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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火字营分内外两层,营盘布局貌似凌乱,实则暗藏玄机,法度森严。郭传鳞粗粗瞥了两眼,生平惹来不必要的怀疑,低下头快步穿行,不曾多看。邓茂寒暄数语,与他把臂而行,穿过外营,来到本部偏师驻扎的“火乙号”营盘,还没进中帐,便有传令兵疾驰而来,翻身滚落马背,传主帅之命,召邓茂即刻去往风字营议事,不得有误。
事发突然,邓茂只得抱歉一声,将郭传鳞交托给一名唤作“李牧”的亲兵,暂且安顿下来,待其回转后再给他接风。郭传鳞目送邓茂匆匆而去,片刻后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沿山道驰骋而去,看样子不似作伪。
既来之则安之,郭传鳞客客气气与李牧攀谈,他们并非初次见面,当日邓茂前往贺府赴宴,轻车简从,只带了两个亲兵,其中一人正是李牧。李牧深知邓将军对此人甚是看重,笑吟吟小心招呼,将他引到离中帐不远的一处营帐中,被褥铺盖,碗筷杯盆都是现成的,整洁崭新,当是邓茂特地关照过。
初来乍到,凡事须得谨慎,郭传鳞主动向李牧讨教营中规矩,令他受宠若惊,邗军招揽的江湖豪客不在少数,如他这般不耻下问的不过二三人。邓去疾治兵森严,江都大营军规甚多,一时间也说不尽,李牧挑要紧的说了几条,窥一斑而知全豹,郭传鳞心中有数,与“扬州王”相比,赵帅实在是“草头王”,相差太远,不可同日而语。
李牧离去后,郭传鳞在营盘内信步闲走,仔细看了一回,巡哨警惕地望着他,却没有出言
制止。邓茂的中帐戒备森严,不得靠近,将士的营帐散布两旁,井然有序,不远处是一块平整的校场,似有人在较量枪棒,引来一阵阵喝彩。
郭传鳞没有去凑热闹,他回到营帐中,仰面躺下,合上双眼闭目养神,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李牧送来菜蔬饭食并一壶清水。军中禁酒,军汉平日里操练阵仗打熬筋骨,消耗极大,是以菜蔬量大,饭食管够,这满满一食盒,足够贫苦三口之家吃个饱。
郭传鳞打开食盒,菜肴不是淮阳口味,猪肘,牛肉,烧鹅,油水很足,主食是馒头,实心无馅,一个足有半斤。当日在贺府家宴上,太白楼的刘大家亲手做了清炖蟹粉狮子头、三套鸭、水晶肴肉、梁溪脆鳝四个主菜,味道鲜美清淡,杯盘精巧雅致,很对郭传鳞的胃口,军营中的伙食自然粗鄙得多,但他也不挑剔,将饭食吃得干干净净,壶中清水一饮而尽。
胃袋仿佛一个大鼎炉,随你投多少食进去,都炼化得涓滴不剩。
李牧前来收食盒,看了一眼,为之咋舌,军营中不乏大肚汉,也不怕大肚汉,但像郭教头这么能吃的,却委实不多见,最关键的是,塞了这许多东西,连肚皮都没鼓起,似乎还没有饱足。
能吃才能打,李牧对此印象深刻。
郭传鳞在营帐中睡了一夜,一觉到大天亮,邓茂不知何故,竟一去不复还,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满营军士,他只认识李牧一人,问起邓将军的消息,他也茫然不知,只是劝郭传鳞耐心等候,切勿擅离营盘。
邓茂迟迟未归,“火乙号”营盘成为一个大牢笼,郭传鳞为众多耳目看管,不得擅离一步,好吃好睡,直如养猪一般。李七弦留在扬州城贺府中,杳无音讯,他郑重关照过小师姐,切勿轻举妄动,潜入江都大营打探消息,局势渐趋紧张,又如此微妙,连他都摸不着头脑。
邓茂去了哪里?邓去疾究竟在想些什么?





