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灰熊猫
后来王化贞根据努尔哈赤只有两万批甲的实力,提出以六万战兵、计三倍的兵力优势攻入河东,还气吞山海地提出“必一举荡平建虏”地口号。熊廷弼看完王化贞的军事计划后,也不提一个字意见,直接上书天启说:王化贞和他的六万战兵“必一举被建虏荡平!”
皇帝委任东林的张鹤鸣等人全权负责处理奢安之乱和建州之乱,熊廷弼就又阴阳怪气地说张鹤鸣等人全是草包,他们的本事也就是逛逛窑子、拽拽酸诗,还预言辽东、云南的官军都必然大败。
如此等等,熊廷弼最后把自己弄到遍地都是敌人地处境,而且这熊大臭嘴还每料必中,所有被他讽刺的人都确实像他所预言的那样落马。事后,熊廷弼还总是得意洋洋地痛打落水狗,反复强调自己的先见之明,结果就是所有和熊廷弼共事的人都恨他入骨。
就黄石的私下意见来说,熊廷弼观察力敏锐、反应迅速、战略眼光突出、充满自信并有决断力,是一个很优秀的参谋长……估计比现任的长生岛参谋长金求德要优秀,但这个人黄石以为并不是很适合做统帅。在明末的名臣中,黄石最佩服的是孙承宗地胸怀气度、熊廷弼地战略战术和卢象升的勇武胆略。但就他个人而言,那肯定还是更喜欢为孙承宗效劳,而不是给熊廷弼打工。
不过黄石不打算浪费时间在这个问题上,因为今天黄石是来办正经事地,无论熊廷弼怎么大发雷霆,他也绝对不会和熊廷弼争论、吵架的,熊廷弼目前的反应正在黄石意料之中。他等前辽东经略发泄完了以后又轻声说了起来:“显皇帝以辽事委托熊翁,明日熊翁在九泉之下见了显皇帝,该如何向他老人家交待呢?”
熊廷弼脸色怫然,尽是不悦之色:“非吾不欲报效显皇帝的隆恩简拔,可是豺狼当道,奸佞满朝。明日日落前吾已是黄泉路上人,奈何?奈何?”
“小子方才所谓的熊公未了之事,正是此事。”黄石双手捧住头盔轻轻摘下,把它抱在左臂臂弯中,正色对熊廷弼说道:“小子不才,愿以公之志为己志,敢情熊公传授小子两年平辽之法。他日大功告成、奴酋授首之日,小子必亲祭熊公在天之灵。”
熊廷弼瞪着表情严肃地黄石。一会儿,喃喃地说道:“两年平辽,那说的是建奴尚未进入辽地之前,现在建奴已经成了气候,两年恐怕来不及了。孙阁部虽然志向高洁,但他长于运筹、短于军旅,吾恐其练出来的兵不堪大用。”
“熊公明鉴。小子于练兵一途略有心得,只是运用不灵。”黄石看着熊廷弼满脸的狐疑之色,顿了一顿说道:“熊公明日便非世上之人,小子不敢相欺,复州之战小子以五营兵力抗建奴七十牛录,并非大话炎炎。”
说完后黄石就又用力挺了一下胸。熊廷弼紧闭着嘴、眯着眼睛掂量着他,黄石面无惧色地看了回去,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对视着。就像两个纹丝不动的石像。
熊廷弼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了,眼睛又开始转动,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黄石一番,然后缓缓收回了双手,撑在床上把自己地身体挪到了床边,跟着一声叹息就把自己的双腿搬到了床下。黄石抱着头盔站在一边看熊廷弼摸索着穿好了布鞋。熊廷弼端坐起来以后,左臂侧搭在床上地小桌面上,右手向着左面的客座指了一下:“后生——坐。”
……
简要地介绍过几次战斗的经过后,黄石又讲起自己的练兵心得来,这个本来就是黄石的得意之处,他讲的时候也变得眉飞色舞:“每次战斗结束,小子都把老兵和新兵混编,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这样组建起来的新营战斗力甚是可观。”
熊廷弼听过之后皱了一下眉毛,摸了摸胡须说道:“新兵和老兵混编。这好像是老夫地办法。”
最近几十年。尤其是在辽东地区,确实只有熊廷弼这么做了。所以他认为黄石显然是在抄袭他的办法。黄石也不争辩,只是微笑着点头道:“正是熊公的妙计,小子抄去了,熊公莫怪。”
这话让熊廷弼皱起来的眉毛一下子松开了,他宽宏大量地一挥手道:“不怪,不怪,黄将军抄得好,尽管拿去用吧。不过,这里面有几个要点,老夫给黄将军指点一下吧!”
