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青帷
殿外廊下每隔十步就站着带刀侍卫,小黄门领着李述刚到大殿外头,还没通报呢,就听大殿里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桌上东西扫落一地的声音,茶杯砚台毛笔,咣啷啷落了一地。
李述眉心一跳,心想父皇今天的怒火可真不小,她还是先在外头等一会儿,别触了霉头。
可谁知李述刚站了一会儿,父皇身边贴身的老黄门刘凑就从殿里出来了,他小心翼翼捧着碎了的茶盏,见到李述在门外头,激动地差点老泪纵横。
“公主您可来了!”
李述低声问道,“父皇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刘凑低声道,“皇上生郑仆射的气呢,郑仆射递了个折子进来,皇上刚看了没两行,气的又是拍桌子又是摔东西。老奴也不知道那折子上写了什么。”
李述却心中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郑仆射是左仆射,又兼着吏部尚书,想来折子里写的就是人事任免那些事,最近有谁的人事任免能这么大动干戈?
不就是那位寒门出身的新科状元沈孝了。
沈孝啊沈孝,你可真是厉害,这还没当官呢,就把朝堂搞得一团乱,真当了官不得掀翻了天。
李述对刘凑道,“麻烦公公再倒一盏茶来。”
刘凑忙应是,命人赶紧煮了一盏茶来。
小黄门静悄悄将宫殿门打开,李述慢慢走了进去。
含元殿里安静肃穆,正元帝撑着额头,一脸肃沉,他面前的书桌七零八落,可重重帷幕后的宫人都屏息跪在地上,谁都不敢上前去收拾。
李述脚步轻移,上前福了福身,“儿臣拜见父皇。”说罢将茶盏放在了桌上。
见到李述,正元帝的脸色稍有缓和,“雀奴来了?”
李述笑道,“是啊,好久没跟父皇一道吃饭,怪想宫里的御膳的,今日专门来您这儿蹭顿好吃的,父皇可别嫌我吃得多。”
李述这人冷淡,平时就算是笑,也多半是讽笑,甚少说什么俏皮话,今日竟难得娇俏,正元帝叫她这话哄得一笑,“你那个小身板能吃多少饭?”
殿中凝滞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李述见状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纵然她一向得皇帝宠爱,可每回都要打起一万分的小心。李述悄悄招了招手,侍女连忙上前来收拾这一片狼藉。
李述将茶盏往前递了递,“父皇喝口茶,消消气。您平日里气量最大了,今儿是谁这么有本事,竟然能惹您生气?儿臣可要好好瞧瞧。”
正元帝接过茶盏,将桌上一份奏折推了过来,冷笑一声,“谁这么有本事?还不是咱们那位左仆射郑大人!”
按说后宫是不许参政的,这规矩不仅是皇后嫔妃,公主也要守的。但李述自从十五岁开始展现出非凡的政治天赋后,正元帝就极喜欢她,经常和她一起探讨政事,李述也是公主里头唯一一个能接触到奏折的人。
李述将奏折拿起,一目十行,很快阅完了。
郑仆射可真是……厉害啊。
这诏书是父皇今早亲手写的,说新科状元沈孝才华横溢,特擢拔入门下省做给事中。可这诏书到了门下省,郑仆射竟然直接驳回来了,说是门下省给事中乃正五品官职,天子近臣,沈孝一介寒门,受此恩宠实在太过。
郑仆射提议道,岭南道多地县令空缺,不妨让状元郎去地方上历练个三四年再说。
李述看得心里直咂舌。虽说门下省有驳斥诏令的权力,可郑仆射这哪里是驳议?分明就是打父皇的脸!
那门下省给事中一职,虽说只是五品官,可权力却大着呢,审核朝臣奏章,复审中书诏敕,沈孝若是刚进官场就能坐稳了这个位置,以后的官运当真是不可限量。
可郑仆射怎么能允许?他沈孝若是在中书省站稳了脚跟,谁知道以后有多少个寒门还要窜上来?偌大朝堂,难道要让世家给寒门让位子?!