仙都 第七十二节 富贵险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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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传鳞心平气和,在“火乙号”营盘等了整整三天,终于等到了邓茂。邓茂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远远超出他掌控。这日傍晚,他命亲兵送上一桌酒菜,与郭传鳞痛饮不止,即为接风,又为送行,左一杯右一杯,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营帐中别无外人,喝到七八分醉意,邓茂眼目清明,向郭传鳞随意道:“你当真叫郭四吗?”
来了!郭传鳞故意留下这许多破绽,为的就是这一问,他放下酒杯,微笑道:“却是让邓将军见笑了,在下姓郭,名传鳞,本是华山派的弃徒,从夹关来,奉命见小邓将军一面,有话要说。”
邓茂深深看了他一眼,颔首道:“郭老弟接近邓某,果然是有所图谋!”
江湖人物桀骜不驯,哪里肯受规矩约束,彼辈投军多半另有所求,不是躲避仇杀,就是为了博取军功,作为晋升之资。郭传鳞来历不明,偏生功夫好得出奇,邓茂虽然心中生疑,却起了爱才之心,本打算将他网罗至麾下,慢慢试探底细,没想到惊动了父亲小邓将军,顺藤摸瓜,这才知晓他来历不简单,竟与夹关的叛军牵扯上关系。
兹事重大,已由不得他做主了,邓茂深感遗憾,叹息道:“郭老弟,小邓将军——我爹要见你。”
郭传鳞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固所愿也!”能见面就好,韩先生准备的“杀手锏”,只有见了面才能分说清楚,怕就怕小邓将军刚愎自用,二话不说,就遣人砍了他脑袋。
脑袋虽然不是那么容易砍得,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扳不回来。
邓茂按捺不住好奇,试探道:“郭老弟甘冒奇险来到江都大营,究竟有何见教?可否透露一二?”
郭传鳞想了想,只说了句:“富贵险中求。”
邓茂琢磨了半天,想不通,父亲执掌兵权,位极人臣,还有什么样的富贵能打动他?总不见得是九五之尊吧?一念及此,他心中有点发紧,天下没有长存不灭的王朝,改朝换代亦非遥不可及,淮扬只剩一支
邗军,京师一马平川,如去了壳的核桃……他摇摇头,郭传鳞若敢胡言乱语,定会把性命断送在此。
翌日清晨,邓茂亲自引了郭传鳞前往风字营,入中帐拜见邗军主帅,小邓将军邓去疾。
邓去疾五十岁上下,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身材匀称结实,面目俊朗,脸颊有一道之字形伤疤,举手投足既有武将的果敢,又颇具文质。郭传鳞留意到他的双眸精华内敛,深不可测,这是气功练到登峰造极的外兆,他只在韩兵、厉轼等寥寥数人身上见过。
他暗暗心惊,邓去疾绝不仅仅是执掌兵权的统帅那么简单。
在邓去疾跟前,邓茂不无拘束,他谨守军中之礼,言简意赅道:“大帅,他就是贺知府聘请的拳棒教头,姓郭行四,本名郭传鳞。”
郭传鳞上前见过邓去疾,微笑道:“久闻邓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目睹将军风采,实在是三生有幸。”
邓去疾目光落在他脸上,略一逡巡,淡淡道:“郭教头客气了,请入坐。”
江都大营上下一视同仁,邓去疾恪守自己定的规矩,中帐内别无长物,他大马金刀踞坐于马扎上,邓茂侍立一旁,郭传鳞在下首回话。
“郭教头,我听小儿说起,你身兼华山、青城二派之长,武功高强,不知师从哪位高人?”
