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四下里又恢复了安宁,岳之澜到柴房检点马队送来的用物,米面菜蔬备得十分充足,够数月之用,唯一缺少的就是肉食。他跟魏十七商量,过些日子,等天气再凉快一些,多打一些野猪獐子之类的大猎物,制成咸肉熏肉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魏十七不置可否。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魏十七叫醒秦贞,二人出了石室,在清冷的晨雾中登上天都峰。
秦贞连服两粒阴虚丹洗炼身体,身手远较寻常女子敏捷,但她终是腿短体弱,翻山越岭颇为吃力。魏十七在她身后跟了一阵,开口道:照你这么走的话,日中时分都爬不到山顶。
秦贞咬着嘴唇,心中万分苦恼,道:这可如何是好?
若不介意,我助你一把。
助一把?是背?是驮?是夹?是提?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笑不露齿行不动裙无数纷乱的念头此起彼伏,秦贞抬头看看高不可攀的天都峰,想到那一缕缥缈的仙缘,鼓足勇气道:但凭师兄安排。
魏十七抢上半步,伸手在她腰间一托,让她坐在自己肩头,道一声:坐稳了!双腿发力,如奔马般冲上山去。
秦贞吓了一跳,只觉树影从眼角飞逝,山崖如同倒转过来,朝自己当头压下,她脸色惨白,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屏息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魏十七速度虽快,肩头却始终平稳如水,秦贞渐渐放下心来,下意识举手拍拍胸口,小脸微红,有些害羞。
旭日初升,云霞漫天,不到一个时辰,魏十七就攀上仙都峰,轻轻巧巧放下秦贞。
秦贞谢过师兄,举目望去,只见嶙峋白石间,一眼温泉汩汩泛出,雾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魏十七蹲在泉眼边,双手捧起泉水喝了几口,清冽甘甜,远胜山下的月牙潭水。他顺便洗了把脸,在附近采几枚拳头大的野果,洗净了递给师妹,道:先吃几个果子充饥,你且在这里修炼,我去四下里走走,看有没有什么野味。
秦贞知道这位师兄只吃肉食,斯斯文文道:多谢师兄,有劳了。
魏十七转身走入密林,估摸着离苦汲泉很远,听不到泉涌的声响,这才把拇指食指含在嘴里,打了两声唿哨。
片刻工夫,一头硕大的青狼从草木间窜出来,背上那道金毛又延长了少许,熠熠生辉,它低声咆哮着,兴奋地在魏十七腿边绕来绕去。魏十七摸摸它的脑袋,唤道:青,你找到这里了!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自他渡过西泯江,踏入茫茫昆仑山脉,青狼就循气味远远跟着他,落后两天的路途,不紧不慢,一直来到天都峰中。跟老伙计分开这么久,魏十七着实有些想念,他跟青狼玩闹了一阵,指指苦汲泉,打着手势嘱咐它看护一二,莫要让野兽伤到小师妹。青狼在他腿上蹭了蹭,打了个哈欠,朝魏十七所指的方向奔去。
第十九节 有些絮絮叨叨
魏十七独自坐在松下寻思,齐云鹤传授的《太一筑基经,似乎并不完整,只有汲取天地元气的要诀,不提及大日阳火和月华之精,对他修炼兽皮残片上的法门毫无借鉴。他仍有些不死心,凝神存念,试图感应天地间的艮土之气,忙活了好一阵,一无所获。
他与元气之间隔着一层膜,而这层膜,并不是靠《太一筑基经,靠自身努力就可以捅开,他必需承认,缺少一种叫做天赋的东西,寸步难行。
他能做的就是吃肉,不断地吃肉,吃妖物的肉,夺取其中蕴含的元气,淬炼肉身,强行凿开窍穴。
