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青帷
“平阳妹妹,我走了。”
李述慢慢地、微微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二皇子跃上马,马鞭一抽,他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分道扬镳,二哥这回是真的走了。
她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默了默,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李述这才意识到原来是崔进之握着她的手腕,正小心翼翼地掀开衣袖来。
皓腕上淤青一片。
崔进之紧皱着眉,面上显出十分的怒气,“二皇子弄的?”
李述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手腕是挺疼的,不过她倒不生李炎的气。
以粮代钱这道槛,恐怕二哥熬不过去,三个月后永通渠修好之日,便是户部重回太子手中之时。二哥在朝堂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能和太子分庭抗礼,却被她短短四个字打回原形。
这淤青是她该受的。
李述想要将手腕从崔进之手中抽出来,谁知崔进之却抓她抓得紧。不待李述开口要他放手,崔进之已经拉着她的手腕往府里走。
因二皇子一事,李述此时心中本就有些五味杂陈,不愿意和崔进之纠缠。她使劲抽了抽手,崔进之手劲不让李炎,李述叫他抓得疼,不耐烦道,“你带我干什么去?”
可崔进之却显得更不高兴,连头都不回就拉着李述往前走。走过前院,绕过回廊,进了西院。李述的表情有几分不适,抽了抽手,可又没有抽出来,“你带我去你的院子做什么?有正事花厅商量。”
崔进之还是不说话。
直到进了西院,领着李述进了正屋,崔进之这才松了手。回头一看,却见李述长眉皱着紧,极为不悦的样子。
这屋子是崔进之的卧房,十分宽敞,一堂二室。可装饰却十分暗沉,连床帐都是玄青色的,也不怕夜里醒来觉得闷沉。
李述揉了揉手腕,也不看崔进之,目光飘在空中,声音冷冷地,“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自崔进之有了青萝后,府中一分为二,李述再不过问崔进之这头的任何事。她目光飘忽,不知该看向何处,生怕自己一抬眼就看到了这卧房里属于青萝的任何东西。
崔进之也不回答,转身进了隔间,窸窸窣窣不知道找什么。
李述在厅堂里等得不耐烦,粗略扫了一眼,没瞧见什么女人相关的东西,这才稍微舒适一点。便也进了隔间。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崔进之从架上翻找了好几个盒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小瓷瓶,转身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耐不住性子呢。”
他走了过来,坐在了窗边的罗汉榻上,抬头对李述道,“坐”。
窗外春光漫漫,从薄薄的窗户纸透进来,窗棱几许投在他的脸上,依稀可见少年时的清贵与蓬勃。
似是鬼使神差,李述听话地坐了过去。
崔进之抬了抬眼,笑意一闪而过,似是很喜欢她这样乖觉的模样。将小瓷瓶打开,他又道,“手伸出来。”
李述不知所以,伸出手来,白皙纤长的一双手,掌纹却是模糊不清的。崔进之将她袖口微微上拉,露出手腕处的淤青来,然后从瓷瓶中滴了些淡黄色的药油上去。
李述这才明白他的目的。
崔进之将瓷瓶放下,宽大的手掌覆在她手腕的淤青处,替她揉开药油,动作轻柔而慢。
窗外春光漫漫,仿佛透过薄薄的窗户纸,要漫进屋子里一样。李述坐在窗下,感受他手掌的力度,一时有些懵了。
崔进之这会儿似乎心情不错,抬眼看了看李述,凤眼含笑,“想什么呢?”
崔进之等了等,没等来李述的回应。便又没话找话道,“听说皇上给新科状元封了个正八品的监察御史官职,这是你劝陛下的?”
听崔进之谈起政事,李述这才觉得二人之间的氛围正常了些。她微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
崔进之眉眼含笑,语调也有些戏谑,“那状元郎可得感谢你,要不是你,他早都被发配到蛮荒之地做县令去了。”
李述正要回一句“感谢什么?那御史台他未必呆得长久”,却忽然闻到了崔进之身上淡淡的木樨香味。
漫漫春光骤然退散。
那根叫做“青萝”的刺横在心头,多少个夜晚令她彻夜难眠。
李述默了一会儿,忽然勾起唇角,冷冷道,“沈孝是得感谢我。昔年他做过我的面首,和我云/雨一场,我是个念旧情的人,如今自然要帮他一把。”
崔进之揉药油的动作停住了,愣了片刻,他一把抓住李述的小臂,逼近李述,“你说什么?”