郑仆射不但不能让沈孝进中书省,还要将他赶出京城,随便发配到蛮荒之地做县令,彻底毁了他的仕途。如此才能让世人都知道,纵然如今有了科举制,纵然有寒门沿着科举爬了上来,可没用,他郑仆射一抬脚就能将状元郎踢回尘埃里去。
这封奏章哪里说的是沈孝一个人的官职问题,分明就是世家与寒门的问题。
想到这里,李述不免对沈孝多了几分同情——他一个寒门子弟,想要在满朝的世家勋贵中向上爬,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难怪三年前他愿意抛下尊严给自己做面首,不是他愿意以色侍人,实在是除了这个法子,他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寒窗苦读又如何、心有野心又如何,这世道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逆鳞。
李述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正元帝道,“雀奴看完了?你怎么想?”
李述却没有立刻回答。
太子的命令明明白白地摆着呢,不可能给沈孝什么好官当的,不然自己就得罪了太子。可父皇的倾向也很明显,他欣赏沈孝,想把沈孝作为启用寒门的典范,以此来对抗世家。
李述应该站在谁那头?
她没法得罪太子,崔家是太子那头的,从自己嫁给崔进之那天起,她已经被绑在了太子这条船上了;可她又不能得罪皇上,她今日的一切恩宠都是正元帝给的,不然她还是荒芜宫殿中那个不受待见的庶女。
李述沉默着,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元帝又道,“雀奴?”
就在这时,殿门忽然被人打开,刘凑弓着腰上前来禀报道,“陛下,郑仆射来了。”
却见正元帝刚被李述哄开心的脸登时拉了下来,但帝王讲究喜怒不形于色,正元帝的脸色很快隐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深沉的面孔。
李述知道父皇这是要商讨正事,因此就要告退,正元帝却道,“都是一家人,避什么。”
李述听了心中腹诽:这一家人的关系有些八竿子打不着吧。
郑仆射的孙女是太子妃,可虽说李述跟太子是兄妹,可到底是庶出的,哪儿能跟荥阳郑家扯上关系啊。
父皇分明就是让她留在这儿,生怕待会儿他和郑仆射吵得厉害,身边没人劝着,不好收场罢了。
李述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思索间郑仆射已走了进来,他已七十多岁了,走路蹒跚,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那身紫袍官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愈发显出暮年的光景来,竟叫人看着有些凄凉。
可谁都不敢轻视于他。
荥阳郑家,绵延三百余年的清贵世家,多少个朝代倒下了,他们郑家依旧屹立不倒;战争摧毁了多少个生命,可郑家依旧绵延生息。本朝创立之初,若非有郑家举族之力全力襄助太·祖造反,这龙椅上坐的未必是他们李家人。
郑仆射看着虽老,可胸腔里可是颗老谋深算、七窍玲珑的心。
郑仆射颤巍巍对正元帝行礼,“陛下”,又对李述道,“平阳公主也在”,李述则回以微笑。小黄门忙端来小圆凳,扶着他坐了下来。
郑仆射端着一张八风吹不动的老脸,嗓音苍老,“陛下,老臣想说说新科状元沈孝的事情。”
正元帝脸色不辩喜怒,只是“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郑仆射继续道,“陛下诏书里说的是,沈孝是个有才华的,只是老臣觉得凡有大才者都性子傲,须得磨一下性格。故老臣和门下省同僚商量了一下,觉得若直接让他进门下省做给事中,这实在是恩宠太过了,怕压不住沈状元的傲性子。”
“岭南道多地县令空缺,状元郎既有大才,不妨让他去地方上历练一番,将一身筋骨磨出来,三五年后若做出一番政绩来,到时候陛下再将他调回京师,重用于他。”
李述在心里嗤笑一声,官场的人就是有这点好处,甭管心里想的什么损招,说在嘴上都是一派冠冕堂皇。
历练?
岭南道那可是蛮荒之地,不通教化,流放的人才去那儿呢!说的好听是三五年后调回京城,可到时候郑仆射随便使些小手段,沈孝一辈子就交代在那里了。
十年寒窗又如何,抵不过人家一句轻飘飘的话。
平阳公主 5.第 5 章
郑仆射道,“陛下以为如何?”
正元帝显然已经不太高兴了,他目光愈发肃沉,却还是压着脾气,道,“岭南道荒僻,哪里是去做官,分明就是去流放,朕觉得不可。”
郑仆射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正是这种地方才能显出状元的才干来,不然他凭什么做状元呢?”
