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众人不约而同竖起耳朵,静静等候片刻,却听厉行空涩然道:“若老夫所料不差,那是失传已久的‘七剑镇灵术’”
支栖鹤怦然心动,下族鬼灵逗留于此,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七剑镇灵术”听上去有些耳熟,他似乎记起了什么,略加思索,迟疑道:“七剑镇灵?越汐宗?”
此界剑宗分分合合,起起落落,早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越汐宗销声匿迹已久,知者寥寥,厉行空回头看了他一眼,叹道:“老夫仅是耳闻,覆海宗传承久远,当与‘越汐宗’打过交道,‘七剑镇灵术’乃此界最厉害的杀阵,太玄峰下所镇之物,不是什么奇珍重宝,而是一头绝世大妖!”
话音未落,却见一道烈焰拔地而起,化作一剑,稳稳悬于半空中,赤光流转不息,迅速黯淡下去。支栖鹤脱口道:“此乃‘朱明剑’,传说祭动此剑,有赤龙缠绕,烈焰焚天!”
赤龙缠绕,烈焰焚天,这等异象一分一毫也看不到,朱明剑气机为不可察,似乎耗尽了本源,熬到灯枯油尽,转眼蜕变为一柄凡铁,从尖到柄寸寸折断,众人大感可惜,传说中的神剑崩坏于眼前,倍感痛心。
沙演法忽道:“七剑镇灵,看来妖物犹有一口气在,那位魏先生要将其解脱出来!”
厉行空眸光闪动,隐隐看到魏十七趁剑芒闪动之际,拂袖一挥,又一道白光冉冉升起,一剑悬于空中,来回转动数圈,寒气氤氲而散,如冰屑片片剥落。支栖鹤道:“这是‘玄冥剑’,霜寒九州,冰封千里”
又一柄传说中的神剑毁灭于眼前,众人心驰神摇,这是对飞剑最大的亵渎,对剑修最深的蔑视,然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重复上演,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继“朱明剑”、“玄冥剑”后,“句芒剑”、“蓐收剑”、“后土剑”一一冲入霄汉,绽放最后的光华,黯然坠落,从此不存于世,七剑镇灵只剩两柄主剑,一名“曦和”,一名“桂魄”,深深刺入妖物双眸,直至没柄,刺抵脑海,令其浑浑噩噩,不得反抗。
等了许久不见动静,众人心中又生出期盼,支栖鹤暗叹一声,魏十七之所以没有动手,是生怕拔出两柄主剑之时,伤及妖物意识,落得个痴痴呆呆。正当翘首以盼之时,一道剑光掠过树梢,沙陀宗沙擒龙匆匆赶来,风尘仆仆,见过掌门沙演法,将所见所闻略说几句,众人为之唏嘘,却也在意料之中。
太玄峰倒塌之处,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长吟,似龙似鲸,正当众人心神摇曳之际,又戛然而止。沙演法深深皱起眉头,寻思了片刻,忽道:“莫不是龙鲸?”一言惊醒梦中人,支栖鹤顿记起宗门典籍曾提及,上古之时有神鱼游入此界,名为“赤额龙鲸”,后不知所踪,却不想被镇于太玄峰下,直到今时才重见天日。
风中忽然响起“铮铮”异响,两道血线凭空浮现,细若游丝,拨动如弦,血气氤氲蒸腾,将“曦和剑”与“桂魄剑”一寸寸向外拔去,双双退出龙鲸眼窝,稳如山岳,纹丝不颤。厉行空倒抽一口冷气,血气束缚下,神剑不得反抗,只能乖乖听命其人,他心中万分难过,仿佛看到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剑刃露出的一瞬间,赤白二气盘旋而起,旋即被血气扑灭,两柄神剑终于现世,不同于与“朱明”、“玄冥”、“句芒”、“蓐收”、“后土”五剑,“曦和”、“桂魄”二剑犹有余力,骤然察觉外敌,数度反击,都被血气化解,重重压制,无从抗拒。
