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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青帷
这是一场交易。
李炎想,沈孝和雀奴一样聪明,清晰地认识到了政治的本质。无非就是用自己所拥有的才能、智慧、甚至是生命,来交换无上的财富与权力。
明码交换。
他们在自己额上贴着价格,站在政治的天平上,等着别人来出价。
长随在一旁静站着,看到素来以勇武坚毅著称的二皇子,此时目光中却流露出了一种名叫……怀念的情绪。
*
沈孝出了二皇子府,轿子早在外头等着,轿夫躬身请他上了轿。可轿子前行不到一炷香,正要左拐时,忽听前头传来马车粼粼的声音。
拐弯处不宽敞,更何况前头的马车又宽大,必然要有一个后退的。
马车旁随行侍卫喊道,“让路,这是平阳公主的车架!”气势汹汹。
轿夫自然不敢和平阳公主抢车道,连忙抬着轿子缩到一旁,留够了空间。
轿子里的沈孝闻言掀开了车帘,往外看去。
平阳公主的车架向前行驶,高大的马车行过轿子旁边,掀开的车帘里,李述和沈孝四目相对。
李述一扬手,车马骤停。
李述冷着脸,“原来是沈大人,还未祝贺沈大人进了户部,”她扬了扬眉,“进了户部就是不一样,立刻就坐上了轿子,好排场。”
沈孝静静看了她一眼,掀帘出了轿子,站在马车旁作揖,“微臣见过平阳公主。”
李述俯视着他,见他左臂十分僵硬。
她想起昨夜一事,脸上的冷意稍减。不管怎样,沈孝没有被康宁长公主毁了,她其实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李述道,“不敢当沈大人的礼。”
李述扫了一眼轿子,认出那是二皇子府里的,于是道,“沈大人真不愧是状元郎,果然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拿本宫当垫脚石和投名状,入了二皇子的门下。”
李述鼓了鼓掌,“好谋划。”
马车外,沈孝淡淡笑了笑,“公主言重,微臣不敢当。”
他垂下眼,盖住目光中的赞赏。
平阳公主反应当真是快,真不愧是皇室公主里最聪明的一个。
李述冷笑了一声,“不敢当?沈大人真是谦虚。”
“长安城里那么多权贵,可你偏偏挑了我弹劾……可笑我当时竟真信了什么‘关中百姓’的鬼话,把沈大人小瞧成了个迂腐之人。”
李述不错珠地盯着沈孝,“沈大人根本不是为了弹劾我,只是想入二皇子麾下而不得其法。于是便挑中了我来做投名状,是不是?”
此时再装傻便无用了。
沈孝道,“公主盛名。”
李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沈大人,你利用了本宫,本宫若真想对付你,便是二皇子都救不了你。可是……”
她对沈孝招了招手,让沈孝走近马车车窗。
李述探出头去,低声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对付你,本宫想看你自取灭亡。你要知道,得了二皇子青眼,是件好事……可也是件坏事。”
她虽说着如此冷意的话,可一股热气却直冲沈孝耳畔。沈孝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抬眼见李述对他笑了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那双通透的眼难得没有透出任何嘲讽或冷意,于是有着像猫儿一样的狡黠。
马车开动,扬尘而去。
*
李述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路边站着的沈孝,将车帘放了下来。
沈孝。
这个名字被她无声地念出,冷意之余,带了一分赞赏。
沈孝若想向上爬,爬到足够高的地方,要么攀附太子,要么攀附二皇子。
可太子身后都是世家大族,眼睛长在头顶上,不屑于和寒门为伍。
于是沈孝的选择只剩了二皇子一个。
近来二皇子正为“以粮代钱”一事烦心,关中无粮,摆在二皇子面前的只有向世家大族征粮一条路。可征粮是件得罪人的差事,派谁去做才合适呢?
正在这时,八品小官沈孝竟公然上书弹劾太·子·党麾下的平阳公主。
于是沈孝这个名字进入了二皇子的视线。
上任第一天就敢弹劾平阳公主的沈孝,这样的胆气才有能力去征粮;正好又是寒门出身,与世家大族无任何牵扯。
他是征粮一事的绝佳人选。
沈孝是当真聪明,弹劾的时机选得好,弹劾的对象也选得好。
而李述,从头到尾不过是沈孝进入二皇子麾下的垫脚石而已。
沈孝聪明,可朝廷里谁不是人精。
二皇子起用沈孝自有他的深意。
若征粮成了,是他有识人之明;若征粮不成……那沈孝就是关中动乱的罪魁祸首!
