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玉海有外海和内海之分,昆仑弟子持掌门或长老会颁下的鬼脸令,可以从剑阁进入外海查找玉简,以半月为限,玉简不能带出,也不能抄录,只能默记于胸,能记多少是多少。内海亦是昆仑禁地之一,据说入口在水潭之下,布下了极厉害的法阵,禁制之凌厉,防卫之森严,仅次于观日崖上的镇妖塔。
清明郑重其事告诫过他,凭鬼脸令只能在外海逗留,千万不要动内海的脑筋。
外海自上而下分为五层,第一层靠近剑阁入口,石壁上开凿了三十多个洞穴,供昆仑弟子打坐休憩,参悟玉简。第二层存放剑诀,数量最少,石槽大半都是空的,像御剑宗的洗鹿诀,五行宗的阴阳化极诀,钩镰宗的玄阴诀,空留其名而已。第三层存放前辈先人修炼的心得和体悟,多数是关于修剑,也有一部分涉及炼器和炼丹。第四层存放昆仑弟子的游历见闻,足足有数千枚玉简,塞得满满当当。第五层存放玄门功法,大抵是从玄门修士手中夺来的,冗杂不堪,既不受重视,也无人整理。
魏十七对第二层的剑诀视而不见,直接御剑降到第三层,随手抽出几枚玉简,注入少许元气,细如蛛丝的字迹一一浮现,他粗粗浏览一遍,其中一枚讲炼体,利用瀑布的重压锤炼肉身,一枚讲炼丹,豢养火鸦,运用妖火炼制黄螭丹,还有一枚讲突破瓶颈,潜入水底,隔绝后天浊气,凝炼真元以求突破虽属异想天开,真伪难辨,却不无借鉴之处。
玉海虽在山腹中,空气却不见浑浊,石壁之上开了许多透气孔,有拳头大小,清凉的微风徐徐吹入,夹杂着草叶的清香,沁人心脾。魏十七一口气浏览了二十余枚玉简,虽然没有解决自身的问题,眼界和思路都比之前开阔,他想到了几条或许可行的修炼之法,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乱试。
他了无倦意,伸出手指在石壁上来回点了几遍,取出一枚《炼器杂说,凝神看了几行,眼前忽然一亮。《炼器杂说中谈到了将妖兽的骨骸制成法器胚胎,往往灵性大损,若在炼器的过程中熔入五行相合的妖丹,可大幅提升法器的品质,以蟒骨鞭为例,用美人蟒的骨骸制胎,熔入数枚血蟒的妖丹,炼就的蟒骨鞭有三成可能提升为上品法器,具有化形的神通。
只是不同的妖丹彼此排斥,殊难共处于一器,炼器师需操纵鼎火,辅以种种手法,将妖丹煅烧至存性,伺机熔入骨骸中。至于如何操纵鼎火,辅以何种手法,什么是煅烧至存性,《炼器杂说中都没有提及,看来这是炼器师的不传之秘,不足为外人道。
魏十七忽然想起孙二狗的那条蟒骨鞭,与青蜂剑如出一辙,都炼入了妖物的精魂,威力大增,不禁有些意动。他将《炼器杂说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不求领悟,一味死记硬背,记在了脑中。
第十八节 浑不当回事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整日泡在图书馆里,在故纸堆里寻找中意的书,遇到哪一本,错过哪一本,都是命运的安排,人的命运,或者是书的命运。
遇到了是惊喜,错过了也就错过了。
山腹之中,光阴流逝,鬼脸令每隔十二个时辰跳动一次,忠实地提醒他时间所剩无几。魏十七几乎找遍了第三层所有的玉简,记了一肚子杂学,依然没有实质性的收获。
