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仙都 第一百二十七节 祸从天上来
“披拂剑”以雷霆万钧之势斩中妖身,疾若流光,势大力沉,“噗”一声闷响,被妖皇木石法身生生弹开,连白痕都没留下半道。宗平野体内真气为之一空,罗霰趁机舒展猿臂,张开五指,倏地扣住他一颗六阳魁首,妖力灌注头颅,顿时得知覆海宗将剑诀典籍藏于“剑阁”。“剑阁”乃覆海宗重地,内外七重禁制,暗藏玄机,若不得其法强行闯入,一旦促发最后一重禁制“剑阁”毁于一旦,玉石俱焚,什么都拿不到。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覆海宗果然早有防备,只可惜掌门支栖鹤率宗门精锐远赴珞珈湖,不周山能引动“剑阁”禁制的,只有宗平野一人。罗霰五指一紧,将宗平野头颅捏得粉碎,红红白白溅落一地,覆海宗弟子回过神来,纷纷祭起飞剑乱斩乱刺,在罗霰眼中,彼辈无异于一群苍蝇,扰人清梦,随手拂动衣袖,飞剑化作道道寒光倒飞而回,一时间开膛破肚,缺胳膊少腿,不周山上哀鸿一片。
护山大阵隆隆作响,无数剑气聚拢于上空,一道耀眼的白光骤然亮起,罗霰不避不让,掀起刑天巨盾高高举过头顶。剑气疾射而下,摧枯拉朽,被巨盾震得粉碎,罗霰腰腹,顺势砸落阵眼,地动山摇一声巨响,方圆十丈夷为平地,不周山向内崩塌,地气乱成一锅粥,护山大阵摇晃数下,轰然崩溃。
天狐老祖、阴鬼鹤、赵甲申、龙鳞生、祝泥犁、须三郎等见妖皇攻破护山大阵,不再掩饰行踪,各显神通扑向不周山,覆海宗弟子缩在角落里不露头也就罢了,但凡上前阻路,一概大开杀戒。剑修多半性情刚烈,宁折不弯,短短一炷香光景,覆海宗死难无数,腥风血雨席卷不周山,幸免者十不存一。
罗霰毁去阵眼,击破大阵,放眼四顾再无碍手碍脚之人,当下辨明方向,大步流星朝“剑阁”行去。不周山接连遭刑天巨盾重击,地脉摧折,山体崩塌,原本的路径业已扭曲断裂,罗霰驾起一团妖云,风驰电掣直扑“剑阁”而去,无移时工夫便望见一座高阁,迎着朝阳矗立于山崖间,四下里空无一人,禁制全开,固若金汤,连瓦片都没掉落半块。
罗霰按下妖云,双足重重落地,激得尘土飞扬,“剑阁”近在咫尺,此乃覆海宗第一要紧之地,内外七重禁制护持,罗霰自忖硬闯不在话下,但如何确保剑诀典籍完好无损,却颇费思量。正思忖之际,却听一声轻轻咳嗽,“剑阁”内转出一个黄冠老道,身上道袍半新不旧,手持笤帚,愕然望着罗霰,单手打了个道揖,口中道:“无量天尊,不周山天崩地裂,可是信士所为?远道而来,登门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宗平野意识中竟无此人,这扫地老道深藏不露,颇有些来历,罗霰裂开嘴呵呵笑道:“老夫不信道,老道也莫要装神弄鬼,明人不说暗话,撤去禁制,便饶了你合山弟子的性命,否则的话,老夫就血洗不周山,不留一人。”
那扫地老道沉默片刻,无奈摇了摇头,叹息道:“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躲是躲不过的”他将手中笤帚郑重搁在一旁,慢慢直起腰杆,伸手轻轻一引,“剑阁”内响起一声虎啸龙吟,神光明灭,一柄利剑倏然飞至,绕着老道转了数圈,落入他掌中。
扫地老道一剑在手,意气风发,体内气机节节攀升,皱纹平复,返老还童,双眸炯炯如虎,提起利剑遥遥劈去,飙风忽起,剑气蜂拥而出,化作一条苍青色的大蛇,气势汹汹扑将出来。禁制开阖之际,漾起层层涟漪,罗霰微微眯起眼睛,短短一刹便看破底细,他举步上前,伸手轻轻一拨,大蛇砰然破碎,已穿过第一重禁制,距离那老道不过数步之遥。