二剑拔出眼窝,龙鲸再度长吟,痛不欲生,如释重负,气息节节拔高,才维持数息,又一落千丈,生机渺茫不可辨。十大剑宗几位掌门对视一眼,略略放下心来,“七剑镇灵术”虽被破去,妖物生机已无可再续,不至为祸一界,只是剩下两柄神剑落入魏十七之手,却容不得他们染指了。
孰料“曦和剑”一点灵性不失,刚猛激烈,数番挣扎,都挣不脱血气束缚,赤气一转,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砰然断折。“桂魄剑”感同身受,嗡嗡震颤不已,终是平息下来,似乎放弃抵抗,屈服认命了。厉行空摇了摇头,深为之不值,他宁可“曦和”、“桂魄”二剑双双崩毁,也不愿见神剑向强敌低头,蒙羞受辱。
大山崩塌,妖物现身,竟是一头硕大无朋的赤额龙鲸,搬去一座太玄峰,只露出了脑袋,为七柄神剑锁镇,身躯仍埋于土石中,被连绵山脉死死压住。魏十七施展神通,将“朱明”、“玄冥”、“句芒”、“蓐收”、“后土”、“曦和”、“桂魄”七剑一一拔出,松开桎梏,略加探查,果不其然,赤额龙鲸业已灯枯油尽,距离灭亡只有一线之隔。
仙都 第一百二十四节 人择剑剑亦择人
“七剑镇灵术”破除的一刹,龙鲸气息如决堤之水,宣泄而出,先起后落,几近于干涸,性命本源毫无掩饰,原形毕露,魏十七顿察觉其中有异,若有所思,取出“造化卷轴”,微微松开一隙,引出一缕“清灵之气”,灌注于龙鲸体内。
“清灵之气”主发生,久旱逢甘霖,龙鲸转瞬炼化“清灵之气”,意识与魏十七勾连在一起,向他传递无比渴求的欲望。魏十七将“造化卷轴”轻轻一挥,“清灵之气”汇成一条涓涓细流,从龙鲸口鼻钻入,先吊住一口气,接着如江河节节长流,助其恢复元气,壮大本源。丁宁近在咫尺,心中既羡慕,又失落,“清灵之气”所剩无多,与其浪费在这大妖身上,不如供她继续修持,尚可保住一身修为,不至落到眼下的窘境。
想归想,如何处置“清灵之气”是主人的事,她无从置喙,只能在心底小小地抱怨几句。
龙鲸源源不断炼化“清灵之气”,额头透出三道血纹,忽深忽浅,如火焰摇曳不定,“赤额龙鲸”之名由此得来。魏十七察觉其体内血气渐次充盈,伸脚踏在血纹之上,法则之线没入龙鲸脑海,轻易将其降服。意识之中,龙鲸俯首帖耳,敞开心神毫无保留,魏十七对它的根脚来历了然于胸,没想到兜兜转转,竟与自己牵扯上因果干系。
当初迦耶打破界壁,遣一具神念化身遁入三界,向魏十七提出了一个赌局,押上深渊半成血气,从过去未来任择一生界,投下法则本源,听其衍化壮大,侵吞一界,以根本法则之争定胜负。血气与星力千万年抗争,搅动一界兴衰,但迦耶和魏十七沿着光阴长河向下游望去,很快就看到了结果,“血气种子”与“星力种子”双双消失,根本法则之争,最终落得一个不胜不负的平手,迦耶固然无须交出半成深渊血气,却也未能借此染指灵山欲界。
昊天北冥的威胁如芒刺在背,迦耶病急乱投医,不惜大动干戈,将千条龙鲸送入光阴长河,遨游过去未来,蒐罗血气资粮。寻常下界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他要寻找的是另一个“三界之地”,唯有侵吞包罗万界的上界,才能壮大血气法则,成为深渊的唯一意志。
千条龙鲸撒入光阴长河,连浪花都激不起半朵,时光消磨一切有形无形之物,转瞬湮灭殆尽,只剩那么一条侥幸逃过厄运,身负重伤,只能随波逐流,偶然撞见“幽冥之气”与“清灵之气”彼此侵吞,开辟下界,滋养万物。灵域虽不能与“三界之地”相提并论,机缘止于此,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龙鲸拼尽余力游去,冷不防伤势爆发,深渊之躯行将崩散,只能扭头撞破一处下界,挣扎着坠落大湖,为淤泥掩埋,陷入沉眠。
虎落平阳,龙游浅水,龙鲸被越汐宗盯上,以“七剑镇灵术”禁锢,合力施展大神通托起一座半岛,镇于太玄峰下,在其体内开辟“剑冢”,守口如瓶,只有越汐宗掌门与长老才知晓内情。然而祸福相依,泰否剥复,赤额龙鲸来自深渊,体内血气侵蚀“朱明”、“玄冥”、“句芒”、“蓐收”、“后土”、“曦和”、“桂魄”七剑,殃及剑主,七位施展“七剑镇灵术”的剑修竟忽然暴亡,来不及留下遗言,越汐宗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剑冢”亦随之不闻于世。