最后两天,他放弃了孜孜不倦的搜寻,来到外海的第四层,随手翻阅历代昆仑弟子留下的游历见闻,聊以解闷。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注意到明松石照不见的角落里,插着一块黯淡的玉简,石槽上首刻着临川杂记,下首刻着御剑二字。
魏十七随手将玉简抽出,一目十行跳着浏览,都是一些随手记下的文字,类似于笔记,内容涉及修炼掌故器物风光见闻,长短不一,有的只是一两句话,有的挥洒数百言。
其中一则谈到剑修,很有见地。
剑修修炼剑诀,提升御剑的威力,有两种途径,一是着眼于自身,提升修为,二是着眼于外物,淬炼飞剑。着眼于自身,循着剑芒剑气剑丝剑灵依次突破,直至一剑破万法的大成境界,着眼于外物,则重在飞剑本身,如五行宗以飞剑为媒,催动五行法术,毒剑宗以淬毒和化形来增强飞剑威力,钩镰宗在飞剑的形制变化上下工夫,这样的飞剑更类似于玄门的法器或法宝。
昆仑剑修通常兼顾修为和飞剑,但有所侧重,大体来说,御剑宗和飞羽宗偏重于前者,五行宗毒剑宗钩镰宗偏重于后者。也有走极端的例子,比如说御剑宗有一位复姓西门的前辈,完全舍弃了飞剑本身,穷毕生之力将世俗的剑法融汇于御剑术中,辅以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云等诸般手法,纯以速度变化克敌,再比如说毒剑宗有一位姓毕的前辈,连剑诀都没有修炼过,凭借一柄威力极大的七毒无形剑,击败了无数劲敌,也算是剑修中的异类。
还有一则是关于流石峰的三洞四谷。
三洞是紫萝洞土龙洞水蝠洞。紫萝洞中可采到几味罕见的灵药,洞深处有一根万年紫萝,所结的紫萝果是酿酒的主料。土龙洞中盘踞着成千上万条土龙蛇,土龙涎用于炼制混毒,蛇骨可制成法器的胚胎。水蝠洞是个水洞,百折千回,深不见底,水下的石缝里栖息着石鳗鱼,洞内倒悬着无数吸血妖蝠,据说其中还有两头开智的蝠王。
四谷是温汤谷岁寒谷毒蛛谷南华谷。温汤谷在群山环抱之中,受温泉之惠,有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是采集灵芝灵药的好去处。岁寒谷位于流石峰的最北端,长年朔风呼啸,严寒刺骨,谷中长满了松柏,冰雪之下能找到几种罕见的异虫。毒蛛谷中毒物横行,单是毒蛛就有上百种,彼此吞噬变异,偶尔会产生开智结丹的毒王,是毒剑宗视若至宝的炼剑材料。南华谷占地极广,大半为密林覆盖,妖兽出没其间,妖丹可用于炼器,一些机警的灵猫灵狐也可作灵兽豢养,用途不大,只能看守门户,或者当宠物解闷。
很有趣,魏十七读得兴味盎然,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有些遗憾,匆匆翻到最后一则,只有寥寥数语。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临川岳朔记。
临川是地名,岳朔是人名,魏十七终于知道留下这枚玉简的人是谁了素未谋面的师父,紫阳道人的师弟,阮静的生父,岳朔。
鬼脸令变得炙热滚烫,提醒他时间已到,魏十七遗憾地将玉简插回原处,御剑飞出玉海,回到了剑阁中。
清明伏在栏杆上晒太阳,双手撑着下颌,眼巴巴望着云海,百无聊赖。呀,你终于出来了!他懒洋洋说道。
魏十七将鬼脸令还给他,试探着问道:什么时候能再借我用一下?
什么剑诀,半个月都还没记下?
不是剑诀,是御剑宗前辈的游历见闻,很有意思。
清明扁扁嘴,道:那种东西没人在意,你想看的话,我帮你偷出来!