郭传鳞略加思索,道:“此事说来话长,在下先得韩兵韩先生指点,学了几天青城派的功夫,后投入华山派,师从掌门首徒李一翥,又因故被华山派除名,重回韩先生门下,收为青城弟子。”
韩兵,韩大略,夹关叛军主帅赵伯海的心腹,谋主,智囊,邓去疾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脸色一沉,郭传鳞毫无畏惧,坦然迎向他的目光,心中却有些打鼓。
邓去疾看了他片刻,道:“十多年前,青城派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因仇杀为华山派所灭,只剩韩天元与韩兵二人,辗转避入叛军。你是韩兵的弟子,费尽心思结交茂儿,来到江都大营,所为何事?”
“只为见邓将军一面,替韩先生传几句话,请将军定夺。”
青城派只剩一脉单传,韩兵不知是愚蠢还是大手笔,好不容易收了个可堪造就的弟子,遣至江都大营充当死士,此人深谋远虑,定有六七成把握,否则不至如此冒失。邓去疾并非愚忠之人,反正中帐内近在咫尺,中账外重兵把守,要杀一抬手就杀了,插翅难飞,听他说说也无妨。他挥挥手道:“此地别无外人,你且说吧!”
明知韩兵的传话大逆不道,还不避讳邓茂,显然邓去疾是把他当邗军主帅栽培,郭传鳞心有所悟,贺知府办事不甚靠谱,将他引荐给邓茂,却是歪打正着,换作另一人,分量不够,只怕早就给邓去疾拿下了,根本容不得他进言。
邓去疾是一军之帅,耐着性子跟他说话,绝不意味着他可以定定心心长篇大论,留给他时间所剩无几,若不能尽快说动邓去疾,随之而来的就是雷霆震怒。郭传鳞心念急转,省去若干言辞,直截了当道:“邓将军,赵伯海大军占据夹关,兵锋指向京师,胡人从东西两线压进中原,朝廷急调淮军北上,与川军遥相呼应,逼近衡河一线。”
邓去疾颔首道:“淮军是精锐之师,叛军难逃覆灭的下场。”
“川军孱弱,淮军精锐,邓将军,韩先生说,如若赵帅尽歼淮军,斩下胡观海的头颅,邓将军可否愿意帮他一个小忙?”
“什么?”邓去疾脸色微变。
郭传鳞静静道:“兹事重大,邓将军不便自专,不妨问一下淮王。”
淮军是大梁国储君梁治平的嫡系,淮王梁治中封在淮南,置于胡观海的监管下,未必不是储君的意思。梁治中若不甘受制于人,有争天下之心,就必须除胡观海这颗眼中钉,韩兵开出的条件,堪堪击中了淮王的要害。邗军向来与淮军不睦,邓去疾明面上不群不党,不偏不倚,实则是淮王的心腹,不可能忽略这点,只是韩兵又从何得知?
江湖中人的耳目,防不胜防。




仙都 第七十三节 杀父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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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晃动,身着便服的淮王梁治中缓步踏进中帐,国字脸,冲天冠,面目稍嫌平坦,乍一看颇有几分憨厚相。邓去疾起身相迎,邓茂单膝跪地,不敢抬头直视。郭传鳞从未见过淮王,但从邓去疾的举止神态中,他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当朝皇帝的幼子,投胎投得好,一出生便是人上之人,那么跪他一跪也不算委屈,郭传鳞肚子里犯着嘀咕,别别扭扭叩首见礼,道了句“小民郭传鳞叩见王爷。”
“郭教头平身。”梁治中伸手虚抬,郭传鳞顺势起身,偷瞧了一眼,与他目光相触,尴尬地笑笑。
江湖中人不懂礼数,梁治中并不在意,他打量了对方几眼,饶有兴致问道:“适才郭教头说邓将军不便自专,须问本王一声再行定夺,可是早察觉本王立于营帐外?”
