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远在三界之地,星域深处,佛陀如来、魔主波旬、傀儡姜夜立于天帝身后,待他从涅槃佛国接引法则之力,完完整整呈现于眼前,便各显神通,或参悟,或炼化,推动己身修持层层拔高。如来厚积薄发,执拿涅槃法则,后来居上,道行仅次于天帝,炼化涅槃之力事半功倍,姜夜虽入上境,因人成事,根基不稳,只能将血气之力丝丝缕缕引入雷海,多费一番手脚炼化,至于魔主波旬,尚在登天之门前徘徊,静观血气法则荡漾变化,迟迟未能推门而入。
波旬神魂深处,一枚法则种子生根发芽,半为血气,半为魔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缠不清。当年赴深渊寻觅机缘,他侥幸得了一枚血气种子,回转他化自在天潜心修炼,为三界根本法则压制,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有道是“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波旬亦是天纵奇才,见前途无路可走,便潜往娑罗双树下,偷窥如来修持无馀涅槃金身,目睹“常与无常,乐与无乐,我与无我,净与无净”诸
般妙境,如醍醐灌顶,将血气转为天魔本源气,衍化魔纹,立下五义六谛七偈八颂二十六门小神通,独树一帜,成就三界魔主。这是他的机缘,亦是他的魔障。
世事无常,地覆天翻,如来先行一步,执拿一部涅槃法则,登临上境,波旬却踯躅原地,不知何去何从。直到此刻,魏天帝将血气法则原原本本展露在他面前,波旬熟视良久,神魂深处那一枚血气种子终于冲破三界根本法则的压制,开枝散叶,茁长生长。漆黑的双眸忽然染上一层血气,天魔本源气滚滚向内塌陷,缩至针尖大小,燃起一团血气之火,波旬低低呻吟一声,如同从亘古的长梦中醒来,洗尽魔气,还以本源。
天帝恰到好处分出一道血气之力,送入波旬手中,一开始是涓涓细水,很快壮大为江河奔流,波旬如同干涸已久的大地,拼命吮吸甘霖,气机扶摇直上,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户,趁势登临上境。在三界之地执拿血气法则何其艰难,破而后立,败而后成,波旬几经起落,绕了多少弯路,才得以回归本来,一步登天。
他心中感慨万千,微微侧转头,正待言说一二,天帝深深望了他一眼,一个念头照亮脑海,甫入上境,根基不稳,眼下机不可失,错过殊为可惜。波旬了然于胸,微一颔首,从天帝手中接过血气之力,潜心炼化,化作阳光雨露,滋养神魂之树。
昊天感同身受,三界又多一人成就上境,着手收割血气之力,势头虽弱,却不可小觑。仿佛添上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神佛残躯急剧解离,法则之力挣脱涅槃佛国的束缚,似有失控之虞,而契染默然立于一片废墟中,魂不附体,无所反应,他深吸一口气,正待出言提醒,刹那间异变忽生。
佛光层层荡漾,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节节拔高,枝繁叶茂,废墟之中立起祇树给孤独园,大雄宝殿轰然中开,现出一尊金身大佛,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气机晦涩
,面目模糊不清。契染周身一松,又得以掌控身躯,一时间福至心灵,举步踏入大殿,仰头望去,但见一十三座莲台齐逐次浮现,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北冥各据其一,剩下八座空无一人,在大佛脑后绕作一圈,如法/轮常转,将涅槃之力收去三成。冥冥中降下一声宏大梵音,五彩光晕中,莲台轮转不息,大佛面目渐次清晰,朝气蓬勃,竟与他有三分相似。
契染面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脑中轰然巨响,眼前一花,下一刻已腾身至无尽高空,低头俯瞰,光阴长河奔流而去,前不见源头,后不见终末,天地悠悠渺如一粟。他口干舌燥,仿佛意识到命运在此刻改变,缓缓转过身去,却见魏天帝立于面前,万语千言化作淡淡一笑,徐徐抬起右手,食指点在自己眉心。
长河隐没,万物崩解,契染痴痴站在大佛座下,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庄严法相,望着光晕中轮转不息的一十三座莲台,心潮澎湃,不可遏制。魏天帝将涅槃法则尽数让渡给他,不留分毫,撒手放他自由,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何为?联想到那远在未来的郭传鳞,契染若有所悟,胸中顿时大震,天帝已然决定去往上境尽头,成就上尊大德!