那扫地老道吓了一跳,心意落处,剑啸声接连响起,或高或低连成一片,十七柄利剑从“剑阁”内呼啸而出,绕着老道盘旋不定,剑气激荡,卷成一道旋风,将其护得严严实实。以一己之力操纵十八柄飞剑,结成“巽风剑阵”,可谓独步天下,单以飞剑变化而言,无人能望其项背,然而罗霰挥拳击去,妖力鼓荡如潮,一力降十会,“喀嚓”数声响,撕心裂肺,飞剑逐一折断,“剑阵”顿被破去。
那扫地老道号为“剥复子”,乃是覆海宗深藏不露的前辈高人,奉掌门支栖鹤之命坐镇“剑阁”,执掌禁制,隐姓埋名近百年,知晓宗门内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寥寥无几。剥复子是支栖鹤埋下的一支奇兵,宗平野在明,剥复子在暗,一明一暗,足以保得覆海宗万无一失。然而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谁都没有料到,此番强敌悍然来袭,不周山护山大阵如精美的瓷器,顷刻间打得粉碎,宗平野与剥复子首当其冲,难逃杀身之劫。
“巽风剑阵”荡然无存,剥复子心知不好,急忙使个神通,身形急往后退去,意欲退入禁制之内,重整旗鼓与对方周旋,直到此刻,他仍未意识到局势危在旦夕,错过了毁去“剑阁”的最后机会。剥复子道行远在宗平野之上,但对妖皇罗霰而言,蝼蚁终究是蝼蚁,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对方掐死,但他并未出手,又一步跨出,紧随剥复子穿过禁制,与其面对面,相距不过尺半。
剥复子这一惊非同小可,飞剑早已断折,此刻手无寸铁,对方魁梧如柱,伟岸如山,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下,剥复子双手握拳连环击出,口中嘿嘿吼喝,哼哼哈兮,一路退入剑阁。这是他得道之前在凡世习得的拳术,根深蒂固,小拳头捶打着对方胸口,直如撒娇哈痒,罗霰不避不让,如影随形,接连穿过三重禁制,来到剑阁深处。
剥复子脸色惨白,终于意识到对方的用意,将心一横,正待下狠手毁去“剑阁”,罗霰闪电般探出右臂,一把扣住咽喉将其拎起。剥复子双脚离地,拼命捶打他的手臂,如同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仙都 第一百二十八节 合则两利
罗霰探出左手按在对方头颅,五指扣住脑门,正待重施故伎,剥复子双目圆瞪,不顾一切震断心脉,七窍中淌出黏稠的淤血,下一刻身躯如皮橐鼓胀,砰然炸将开来。罗霰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刚烈,宁死不屈,心念一动,鼓荡妖气挡下飞溅的血肉,未曾沾染分毫。剥复子对“剑阁”禁制知根知底,此人一死,平添了许多阻碍,罗霰脸色稍有些阴沉,拂袖一挥,妖力弥漫,摧枯拉朽将五重禁制尽数破去,嘴唇微动,向天狐老祖、阴鬼鹤等传言,命其擒下活口,送到“剑阁”来盘问。
覆海宗剑阁共有三层,大半嵌于绝壁内,小半探出悬崖,俯瞰万丈深渊,一梁一柱,一砖一瓦,俱在鼎炉中祭炼过,耗时费工,堪比粗浅的法器,多这一番手脚,才能屹立千年不倒。罗霰在“剑阁”第一层兜了一圈,石壁之上密密麻麻凿了无数洞龛,大小不一,竹木革纸塞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不知凡几。覆海宗传承久远,底蕴深厚,收罗的剑诀典籍浩如烟海,他随手抽出一卷竹简,上书“燕返诀”三字,剑诀细如蛛丝,小如蝇头,运足目力才能看清。