他的声音低沉从容,整个人透出一种沉静的气性,郭传鳞心中一动,淮王这么问,显然是对自己的功夫颇为自信,事实上,他也没有留意外间有人偷听。邓去疾也就罢了,毕竟是将门之后,世代习武,家传枪法独步武林,堪称一绝,不过连淮王梁治中都是这么厉害的角色,倒让他感到意外。
郭传鳞垂手让在一旁,道:“不敢,这是恩师的原话,小民不知王爷在。”
淮王颔首道:“原来是纯属巧合。”他举步上前,拍拍邓茂的肩,示意他起身,转身坐于马扎上,坐得稳稳当当,大大方方。
郭传鳞原本打算透过邓去疾传话,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主事人在此,只要能说动淮王,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回想起来,从贺耀祖、邓茂、邓去疾,一路到淮王梁治中,环环相扣,虽然小有周折,大体还算顺当,这是他的运气,是韩先生的运气,是赵伯海赵帅的运气,却是当朝天子梁元昊的晦气。
“令师是赵伯海的谋主,本王闻名已久,先下谷梁,再克夹关,引胡人南下,扰得天下大乱,了不得!赵伯海有了他,如虎添翼,叛军原本只是癣疥小患,现今声势浩大,兵锋直逼京师,追根溯源,实在是拜令师所赐!”
淮王一席话不急不
缓,徐徐道来,听上去不像是反话,郭传鳞却觉得有些别扭,淮王公允持正,没有倾向任一方,他可是大梁国的正牌王爷,怎地不为天子分忧,反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他突然觉得,淮王并非高不可攀,要说动他,似乎多了几分可能,然而一旦失败,随之而来的反噬亦更为猛烈。
“胡观海是朝廷重臣,淮军是朝廷支柱,令师意欲击溃朝廷的大军,杀戮朝廷的重臣,来换取邓将军援手,实在匪夷所思。”
郭传鳞谨慎道:“小民只是传话,恩师的用意瞒不过王爷。”
“哦,你就不觉得蹊跷吗?”
郭传鳞答非所问,道:“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小民蒙恩师授业,理当尽犬马之力。不过……”
“当说,说下去,恕你无罪。”
“不过古语云‘不破不立’,眼前一时的得失,无须太过计较,风物长宜放眼量,日后自然见分晓。”
淮王若有所思,反问道:“若是破而未立,岂不白白损失了?”
“世事难料,天机不可测,小民亦不敢妄言,不过即便有损失,也未必是王爷的损失,坐失良机,反倒是王爷的损失……”
……
二人耐心打着哑谜,浅尝辄止,谁都没有说破挑明,中帐内虽无外人,大逆不道的话,还是莫要付诸言语为好。邓去疾邓茂父子对视一眼,暗暗心惊,这郭传鳞好生大胆,话里话外,分明是劝说淮王趁淮军北上,中原空虚之际,兴兵作乱,夺取大位。
淮王低头忖度,郭传鳞是个聪明人,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尤其是“即便有损失,也未必是王爷的损失,坐失良机,反倒是王爷的损失”,一语中的,说到他心坎上。东宫储君的心思,他如何不清楚,眼下他还是淮王,等到父皇驾崩,大哥梁治平登基之时,他这个淮王也就当到头了,等待他的究竟是穷乡僻壤,深宫大狱,还是一杯毒酒,就看新皇的心情了。
韩兵收了个好徒弟,淮王不再试探,径直
道:“令师收了个好徒弟。那么,他想要邓将军帮什么忙?”
“八年之前,扬州韩家以谋逆罪论处,韩扬及其三子满门抄斩,上下百余口无一幸免,子弟流放至边关为奴。恩师想知道,韩家灭门惨祸的幕后黑手究竟是何人,受何人指使,为何下此毒手。邓将军久驻扬州,执掌兵权,查明此事当属举手之劳。”
谋逆是灭九族大罪,宁杀错,勿放过,韩兵此人胆大包天,铁了心要为韩家翻案,不惜加入叛军,勾结胡人,漏网之鱼,倒成了一条大鱼,搅风搅浪。
“韩兵是韩家什么人?”