涅槃法则归于契染一身,推动他修为不断向上攀升,大佛的面目越来越清晰,每一分轮廓,每一缕发丝,每一点毛孔,都与他一般无二,契染双手紧紧握拳,感受着涅槃法则渐次完整,心底没由来腾起一阵惶恐,一旦法则反噬己身,又该如何是好?
昊天目睹契染一飞冲天,叹为观止。经历无比漫长的生命,看尽沧海桑田,已经没有什么能打动他,触动他,令他惊叹,然而眼前一幕却颠覆了他的想象,上境修持,无需耗费水磨工夫,竟如此轻而易举?物是人非,深渊非复曩时,旧时代落下大幕,新时代以雷霆万钧之势扑面而来,无可阻挡。这一切的根源,都要拜三界之地那幕后黑手所赐。
仙都 第四十四节 多费一番手脚
忽忽百日过去,在诸多上境大能的联手推动下,神佛残躯剥解分离愈来愈快,饶是昊天倾力施为,亦无法将血气之力尽数收去。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忙不迭抬眼望去,只见涅槃佛国内一点金光急剧闪动,如皮橐般渐次涨大,心中猛然一沉,惋惜之余又有些释然,残躯中蕴藏的法则之力所剩无多,此刻即便收手,也已装得盆满钵满。
法则彼此冲突侵蚀,不再泾渭分明,紧紧缠绕在一起,这是失控的先兆。契染不觉摇了摇头,得魏天帝主动让渡,他执拿涅槃法则渐趋完整,凌驾于佛陀之上,兀自压制不住神佛残躯,只能任其宣泄,而法则之力一旦爆发,明眼人洞若观火,迦耶会作何反应,殊难预料。
眼看事不可为,昊天双手一摊,不再接引血气之力,身躯由实转虚,急速向后退去。契染正待撒开眼前的祸患,抽身远遁,脑海中再度浮现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下意识稳住身形,将那一团鼓胀扭曲的金光一分分挪入大雄宝殿,小心翼翼置于大佛座下。
昊天“咦”了一声,大感意外,身影忽虚忽实,眸中跳动着两团血气之火,盯住对方一举一动。却见契染十指挑动法则之线,试图将神佛残躯重新镇压,然而血气法则与涅槃法则一旦冲突,如同星火燎原,非人力所能左右,他凑得如此之近,就不怕肉身崩散,道行大损吗?他旋即打消了疑虑,契染并非没有跟脚,背后还站着一尊大神,对那位的神通手段,他不无忌惮。
正当一点金光炸开之际,大佛掌心忽然燃起一团纯青色的焚天之火,失控的法则之力犹如飞蛾扑火,一头撞入其中,被焚天之火一扫而空,余威层层荡漾,先被大佛脑后轮转的光晕一扫,削弱大半,剩下的散入涅槃佛国,已掀不起多少风浪了。
当深渊开天辟地之初,有焚天之火从天而降,烧结万物,神佛为之殒身,骨殖化作血舍利,诸般法则由此而生,几经吞噬衍化,血气法则最终侵蚀天地,成为深渊的根本法则。追本溯源,深渊今日的面目
,源自于上尊大德之争。
焚天之火乃是上尊大德的手段,此火非五行之火,当其微弱之时,依附法则,如余烬藏于灰堆,当其壮大之时,灭毁本源,如烈焰焚尽薪柴。深渊始祖虽是上尊大德,执拿血气、涅槃二门法则,却挡不住焚天之火一击,本源毁于一旦,驻世之身随之崩解。
一击之威,灭杀上尊大德,焚天之火亦十去八九,剩下些许并未就此消散,而是依附法则散入深渊,无所不在,深渊魔人天人修持到高深处,燃起血气之火,其中便蕴含一丝微乎其微的焚天之火。
焚天之火经魏十七之手重现于深渊,阴差阳错,纯属意外。