黄石笑着轻轻一抱拳:“谢熊公海涵,请熊公赐教。”经过两个人这半天的交谈对答,他现在感觉有点摸清对面人的脾气了,熊廷弼很有点小虚荣,还蛮好为人师的。
“老兵拆散带新兵当然没错,但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实在太浪费了,而且三个营十五个步队都是如此实在太愚蠢了。正确的办法是新营一个老兵带五个新兵,而老营只补充进去很少量地新兵,这样可以快速形成劲旅和大批敢战的新部队。再说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还是带五个,对新兵成长并没有什么大区别。”熊廷弼一边说一边在空中挥舞着手臂,说到激动的时候手也紧握成拳,他敏锐的在黄石脸上捕捉到一些不解之情,当即大喝道:“小子,你有什么不懂的么?”
黄石确实听得有些不明白,他急忙问道:“熊公,这样岂不是有些部队战斗力很弱,万一敌军打击在这些……”
“真蠢材,”熊廷弼粗暴地打断了黄石,他大声地反问道:“哪支强,哪支弱你心里自然有数,你根据战场形势让强的去攻击敌军,弱地掩护不就好了么?”
“比如你刚才说的复州之战,”熊廷弼说着就一把抓过桌面上的纸稿,指着黄石刚才画好的战场示意图讲了起来:“你用了一个愚蠢的圆阵。你用圆阵的时候,一个营突破,一个营掩护,对吧?那么就有一半的老兵在干看着,没有打仗。如果你不是把所有的步队都搞成这个德性,你本来可以摆一个长阵,然后用超过七成的老兵投入第一次突击,同时在官道两翼也发动牵制攻势,一旦击穿建奴中央防线后迅速向两翼包抄。如果是老夫在指挥这仗。建奴本来是绝对不会有机会打成后来那种烂仗的。”
黄石犹豫了一下,还是发问了:“熊公,那如果建奴正好攻击在小子地弱队上怎么办?”
“你预判啊,”熊廷弼瞪大了眼睛,手指在纸上地简易地图上连戳了几下,力量大得好似要把桌面戳穿一般:“你根据地形,天色。对比我的兵力、兵种,预判对方地阵型、可能的进攻路线、攻击的地点和每次能投入的兵力啊。然后不就可以进行针锋相对地部署了嘛。”
“熊公能给小子讲讲怎么预判么?”
熊廷弼的胡子都吹起来了,他像是盯着陌生人一样地盯着黄石看了半天,脸上又露出些不屑地神情,嘴角也嘲讽地弯了起来:“黄将军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你到底会不会打仗啊?”
黄石脸顿时变得通红。长久以来黄石一直以力取胜,他也知道自己的指挥确实很粗糙,但他早就放弃了古代的名将拼指挥水平的念头了。
但不等他说话。熊廷弼的眉头就又皱起来了:“不对啊,老夫刚才看你简略说过金州之战,感觉你的预判明明很准确啊。”
熊廷弼说着就把金州之战的示意图从下面翻了出来了,黄石给他讲地金州之战是真实的实情而不是什么八百破六千,熊廷弼皱着大眉头开始仔细盘问起黄石战役的经过,这次熊廷弼把几场战斗的每个细节都反复推敲,眉毛也越拧越紧,嘴里不停地嘟哝着:“蠢材。真是蠢材。”
只是问过了金州、盖州、南关三仗后,熊廷弼就抬起头,满眼都是不解:“小子,你的金州之战打得很有灵气啊,可与古之名将比肩,连老夫都有自愧不如之感。怎么盖州和南关会打成这个样子?简直……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嗯,金州之战后小子你可是生过什么大病么?”