天长日久,土石堆积,半岛化作连绵群山,掩盖掉蛛丝马迹,谁都不曾知晓,太玄峰下镇压了一条深渊龙鲸,龙鲸体内藏了一座越汐宗剑冢。
吞噬了海量“清灵之气”,本源壮大,龙鲸额头三道血纹渐次凝实,犹不知餍足,魏十七见耗去的“清灵之气”,抵得上一个独目巨人腹中所藏,当下将“造化卷轴”一收,不再任其侵吞,赤额龙鲸为法则之线降服,没有半分不满,向他传递了一个意识,蛰伏已久,它要松松筋骨,入湖中耍上一耍。
魏十七伸手摘下“桂魄剑”,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按住剑脊,从剑柄徐徐上捋,直至剑尖,神剑染上一层血色,荡漾流转,不再皎皎如月。他招呼丁宁一声,蹈空飞起,立于半空中遥遥望去,只见那赤额龙鲸猛地一挣,左右摇动身躯,从群山之下破土而出,一声长吟穿云裂帛,高高扑起十余丈,横空出世,一头扎入珞珈湖中,激起滔天波浪。
山脉崩塌,半岛居中断折,前半截滑入湖底,巨浪掀起一道水墙,排山倒海般卷来,鬼灵与剑修顾不得彼此间仇隙,不约而同掉头就跑。赤额龙鲸毫不知晓闯下什么祸事,在珞珈湖中尽情舒展身躯,张开血盆大口,只一吸,便吞下千百水妖,“玉鳖”、“江豚”、“乌鳢”诸族,躲都没处躲,尽数沦为腹中食。
尽情折腾了数个时辰,赤额龙鲸过足了水瘾,这才心满意足浮出湖面,慢吞吞游到岸边,将脑袋搁在残破的半岛上,从气孔喷出一道水雾,传递意识,向主人索取“清灵之气”。魏十七断然回绝了它,龙鲸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忽然张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从腹中吐出一物,滚落在残山剩水之间。
魏十七双足落地,举目望去,但见成百上千的飞剑扭曲成一团,长的长短的短,弯的弯折的折,多半锈迹斑斑,灵性全无。越汐宗曾是十大剑宗之首,传承绵延不绝,处心积虑修筑“剑冢”,不知藏了多少上好飞剑,然而没等到“剑冢”现世,龙鲸先一步摆脱束缚,为泄愤,将腹中飞剑挤成一团,恨恨吐将出来。
魏十七伸手一指,飞剑嗡嗡作响,骤然炸将开来,纷纷坠落如雨,歪歪扭扭插落在地,良莠不齐,完好者不足一成。他看了数眼,向丁宁道:“人择剑,剑亦择人,恰逢其会,你去挑上一柄,看运数如何。”
仙都 第一百二十五节 固所愿不敢请
丁宁闻言不觉心中一动,魏十七此言意味深长,剑冢内所藏当有契合自身之剑,眼下道行不进反退,只能求助于身外之物了。她凝神望了一眼,缓步上前,右手引动一缕“清灵之气”,一一拂过剑柄,飞剑如同风吹麦浪,倒伏摇曳,嗡嗡作响。
赤额龙鲸似乎看出了什么门道,哼哼唧唧,气孔中喷出一团团水雾,它只是深渊意志塑造的生灵,遨游于光阴长河,过去未来,寻找血气资粮,身躯虽然强横,却无法修炼,有心追慕大道,始终无法迈出最关键的一步。在龙鲸看来,丁宁能留在主人身边,潜心修持,才是那个前途无量的幸运儿。
丁宁行走在飞剑之间,左顾右盼,目不暇接,不知不觉松弛下来,一颗心活泼泼跳动,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少时,俏脸上露出一丝惬意的笑容,一柄半新不旧的长剑映入明眸,下意识催动“清灵之气”卷去,“铮”一声轻响,飞剑高高跃起,落入她掌中。
丁宁五指一紧握住剑柄,只觉轻重合度,有如量身定做,心中先有几分欢喜,低头望去,剑式修长古朴,不加修饰,剑脊近锷处刻有“佩荷”二字,“清灵之气”灌注其中,流转鼓荡无不如意。她朝魏十七望了一眼,不再继续走下去,佩荷厚意,永以为好,就这柄剑了!