“外人只道韩扬膝下有三子,实则他还有一名未入籍的私生子,托付远亲收养,长大成人。”
“这么说来,韩兵即是韩扬的私生子了——收养他的又是谁人?”
“青城派上一任掌门,小民的师祖,姓韩,讳天元。”
淮王若有所思,杀父之仇不同戴天,难怪韩兵处心积虑追查幕后真凶,他有点相信韩兵的诚意了。
“令师有何把握击溃淮军?”
胡观海和淮军是他眼中钉,肉中刺,如能借叛军之手一举拔除,断了梁治平的一条臂膀,对淮王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王爷,胡人骑射无双,淮军虽是精锐之师,也挡不住胡骑的突袭。”
淮王皱起眉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赵伯海与胡人勾结,引狼入室,逞一时之快,无异于饮鸩止渴,令师此举实属不智,本王不能答应!”
郭传鳞不慌不忙道:“王爷说的极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恩师何尝不清楚胡人的狼子野心,不过诱使胡人与淮军火并,一举两得,于朝廷,于王爷,都大有裨益。”
淮王沉吟道:“令师许给胡人什么条件?”
“盐,茶叶,还有铁器。”
邓去疾听到“铁器”二字,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




仙都 第七十四节 养不熟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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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善战,民风彪悍,只有强壮的婴孩才能活下来,马背上生马背上长,来去如风,骑射天下无双,若非朝廷把持盐铁专卖,严禁铁器流入胡地,他们早就长驱直入,大肆掳掠中原膏腴之地。邓去疾年轻时曾在边关与胡人交战,深知他们的可怕,缺少铁器,胡人只是少了爪牙的群狼,朝廷精兵足以御敌于国门之外,如今叛军与胡人勾结,私自输入铁器,饮鸩止渴还是温和之辞,讲得严厉一点,就是利令智昏,祸国殃民。
但在淮王跟前,他不动声色,深深掩藏起担心和杀意。
淮王亦非无智之人,摇首道:“盐和茶叶都无关紧要,至于输入铁器……岂不是把刀柄授予敌人?养不熟的白眼狼,令师难道不清楚胡人的本性?”
“胡人性如虎狼,单单输入铁器确实不妥,关键是盐与铁器同时输入胡地,足以遏制胡人的野心。”郭传鳞终于揭开了底牌,说动淮王只是第一步,证明韩兵是棋局上至关要紧的一枚棋子,不容有失,无可取代,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用意。
见证一个大时代缓缓拉开帷幕,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机缘。
淮王笑了起来,他知道郭传鳞接下来所说才是关键,韩兵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还真有些好奇。他挺直腰板,破天荒说了句:“愿闻其详。”
郭传鳞从怀里掏出一白一黄两个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两包盐。白的那包是上好的精盐,色泽晶莹,颗粒细腻,黄的那包是喂牲口的红土盐,赭红相间,夹杂着草茎和泥土。他解释道:“输入胡地的盐有两种,一种是给人吃的精盐,咸味纯正,价格也较贵,另一种是喂牲口的红土盐,泥沙混杂,价廉物美,只相当于精盐售价的三四成。据胡人说,喂牲口不能用人吃的精盐,必须用红土盐,红土盐中含有某种草料缺乏的东西,谁都说不清是什么,但牲口吃了精力充沛,产崽多,成活率高。牲口对盐分的需求远大于人,所以胡人多购红土盐少购精盐,花费大致相当。”
“嗯,继续说下去。”淮王
还是第一次听说牲口和人一样需要吃盐。
“恩师精通药理,在红土盐里加了一味药,主料是木须草,另外还有七八味辅料,略带苦涩,人误食没什么影响,只对马匹生效。胡人的马吃了加药的红土盐,一开始没什么异样,时间长了会上瘾,一天不吃红土盐,就性情暴躁,不听使唤,日子久了骨软筋酥,跑不动路。”
淮王与邓去疾对视一眼,暗暗心惊,他们猜到韩兵是如何制约胡人的了。
“输入胡地的红土盐量入为出,量胡人马匹所‘入’为‘出’,严加控制,绝不容许他们囤积。如若胡人敢不听号令,停断红土盐,不出十天,他们就只能靠两条腿走路。没了马匹,胡人就是一群废物,骑惯马的罗圈腿,哪怕有再多的铁器,也不足为惧!”