魏十七想通了,他隔着衣襟拍拍怀里的兽皮残片,心道:不能改变,就只能接受。既然入不了昆仑的门,那就下笨功夫,练笨功法,看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他把《太一筑基经抛在脑后,打了两遍技击拳,活动开筋骨,背起弓箭,在天都峰顶兜了一大圈,查看地势,寻找野兽的踪迹。
天都峰雄伟险峻,林木繁茂,遮天蔽日,到午后时分,魏十七猎到一头獐子,觅路返回苦汲泉。他先打唿哨唤回青狼,掏出獐子的内脏,待它狼吞虎咽吃完,再打手势告诉它两件事,第一,离仙云峰远一些,第二,在天都峰附近寻找成精的妖物。
这手势打的,那个费劲——魏十七干脆拣了块石头,在地上涂涂画画,好不容易才等到青狼点头,也不知它是真明白还是假敷衍。
他拍拍青狼的脑袋,背起獐子回到苦汲泉,只见秦贞坐在泉眼边,小脸微红,呼吸绵长,沉浸在物我两忘的境地,一时半刻收不了功。
魏十七看了几眼,知道她资质之佳,进展之快,出乎齐云鹤的预料,生平第一次修炼就水到渠成,开始引离火之气入体,冲击窍穴。
人与人的差别,竟如此之大,魏十七心情复杂,也不去打搅她,走开一段距离,用火镰子燃起一堆火,烤熟了獐子肉,挑肥嫩的留下几块,自顾自先吃起来。
又过了个把时辰,秦贞才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她双目璀璨如星,神采奕奕,显然修炼《太一筑基经有成,已初窥门径。
魏十七把獐子肉递给她,道:师妹天资过人,来,吃块肉。
秦贞愣了一下,忍不住想笑,是因为她天资过人,所以师兄才给她肉吃的吗?她接过獐子肉,谢过师兄,撕下一小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肉虽然冷了,还是很鲜美,有一股特别的滋味。
魏十七舒舒服服躺在草丛中,嘴里叼着一根草茎,仰头看天上的云,看着看着,慢慢闭上了眼睛,阳光洒在他脸上,透过眼皮,一片暖洋洋的红。
秦贞吃了几块肉,在温泉里洗过手,见师兄惬意地闭着眼睛,心想:师父说修炼无需正襟危坐,坐立行走,随意就好,这随意,是不是包括躺下呢?她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在修炼吗?
不是,在睡觉。
秦贞又想笑,又不敢笑,双手握住脸,觉得师兄很滑稽。转念一想,他明明说的是老实话,就像刚才那句师妹天资过人,来吃块肉一样,为什么偏偏惹人发笑呢?
修炼《太一筑基经颇有进益,她心情很好,开始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师妹,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提到家人,秦贞有些惆怅,她低声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伯父家,伯父就是师父所说的仙都外门弟子,服完二十年劳役,下山当了富家子。
秦贞讲一些琐碎的往事,魏十七偶尔插几句然后呢,后来呢,结果秦贞一发收不住,有些絮絮叨叨,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觉得整个人轻松起来,就是像放下了什么负担。
转眼日头偏西,秦贞看看天色,提醒师兄道:要不要回去了?想起下山还是要坐在师兄肩头,有些害羞。
魏十七正要回答,忽听到一声低微的嘶吼,那是青狼的声音,他心中一动,道:既然到了,就多待几天,也不急于立刻回去。
秦贞没什么主见,听凭师兄做主。魏十七关照了她几句,借故走开,往密林中找到青狼,只见它呲牙咧嘴,满脸得意,脚下躺着一只肥大的老鼠,足足有野兔大小,脖子被咬断了,毛色铅灰,有淡黄色的花纹。
是老鼠啊魏十七嘀咕了一句,他也不是没吃过老鼠,老鸦岭中有一种山老鼠,大小差不多,寒冬腊月,风雪漫天,有些食物匮乏的年份,只有掘到过冬的山老鼠,才能熬过严酷的冬天。