深渊意志被困于深渊之底,为挣脱束缚无所不用其极,地龙河谷死气弥漫,寸草不生,红土中夹杂金精,孕育无尽凶煞之气,便是他有意点化而成。他趁血战爆发,镇将纷纷入世,深渊主宰稍有疏漏,以本源血气诞下地龙,赋予神通,一代代锤炼演化,待到大功告成之日,钻入深渊之底,里应外合,打破三皇六王的联手屏蔽。
然而深渊之底没有秘密,这一切最终为昊天察觉,深渊之主联起手来剿灭地龙,屠灭殆尽,只有一条地龙得了深渊意志的指引,提前藏匿行踪,侥幸逃过一劫,非但如此,还趁机吞噬同伴遗下的精华本源,成为日后的地龙王。
地龙王神通诡异,天生克制血气变化,等闲也无人招惹,未得深渊意志召唤,它老老实实蛰伏于河谷之下休养生息,上食埃土下饮黄泉,以金精洗炼肉身,度过漫长的年月,距离开智只有一步之遥。但这至关要紧的一步,却被魏十七生生打断,祸从天降,身死道消,尸骸为雷火炼化,炼成一条刚柔并济的地龙索。
深渊意志分出的本源血气集于地龙索,机缘巧合,魏十七以秘术祭炼此物,吞噬魔物精华,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又投入一缕南方本命血气,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焚天之火死灰复燃,重现于世。时至今日,焚天之火
在祇树给孤独园中供养多年,已成为涅槃佛国的一部分,得魏天帝让渡,落入契染之手。
第一回让渡莲台护法,第二回让渡涅槃法则,第三回让渡焚天之火,契染终于确信天帝心意,再无半点犹疑。
神佛残躯已是强弩之末,最后一点余力为焚天之火吞没,金光黯淡,消散于无形。契染长长舒了口气,倦怠如潮水般淹没身心,但他没有露出丝毫疲态,从容撤去涅槃佛国,拍拍双手,轻描淡写道:“多费一番手脚,令昊皇见笑了!此番炼化神佛残躯,动静非小,只怕会惊动迦耶,不可不防。”
昊天对契染刮目相看,认可他与自己平起平坐,心平气和道:“契将军执掌佛国,涅槃法则克制血气,迦耶远在三江源头,远隔千万里,如非刻意探查,当不至察觉血气波动。”
契染深深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承昊皇吉言,不知三江源头有何故事?”
对方既然旧事重提,昊天也不隐瞒,道:“三江源头有一万窟洞,乃深渊七绝地之一,孕育奇气,催生镇将,三万年一开,唯有深渊主宰方可入内。此番迦耶重开万窟洞,是难得的机缘,错失了未免可惜,吾观契将军尚有八座莲台,未曾供奉护法,若能得奇气镇将,或可补全一二。”他目光犀利,早看出莲台上樊鸱、藏兵、汉钟离俱是镇将出身,欲说动他同去,至不济也可与迦耶掰一掰手腕。
契染沉吟片刻,道:“昊皇估摸着还需多少时日,才能彻底炼化血气之力?”
神佛残躯中血气之力浩瀚如海,昊天匆匆将其收入体内,不及炼化,迦耶道行深不可测,神通手段凌驾众人之上,不可轻敌,他微一沉吟,坦然道:“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契将军觉得如何?”
契染颔首道:“如此甚好,契某亦要觅地修持,莫如待一年之后在此相会,同赴三江源头,可好?”