淮王道:“胡人中不乏机敏之士,难道他们就没有提防?”
“木须草的药性霸道,红土盐见效极快,等他们有所察觉,已经太迟了,马匹一旦上瘾,至死难戒,不食红土盐,又萎靡不振,产子稀少,这是无解的绝户手,人力无可挽回。”郭传鳞没有把话说死,人力无可挽回,仙凡殊途,胡人中若有大神通的修道士,未必找不出破解之法。
淮王由衷感叹道:“好心计,好手段,本王自叹不如!朝廷这么多年的心腹大患,用一包红土盐就能斩草除根,真该好生学学!”
邓去疾凝神细想,越琢磨越觉得此计乃是“阳谋”,卡住胡人的喉咙,生杀予夺,不容反抗。他素来慎重,插言多问一句道:“郭教头可是亲眼见过红土盐的效力?”
打动淮王,打动邓去疾,韩先生交托的事就成功了大半,郭传鳞笑道:“邓将军如有疑虑,不妨拿这包红土盐去试上一试,虽然量不多,用来喂幼马也足够了,三五顿就能见分晓,若是壮马的话,大约要十来天工夫。”
淮王起身道:“邓将军,兹事重大,不可不慎。”
邓去疾会意,把盐包收起,咳
嗽一声,道:“郭教头,空口无凭,如若赵伯海真能大破淮军,韩家灭门一案,吾可追查到底。”
“多谢淮王,多谢邓将军!”郭传鳞松了口气,喜形于色,扮足了尊师重道的戏份。
邓去疾道:“天色不早,江都大营耳目众多,不宜久留,你且回转扬州,日后魏通判会自会联络你,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与他商量。强龙不压地头蛇,扬州知府……毕竟隔了一层,此人热衷仕途,不可轻信。”
郭传鳞心中一凛,没想到魏通判竟然是邓去疾的人,果然,邓去疾经营江都大营十余年,早把扬州城视作囊中之物,不知掺了多少沙子进去,根深蒂固,看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清楚贺知府与韩家的关系,只怕连韩府“莫须有”的谋逆罪名,也看得一清二楚。他猜想,淮王和邓去疾当是韩家灭门惨剧的知情人,之所以听之任之,只字不提,是因为凶手的来头太大,若无足够的回报,宁可置身事外,又或者,凶手的来头大到连淮王都不敢招惹,唯有改天换地,登上九五之位,才有翻案的机会。
淮王无意再谈下去,邓去疾使了个眼色,邓茂会意,将郭传鳞送出中帐,往营盘外行去。
日上三竿,营盘内巡哨往来,直如战时无异,郭传鳞轻轻咳嗽一声,问道:“适才淮王立于账外聆听,片羽不落,鸟虫不惊,轻功着实了得,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
邓茂脸色有些古怪,闷头将他送出“风字营”,临别才说了句:“淮王何等尊贵,哪犯得着去练什么江湖功夫!”
郭传鳞微一沉吟,心下了然,大梁国修道人聚于仙城,扶持国运,淮王身上十有八九暗藏仙符,行动如此隐秘,当是法术的缘故。他虽练得一身好功夫,内外兼修,得华山青城二派之长,堪足称雄一时,遇到修道人,也与土鸡瓦狗无异。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些失落,江湖非是武侠的天下,江湖之中,有厉轼,有杜微,还有那些化作人形的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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