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最好的你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容光
他从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中抬起头来,看见了这道唯一的光。
那一天,他写了一首歌。
像是一场漫无目的的逃亡,
一路狂奔,跌跌撞撞;
从未得知明天是什么模样,
不过一只渺小的飞蛾,
在漫长无尽的黑夜里追寻一道火光。
只可惜就在他以为他和南桥会永远这样彼此陪伴下去的时候,南桥忽然消失在了吴镇,消失在了他此后三年的人生里。
南桥的父亲去世了,她忽然从单亲家庭的孩子变成了孤儿,一个和他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一边为她的痛苦而痛苦,一边却又萌生了一种不为人知的喜悦,好似他和她越来越相似,越来越能够彼此理解。这样的话,也能更依赖更依靠彼此吧?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南桥竟然就这么人间蒸发,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吴镇,离开了他。
他发疯一样日日去南桥的家门口敲门,可是回应他的永远都是一片岑寂。
校门口不再有那个撑伞的少女步伐轻快地走向他。
演唱会不再有那个满脸笑意的小粉丝在观众寥寥无几的台下朝他挥手、为他鼓掌。
没有人第一时间聆听他的新歌了。
南桥走了。
忽然间一切都变了样。他从那个尚有音乐与她陪伴的世界里被放逐出境,从今以后生命里只有音乐,不再有她。
后来他终于又找到了她,那个时候她身边却已经有了一个易嘉言。
后来他终于被经纪人赏识、发掘,那个时候他却已经成了孤身一人。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靳远终于站在星光万千的舞台之上,看着四周呐喊的人群与耀眼的灯火,才忽然发现其实这万千星光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璀璨绚烂。
在巨大的声浪与欢呼声中,他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恍惚中看见了十四五岁时的那个夏日。他怀抱吉他站在空气燥热难当的校园里,忐忑不安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女,期盼她能给予一句肯定。
而当她终于笑出来,对他说出那句“我觉得很bàng,真的很bàng”时,每一处燥热的空气都仿佛变成了秋日的风,凉爽轻柔,让心都飘飘荡荡起来。
那时候,他还没有那么多听众,没有昂贵的吉他,没有水平jīng湛的乐队。
那时候,他甚至一无所有,为了生计不得不在餐厅与网吧奔波,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然而那时候,他也拥有一切——音乐和她,是他拥有以后便可不再奢求的一切。
靳远闭着眼,恍惚中听见那个少女含笑叫着他的名字,一声一声,温软似三月春风。他再睁眼,那个夏日又消失在了人cháo中。
他听见乐队奏出最后的旋律,拿起话筒,轻轻地,唱出最后一段歌词。
而你是黑夜,
是火光,
是我盛大的逃亡,
和终其一生无法到达的远方。 166阅读网
全世界最好的你 50 番外二.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我走以后,你都在家做了些什么?”
“吃饭,睡觉,看书。”
“没有想我?”
“唔,除了吃饭、睡觉和看书的时候,其他时间勉为其难在想你。”
易嘉言慢悠悠地笑了两声:“你怎么不问问我?”
“那好,我问问你。”南桥从善如流,“你呢,你想我了吗?”
“不想。”
“……”
与沉默为伴的是慢慢撇下去的嘴角。
易嘉言翻了个身,由平躺变为侧卧,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也不说话,只在清晨的薄雾与熹微的日光中伸出手来,替她将一缕乱了的发丝拨至耳边。
“除了吃饭、睡觉和工作的时候,其他时间都不想你。”
嘴角下撇的趋势顿时止住了,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复原,再一点一点上扬起来。
所以,也就是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离开阿尔卑斯山脚那天,两人乘坐小火车出发,一路经过来时的风景,窗外是繁花与绿草。
南桥忽然从窗外收回目光,问易嘉言:“知道王小波吗?”
他点头:“读过他的时代三部曲。”
“那个我倒是没读过。”南桥扬起眉毛,“我知道他是因为他写给妻子李银河的信。”
“略有耳闻。”
南桥像是来了兴致,凑近了些,语气轻快地说:“我有看过他的一些杂文,他说讨厌这世界上一切肉麻的人和事,讨厌愚蠢的人和行为,讨厌没有jīng神生活的人,讨厌把严肃文学变成了风花雪月没有深度的文字。”
“他的想法属于战士,有些偏激。”易嘉言点头。
“但你知道他给李银河写的那些信吗?”南桥蓦地瞪大了眼,“一点也不偏激,反而像个孩子。就连我读起来也忍不住笑出声。”
她开始绘声绘sè地讲着让她记忆犹新的书信摘要。
王小波的文学更倾向于批判现实主义文学,针砭时弊,锋芒毕露。但陷入爱情中的他便从战士变回了孩子,天真热烈,柔软可爱。
你好哇,李银河。
我喜欢你爱我又喜欢我呢。
世界上好人不少不过你是最重要的一个,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不管我本人多么平庸,我总觉得对你的爱很美。我把我整个灵魂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的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
当她绘声绘sè地说着,易嘉言也不打断,只含笑看着她,不言不语。
当她终于停下来了,感慨说:“为了李银河,他真的很努力地想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也一样。”
“……啊?”