正元帝冷笑一声,“朕没记错的话,郑爱卿可是把榜眼安排到了京畿道的新平县去做县令,那里紧挨着京城,天子脚下。可你转头却要把状元安排到岭南道去,这是何居心?无非就是榜眼是世家出身,跟你们荥阳郑家有姻亲关系,可他沈孝却只是一介寒门!”
正元帝越说越气,“你何必来问朕的意思!朕想让人进门下省,可你就能让人流放到岭南去。既然这朝堂是郑爱卿你一个人说了算,不如现在就将朕的玉玺拿去,直接在这奏折上盖个章罢!”
皇帝暴怒的声音响彻大殿,宫女太监们扑簌簌跪了一地。
李述忙上前一步搀着正元帝,“父皇息怒,别气坏了身体。”
郑仆射也从圆凳上站了起来,颤巍巍地,声音苍老,“陛下,老臣绝无僭越之心,老臣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好。”
“当初陛下要开科举,老臣就劝阻过,如今科举选拔了几个人上来,陛下觉得满堂人才济济,可老臣却还是心里嘀咕——日后的朝堂上,难道就充斥着那些只会做文章、只会考试的人吗!”
“状元沈孝的文章是写的漂亮,臣看了也叹服,可他出身寒微,能中这个状元,无非靠的是寒窗苦读二十载的水磨工夫。臣说句不好听的,只怕人已成了个书呆子,万万担不起政事,如何能进门下省做给事中?”
说到动情处,郑仆射竟咳了几声,“咳咳……陛下,老臣不是要和您做对,老臣是怕这朝廷录用了不合适的人啊!”
李述忙吩咐小黄门道,“没眼色的,还不赶紧扶着郑大人坐下!”
一把年纪了,在殿里出点事可不好交代。
小黄门扶着郑仆射慢慢坐了下来,正元帝怒极反笑,“郑爱卿的意思是,这科举制根本就没有用?选拔/出来的都是废物?”
郑仆射道,“也不能说没有用,到底选出了几个文章漂亮的寒门子弟,写诗唱和、修编经书也是好的。至于做实事,那还是算了。”
正元帝将手中奏疏一甩,竟是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这才是你的心里的话!你就是不想让朕给寒门子弟一条出路!朕今日若是听了你的话,把沈孝打发到岭南道去,下一次再开科举,天底下还有哪个寒门子弟要来赶考?你这是让朕失信于天下学子!”
眼看正元帝越来越气,李述生怕二人闹得不好收场,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规矩,忙上前一步扶着正元帝的胳膊,“父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了。”
她将一盏茶端上来,侍奉着正元帝喝了一口,笑道,“人的舌头和牙齿都有打架的时候,更何况咱们都是一家人,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磕碰无所谓,可别伤了感情。”
正元帝冷脸喝了一口茶,忽然道,“雀奴觉得给沈孝什么官职合适?”
竟是将靶子立到李述这儿来了。
正元帝想的是,李述向来聪敏,有政治目光,又超脱事情之外,也许她提出建议能打破目前的僵局。
郑仆射也紧接着道,“愿闻公主高见。”
郑仆射想的是,驸马爷崔进之可是太子的死党,平阳公主肯定站在自己这头。
李述:……
这夹缝狭窄,任意一边都是刀光剑影,稍有越界就会让自己头破血流。
李述心中瞬间闪过许多思虑,面上还是笑着的,慢慢道,“儿臣愚昧,听了半天,却觉得父皇和郑大人说的都有道理。”
一昧和稀泥却只会惹得两头都生厌。
李述接着道:
“父皇喜爱状元的才华,想要让他进门下省行走;可仆射又怕状元是个败絮其中的,想要让他去岭南道历练。儿臣觉得啊……不妨折中一下,让状元他留在京城,可是只让他做个末流小官。若他做得好,父皇再将他升进门下省;若是做的不好,就把他贬斥到岭南道去。”
正元帝紧接着问,“雀奴觉得什么官职合适?”