昊天慨然应诺。
仙都 第四十五节 山中无老虎
一年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若闭关打坐,不过是转眼的事,若悠游度日,则一岁的光阴也长闲了。契染并不需要下一年半载苦功,神佛残躯剥解出的法则之力,竟魏天帝炼化后反哺己身,如同乌雀哺雏,嚼饭喂人,一分分补全涅槃法则,无须他出力。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契染根基稍嫌不稳,这不是闭关修炼能解决的,唯有在法则不断碰撞侵蚀中,才能渐次夯实,不过对他来说,考虑这些为时尚早。
山野的风吹拂着脸庞,契染略加思忖,挑了个方向,迈开大步消失在山林深处。
翻山越岭,昼行夜宿,行走在蛮荒之地,一路深入南疆,踏入莽莽南明山。南明山乃南疆第一大山,穷凶极恶之地,绵延十万里,崇山峻岭,大河深渊,乃魔兽栖息之地。契染孤身闯入大山深处,难免遇到不长眼的魔兽,打杀几个挑头的,剩下的一哄而散,久而久之凶名远播,南明山的魔兽知晓来了这么个凶人,彼此通风报信,寻觅血食时远远避开,免得平白丢了性命。
南明山先后出过三位妖王,无面女,鬼牙将,西陵主,俱是神通广大的风云人物,可惜生不逢时,撞上了南方之主山涛,无面女被镇压在落风谷,鬼牙将与西陵主臣服于山涛的淫威下,后因争夺本命血气,身死道消,一身精血尽被卷走。原本七十二莲花峰以东是鬼牙将的地盘,以西是西陵主的地盘,如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连南明小主管大椿之流的角色亦不多见,颇有些日薄西山,后继无人的窘迫。
契染去往之处,乃是西陵主经营多年的万兽谷。
当年魏十七离开之时,南明小主、管大椿、楼枯山楼枯河兄弟追随他离开南明山,投入血战,辗转于深渊,再也没有回来过。时隔多年,万兽谷已被新崛起的魔兽所占据,以白毛尸犼为首,纠集起一干魑魅魍魉,四处掳掠血食,作威作福,气焰不可一世。
契染往万兽谷而来的消
息,早就传入白毛尸犼耳中,他自恃一身钢筋铁骨,力大无穷,手撕龙象,哪里将对方放在眼里,当即点齐手下,率众出谷迎战,等了足足数日光景,才远远望见一道身影,不急不缓上前来。
白毛尸犼瞪起一双蜡黄的眼眸,冲着对方远远打量,未曾看出有何异处,他眼珠一转,扭头唤来一头猿怪,人面猴身,白首赤足,赤裸着上身,筋肉鼓胀,横七竖八布满伤痕,腰间缠一幅虎皮,手中提一根粗大的木棒,朝他大大咧咧低吼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白毛尸犼一指契染,道:“朱将军,那厮一路来到万兽谷,有两把刷子,旁人不顶事,你去把他脑袋拧下来!”
那猿怪唤作朱餍,亦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与白毛尸犼恶斗三天三夜才败下阵来,在万兽谷中屈居次席,平日里也还算听话。这些年白毛尸犼不大亲自下场,但凡有棘手的对头,多半交给朱餍处置,眼下来人不知深浅,正好命其试探一二,摸清了底细再做打算。
朱餍扭动粗壮的头颈,骨节发出“嘎喇喇”刺耳的声响,提起木棒呼呼抡几下,大步流星奔上前,二话不说就要动手。契染身影一晃,骤然闪到他身旁,伸足踩在他脚背上,朱餍收不住前冲之势,冷不防栽了个嘴啃泥,木棒脱手飞出,脸面生生砸入土石,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众人龇牙咧嘴,摸着口鼻感同身受,这一跤跌下去,只怕牙齿鼻梁都保不住!也有肚子里幸灾乐祸的,朱餍人缘不好,独来独往吃独食,仗着仅次于白毛尸犼,对手下动辄打骂,下手也没个轻重,合该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脸面,长些记性。
朱餍埋首于土石中,牙咬得咯咯响,双手撑地慢慢爬将起来,双眼血红,嘴角露出雪白的獠牙,胸口剧烈起伏,暴戾之气直冲脑门。众人见他毫发无损,心底暗暗吃惊,不约而同安静下来,闭嘴不出声,生怕惹火烧身。朱餍双拳捶打着胸脯,咚咚作响,仰
天怒吼,抡起双臂当头砸去,刹那间狂风大作,草木吹折,令人无法睁眼。
白毛尸犼眯起眼睛注视对方一举一动,却见契染伸手轻轻一推,朱餍双拳如同砸在大山之上,停滞于空中不得寸进,下一刻巨力反涌,指,掌,腕,臂,肘,肩,皮开肉绽,筋骨粉碎,怒吼转为哀嚎,哀嚎变成呻吟,朱餍立足不稳,仰天摔倒在地,说巧不巧,后脑重重磕在一块尖石上,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朱餍有几分能耐,能不能打,白毛尸犼自然心知肚明,眼看对方如此了得,斗狠的心思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裂开嘴努力露出一个和善的表情,像笑,又像哭。契染扫了他一眼,意兴阑珊,举步上前去,魔兽顿如潮水般向后退去,推出白毛尸犼顶在前,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珠咕噜噜直转,结结巴巴道:“那个……这个……敢问大人远道而来……可有白某效劳之处?”