当年李述找面首,原意不过是气崔进之一遭。可她云雨一夜,第二日才发现崔进之已经带着青萝走了,她不过自己给自己做了一场戏。
后来李述冷了心,再见到崔进之的时候也懒得跟他说自己的荒唐故事,故崔进之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看着崔进之扭曲的脸,李述心想,原来让对方生气是这么快意的一件事。
可崔进之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她,在听到这件事后又何必如此惊讶呢?她李述本就不是一个宜室宜家的姑娘,难道他还指望着自己替他守一辈子活寡?
可笑!
李述漫不经心地甩掉了崔进之的手,道,“你惊讶什么?只许你找女人,不许我找面首?”
她尖锐的眼角泛着冷意,直直扎进崔进之心里头去。
*
而那位同李述有过“旧情”的沈孝,下午刚领了监察御史的职位,第二天就勤勤恳恳地履行职务——一封奏疏递了上去。
奏疏中,沈孝声色俱厉弹劾平阳公主——
骄奢淫逸,贪欲无度,不恤民生!
平阳公主 7.第 7 章
御史台下卯是酉时,可这会儿已经是戌时了。
门牙上悬着两盏风灯,夜风初起,风灯摇摇晃晃,照出檐下静站着的沈孝。这是他在御史台当值的第一天,诸事不熟,因此待到这时候才下卯。
黑洞洞的长街阒静极了,仿佛能听到血脉流淌的声音。
沈孝手里捏着自己的奏章,目光盯着虚空的远处。
这是他今早递上去弹劾平阳公主的奏章,可奏章还没到皇上面前,就被门下省打回来了。也是,毕竟门下省可是郑仆射的地盘,郑仆射是太子的老丈人,而平阳公主的驸马崔进之又是太子的死党,为了这层关系,郑仆射自然也要好好护着平阳公主。
思及此,沈孝忽然冷笑了一声。
这朝堂,可真是官官相护,密密麻麻的网织地密不透风,他一个寒门出身的想要前进一步,太困难了。
就在这时,两个带刀侍卫不知从哪里像鬼一般出现在沈孝面前,他们鹰一样的眼将沈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监察御史沈大人?”
面色不善,语气不善,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沈孝抹脖子扔到乱葬岗去。
可沈孝竟然微微笑了笑,宽袖掩盖下,他紧紧捏着自己那封奏章——虽说奏章被门下省打了回来,没有递到皇上面前,可平阳公主线报多着呢,定然知道自己弹劾她这件事。
若是换了其他不打眼的小官,惹了平阳公主不高兴,她一句话就能将人打压下去。可沈孝不一样,沈孝同她有“旧情”,就为了这遭往事,她也不会悄没声儿地将自己贬下去——起码要先见一面。
步步为营,沈孝心里算得清楚。
世家大族、夺嫡之争,这朝堂上密密麻麻都是不可触碰的网,他不过寒门出身,纵然高中状元又如何,想要往上爬,光是付出比旁人一万倍的艰辛还不够,更需要冒险一搏。
昔年她玩弄了他,莫怪今朝他利用她。
“平阳公主有请,沈大人,跟咱们走一趟吧。”
*
沈孝本以为这两个侍卫会将他带去平阳公主的府邸,没想要竟是带自己去了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虽已入夜,但朱雀大街却还是灯火通明。仙客来酒楼红烛高照,门庭若市。
沈孝微微抬头,看着牌匾上鎏金的“仙客来”三个字,想起前几天自己买米时,平阳公主的车架也是停在这酒楼门前的。
看来她对这家酒楼是真的情有独钟。
侍卫带着沈孝进了仙客来,径直上了三楼。三楼都是包厢,比大堂里安静许多,金玉阁包厢门口站在四个侍卫,见沈孝来了,看也不看他一眼,对门里恭敬道,“公主,沈大人来了。”
门悄么声地打开了,室内通明的灯火倾泻到走廊上。沈孝捏了捏掌心,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落脚是绵密的地毯,落地无声,八盏鎏金仙鹤衔烛落地灯立在角落里,映衬着室内的金碧辉煌。透过镂空的隔扇,沈孝看到一个华服女子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
她身后的窗外,是整个长安城通明的灯火。
一个绛红纱衣的侍女悄无声息地迎了上来,“沈大人这边来”,带他绕过隔扇,引到窗边,对着罗汉榻上的华服女子恭敬地福了福身,“公主,沈大人来了。”
可罗汉榻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仿佛没有听到,只是自顾自地同自己下棋。
未经允许,沈孝这样的八品小官是不能直视公主的。沈孝垂着目光,看到她华服极长,裙摆拖在了地上,仿佛开了一地金色的牡丹。
极俗、极艳、极华贵。
金线衬着满室煌煌,晃了晃沈孝的眼。他拱手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微臣沈孝见过平阳公主。”