黄石心里暗道了一声惭愧,金州之战伏击那批出逃的后金军他是占了历史的便宜,事先知道了对方后来的每一步行动,战略上当然是绝对地料敌先机。而在盖州之战的时候,黄石就两眼一摸黑了,再到了南关之战,黄石的对手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一流军事家,黄石每次都完全是靠蛮力取胜了。
熊廷弼狐疑地又扫了直流冷汗的黄石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南关之战。嘴里兀自小声啰嗦:“真正蠢材……不过你小子的力量真地是很大,这样的局面都能被你翻盘。老夫不记得建奴有这么差啊。”
“好,”熊廷弼把这张纸也摆到了一边,他粗粗浏览了一遍复州之战的示意图:“我们再来说这仗吧!”
虽然明知不会得到好评价,但黄石明白现在不是好面子的时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把心一横:“嗯,熊公明鉴,这仗是如此这般……”
……
双目呆滞的熊廷弼微微张着嘴,直愣愣地看着地图,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黄石看着他这模样都替他感到难受,满脸羞愧地低声说道:“熊公,小子自知确实是蠢材一个,让您老人家失望了。”
那熊廷弼对黄石的话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仍然保持着石化的状态,黄石见状又低声叫了一声:“熊公。”
“啊,”如大梦初醒的熊廷弼看着地图摇头连连叹息:“黄将军你料敌、用兵的资质,以老夫观之,不过中人罢了,最高不过中上。复州这仗你轻敌冒进,你中了埋伏,你布了一个发挥不出兵力地圆阵,不做牵制攻击,你还遇到了拒马和弩机,但……”熊廷弼地手指轻轻在官道上划了一条线,眼皮一抬死死盯住了黄石的脸孔:“你就用一个步队这么简简单单地一冲,那建奴就垮了?”
黄石诺诺地小声回答道:“是的。”
对面的人脸色反复变换,神情一会儿高深莫测,一会儿狰狞可怖,真是古怪之极……
“天下奇才!”熊廷弼大叫一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拱手就是一个深躬:“黄将军,老夫服矣。”
……
天已经蒙蒙亮了,熊廷弼久困牢房,毕竟体力不支,他伸手掩住嘴,重重地打了个哈欠。经过一天一夜长谈,熊廷弼把自己毕生所学所知的精华都传授给了黄石,希望黄石以后能少中计、少吃亏。熊廷弼对着仍在埋头记录的黄石笑道:“黄将军,不知不觉的,天都亮了。”
黄石已经写完了最后几个字,把笔搁在了一边,他看着地上堆着的几只茶壶,昨夜为了提神,黄石和熊廷弼真是喝了不少浓茶。跟着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里不禁为熊廷弼感到深深的刺痛:“熊翁昨夜的教诲,小子回去一定熟读。只恐资质鄙陋、不通智谋,白白浪费了熊翁的这番心血。”
熊廷弼闻言摇了摇头:“不然,黄将军不可妄自菲薄。两军交战,归根到底拼的还是双方的军力,兵家所谓尚智、尚谋,不过是靠智谋去削弱对手的力罢了。智将善谋敌,大智者,敌有十力而先去其九,后以十全之我击一力之敌,故智将百战不殆;勇将善谋己,大勇者,我之一力可当敌十力,我之十力可当敌百力,故勇将所向无敌。”
说到这里熊廷弼停顿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一种满足的微笑:“智勇虽殊途,但终同归。今观黄将军有信布之勇,破建奴必矣,老夫虽在九泉亦无憾也。哈哈,便是显皇帝以辽事相责,老夫也可言尽托付于黄将军矣。”
窃明 第三十七节 心软
说完后熊廷弼的表情变得极尽苦涩,他的笑声也变得越来越沉重,里面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
“老夫总算是可以向显皇帝交待了。”熊廷弼喃喃地又念叨一遍,说到句尾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哑了,头也垂了下去,整晚的豪情仿佛离他而去。
黄石盯着对面的人看了又看,眼眶忍不住都有些湿润了,为了掩饰,黄石连忙大声说道:“熊翁,小子一定时刻以平辽为己念,敢情熊翁静候数载,则佳音必至。”
熊廷弼抬起头看,望了过来,突然又是一声嗤笑:“黄将军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哈哈,黄将军作此小儿女惺惺态,可是故意要恶心老夫来了么?”