魏十七拾起鼠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那头老鼠狰狞凶悍,门齿尖利如匕首,四肢粗短,遍身硬肉,不知道是什么异种。他剥去鼠皮,开膛破肚,拧掉头和四肢,冲去血水,在火上烤熟了吃下肚去,味道还不错,野味十足。
片刻后,腹中腾起一股热气,左冲右突,魏十七弓起后背,看准一棵大树撞去,剧痛刹那间扩散到全身,细细品味,这疼跟以前不一样——以前的疼是山石撞击的钝痛,现在的疼是撕裂筋肉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萌芽生长,拼命吮吸精血。
鼠肉中蕴含的元气并不多,只撞了七八下即告枯竭,他吐出一口废气,察觉到少许残留的元气往灵台穴中一涌,仿佛水里落入一滴油,互不相容,彼此缠斗片刻,双双消散于无形,结果窍穴中的元气,不增反减。
魏十七皱起眉头,仔细寻思一回,记起齐云鹤说他五行亲土,想必窍穴中尽是艮土之气,而鼠肉中蕴含的元气,极有可能是乙木之气,木克土的缘故,艮土之气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损耗了些许。
之前的运气一直不错,黑松谷的那头老熊,昆仑山的那条毒蟒,说巧不巧,竟都是五行亲土的妖物。
第二十节 再次不置可否
魏十七和秦贞在天都峰逗留了三天。
青狼又捕到四头成精的老鼠,魏十七背着师妹,一一烤熟了吃到肚里,汲取元气,修炼兽皮残片上的法门,体会疼痛的细微差别,他能分辨出钝痛源自艮土之气,刺痛源自乙木之气,割痛源自锐金之气,灼痛源自离火之气。
灵台穴中的元气消耗了不少,神道穴又有了一丝松动。
秦贞听凭师兄安排,不急不躁地在苦汲泉边修炼《太一筑基经,魏十七担心师兄弟牵挂,这一日黄昏,夕阳返照,他带着师妹回到了天都峰下。
远远只见石室前围了一群男女,一个瘦削的汉子叉住宋骐的头颈,高高举起,宋骐双脚离地,拼命乱蹬,小脸涨得通红,喘不过气来。宋骥扑上去抱住那汉子的腿,被他轻轻一甩,满地葫芦滚,额头磕在石块上,血流如注,蒙住了眼睛。
岳之澜双膝跪地,屈辱万分,一锦衣青年趾高气昂,嘴里骂骂咧咧,抬脚蹬在他肩头,一脚不过瘾,还狠狠吐了口唾沫,吐在岳之澜脸上。
一名长髯道士,一名黄衫道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并不出手阻拦。
道士道姑显然是试炼弟子的师长,他们不插手,是袒护那锦衣青年,还是刻意不介入纷争?魏十七心中转过数个念头,扶住秦贞的腰肢,把她轻轻放下,低声道:待在这里,别过去。
秦贞乖巧地点点头。
魏十七举步朝人群走去,他身高腿长,气势汹汹,众人下意识散开,不敢挡他的路。宋骥揉着眼睛大哭道:师兄,师兄,快救救阿哥!
锦衣青年嗤笑道:哟,打了小的,牵出大的来话音未落,魏十七已欺近他身前三尺地,重重一脚踏下,咚一声响,落足之处大地为之震动,碎石尘土翻滚不息。前冲之势蓦然静止,他膝盖微曲,身躯弯成一道弓,右拳收在腰际,剑拔弩张。
黄衫道姑忍不住赞了句:艮土之气,拳重如山,齐师兄收了个好徒弟!长髯道士却皱起眉头,向前走近几步,随时准备出手阻止。
锦衣青年不知好歹,浑不当回事,那瘦削汉子却脸色大变,对方使的是军伍技击拳,这一拳击出,直取头喉胸腹胁诸要害,分明是一击毙命的架势。他右臂一振丢下宋骐,伸长手臂抓住锦衣青年的衣领,腰腹发力,把他甩到身后,顺势侧身,反手一肘击出,却击了个空。
锦衣青年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蹲,脸面丢尽,他怒火攻心,喝骂道:辛老幺,你他妈干什么!
魏十七只是摆了个出拳的架势,他绕开跪在地上的岳之澜,把宋骐宋骥一一扶起,问道:是怎么回事?
宋骐揉着喉咙,半天说不出话来,宋骥指着那锦衣青年嚷道:他是别支的试炼弟子,来了就抢英字号石室,叫我们到野地去露宿!