“我也一样,很努力地想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成为让你骄傲的存在。”易嘉言说,“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有这种念头了,你那么沉默寡言,那么不自信,我一直很希望自己足够好,好到你可以挺直了背,骄傲地告诉别人我是你哥哥;好到别人知道你是我妹妹,就再也不敢看轻你。”
“……”
“那几年我一点也不敢松懈,就像有了软肋,恨不能自己变成一副盔甲,把脆弱的你保护起来,与这个世界所有的棱角隔离开来。”
南桥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一样。
一直以来,她以为只有她在一声不吭地为了他努力,想变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能向他靠近,直到有朝一日够资格站在他身旁,成为与他比肩的存在。
可她从来没有想到,在易嘉言心里,她竟然也是他的动力,是他的软肋与羁绊。
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开口竟然是一句:“请你不要不要吃我,我给你唱一支好听的歌。”
还是来自王小波。
易嘉言一下子笑出了声,摇摇头,说:“要不是王先生已经去世了,我真担心他什么都不做就会把我的南桥抢走。”
“抢不走的。”她也弯起嘴角,“我不要听他唱歌,也不要看他写诗,他有他的李银河,我有我的易嘉言。”
“当真是看多了他的信,你现在说话也像是在唱歌。”
“好听吗?”她洋洋得意地眯眼笑。
“好听。”
“那我再唱几句。”她清清嗓子,语tiáo轻快地说,“王小波有李银河,阿尔卑斯有白鸽,窗外有花也有风,全世界都很快乐。”
“哈。”他已经忍不住眉梢眼角的笑意了。
而她居然还在继续:“火车开上小山坡,山坡上面有白鹅,火车上有你和我,我爱我的小火车。”
结束语:“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她像个孩子一样,摇头晃脑地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却在最后一句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转而认认真真地望着他。
轻声再念一次:“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是繁花点缀了车窗,铁轨亲吻了列车。他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牢牢握着,也不说话。
回到北市那天,两人风尘仆仆地站在家门口,谁都没有急着开门。
黄昏已至,橘红sè的光芒笼在熟悉的房屋上,温柔缱绻。
前来开门的是黄玉洁,看着儿女站在大门之外,她搓搓手,解下围裙,轻声说:“饿了吧,快进来吃饭。”
易重阳坐在沙发上看报,抬头见他们回来了,没有说话,只是搁下报纸,朝餐桌努努嘴。
没有嘘寒问暖,没有责备隔阂。
这顿饭吃得很寻常,就好像每日的家庭晚餐,就好像蓦然回到了几年前,当易嘉言还没开始出差,南桥还没有去上海念书,全家人每天都会聚在一起吃晚餐一样。
饭到尾声,南桥讷讷地想说点什么,却见易重阳放下筷子,语气如常地说:“媒体那边,我已托人帮忙,今后不会再有关于我们家的言论了。”
“……”
他看看儿子,再看看南桥,有些疲倦地取下眼镜,揉揉鼻梁:“我年纪大了,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别像寻常小情侣那样三不五时吵个架,三天两头分个手,怎么样?”
两人一愣,随即都笑出了声,刚才那点没有说出口的紧张也顿时烟消云散。
黄玉洁从桌下伸出手去,握住了丈夫,眼底是温柔的谢意。
易重阳回望着她,chún角有一点弯。
很久很久以后,南桥收到了一封信。
你好啊,南桥。
你知道吗,这世上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幸福。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是没有疾病,谁还会珍惜健康的时刻?没有离别,何以衬托团聚的欢乐?没有死亡,生命的意义也就不再重大。没有老去,白首不相离的爱情也会失去些许光彩。
所以我忽然间很庆幸,我们从相遇以来经历的那些磨难,那些挫折,大概都是为了等我们老去时变成关于过去最浓墨重彩的回忆,等到那一天,我们也许会感激生命给予的一切磕磕绊绊。感谢在那些磕磕绊绊之后,我们还如此幸运地在一起。
南桥,你还记得你在火车上唱的那首“歌”吗?
王小波有李银河,
阿尔卑斯有白鸽,
窗外有花也有风,
全世界都很快乐。
火车开上小山坡,
山坡上面有白鹅,
火车上有你和我,
我爱我的小火车。
而我呢,我不爱阿尔卑斯,不爱白鸽,不爱王小波或者李银河,也不爱什么小火车。我决定做个自私一点的人,不博爱,不宽广,我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
那一点点叫南桥,是这宽广无边的世界上非常非常渺小的一点,但对我而言却是整个世界。
我啊,我学不来王小波,写不来那么多的情诗,可哪怕笨拙,哪怕生涩,也要写一封信给你。
白纸黑字才赖不了账。
白纸黑字才能伴随你我一起苍老泛黄。
我的文笔真是十分有限,但我对你的感情是没有界限的,信很短,人生很长。我愿用我有限的一生去写很多很多的信,陪你走很多很多的路,看白鸽,爬山坡,去阿尔卑斯,坐小火车……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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