虽然熊廷弼的话还是不好听,但这个倔犟老头子的目光里却充满了温暖,那是种饱含着赞许、欣赏的眼神,给黄石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哪里、在谁的脸上也曾见过,只是黄石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见黄石呆呆地发愣,熊廷弼就又取笑了他两句,然后他也自觉无趣,就敛起面孔摇了摇头:“黄将军倒也不必如此匆忙,须知欲速则不达,时间么,三年等得起,五年等得起,十年也一样是等得起的。老夫听说黄将军手下的士兵里,有不少人才从军短短几年,就连战六、七场并尽数取胜,这实在是辽东难得的精锐啊。老夫本以为以辽东现下的局面,这种强兵可遇而不可求。不想黄将军竟能够如此,望将军善用之,千万珍惜。”
说到后面熊廷弼满面都是淳淳之色,仿佛是师长在教育子弟一样:“可惜老夫阳寿已尽,午时三刻后黄将军尚为世上一人,而老夫已是阴间一鬼。这——老夫倒是有心日后去拜访将军……”熊廷弼又挑眼看了黄石一下,缓缓地端起了茶杯:“就是怕黄将军嫌老夫晦气。不肯相见。”
黄石一愣才明白过来熊廷弼地意思,他急忙道:“熊翁若是得暇屈尊指教。小子幸甚至哉。”
熊廷弼心知自己此去虚无缥缈,见黄石竟像说真事一样的接茬,还表现得毕恭毕敬,熊廷弼更是满心悲苦,茶杯中的水都抖出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把茶杯放下,擦着自己的衣襟强笑道:“足见黄将军盛情。但想将军的营帐定然阳气十足,军中的兵器更是沾染生人鲜血无数。老夫一个幽魂野鬼,怎敢贸然前去拜访,难道不怕魂飞魄散么?”
黄石低头嘿然无语。
熊廷弼缓缓把茶水满上后又端起来,饮了一小口,道:“老夫这些心得粗糙得很,如果换作一般书生定然是半点益处也没有,但黄将军久经沙场,这些东西也就能算是他山之石了吧。黄将军年不满三十就官居二品。名扬天下,身上却完全没有浮躁之气,当真难得。”
“熊公过奖了。”
“老夫没有过奖!”熊廷弼断然否认了黄石的谦虚,他又想起昨天黄石毫无顾忌地自暴其短,不禁感慨:“不慕虚名,老夫恐怕不如你。黄将军不是个秀才真是太可惜。否则出将入相,名垂青史未为不可。”
这个时候黄石才觉出熊廷弼地语气有些像当年的高邦佐,就是熊廷弼此时地眼神也和高邦佐当年赠书时极为神似,黄石恍惚之间觉得他俩几乎是同一个人。
黄石这次来探视熊廷弼还有一件心事,就是要搞清隐藏在熊廷弼身边的细作问题,问问到底是谁劝诱熊廷弼下令烧毁辽西的堡垒。但黄石一直觉得这个问题恐怕会很伤熊廷弼的自尊。刚才他看熊廷弼心情有所改善,更不愿搅扰他的兴致。可是这个问题实在是事关重大,虽然不愿启齿,但黄石觉得不搞清楚了实在是个危险的隐患。
正在恍惚间黄石听见熊廷弼说道:“黄将军,老夫有一事相求。”
黄石恭恭敬敬站起来。躬身道:“熊公但有所命。小子无不凛遵。”
熊廷弼摇摇手:“不急,不急。黄将军先听了再答应也不迟。”
黄石心中暗暗苦笑,大概是“辩冤疏”的事情吧?他在历史书上看过关于这段公案地记载。王化贞的老师是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东林排名第一的学者,孙承宗是王化贞的师兄(黄石总弄不明白,叶向高和孙承宗是挺正直的两个人,怎么就与王化贞结交呢?)。因为王化贞倒戈,所以审熊廷弼案的官员决心把王化贞的罪都坐给熊廷弼,从来不给熊廷弼好好录口供,而且公然宣称他们不会把熊廷弼的话记下来递交给天启看。所以熊廷弼在狱中为自己写了一篇辩冤疏,一直希望能呈递给天子,让天子好歹能看一眼他地辩解也好。但可惜历史上的熊廷弼把朝中的人都得罪了,被关了五年也没有一个人肯为他呈递。