今早崔进之才传递过太子的命令,自己若是不听话,日后只怕讨不得好果子吃。可又不能让父皇觉着自己和他离心,否则这恩宠日后就没了。
李述慢慢笑道,“儿臣一介女流,不了解朝政,哪里知道什么官最合适呢?……哦对了,儿臣隐约记得有个官名叫什么‘监察御史’,好像是个八品小官,兴许合适呢……不知道父皇觉得如何?要是儿臣说得不好,父皇就当儿臣是一派戏言,可别罚儿臣啊。”
说着李述竟委屈地摇了摇正元帝的袖子,摆出一副小女儿姿态。
监察御史,这是解决困局的唯一方案。
只有正八品,品阶虽低但权限却广,监察百官、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一个低调但有实权的官职,父皇一定会满意的。
可同时……管理御史台的不是别人,正是兰陵萧家的萧降,萧家也是绵延百余年的世家,跟郑仆射一样,萧降对寒门弃如敝履。就算沈孝进了御史台,只怕在那里的日子也不好过,能不能熬出头还要另说。太子与世家对这个安排一定也很满意。
正元帝果然对李述的提议十分满意,点了点李述的鼻子,笑道,“你这个瞎猫,倒是能抓住死耗子!郑爱卿觉得如何?”
郑仆射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萧降可是最重门第的人,谅他沈孝在御史台掀不起什么风浪,再过几年等陛下忘了这个人,再将他一脚踢出京城好了。
于是郑仆射不再争辩,拱手道:“臣谨遵陛下懿旨。”
仿佛在万丈高空中走过了百米钢丝,李述后背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化解了一场风波,正元帝看起来心情甚好,和李述一道吃了顿御膳。出宫后李述又在街上逛了一遭,直到天色将暮这才回府。
李述刚下马车,上了台阶正要往门内走,忽听马蹄疾驰的声音,她转过身去,见一匹鲜红的大宛良马如火一般疾驰而来,在她门前骤然勒马。
马儿嘶鸣一声,还未站稳,马上的人已径直跳了下来。
来人正是二皇子。
二皇子李炎一身正红色皇子常服,手上还擎着马鞭,一跃就跨上了好几层台阶。
李述皱了皱眉,但很快挂上微笑,“二哥,什么事这么急?”
可李炎只是怒视着李述,面容狰狞地仿佛要打人,“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哥!”
李炎尚武,人又英武高大,还上过战场,此时怒视着李述真真像是修罗在世。
红螺颤着声音,却还是壮着胆子道,“二皇子殿下,您要做什么……”
李炎不耐烦,一把将红螺掀开,上前一步几乎要与李述贴上了,他低下头,咬牙切齿,“李述,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满意?!”
他纵马疾驰而来,身上泛着热气与薄汗,是炽热的男性气息。李述微微偏过头去,淡淡道,“二哥此话何意,平阳不明白。”
李炎冷笑了一声,几乎是咬着牙,“不明白?好,那我提醒你四个字,以粮代钱!现在是不是明白了?你是不是要把我往死里逼!”
听到这四个字,李述便知是今早自己给崔进之的意见已生效了,想来太子下午就给父皇递了折子上去。
李述知道这四个字对二皇子的分量有多重,可她却无一点儿同情与懊悔,仍旧淡漠道,“二哥,你声音小点。此处是我府上大门,多少公卿贵族都路过门外,你若是想在这儿丢人,别拉上我。”
说罢就转过身去,想要往府里走。可李炎一伸手就钳住了她的手腕,隔着衣袖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李炎怒道,“丢人?我怕什么丢人,我都要叫你逼到绝路上了,我还怕丢人!”
“以粮代钱,真真是个好主意!你真是给太子出了个好招!永通渠修了三个月了,可民工就是懒懒散散不爱干活,为什么?不就是粮价飞升,工钱买不了几粒米么!你呢,让太子不要发工钱了,直接以口粮代替工钱,真是个好主意,那头永通渠一定能修得顺畅,太子在父皇那儿能得脸。
可我呢!以粮代钱,粮从哪儿来?最后还不是我户部给!
可关中从去冬旱到开春,全大兴城的粮店都被掏空了,户部就算想买粮都买不到粮食;太仓里虽然有粮,可那是父皇给边关屯的军饷,一分一毫都动不得。户部穷得叮当响,你让我上哪儿找粮去!到时候发不出粮来,岂不是让朝廷失信于民?”
“李述,好你个李述,你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
平阳公主 6.第 6 章
“李述,好你个李述,你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
李炎是能开百石弓的,手劲大的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了。可李述却没有一丝求饶,她只是皱着眉,然后慢慢地、极淡地笑了一声。
“二哥,这世上哪有绝路,太仓的粮没法动、民间的粮吃空了,可大兴城这么多世家大族,谁的府上没有粮仓呢?”
