啸,御起飞镰直冲镇妖塔而去。



第八节 血月草刈镰
    妖气冲天,禁制接二连三触发,天地元气紊乱不堪,苦道人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间穿梭。

    嫡系各宗的弟子俱被惊动,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山头,彼此打听着消息,交头接耳,人声鼎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一双双犹疑的眼睛,无不翘首仰望山巅,辈分较高的师长,更是御起飞剑停在高空,朝镇妖塔方向极目张望。

    钱鸳刚刚炼完一炉辟毒丹,汗流浃背,疲倦不堪,还没来得及歇息,就被一阵喧哗声惊动。她走出丹房,叫住一名相识的五行宗弟子,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动静如此之大。对方的表情有些古怪,反问道:你是钩镰宗的大师姐,竟不知道吗?

    钱鸳心中咯噔一响,生出不详的预感,她催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伙儿都在传,血月草刈镰,你们钩镰宗的大凶器,再度出世了,昨天才到流石峰的苦道人,现下正在硬闯镇妖塔!对方脸上并无多少愤慨,反而透出按捺不住的兴奋,多少年不曾有这么大的阵势,以一己之力撼动镇妖塔,这需要何等的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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