尽数翻看一遍,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罗霰不觉摇了摇头,将竹简塞回原处,举步登上狭窄的木梯,来到“剑阁”第二层,四下里略一环顾,布局大抵与前一层相仿,俯瞰悬崖处安置桌椅,对面石壁凿出大小洞龛,收藏剑诀典籍,只是规模要小上一些,塞得也没那么严实,似乎颇为珍贵。
罗霰举步上前,气机牵引之下,禁制层层荡漾,挡住去路,一时也看不清底细。他伸出食指轻轻一点,电光一闪,化作一只拳头大小的斑斓虎头,狠狠咬上一口,指尖酥酥麻麻,甚是有趣。那虎头见他不知进退,一时发起狠来,啊呜啊呜啃了一通,用尽气力奈何不了对方,这才黯然退去。略加试探,罗霰发觉第六重禁制与前五重不同,别出机枢,孕育灵性,与“剑阁”第三层的禁制连为一体,互为表里,着实有些棘手。等了片刻,天狐老祖、阴鬼鹤、赵甲申、龙鳞生、祝泥犁、须三郎等押了覆海宗剑修来到“剑阁”前,罗霰放眼望去,宗门精锐尽赴珞珈湖,剩下尽是些修为浅薄的后辈弟子,前胸贴后背,挤得满满当当,心中有些失望。他也懒得多费口舌,随手摄来一中年剑修,五指扣住头颅,妖力一转,得知登上“剑阁”二层须凭掌门赐下的玉符。
罗霰接连探查数人,众口一词,都说无有玉符寸步难行,他心中将信将疑,拎起那中年剑修,单臂一振掷向禁制,却见虚空荡漾,电光如鞭,将其狠狠抽了出来。那中年剑修惨叫一声,浑身酸麻,重重摔倒在罗霰脚下,欲仙欲死,眼泪鼻涕齐流,手脚抽搐,吃足了苦头。众剑修看在眼里,感同身受,心中万分屈辱,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罗霰神目如电,早看出一些苗头,拎起那中年剑修再度掷去,反复数回,力量越来越大,果不其然,电光抽得他头破血流,大小便失禁,却不曾取其性命,反有些缩手缩脚。罗霰顿记起一事,覆海宗弟子拜入师门后,都要在“剑阁”留下一滴心头血,这一滴心头血大有讲究,既是约束,又是保护。
禁制虽有灵性,终是不知变通的死物,他心中有了主意,提起那中年剑修按向禁制,力量一分分加重。电光蜂拥而出,将二人裹成一个耀眼的光茧,化为龙虎之形,撕咬扑击,罗霰直如清风拂面,毫不理会,那中年剑修却撑不下去,翻着白眼瑟瑟发抖,眼看性命危在旦夕。千钧一发之际,禁制忽然松开一隙,罗霰顺势往里一突,眸光闪动,将种种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反手一拍,妖力弥漫,轻而易举就剥下第六重禁制,批亢捣虚,一举扑灭。
罗霰心中有数,却没有说破,“剑阁”内最后两重禁制互为表里,若非有人从旁相助,断不会如此顺利。
禁制破去,仿佛眼上的鳞片倏忽落下,眼目清凉,众人下意识仰头望去,只见屋顶悬挂着一柄柄明晃晃的飞剑,长短制式各不相同,大的如一扇门板,小的不过一巴掌,无风自动,摇摇晃晃,却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没有发出一声碰撞,令人头皮发麻。
阴鬼鹤心道:“有古怪1念头才转过,一道白影悄然浮现,无声无息飘落在地,形貌如一少年,唇薄颌尖,眉清目秀,两道剑眉斜插鬓角,略有几分刻薄相,冷冷注视着妖皇,毫无惧意。那少年身上没有半分生人的气息,罗霰猜到了几分,不觉皱起眉头,挥挥手命众人退下,天狐老祖等心知有异,卷起俘虏的剑修纷纷离去。
“剑阁”内空荡荡,别无旁人,妖皇罗霰道:“老夫老眼未花,你是这‘剑阁’内一道无主的剑灵,说吧,适才暗中插手,意欲何为?”