昨天黄石进来的时候,看见熊廷弼脖子上挂着个小袋子,心想那里面可能装着熊廷弼的“辩冤疏”,这也是熊廷弼最后几年的精神寄托。是否那熊廷弼知道他黄石有专折奏事地权利,所以想要自己帮忙?黄石说道:“古人所谓一字之师,小子承蒙熊公彻夜教诲,本应持弟子礼才是,怎奈文武殊途。熊公无论有什么心愿尽管相告,小子一定竭尽心力去办。”
熊廷弼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种古怪的声音,但随即掩饰地咳嗽一声,重又正襟端坐。黄石几乎泪下,心中暗叹:真不失英雄本色!只听那熊廷弼说道:“老夫定罪砍头弃市,传首九边,所以死无葬身之地那是一定的了。老夫料想最后会传到辽镇山海关,如果黄将军不嫌麻烦地话。老夫想请黄将军找机会启奏天子,为老夫的头颅求一个特赦,让老夫能够入土为安。”
说完后熊廷弼就目光炯炯地观察着黄石,满脸都是殷勤企盼之色。黄石自然知道古人对尸体看得自是极重,但熊廷弼罪这么重,就是以黄石目前的得宠也断然不敢私藏他的尸体。而且收藏熊廷弼的尸身就是一种政治宣言,黄石这么做几乎就是同时挑衅东林党和阉党。黄石出于对熊廷弼的敬重。不忍有功于国的良将死不瞑目,沉吟道:“如果熊翁不见怪地话。小子会奏请朝廷把熊翁地首级在长生岛示众一段时间,等扫平建奴以后,小子也就一定尽力为熊翁求朝廷地平反。”
这话就是表示黄石会把熊廷弼地头颅先安葬在长生岛,等黄石平辽后报功时,将熊廷弼在任期间的功劳一并加进去,那时候说不定就可以蒙准归葬故里。就算不能回家乡,有了黄石在长生岛关照。熊廷弼也至少会有个稳妥的安置。
熊廷弼刚才要黄石听完再做回答,是因为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黄石就是一口回绝了他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熊廷弼思量,眼前这个黄石似乎一身正气,是唯一有可能保全他的尸身不至于葬身狗腹的人,让他能够魂魄有所归依地人,他不愿失去最后的机会,所以就冒险一试。熊廷弼听了黄石的话长吸一口气。肃然起身,正对着黄石就是深深一礼:“多谢黄将军高义,熊某来世结草衔环,也会报答黄将军的。”
“熊公言重了,小子不敢当。”黄石苦笑了一下,但最后想想还是受了熊廷弼这一礼。因为受了这个大礼就相当于做买卖收了别人的定金一样,这样也就算是给熊廷弼吃了一个定心丸。
“小子已经请求朝廷把熊翁的女公子流放到长生岛,到时就由就由女公子奉安吧。”
熊廷弼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黄石赶快解释了一番他和魏忠贤的交易,他当然省去了一些细节,只把两个人商议地结果告诉了熊廷弼。
黄石做解释的时候,熊廷弼的胡须不由自主地抖动,等黄石说完以后,熊廷弼连身上的囚服也在瑟瑟发抖,说话的声音都激动得快不成话了:“黄将军。老夫自从入狱以来。无时无刻不念着小女,但却不敢想。不敢想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在这世上自处。”