魏十七愣了一下,见清明浑不当回事,也不客气,笑道:好,有劳了,那枚玉简在外海第四层的角落里,不大好找,叫‘临川杂记’。
第十九节 或称为骡
清明说到做到,半个时辰后,魏十七揣着那枚玉简,回到了日常起居的静室中,靠在床头读岳朔留下的笔记。
黄昏时分,余瑶来过一趟,魏十七放下玉简,跟她说了会话,拉着她到汤沸房喝茶吃果子。余瑶把油杏子的果仁剥出来,细心地搓去果仁衣,魏十七只管把果仁丢进嘴里嚼碎了,和着茶水咽下肚。
余瑶坐在他身边,听他跟老冯闲聊,谈论着流石峰上的种种传言,觉得心情一点点松弛下来。自从她来到这无涯观,就整日枯守在静室中,和魏十七隔着一堵薄薄的木板墙,静下心来能够听见他若有若无的呼吸,感觉到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但是正如他当初所说,道途艰险,修道之人把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修炼上,相见犹如不见,他们真正在一起耳鬓厮磨的机会并不多,能够陪在他身边,听他的声音,看他的面容,足以让她感到淡淡的喜悦和满足。
临别之时,老冯似乎想起了什么,没头没脑提了句,听说姜永寿和潘云回来了。
魏十七停住脚步,顿了顿,拉着余瑶走出汤沸房。
夜已深,二人回到静室中,魏十七若有所思,老冯的那句话意有所指,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余瑶见他皱着眉头想事情,低声道:我先走了,你也早点歇息。魏十七回过神来,暧昧地望着她,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耳边道:留下来,别回去了。嗅着她身上清冷的体香,他忍不住去亲她的脖子。
余瑶略微挣扎了一下,被他捉住双手,轻轻锁在身后,便放弃了抵抗,任凭他轻薄。
男女间的情事像一场战斗,当血液冷却,激情消退,二人都没有倦意,魏十七靠在床头,翻看岳朔留下的玉简,余瑶伏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懒洋洋不想说话。
魏十七有些恍惚,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熟悉,他依稀记得,当时伏在他胸口的是另一个女人,他手里玩弄的是一只爱疯。那个女人告诉他,她希望他能够跟她说说话,说些轻松的话题,事实上,这种时候,她只想听听他的声音。
魏十七放下手中的玉简,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轻松的话题,但他还是决定跟余瑶说说话。他开始讲玉海,讲他浏览过的那些玉简,讲《炼器杂说,讲清明偷偷带出来的《临川杂记,讲那些修炼掌故器物风光见闻。余瑶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不时嗯上一声,表示她在听。其实说什么并不重要,他的声音,让她安心。
等她睡着了,他重新拿起玉简,一则则看了下去。夜是如此漫长,魏十七听着身边女人细微的呼吸,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心跳,心中觉得平安喜乐。
小小的一枚玉简,记载了数百万文字,魏十七读得兴味盎然。从始至终,岳朔只字不提自己的事,他是个不失好奇心的旁观者,记下这个世界如何如何,别人的生活如何如何,却有意无意遗忘了自己。
然而他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
第一百八十九则,玄门器修以精血洗炼本命物,有体内体外二法,体内洗炼忌五金,宜木石,或可成就法宝,体外洗炼,以血祭之法,耗日持久,百不成一。另,妖族以丹火淬炼本命物,可将五金利器炼为剑丸,摄入体内炼就本命神通,人妖混血亦可修炼,唯其肉身不及妖族强横,有溃散之虞。
第二百二十一则,摄魂诀传自南蛮役魂宗,有内卷外卷之分,内卷录剑诀,分五篇,卷末附冶炼魂器之法,佚失已久,外卷录法术,如摄魂搜魂安魂,流传甚广,利于速成。或曰,摄魂术辅以摄魂眼,搜魂术辅以天罗藤黑心莲,安魂术辅以安魂香,威力倍增。
第二百九十七则,人妖混血,天赋异秉,不见容于人,也不见容于妖,熬过血脉觉醒,仍能保有意志,与常人无异,亦可修炼剑诀道法,或称为骡。
读到第二百九十七则,天色已微明,魏十七收起玉简,一颗心沉到谷底。有溃散之虞倒也罢了,毕竟承其利者必受其弊,他早有这样的觉悟,只是或称为骡的说法,让他有些郁郁不乐。
他清楚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
余瑶仿佛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慢慢睁开眼,下颌轻轻磕在他胸膛上,望着他的脸问道:没睡,看了一夜玉简?
魏十七勉强笑了笑,道:《临川杂记很有趣,增长了不少见识,写下这枚玉简的人,如果还活在这个世上,想必我跟他会很谈得来。
是哪位前辈?余瑶伸长手臂拾起玉简,毯子从肩头滑落,露出姣好的身段。
御剑宗的岳朔,掌门的师弟,我应该叫他一声师父。魏十七从她手里拿过玉简,丢在枕边,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第二十节 我们都是同类
天色大亮,魏十七独自走出无涯观,信步往鹿鸣崖而去。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他只是想散散心,顺便看几眼奔跑的野鹿。
观日崖和鹿鸣崖之间以铁索桥相勾连,山风凌厉,铁索彼此相碰,叮当作响。远远望见一男一女站在桥头,窃窃私语,魏十七犹豫了一下,慢慢停下脚步。
那男的脸色白里透青,须发浓密,骨骼宽大,却瘦得皮包骨头,像一具披了人皮的骷髅,女的身形窈窕,唇红齿白,双颊微微凹陷,泛起病态的红晕,眯着眼睛,眼神颇为犀利。
脚步声惊动了二人,那瘦高男子朝他招招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可是魏师弟?幸会!