魏十七取了“桂魄剑”,丁宁取了“佩荷剑”,剩下千百柄无主飞剑插落在地,高高矮矮歪歪斜斜,下族鬼灵一无所取,下界飞剑纵利,一旦为幽冥之力侵蚀,无异于破铜烂铁,毫无用处,须铁手等虽知其中或有神兵利器,却也无意拣漏。
该问的业已问清楚,该说的也已说清楚,魏十七将须、卫、熊三人唤上前,问他们何去何从,须铁手毫不犹豫道:“听大人吩咐,吾等鞍前马后效劳,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卫合盂、熊十岁慢了半拍,对视一眼,双双表示愿附骥尾。上七族把持灵域千万载,归然不动,三十三下族起起落落,如走马灯轮转,弋族、炎族、砺牙族已从下族除名,彼辈如乌鹊绕树,无枝可依,投入魏十七麾下是最好的选择。
魏十七道:“尔等可欲回转灵域?”
须铁手如被马蜂蛰了一针,激动得跳将起来,嚷嚷道:“他奶奶的”他伸手抽了自己一嘴巴,把粗话打了回去。卫合盂咳嗽一声,急忙上前打圆场,道:“天地排斥吾辈,此界终非久留之地,回转灵域固所愿,不敢请!”
魏十七仰头看了一眼,气机勃发,却见彤云滚滚四合,九霄之外酝酿劫雷,天地伟力弥漫四野,剑修也罢,鬼灵也罢,无不渺小如蝼蚁。
厉行空心头一紧,喃喃道:“如此蔑视天地,他究竟想干什么?”这一问道出所有剑修的心声,将劫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玩弄于股掌之间,何其嚣张,又何其威风!大丈夫当如是,此人虽非剑修,更胜似剑修!
血气灌注“桂魄剑”,短短一瞬,来回洗炼千余遭,神剑嗡嗡作响,脱胎换骨,殷红欲滴。下一刻风云卷动,霹雳震响,劫雷从天而降,魏十七提起“桂魄剑”迎着劫雷劈去,血光如天河倒悬,摧枯拉朽,霍霍电光倏然熄灭,剑势凌厉,将漫天乌云一扫而空,苍穹浮现一道剑痕,豁然中开,天地重关若隐若现。
一剑逼出天地重关,魏十七体内血气勃发,引动法则之力,第二剑随之劈出,一声震响,重关节节中开,一缕熟悉的气息飘忽不定,垂落珞珈湖上,那是灵域的气息,故土的气息,下族鬼灵身不由己跪倒在地,热泪盈眶。
沙演法眉梢一挑,脱口道:“重关中开,他们要回转上界了!”