悬于屋顶的飞剑不再彼此避让,碰撞相击,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此起彼落,忽高忽低。那少年目不转睛盯着罗霰,嘴唇微微蠕动,道:“你助我脱身,我助你击破禁制。”
妖皇罗霰目光森然,扫过一柄柄动荡的飞剑,落于屋顶正中,一柄黑黝黝的铁剑插至没柄,纹丝不动。他伸手指了指,道:“那就是你吧1
千百柄飞剑骤然静止,剑尖齐齐指向罗霰,那少年目视他良久,似乎想通了什么,微一颔首道:“覆海宗‘剑阁’的第七重禁制名为‘寂煞’,七道地煞一旦撒出,‘剑阁’必将灰飞烟灭,不周山夷为平地。我可将地煞拖住三息,以阁下的神通,三息之内破除禁制,游刃有余。”
罗霰淡淡道:“合则两利,助你脱身也未为不可。老夫乃妖皇罗霰,从上界灵域而来,开诚布公,你是谁?你之前的主人又是谁?”
那少年沉默良久,涩然道:“我名‘万仞’,之前的主人乃覆海宗前辈大能,姓宗,名讳上齐下藤”
仙都 第一百二十九节 一而二二而一
听到“宗齐藤”此人姓名,不知何故,罗霰心湖中泛起阵阵涟漪,久久未能平息,他念头一转,指了指“剑阁”第三层道:“这最后一道禁制,莫不是出自宗剑修之手?”
万仞哼了一声,道:“不错,‘剑阁’原本止有一道禁制,遗世独立,气贯天地,后来人狗尾续貂,多此一举1覆海宗传承至今,名家辈出,能在“寂煞”之外再添禁制,无一等闲之辈,但在万仞眼中,又岂能与旧主相提并论。
“剑阁”第三层最后一道禁制气机晦涩,隐隐与天地连为一体,七道地煞之说当非虚言,罗霰略加思忖,问道:“神剑生灵,殊为难得,为何你被困于‘剑阁’内,无人祭炼?”
万仞傲然道:“我那旧主修持剑道,跳出这方天地,飞升上界,留我镇守‘剑阁’,覆海宗上下,有一个算一个,谁人能祭炼我?谁人敢祭炼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落梅宗三代祖师萧轸提及覆海宗有一前辈剑道大成,一剑斩破天地重关,飞升而去,原来竟是万仞剑的旧主宗齐藤!罗霰目光闪烁,道:“你既然追从宗剑修,当知他斩破重关,飞升上界,大半得力于此界开辟之初,诞下一宗至宝1
虽是试探之言,罗霰却说得斩钉截铁,那万仞沉默片刻,霍然反应过来,待要矢口否认,心中一阵失落,自知已错过了时机,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冲着那物来的你降服不了它的”
罗霰道:“我助你脱身,你助我寻得此物,从此两不相欠,能不能降服,且看老夫手段,不用旁人相帮。”
万仞有些患得患失,低头思忖良久,忽听对方又道:“你有所不知,上界乃恶界,你那旧主去往灵域,早已肉身崩坏,魂飞魄散,再无人能束缚得了你。”万仞浑身一震,脑海一片空白,失神数息,骤然醒悟过来,意识深处最后一道束缚荡然无存,一颗心活泼泼跳动,完全属于自己。
直到这一刻,宗齐藤遮掩己身的神通冰消瓦解,不存于世,万仞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对自由的渴望瞬间压倒了一切,他目光中透出火热,向罗霰道:“罗妖皇若愿立下‘道誓’,助我脱身,我便领尊驾去寻找那物的下落。”
罗霰微一沉吟,万仞主动坦言,宗齐藤借至宝得道之时,他并不在旁,只隐隐感知那物的气息,须得亲身去寻,非一朝一夕的工夫。这也是应有之意,撬动天地运数的至宝,岂能轻易到手,罗霰很快拿定主意,屈尊答允万仞的要求。
万仞身陷“寂煞”禁制,破除禁制与解脱飞剑,一而二二而一,本是同一事,纠缠了千万载,他对“寂煞”知根知底,得其鼎力相助,将威力最大的七道地煞拖住三息,省去了罗霰许多工夫。万仞原以为自己不可或缺,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罗霰道行之深,手段之强,毫不逊色于他的旧主,放手施为,轻易便压服“寂煞”,将七道地煞逐一散去,埋入不周山下,以地气徐徐消磨,不得为祸。