李炎怔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述,仿佛不敢相信这是她会说的话:“……那些世家大族都是太子一党,他们怎么可能给我借粮?”
李炎苦笑了一声,慢慢地松开李述的手腕:“雀奴,你是知道的,我爬到今天的位置有多不容易。我费尽心思才从太子嘴里把户部夺了过来,我知道太子恨我,我也知道崔进之是太子的死党,你嫁给他后就算是太子那头的人了。可我以为咱俩就是立场不一样,私下里关系还是好好的……我没想到……没想到置我于死地的主意竟是出自你的口中……”
“咱们俩小时候,明明那么好的……”
李炎的母亲冒犯过皇后,被打压得一直不得宠,连带着李炎也受冷落。
寂寂的庭院里生着杂草,隔墙是另一个更不受宠的庶出公主。听说她母亲身份卑贱,又死得早,唯有几个老宫女带着她在宫里过活。李炎翻过墙头,看到隔壁宫殿的杂草更旺,仿佛要将人的一生都埋没。一个头发枯黄的小姑娘忽然从杂草里站了起来,她只比草高那么一点点,迎着阳光,李炎看到她有一双通透尖锐的眼。
不受宠的皇子与公主,在荒芜偏僻的宫殿中一起成长,直到他们开始蜕变,开始耀眼,终于获得了无上的恩宠与权力,却也失去了往昔的情谊。
李述极短暂地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但很快就将回忆摒弃脑后。她一如既往地神情淡漠,忽然道:“二哥,你看我这衣裳和首饰好看么?”
李炎不解,“你说什么?”
李述伸手将头上簪着的步摇取了下来,这步摇雕工精致,其上嵌有昂贵的红玛瑙。
李述垂下眼,端详着手中的步摇,声音淡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二哥,你有今天的地位不容易;可我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咱们都是从宫里最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今日的恩宠,今日的财富,今日的权力,都是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就像身上这身衣裳、头上这根簪子,小时候我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竟能这样华贵富丽。”
李述忽然抬起头来,紧紧盯着李炎,向来淡漠的目光中此刻却仿佛有火在燃烧着,“崔家是□□,从我嫁给崔进之那天起,我就上了太子这条船。政治斗争中没有输赢,只有生死。太子必须坐上那个位子,我才能维持今日恩荣不变。若是太子输了……”
李述闭了闭眼,语气冷酷而坚定,“为了我自己,我不可能让太子输!二哥,从我嫁给崔进之那天起,你我就已经分道扬镳了。你是知道我的,对付敌人……”
李述抬起手来,将步摇握在手心,然后慢慢地,对准李炎的心口。
她勾起惯有的轻嘲的笑,目光薄凉如刀,“我从不会心慈手软。”
李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张了张嘴,“雀奴……妹妹……”
和太子争斗了这么久,可这是李炎头一次清楚明晰地认识到政治斗争的残酷。它将血脉割断,将情谊击碎,将昔日的一切温情都弃若敝履。
那双尖锐通透的眼睛里,所珍视的唯有权力、唯有恩荣,没有任何属于过去的情谊。
“驸马爷,这边……”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府里传来,李述将步摇收进袖口,转身见是门房领着崔进之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想来是方才李炎的表情太过狰狞,下人们生怕李述受委屈,可又不敢拦着二皇子,只能赶紧去请崔进之来救命。
崔进之大跨步走了过来,站定在李述身边,他肩膀宽阔,又生的高大,半个身子挡在李述面前,帮她隔着李炎。
崔进之拱手行礼,声音却冷硬,“不知二皇子来府,未曾远迎,还请殿下担待。”
李炎自然瞧出崔进之的不待见,他更不待见崔进之。崔进之是太子手下头一个干将,李炎和手下幕僚做梦都想对付崔进之。
李炎冷哼一声,“本王许久没见平阳了,不过叙叙旧而已,驸马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崔进之亦笑,笑也是硬的,“叙旧自是无妨,只是在府门口叙旧,恕下官不知道这是什么礼数?”
李炎冷着脸,“本王不过是正巧路过这儿,见平阳正好要进门,就随口聊了几句。”
他瞟了崔进之一眼,显然不愿意和他陷入口舌之争。李炎将目光落在崔进之身后的李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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