罗汉榻上却无人应答。
唯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脆响。
无声的下马威。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棋盘行了一半,白子黑子陷入僵局,李述目光微瞟,见崭新的深青色官袍笔挺地站在那里,一晃都不晃。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李述将手里棋子往棋盘上一抛,刷啦啦打破了满室寂静。然后这才仿佛看到堂中站了个沈孝,故作惊讶道:“哟,这不是新科状元吗,怎么干挺地站在那儿?没眼力见儿的奴才,还不赶紧看座!”
语气冷淡中带着微嘲,于是那句“没眼力见儿的”,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骂沈孝。
可不是没眼力见儿么,不过八品小官,朝廷上还没站稳脚跟呢,第一封奏疏就弹劾平阳公主?皇上最宠的平阳公主,崔国公家的嫡媳,大邺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弹劾她?想出名想疯了!
沈孝自然听懂了她的指桑骂槐,他面色变了变,但很快将情绪隐了下来。
城府极深,天生是做官的材料。李述看着他,这样想到。
沈孝坐在了罗汉榻的另一侧,隔着棋盘,二人相对而坐。
李述手里捻了一颗白玉棋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监察御史,沈孝。”
“是。”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状元郎好生厉害。”
“公主过奖。”
“哪里过奖?状元郎确实好文采。‘公主象著玉筷,日食万钱;百姓绳床瓦灶,挂席为门。’”
李述漫不经心地,却将沈孝那封弹劾奏疏一字一句地背了出来。念完后竟是慢慢鼓起了掌,“好文采,当真好文采!”
“臣的奏折今早刚递上御史台,晚上公主就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公主才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
李述微微挑眉。
这句话哪里是夸她记性好,分明是暗讽她眼线多。
是呢,这样犀利的人,才是昔年那个为了当官,连面首之辱都能忍受的沈孝。
这样的对手,才有意思。
有意思,沈孝到底为什么要弹劾她呢?
为三年前那一夜?
不可能。
沈孝这样聪明的人,不可能做这种以卵击石、只为报复的傻事。
他刚进朝堂,根基不稳,此时就应当低调做官,努力做事。可他却如此高调地弹劾,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和平阳公主死磕。
为什么呢?
李述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有人指使。
谁指使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要打倒她?或者打倒崔进之?
又或是……针对太子?
把玩棋子的手停住了,李述的目光尖锐,直直盯着沈孝。
若不是想知道他背后是谁指使,有何目的,李述今日根本不会接见沈孝。
不过一个一夜侍奉的面首,根本不值当她废一点心神。
“啪”,手中棋子落盘。
“沈大人,可会对弈?”
“请公主赐教。”
白子黑子,棋盘上一场暗战。
这残局是方才李述自己同自己对弈后的死局,白子占绝对优势,黑子眼看就要死透了,因此李述才不想再下。
这会儿二人重拾棋子,李述先抢了白棋,沈孝只得执黑子。
公平?李述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个词。她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的权势,不是为了放低身段和一个八品小官讲公平的。
一盘死局,沈孝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除非他主动向自己投诚。
……
“啪,”一声脆响。
黑子落盘,不过一炷香/功夫,死局逆活,绝地逃生。
“公主承让。”
沈孝道。薄唇勾起一个几不可查的讽笑。
李述一怔,捻在手中的白子一时没抓住,唰啦掉在了棋盘上。李述的棋艺虽算不得大邺第一,可她天生聪慧,斗心眼的事情向来都是一点即通,这棋艺一道还从来没有让对手把死棋盘活的情况。
更何况还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好生厉害!