若无“道誓”约束,万仞几乎要担心一旦落入对方之手,再也不得自由。
罗霰循木梯登上“剑阁”三层,只见禁制渐次溃散,无数光点冉冉升空,隐没于虚空,举目望去,四下里空空荡荡,除了几根木柱外,别无长物。罗霰眸中妖气一转,顿时窥破真章,正待出手打破障眼术,剑光一闪,万仞脱身而出,目视他片刻,神情有些复杂。这一刻,万仞心中腾起一阵明悟,即便没有自己,罗妖皇也能轻易打破禁制,之所以不这么做,只是不愿轻易毁去“剑阁”。
原来在对方眼中,自己并不重要到哪里去!被困千万载,重获自由的欢喜迅速退去,胸中的傲气大受打击,万仞不觉摇了摇头,伸手轻轻一点,抹去了最后一层屏障,露出了本来面目。“剑阁”三层竟是一座祠堂,供奉覆海宗历代祖师的牌位,其后斜插一枚玉简,有如负剑,剑诀功法诸般心得,留于其中,供后辈弟子参详。
居中最高处设一灵牌,空无一字,亦无玉简,在罗霰与万仞双双注视下,竟浮现“上尊长老宗齐藤之位”九字,这位飞升上界的先辈大能,竟只是一介长老,从未当过覆海宗掌门。万仞神情一肃,恭恭敬敬给旧主上了三株香,跪倒在蒲团上,诚心诚意,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作最后的告别。
罗霰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供桌上,居中是一座古朴粗犷的赤铜香炉,铭刻洪荒古兽之形,虽是法宝,在他看来也平平无奇。香炉左首供着一只玉盂,盛有覆海宗弟子一滴心头血,荡漾转动,彼此绝不相混,右首供了一柄连鞘短剑,罗霰目光如电,早望见剑柄上刻了“罪己”二字。
万仞解说道:“此乃覆海宗‘罪己剑’,宗门弟子若犯下重罪,百口莫能辩白,还有最后一条路,至‘剑阁’祭拜历代祖师,持此剑刺心,心正则活,心邪则亡,‘罪己剑’下如能不死,便可洗脱罪责。”
心正则活,心邪则亡,何谓“正”?何谓“邪”?罗霰不信“罪己剑”能辨别真伪,生死多半操于人手,别无玄虚。他哂笑道:“可有人如愿以偿?”
万仞郑重道:“自覆海宗开派以来,只有三人以‘罪己剑’自证清白。”
罗霰心中一动,问道:“其中一人可是你那旧主?”
万仞颔首道:“罗妖皇所言正是。”
罗霰举步上前,将一鼎一盂一剑仔细看过,伸手取了“罪己剑”,拔出剑鞘寸许,一道明光稍纵即逝,森森寒意刺入肌肤,有如针锥。万仞不觉皱起眉头,悄悄向后退了数步,显然对此剑颇为抵触,罗霰留意到他的举动,还剑入鞘,随手塞入怀中,招呼万仞离去。
万仞暗暗松了口气,罗妖皇没有毁坏覆海宗历代祖师的灵位,也没有动玉盂内弟子的心头血,只取走一柄“罪己剑”,良心上总算交代得过去。他跟上罗霰的脚步,心情一点点轻松下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一去,就再也不想回转不周山了。
仙都 第一百三十节 狰狞如蜈蚣
支栖鹤内心深处异常矛盾,甚至隐隐有所抵触,身为覆海宗掌门,率众回援不周山,固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与此同时,他也肩负宗门薪尽火传的重任,不可贸然行事,令宗门精锐毁于一旦。权衡再三,支栖鹤点了沙擒龙的名,命其日夜兼程,先行一步打探消息,以保全有用之身为第一要务,无论发生什么,切莫冲动。
沙擒龙艺高人胆大,剑遁如飞,匆匆去而复返,面色凝重,带回两个消息。最坏的预感终于成为现实,不周山护山大阵荡然无存,天崩地裂,宗门沦为一片废墟,覆海宗弟子死难不计其数,唯有“剑阁”尚且完好。沙擒龙只在外围游弋,隐身于山林之中,极目远眺不周山,未曾察觉敌踪,他怀疑彼辈业已离去。
支栖鹤双眉紧皱,沙擒龙带回的消息有好有坏,局面似乎并未崩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沙擒龙看出师兄的为难,略加忖度,主动请缨道:“掌门师兄,待我入山一探,投石问路,事若不谐,还请师兄以大局为重。”