魏十七低头看了龙鲸一眼,不容置疑传递一个意念,命其载起下族鬼灵,穿过天地重关,去往“合吕川”猎场候命。赤额龙鲸一声长吟,扬起尾鳍重重拍落,珞珈湖山呼海啸,湖水滚滚向后退去,露出一望无际的嶙峋乱石,千万载掩埋于淤泥中,第一遭暴露在天光下,触目惊心。
龙鲸借一拍之力腾空飞起,划动胸鳍腹鳍,徘徊于半岛之上,轩辕青朝魏十七施礼作别,招呼须铁手、卫合盂、熊十岁引领族人登上龙鲸之背,举目四顾,渐渐放下忐忑之心,沉沦于下界百余年,终于能回转灵域,得偿所愿,一时间如释重负。
魏十七再出第三剑,法则之力压制此界天地,如洪流贯穿重关,撑拄通道,龙鲸额头血纹烈烈如火,鼓荡血气,循着法则指引冲霄而去,渐去渐远,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野尽头。天地一片苍茫,珞珈湖一片狼藉,湖水漫过裸露的乱石,水妖遭遇灭顶之灾,幸存者缺胳膊断腿,随波逐流,惨不忍睹。
一剑破苍穹,一剑斩重关,一剑接上界,众剑修目睹这三剑,为之失神。魏十七拂动衣袖,向厉行空、支栖鹤、沙演法等道:“今日兴尽,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会。‘剑冢’所藏不无可取,留与诸位掌门处置,日后如有难处,不妨以此珠相告——”他屈指一弹,一颗赤珠飞出,落入覆海宗掌门支栖鹤手中,携丁宁返身踏入珞珈湖,载波而去。
众人目送其远去,久久未能释怀,沙演法收回目光,注视支栖鹤手中的赤珠,若有所思。魏十七曾向小师弟沙擒龙打听覆海宗那位前辈大能的来历,并说起其人业已陨落于上界,如此看来,他此番是为覆海宗而来,难怪临别前赠支栖鹤一颗赤珠,留待来日联络。沙演法将赤珠攥于掌中,心如明镜,他若要求魏十七出手,解救覆海宗灭顶之灾,就必须记起那位宗齐藤宗前辈。
此念一起,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支栖鹤将目光投向遥不可见的不周山,长叹一声,归心似箭,当下向诸位掌门匆匆道别,召集宗门弟子踏上归途。他本打算请诸宗看在同道情分上援手一二,然而目睹魏十七那开天辟地的三剑后,深知天下地上,解不周山之厄唯有一人,无须再舍近求远。
仙都 第一百二十六节 护山大阵
十大剑宗远赴珞珈湖围剿天外来敌,留守不周山的是覆海宗长老宗平野。
宗平野是掌门师叔辈的高人,资格极老,道行深不可测,可惜修炼“苍梧西极诀”太过性急,一条右腿经络寸断,不利于行,常年坐于轮椅上,数百年未曾下山,年岁大了,才知道颐养天年的好处,宗长老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在宗门内兜兜圈子,晒晒太阳,打打瞌睡。此番覆海宗远征珞珈湖,掌门以下精锐尽出,宗门难免空虚,支栖鹤将留守的重任托付给师叔,原以为有他坐镇不周山,万无一失,万万没料到护山大阵竟形同虚设,被来敌轻易攻破。
这却不能怪宗平野。
那一日,妖皇罗霰携天狐老祖、阴鬼鹤、赵甲申、龙鳞生、祝泥犁、须三郎等潜入不周山脚下,遥遥望去,云遮雾绕,山势似真似幻,转过数步便截然不同,显然护山大阵全开,覆海宗上下戒备森严。阴鬼鹤使个神通,伸手抓了一把气机,凑到鼻前撒开手,深吸一口气,胸腹高高鼓起,酝酿片刻,徐徐吹出一缕白气,勾勒出护山大阵的轮廓,何处密不透风,何处疏可走马,尽皆展露于眼前。
众人静静看了许久,期间阴鬼鹤数度攫取气机,吹出白气,借此窥探不周山护山大阵,无须看尽种种变化,观其大略,便可找到可趁之机。虽是下界阵法,却也有可观之处,覆海宗传承久远,不乏天纵之才,护山大阵经一代代磨砺补全,去芜存菁,留下的破绽并不多,阴鬼鹤只找到三处。
人身有九窍以通天气,阵法亦如是,气机贯通阵法,方可生出种种变化,否则就成混沌一团。不周山护山大阵那三处破绽是故意留下的,游走不定,开合无凭,稍纵即逝,由此突入阵内绝非易事,一旦惊动守阵之人,打草惊蛇,反而失了先手。
吕川界毕竟是下界,区区一个覆海宗,区区一座不周山,强攻护山大阵固然也不费多少手脚,但罗霰此行是为重宝的下落而来,飞升上界的那剑修正出身覆海宗,说不定从宗门内能找到线索,若惊动了对方,抢先一步毁去所有剑诀典籍,得不偿失。
天狐老祖看了片刻,忽道:“何不从地下凿通不周山?”