这样厉害的人,要么做盟友,归入太子麾下。可惜太子背后都是世家大族,根本瞧不起一个寒门。
那么……就彻底将他打压,不留任何威胁!
李述抬起眼,将眼中冷厉藏在打量之后,认真地盯着他。
他今日穿的是朝廷新发的八品官服,正八品的官,官服都是深青圆领长袍。时长安城有句损人的话,说“京官似冬瓜,暗长”,说的就是正八品的官,深青官服套上身,仿佛墙角蹲着的一颗冬瓜。
只是沈孝他高而瘦,脊背挺直,因此他这颗冬瓜倒是赏心悦目。
沈孝是很英俊的,但与崔进之这种世家出身的清俊矜贵不同,他的相貌更偏冷峻沉肃。眉峰锋利入鬓,眼窝深邃,鼻子高挺。脸型瘦长,又因为瘦,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肉。
没有表情的时候,他就那样沉肃着脸,将一切喜怒哀乐都湮在浓稠的瞳孔之下。
李述瞧了一会儿,目光慢慢泛出欣赏来,忽然笑道,“以前倒没好好瞧,今日才发现,沈大人当真是个美男子。”
浓眉深眼,是英俊,也是冷峻。
沈孝刚在棋盘上压了她一头,脑子里正飞快计算着平阳公主下一步会作何反应。掀了棋盘这种场景都在他脑子里过了不止一遍了,可万没想到……她竟然忽然谈论起了男色。
闲闲将手肘撑在棋盘上,李述托着腮,凑近了沈孝,又将他仔细瞧了一遍,“当真是英俊。”
沈孝怔了怔,竟想不通她这是要做什么。都说平阳公主功于心计,此刻哪里是功于心计,分明是……功于男色。
沈孝活了二十五年,生活严谨,读书刻苦,古板地从未有过任何女色之想。若非三年前被李述逼着侍寝,他至今都能是童子之身。
也是为此,那侍寝的一夜在他脑子里格外鲜明。
那是折辱,是摧毁,是因为无权无势而只能像狗一样讨人欢喜的恶心。
李述一边说着,一边竟抬手要往他脸上摸,笑道,“瞧瞧这眉这眼,当真是——”
“哐啷啷……”
李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面前沈孝面容骤变,一抬手就将棋盘连带桌子掀了满地,他仓皇后退几步,靠在栏杆边,喘着粗气,如临大敌一般死死盯着李述。
仿佛李述是毒蛇般恶心而可怕的东西。
李述伸出去触摸沈孝的手悬在半空,迎着沈孝厌恶的目光,她慢慢收回了手。
脸色迅速结冰。
她小时候在冷宫长大,不懂规矩、也没有才学,每逢正式的宫宴,她只会畏畏缩缩穿着新衣服坐在宴席上,像是一条狗不小心坐上了人的席位。
宫宴上的人就用这种嫌恶的目光看着她,与此时的沈孝如出一辙。
李述忽然轻笑了笑,站起来向沈孝走了一两步,声音轻柔,而冷。
“沈大人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非分之事呢。”
她笑道,“沈大人放心,本宫对你并无兴趣。不过是想……沈大人这般英俊,深青色的官服倒不大称你白皙的肤色,浅青色倒是适合你。”
李述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像凛凛的青竹,是不是?”
沈孝一怔。
八品官,深青官服;九品官,浅青官服。
从八品到九品,不仅仅是品阶的问题。九品小官都是不入流的官,不掌任何实权,做的都是最琐碎繁杂的工作。
多年寒窗苦读,换一朝高中状元;一封弹劾奏折,换一身浅青官服。
那双尖锐通透的眼落在他身上,仿佛一柄柄尖刀,将他钉死在长安城的深夜里。
永世不得超生。
“红螺,夜深了,回府。”
李述转身就走,长长的裙摆拖在地毯上,仿佛盛开了一地金色的牡丹。
开的肆无忌惮。
平阳公主 8.第 8 章
“公主且住!”