契染道:“西陵主没了,南明小主与管大椿不在,如今这万兽谷,可是被你占为己有?”
白毛尸犼打了个激灵,他一听便知,对方不是贸然闯入南明山的外来者,对万兽谷兴衰知根知跟,听其口气,似乎并不把妖王西陵主放在眼里,他倍加小心,双手连摆道:“不敢,不敢,白某不敢自作主张,只是领着弟兄们暂且落脚,万兽谷内一草一木都不曾惊动……对了,最近有一蝼蛄怪万里迢迢回转谷中,身负重伤,只剩下半条命,还吊着一口气,自称‘楼枯河’,说是妖王手下,万兽谷旧人,敢问大人可否识得?”
蝼蛄兄弟向来形影不离,楼枯河怎会独自回转万兽谷?难不成是风屏谷出了什么乱子?契染道:“且在前头带路,去见一见那楼枯河。”
白毛尸犼见他不再追究冒犯之过,如释重负,忙不迭在前引路,暗使几个眼色,命心腹先赶去谷内安顿一二,不想彼辈会错了意,自作聪明,巴巴地抬起朱餍,灰溜溜跟在后面。
仙都 第四十六节 打狗要看主人面
万兽谷是南明山中一处洞天福地,群山合抱,层林丘壑,更有跸跋岩下三处地穴,三口“雷池”,谷主西陵主鼎盛之时,将“雷池”视作禁脔,不容他人染指,挟雷霆之威,持天顶枪横扫南疆,与鬼牙将分庭抗礼。俱往矣,万兽谷的衰落有目共睹,地穴崩塌,跸跋岩化作一片废墟,白毛尸犼自封谷主,只在方圆数千里作威作福,轻易不敢离开南明山一线。
契染故地重游,暗觉可惜,白毛尸犼根本不懂得经营,将好端端的万兽谷糟蹋得不成模样,不过事非关己,他也懒得多管,一路迤逦而行,经过些残山剩水,看过些乌烟瘴气,来到万兽谷西一片高崖下。日头甚好,阳光了无阻挡,楼枯河半坐半卧,有气无力靠在洞口,一只眼瞎了,脓水流淌,另一只眼直勾勾盯着前方,半晌不见神光。
性命虽存,心气已失,契染打了个手势,示意白毛尸犼等退开去,独自上前挡住阳光,阴影笼罩在楼枯河头顶。血气威压唤醒了记忆,楼枯河眼珠微微一动,瞳孔忽收忽放,半晌才看清来人,犹如注入了精气神,挣扎着爬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咯咯”作响,喘息道:“契……契将军……”
没有痴,没有傻,认得人就好,契染屈指轻弹,一缕血气没入他眉心,楼枯河浑身一颤,哆嗦了十余息,才长长舒了口气,发出一声狼嚎般的呻吟,拜伏在地,带着哭腔道:“将军,他们都死了……郎祭钩血洗风屏谷……都杀光了……”
契染闻言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沉默片刻,命他细细道来。楼枯河板着手指哭诉,南明小主,管大椿,乌照,姬胜男,犁山猱,孔九枭,楼枯山,九瘴兽王,胡触,邓犁,施旋豹,仓谷糜,柯轭牛,山鸫,阎虎,阎狼,侥幸熬过了血战,却熬不过灭顶之灾,北方之主郎祭钩率魔物大军,将他们堵在风屏谷里,如犁地一般彻底清洗,不留任何活口。风屏谷尸积如山,血流漂橹,楼枯河
见大势已去,施展替死之术,才侥幸逃过杀劫,他不敢再逗留北地,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逃回南疆。
在契染目光注视下,楼枯河不敢有半分夸大,半点虚言,契染仿佛看到风屏谷生灵涂炭,陷入一片火海,火光照亮了郎祭钩的脸庞,他面无表情,心如铁石。北方之主亲手屠灭风屏谷,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终究只是别人手里的刀,下令的当是阴鄷王,唯有她才如此痛恨,如此疯狂。