对方主动招呼,倒不便推辞,魏十七上前跟二人寒暄了几句,得知那男子是姜永寿,女的是潘云,亦是阮静代父收徒,引入御剑宗门下的弟子,他应当称他们一声师兄师姐。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十七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这种敌意与观感无关,似乎来源于深锁于体内的血脉,让他蠢蠢欲动。
潘云不爱说话,板着脸上下打量他,一言不发,姜永寿有些不大自然,指间搓着一根干枯的草茎,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同门师兄弟,不用多礼,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魏师弟,不知你觉醒的是哪一种血脉?
魏十七心中一紧,眨眨眼,含糊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想说,没关系。姜永寿抽动鼻翼用力嗅了几下,似乎催动了某种秘术,忽然皱起眉头,颇为诧异,咦,你身上没有血脉的气息?
潘云冷冷道:会不会弄错了?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有如七八十岁的老妪。
应该不会错,有意思!姜永寿眼睛亮了起来,瞳仁缩成一道竖线,黄中透绿,魏师弟,初次见面,有兴趣切磋一下吗?他不等魏十七答应,张嘴吐出一枚亮晶晶的剑丸,迎风弹出,化作一柄龙形剑。
魏十七眯起眼睛望着空中的飞剑,心如明镜,对方比他快了一步,已经将剑丸摄入体内修炼本命神通,不过瞧他的体态脸色,显然受五金之气困扰,血肉脏腑正一步步逼近溃散。
他微一犹豫,决定示弱退缩,拱手道:我入门不过年许,当不起师兄指点。
姜永寿露出诡异的笑容,低声道:这也由不得你了。他将龙形剑在空中磨了磨,疾冲而下。
魏十七侧转身,从剑囊中抽出铁棒,顺势一挥,剑棒相交,真元重重叠加,却未能将龙形剑荡开。一阵剧烈的震荡不期而至,循着掌心手臂肘弯肩膀一路钻入胸腹,半边身躯麻木不仁,膝盖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一剑击破,就像鸡蛋碎了壳,血脉的气息冲破敛息术掩盖,沸腾翻涌,不能自已。
竟然是你!姜永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狰狞可怖,几乎与此同时,敌意和厌恶变得无比强烈,出于本能,魏十七察知到对方的底细,他的这位便宜师兄,体内隐藏着螭龙的血脉。
当巴蛇的残魂从沉睡中苏醒,当镇妖塔第一次看到他,他的眼前浮现出无数破碎凌乱的画面,其中一幅让他愤怒,让他疯狂,那就是背叛。现在他清楚了,当初背叛巴蛇的人,是螭龙。
姜永寿胸口气血翻涌,他双手一合,龙形剑冲天而起,纵横决荡,穿梭如电,肉眼只能捕捉到一抹淡淡的虚影。
潘云伸手按住姜永寿的胳膊,警告道:别伤他性命!
你可知道他是谁!姜永寿受到血脉的刺激,额头鼓起粗壮的青筋,耳畔阵阵雷鸣,几乎失去了理智。
龙泽巴蛇的一缕血脉而已,不要忘了,他跟你我一样,我们都是同类。
龙形剑凝滞在空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捉住,拼命挣扎,魏十七伏低了身躯,掌心藏着一枚幽蓝的剑丸,体内真元鼓荡,鬼影步已是箭在弦上。
姜永寿目眦欲裂,死死盯住魏十七,大口喘着粗气,竭力压制体内沸腾的血脉,让自己平息下来。
潘云见他恢复了理智,暗暗松了口气,这里是昆仑流石峰,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他们,他们决不能犯错,授人以柄。她瞥了魏十七一眼,心中微微一怔,没有畏惧,没有慌乱,像一张绷紧的弓,随时都能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闪过脑海,他未尽全力,还留有后手!
姜永寿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额头的青筋渐次隐退,龙形剑也停止了挣扎,缓缓飞回他身旁。
魏十七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全神戒备,默运敛息术,将巴蛇血脉的气息深深锁于体内,姜永寿神情为之一松,伸手一招,龙形剑化作一枚剑丸,投入他口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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