身后传来仓促的脚步声,不用转身,李述都能想象到沈孝仓皇的模样。
前途、权欲、野心、金钱……没了官位,一切都没了。他怎么可能不仓皇。
李述停下脚步,却不转身看他,语气十分淡漠,“沈大人还有何事?”
来吧,跪地磕头求饶,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不该妄自弹劾公主,顺便再把身后指使的人供出来。
这样……或许我能原谅你,保你这身官袍颜色不褪。
蛇打七寸,沈孝这种人,昔年能为了求得一官半职委身来做面首,如今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仕途被毁?
身后沉默半响,忽而传来轻微的衣衫窸窣声,接着便是膝盖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李述勾唇讽笑,这才慢慢转过身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关于这封弹劾奏章,臣还有话要说。”
李述走了一两步,站在沈孝面前,轻轻地踩上了他的深青官袍。
“你倒还算识趣。说罢,是谁指使你写这封奏折的?”
沈孝跪着,脊背却非常笔直,他一字一句道,“公主盛名,这奏折确实是有人指使微臣所写,专门针对公主您。”
李述追问道,“是谁?”
是二皇子,想借打压她进而打压太子的势力?又或是哪个皇子,也想在夺嫡之争中分一杯羹?
李述在脑子里迅速地将朝廷大大小小的关系网捋了一遍,却始终想不出谁这么胆大包天。
对自己看不懂的东西,李述向来非常谨慎。越是深的夜,越是容易潜藏危险。
这背后的深意是什么?为什么要找沈孝弹劾自己?那人是否知道自己曾召沈孝做过面首?可这件事发生在吴兴,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莫非自己身边有人背叛了?是谁透漏的消息呢?
李述的脑子飞快地思索着,沈孝在这时缓缓开口——
“回禀公主,指示臣下弹劾公主的不是别人,正是所有受旱灾影响的……关中百姓!”
……
关中……百姓?
李述愣住了。
饶是李述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此时也弄不清沈孝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怔了半晌,头一次教别人给弄懵了。
见李述如此反应,沈孝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微笑,但转瞬即逝。
李述缓过神来,冷道,“沈大人此话何意,本宫竟是不解。这偌大朝廷中,不知哪位官员的外号竟叫做‘关中百姓’?”
沈孝道,“公主说笑了。”
“本宫没有说笑!”
“噢……那便是公主身处高位太久,只知庙堂之高,而不知民间之苦了。”
“沈孝,你到底什么意思?”
“下官没别的意思。公主今日召臣本不是为了叙旧,就是想知道臣为何要弹劾您。一个寒门出身的八品小官,做官的第二天怎么就不要命地弹劾当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呢?若是没有人指使,臣怎么敢做这种事。”
沈孝还是跪着的,可灯火灼灼,却将他的身影拉的格外高大。
“可从来没有人指使臣。满朝公卿,谁看得上臣一介寒门?臣是为了受旱灾所苦的关中百姓来弹劾公主的!”
“自去冬起,关中就没有飘过一片雪,落过一滴雨。关中大旱已经持续了半年了,眼看着还要继续。米市上粮价持续上涨,多少关中百姓受苦受饿,您去潼关看看,成片成片的流民已经逃荒了!可王公贵族的后院里,却堆满了数不清的粮食。
“公主您是最受陛下恩宠的公主,光是食邑就有一万石。可你有没有拿出一粒米来赈灾?”
“天地堂堂,沈孝今日弹劾公主,为的不是私仇,而是关中百姓的公愤!”
沈孝深潭一样的眼盯着李述,在他这番义正言辞的话之下,李述竟忽然觉得有些……羞愧。在权谋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竟是头一遭觉得羞愧,面对这样一个正气堂堂的人。
李述别过身去,带着几许尴尬微咳了一声,“沈大人可真是……天真啊。”她本来想说迂腐的,想了想又觉得这个词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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