辛老幺把锦衣青年搀起,低声道:少主,那汉子练过技击拳,很厉害。
锦衣青年一指魏十七,辛老幺,你他妈软蛋,把他揍趴下!
辛老幺清楚少主的脾气,他颐指气使,从不听劝,当下面无表情地走到魏十七跟前,二话不说,拉开架势道:请出手!
魏十七望向那道士和道姑,问道:此事我等自行解决?
长髯道士微微颔首,一语不发。
我出手重,打伤了他无妨?
长髯道人想了想,惜字如金,道:无妨。
好。魏十七双足站稳,腰胯猛一发力,提起拳头简简单单砸向辛老幺胸口,拳未到,先响起一声尖锐的音爆。
辛老幺目光炯炯,还以一招相同的技击拳,亦是一拳击出。拳对拳,一股巨力涌来,辛老幺闷哼一声,上半身肌肉青筋尽数鼓起,衣衫涨裂,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脯。
魏十七收回拳头,回转身拍拍岳之澜的肩膀,把他拉了起来。岳之澜举起衣袖擦去脸上的唾沫,面不改色,低声道:师弟小心,那锦衣青年是西北边戎军骠骑将军的幼子许砺,他舅父是邓元通,仙都内门弟子。
魏十七点点头,心道:原来是个官二代。
许励见辛老幺弓步出拳,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虽然跋扈,也不是没脑子的货色,显然二人对了一拳,自己的手下吃了亏。他推推辛老幺的肩膀,问:老幺,你怎么样?
咯咔两声轻响,辛老幺指骨和臂骨断为两节,他身躯一晃,险些摔倒,强忍着剧痛,向魏十七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又回头对许励道:少主,小的不是对手。
长髯道士满意地点点头,齐师兄的这名弟子出手很有分寸,同门交手,轻伤在所难免,那辛老幺只是筋骨外伤,并无大碍,许励虽然折了面子,对他也未必是件坏事。
秦贞见师兄一拳打赢了辛老幺,满心欢喜,小跑着奔到他身边,见宋骥脸上都是血,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宋骥连声道谢,接过手帕擦去额头的血污,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许励如遭雷击,目不转睛盯着秦贞,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小丫头这小姑娘这小美人
魏十七揉揉宋骐的脑袋,就像揉青狼一样,道:他叉你脖子,我打断他胳膊,两清了。
宋骐沙哑着嗓子道:是,两清了,多谢师兄!
魏十七回头看许励,见他怔怔地盯着秦贞不放,心想:这官二代还是个萝莉控他挡住对方的视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许小哥,你还打算赶我们走吗?
赶你们走?不不用了误会许励如梦初醒,堪堪回过神来,搭讪道,妹妹子,你也是云鹤道长的徒弟?
秦贞厌恶地躲到魏十七身后,不去理睬他。
魏十七向长髯道士和黄衫道姑躬身行礼,招呼师弟师妹回石室,岳之澜跟许励打个招呼,却见他心不在焉,只得返身追上一干同门。
他脸色如常,丝毫不见羞恼,笑着问道:师弟,方才若是那辛老幺不拉住许公子,你会不会出拳?
魏十七回以一笑,再次不置可否。
第二十一节 唯有人性不变
入夜,齐云鹤来到月牙潭指点徒弟修炼,并说起鲁十钟和张景和的弟子已经到齐,仙都掌门的首徒荀冶明日会来探视他们。
邋遢齐云鹤,长髯鲁十钟,黄衫张景和,这三人都是仙都外门弟子,每三年挑选一批试炼弟子,传授入门道法。
岳之澜向师父禀报了许砺跋扈之事。
鲁十钟这一脉的弟子共八人,许砺排行第四,他一向骄奢惯了,嫌明字号石室太过拥挤,提出要单住,一开始看中阳字号,鲁十钟回绝了他,张景和就在一旁,他不敢动藏字号的脑筋,正在发脾气的当儿,看到了岳之澜等人。许砺对岳之澜有印象,当年岳之澜在西北边戎军中服役,正是充当他的马夫,在许砺看来,区区一个操贱役的奴仆,根本不用客气,张口就要他们把英字号让出来。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