支栖鹤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天外来敌不可以常理度之,小师弟是暗示他务必忍辱负重,以宗门续存为第一要务,其他虚名都可放在一旁。他长叹一声,拍拍师弟的肩膀,黯然神伤。沙擒龙心中一松,知道掌门师兄接受了现实,也不枉他孤身涉险,临去之前,他犹豫了一瞬,终于没说什么。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沙擒龙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御剑遁飞而去,再度奔赴不周山。这一次他兜了数圈,故意露出一些动静,耐心等了许久,不见对方有所反应,冒险回到宗门,小心翼翼寻找幸存者。踏遍每一处废墟,每一个角落,摧毁覆海宗的大敌已然远离,不周山是一座空山,沙擒龙费了一番手脚,才在废墟下找到十余同门,灰头土脸,沉默寡言,麻木的表情下掩埋着火山。
沙擒龙在覆海派威信甚高,他将同门组织起来,兵分数路,一面搜寻幸存者,一面收敛尸海山塌了,还能再立,屋倒了,还能再建,只要人没事,宗门仍有崛起的希望。足足花费一天一夜,将不周山整个犁了一遍,沙擒龙心中无比凄凉,这一场劫难中幸免于难的同门,连同杂役弟子算在内,尚不足十分之一。护山大阵溃散的一刹,不周山被生生削去一截,震波席卷,死者骨折筋断,脏腑成泥,根本无从抵抗,尸骸残缺不全,一眼望不到头。
一手酿成这场惨祸的罪魁祸首,非是旁人,正是来自天外的大敌罗妖皇,他脸上一道伤疤从眉贯穿到颌,狰狞如蜈蚣,众目睽睽,绝不会认错。
沙擒龙安抚下同门,留下几瓶丹药,独自去往“剑阁”一探。不周山地覆天翻,没有一处囫囵完好,唯独绝壁之上的“剑阁”,峥嵘巍峨一如往昔,看上去不曾被战火波及。沙擒龙才刚踏入“剑阁”,心中蓦地一沉,禁制荡然无存,有人长驱直入,予取予夺。“剑阁”乃覆海宗要地,剑诀法器,历代祖师的牌位,尽藏于此,沙擒龙心急如焚,匆匆检视一回,见一切完好无缺,只少了三层供桌上一柄“罪己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剑阁”事关重大,他不敢擅自做主,当下放出一柄飞剑,留下暗记,向掌门师兄传讯。过得大半日,剑光蜂拥而至,覆海宗掌门支栖鹤携一干门人回到不周山,停驻于半空,早望见尸横遍野,满目疮痍,一时间怔怔说不出话来。沙擒龙御剑迎上前,顾不得寒暄,请掌门师兄先去“剑阁”检点失物,支栖鹤骤闻此事,脸色大变,命众人分头收拾残局,只唤上师妹戚虹,随沙擒龙匆匆去往“剑阁”。
三人循木梯登上“剑阁”二层,支栖鹤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屋顶千百飞剑,死气沉沉,纹丝不动,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戚虹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低低道:“来敌破除禁制,取走了‘万仞剑’。”她的声音低沉如大弦,微微颤动,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剑阁”内并无外人,沙师弟戚师妹是他最为倚重的左臂右膀,无须相瞒,支栖鹤苦笑道:“只怕未必是被人取走那‘万仞剑’早已诞下剑灵,桀骜不驯,一心摆脱最后一重禁制的束缚,弃不周山而去此番得外人相助,终于得偿所愿”
戚虹看了掌门师兄一眼,问道:“这‘万仞剑’旧主,却是何人?”她虽知此剑乃覆海宗万剑之首,来历不凡,却从未听说剑主究竟是谁,连打听念头都没有转过,似乎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