说着熊廷弼就又是一个大礼拜下:“黄将军,请恕老夫厚颜,还有一事相求。”
“熊翁请讲。”
“老夫获罪,也不敢为小女求什么好人家,只望将军给她找个本分老实的好人,让她能一生衣食无忧,老夫便于愿足矣。”
“熊公放心。”
“多谢黄将军!”熊廷弼此时倒是全无牵挂了:“呵呵,老夫后悔当年不听你之言啊,竟会没看破孙得功地狼子野心。”
说实话这个问题黄石也很不解,历史上熊廷弼一再提醒“李永芳绝不可信”,但对一直负责和李永芳沟通的孙得功却没有提防。按说这个问题也可以触及到那个隐藏在熊廷弼身边的间谍,但黄石却不好开口,因为在他自己的说辞里,孙得功起事前打探过自己的口风,见自己不打算附逆所以就痛下杀手。
如果黄石告诉熊廷弼孙得功的前后态度变化,就等于承认自己也早就是密谋份子之一了,黄石只好强行按住自己心头的焦急,希望熊廷弼还能顺着话头说说他为什么会信任孙得功。不过熊廷弼看起来却完全没有这个打算,他不慌不忙地收拾起桌子边上的手稿,似乎是打算再检查一遍黄石记录的东西是不是有误。
黄石见时间不早了,终于决定不能再等,他低声叫了一声:“熊翁。”
“嗯?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熊翁莫怪,”黄石斟酌着词语,生怕刺激到了熊廷弼:“小子以为,那王化贞从广宁逃跑时,若熊翁能亲来广宁,以熊翁地威望,定能稳定军心士气,也不至于尽失河西之地吧。”
“唉……”黄石才开始说了个头地时候,熊廷弼就停住了手。静静地听了起来,等黄石全部说完后他就是一声长叹,眼睛眯眯着,脸上地皱纹不但一下子都回来了,而且好像变得更重、更密了,终于点了点头:“黄将军说得不错,老夫当时确实是运筹失措了。唉。老夫也有私心啊。”
熊廷弼当时也存了看王化贞笑话地想法,他们俩在路上碰到的时候。王化贞失声痛哭,而熊廷弼则哈哈大笑着把他又挖苦了一顿。
“当时也有不少人劝老夫赶去广宁,虽然官军当时一片混乱,统领铁骑营的祖大寿也抛下老夫逃去觉华了,但老夫手里还有三千关宁军。如果老夫赶去广宁,凭借老夫经略辽东三年的威望,确实有机会收拢军心。打退建虏守住广宁的。”熊廷弼显然沉浸在回忆中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着:“嘿嘿,胜败大约在在五五之间吧,当时老夫反复思量,到底是求稳保护辽民退向山海关呢,还是败中求胜坚守广宁……一时委实难决。”
黄石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他知道马上就要到关键时刻了。
果然熊廷弼又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有一个人和老夫说:‘使公胜,则化贞罪得脱;若公败。则化贞罪亦脱。’老夫知道这话说得没错,”说到这里熊廷弼干笑了两声,冲着黄石说道:“老夫实在是不愿意做替死鬼啊,所以就此决定向山海关撤退,嘿嘿,想不到老夫不胜不败。还是难逃一死啊。”
黄石感觉自己的心脏紧张得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沉声问道:“熊翁,此人是谁?”
熊廷弼正要张口回答,却猛然注意到黄石地一脸严肃,心底就是一惊,再凝神一看黄石双手已经紧握成拳,两臂也紧张的微微弯曲,更是大感诧异。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