他可以不在乎南明小主等人的生死,但打狗要看主人面,阴鄷王与郎祭钩如此肆无忌惮,往死里得罪他,就不怕秋后算账吗?不过他们之间的过节与仇恨,已没有削解的可能了,姑且不说契染的躯壳为他侵占,单是打灭西方之主樊隗、东方之主草窠之举,已足以激起他们的警惕,但凡有机会,定会不遗余力扑灭。
楼枯河扑倒在地,一忽儿痛哭流涕,一忽儿咬牙切齿,恳请契将军为枉死的冤魂报仇雪恨,契染静静看了他片刻,不置可否,挥手命他收声起身,耐心养好伤再说。楼枯河不敢违逆,老老实实抹去涕泪,垂手立于一旁,听候吩咐。
白毛尸犼等离得不远,一个个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只见楼枯河一番作态,嘴唇开合,说些什么却听不真切。魔兽向来耳聪目明,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万分警觉,何至于连一个字都入不了耳,彼此面面相觑,隐约猜到是对方神通所致,心中的忌惮与畏惧又多了三分。
契染招来白毛尸犼,命他小心照料楼枯河,不得大意,白毛尸犼头点得像拨浪鼓,赌咒发誓定会尽心尽力,绝不出纰漏。他唤来几个心腹,瞪着眼珠指派他们日夜看顾楼枯河,要什么只管支取,缺肉掉头发,拿他们脑袋是问。
楼枯河只是个小小插曲,契染此行另有目的,待白毛尸犼安置妥当,便命其在前带路,去往崩塌的跸跋岩。白毛尸犼亦听说万兽谷内有
三口“雷池”,出于魔兽的本能,他从未动念掘开跸跋岩一探究竟,既然大人为此而来,他不禁怦然心动,琢磨着能不能浑水摸鱼,借此捞些好处。贪念一闪即逝,朱餍前车之鉴不远,白毛尸犼清楚对方的手段,老老实实听命于人,才能保全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至于趁机捞好处,给你才是你的,不给你想都不要想!
跸跋岩乃万兽谷禁地,原是一块横空出世,斜指落日的巨石,如今四分五裂,坍塌成一堆乱石,饶是如此,白毛尸犼隔了百丈便驻足不前,战战兢兢向契染道:“大人见谅,白某寒毛倒竖,腿脚发软,不便再靠近去。”
雷池干涸,雷纹幻灭,按说不再对魔兽有威慑,但显然他们还在忌惮些什么,这与契染之前的猜想相吻合,他又多了几分把握。白毛尸犼既然不敢靠近,契染也不勉强,举步上前去,绕着乱石兜了几圈,果然在某处感应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机,深藏于地底,稍不留心就会轻轻放过。
便是这里了!契染举袖一拂,大小碎石冉冉升起,如潮水般向外滚去,无移时工夫就露出三口深不见底的地穴,坍塌多年,早被土石填埋。契染伸手按落,又缓缓向上抬起,一道旋风凭空而作,土石井喷而出,其中一口地穴露出了本来面目,黑黝黝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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