这确是一条可行之策,虽然多费些气力,胜在动静不大,神不知鬼不觉摸到宗门腹地,暴起突袭,有七八成把握。阴鬼鹤伸手朝不周山连抓数下,送入鼻窍之中,酝酿良久,呼出一团团灰雾,将白气勾勒的大阵托起,天狐老祖定睛看去,只见白气如根须蔓延,深深扎入灰雾之中,隐隐连为一体。
阴鬼鹤摇首道:“不成,这座护山法阵与地气相连,惊动地气,对方定然有所察觉。”
天狐老祖顿了顿,又道:“若求稳妥,只能变幻形貌,想法设法混入其中。”
罗霰不置可否,凝神看了半晌,指着阵法内一处光点道:“此乃阵眼?”
阴鬼鹤道:“剑气森然汇拢于此,十有八九是阵眼无误。”
罗霰颔首道:“既然如此,待老夫从此处攻入,拔除阵眼,一举击溃护山大阵,你等随后杀入,留几个活口问话即可。”
阴鬼鹤听他说得轻松,心中微微一动,试探道:“妖皇的意思是”
罗霰伸手在上方一点,妖气倾注而下,径直撞入阵眼所在之处,白气顿时搅作一团,倏然而散,众人顿时明白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破阵眼,直接将主持大阵的剑修斩灭,彼辈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不周山无险可守,任人宰割。
关键就在于,妖皇能不能瞒过此界天地,一击命中。
罗霰扭动头颈,骨节劈啪作响,松了松筋骨,体内妖气勃然而作,引动血脉之力,现出木石法身,微微伏低身躯,双腿一蹬,纵身跃入空中,转眼变成一个小黑点。从高空俯瞰,不周山曲曲折折,周遭为三条长河所环绕,山水相依相托,颇有几分道韵,不愧是出过飞升大能的胜境,钟灵毓秀,为天地所钟。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会毁在他手中。
魏十七执拿一部根本法则,将此界天地玩弄于鼓掌之间,接引劫雷化为己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收放自如,罗霰无有这等手段,但他道行极高,对此界天地所能容忍的极限洞察入微,鼓荡血脉,妖力化作刑天巨盾,看准阵眼所在之处,化作流星凌空砸下。
覆海宗长老宗平野坐镇于阵眼,舒舒服服晒着太阳,老眼半开半阖,头如小鸡啄米,正打着瞌睡,忽然心中一动,蓦地抬起头来,眸中睡意全无,伸手按在阵枢之上,毫无犹豫灌注真气,却听“嘎嘎嘎”一连串刺耳的声响,八块沉重铁板退入凹槽内,露出一口黑黝黝不见底的深井,地气勃然而作,不周山顶风起云涌,护山大阵如被狠狠抽了一鞭子,无数剑气凭空而作,急速流转。
宗平野吐出一口浊气,眯起眼睛仰头望去,只见一点黑影急速坠落,隔了如此之远,蛮荒气息扑面而来,连大阵都无法阻隔,心中顿时一惊,浑身真气尽数倾泻而出。地气轰然爆发,凝成一柄灰蒙蒙的利剑,微微震动数息,骤然消失,下一刻出现于高空,迎着来敌斩去,一声巨响,轰然溃散。
来敌藏于一面粗粝厚重的巨盾之后,护山大阵抽取地气,化剑斩击,竟不能伤其分毫,宗平野隐隐觉得不对劲,操纵阵枢再度凝化一柄利剑,倏忽击出,绕过一道弧线,从侧面进击。罗霰稍稍扭转刑天巨盾,将地气撞得粉碎,眼见不周山护山大阵近在咫尺,双臂发力,头下脚上,狠狠按落巨盾。
地气涌入大阵,聚拢于阵眼上空,瞬息布下九重屏障,宗平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劲风压得他挺不起腰,坐不稳轮椅,刑天巨盾从天而降,势如破竹,径直贯穿护山大阵,将阵枢砸得粉碎。地动山摇,峰峦崩塌,宗平野滚落在地,单足撑地勉强立起,眼皮频跳,双指一引,“披拂剑”化作一道长虹,奋力斩向来敌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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