李述向后靠在了靠垫上,懒洋洋的。接下来的三个月,她可以静静看好戏了。
*
轿子一路平稳,将沈孝带到了一所新宅子门前。
此处是崇仁坊,除了十三王坊,就数崇仁坊离皇城最近,也就数崇仁坊的地价最高。
面前这宅子虽只有三进,跟王公贵族的府邸是比不得,可却也是五脏俱全,花厅书房、正屋厢房一应俱全,更难得的是环境清幽,假山池水、花园亭阁全小巧玲珑。
二皇子送来的仆人早早地将此处拾掇好了,此时管家站在门口的石狮子边上,对着轿内的沈孝恭敬行礼,“见过大人。”
轿帘一晃,沈孝出了轿子,对管家点了点头。
微微仰起头,沈孝的目光落在宅子上崭新的“沈府”二字上,沉默良久,他终于收回了目光,抬起脚,极慢却极坚定地跨过了新宅院的门槛。
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可沈孝知道自己今日所得,是因为明日将有所付出。
他将被人利用,在粘稠困顿的朝堂上充当一把利刃。
可是没关系,他愿意被人利用——只要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他终将会向上爬去,爬到众人的头顶,站在朝堂的巅峰。





平阳公主 18.第 18 章
一晃眼就是三月末。
今年天气反常,不过三月末,可天气却已经热得仿佛进入了六七月份,更兼关中大旱,一滴雨都不下,干而燥热,平白叫人心生烦闷。
近来朝中也无事,二皇子那头,以粮代钱一事始终没有进展;太子这头,崔进之一直忙着修永通渠,已有小半个月没回府了。
一切都陷入了沉闷之中。
李述畏热,天一热就格外贪凉,这样的时节她难得清闲,镇日只是躺在府上,闲来读读书、纳纳凉,倒真有些岁月静好的错觉。
这日正午,太阳高悬,侍女搬了个美人榻在后院湖畔的水榭上,李述穿着件家常薄衫,捡了一本史书,靠着美人榻懒洋洋地看着。
湖上微微吹来一阵凉风,侍女上前来轻声问道,“公主,午膳已摆好了,您——”
李述眼睛从书上抬都不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吃,这会儿没胃口。”
于是侍女又悄么声地下去了。
可还没过一炷香,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又传了过来。
李述看书时最厌烦别人打扰,“啪”一下就将书合了起来,转身皱眉斥责道,“不要吵!”
可这么一转身,隔着竹帘才发现来人竟然是崔进之身边的一个随从,名叫崔林,他满头大汗,在水榭外一脸焦急地跟红螺在说什么。
被李述一斥骂,崔林立刻缩了缩脖子,红螺对他说了句话,然后掀开竹帘走了进来。
红螺皱着眉,十分担忧的模样,“公主,驸马爷受伤了……”
李述立刻坐直了身子,“什么?!”
红螺见状忙道,“公主别急,驸马爷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右臂被划了一道。”
李述闻言,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松,这才觉出自己对崔进之太过关切了,于是冷言道,“没死就行。”
可嘴上虽如此说,可她右手却将手中书卷握得极紧,手指都泛起了白。
道,“把崔林叫进来。”
她要听细节。
怎么就能受伤呢。
崔林是从永通渠一路骑马疾驰回来的,满头大汗,后背上都叫汗浸湿了。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道,“禀公主,今早民工干活儿的时候,驸马爷照例巡逻,可谁知道巡逻到一半,一个民工忽然掀起锄头就袭击驸马爷。变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驸马爷抬起右臂一档,胳膊划了一道,幸好没伤到筋骨。”
崔进喘了口气,又擦了擦汗,“我是回来找府上医官的,您知道,工地上没什么好大夫。”
“哦……”
李述听了具体伤势,迅速做了决策,转头对红螺吩咐道,“去叫薛医官,他治外伤在行。让他将府上贵重的药都带着,以防万一。”
“是。”红螺点头就要走,李述又叫住了她,道,“别叫马车,叫侍卫骑马带薛医官过去。”
一道一道吩咐地极有条理,确保医官能最快地去给崔进之治伤。
红螺领命退下了。
崔林站在下首,这会儿终于觉得凉快了一些,他这才有空抬眼觑了觑平阳公主,暗自皱了皱眉。
心想,丈夫受伤了,换了旁的妇人,此时怕是都哭出来了。可公主却连说话都不打个磕绊,还是跟往常一样的冷静模样。
公主对驸马可真是冷淡!
怨不得当初国公爷不想让平阳公主进崔家的大门。
她庶出的身份又不能给崔家带来助力,就连感情上都没法好好照顾驸马。
崔林暗暗撇了撇嘴,心想,当初若驸马爷尚的是安乐公主,那如今崔家的地位、驸马爷的感情生活,肯定都比如今这模样好太多。
原本崔林还想问一句,看李述愿不愿意去工地上看望一下崔进之。虽没有原因,可崔林就是觉得,驸马若见了公主,估计会开心些。
可瞧着她如今这冷淡的脸色,这话不用问出口便知道她肯定会否认。
于是崔林将话头咽回了肚子里,躬身道,“公主,那我也先下去了,驸马身边没贴身的人,还要我照料。”
李述脸色凝肃,点了点头,“好,你记得快马回去。”
崔林走后,李述在美人榻上静坐了片刻,脑子空空地不知道要做什么,许久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酸。李述松了松手,发现书卷已被她捏地不成模样。
她很少有什么软弱的感情流露出来,譬如担忧,譬如思念。这种情绪被李述称为无用的情绪。
可此时……
李述抿着唇,猛然站了起来,脊背挺得笔直。
迟疑片刻,她忽然道,“备车。”
换衣、套马、登车,往日出门要半个时辰的功夫,今日不过一炷香就齐备了,车马粼粼,一路疾驰往城南驶去。
如今是正午,路上行人不少。马车夫一边赶路一边挥着鞭子一边扬声叫到,“闪开闪开!”
车马疾驰,只见一股扬尘。
出了明德门往西走,终于到了永通渠。
车马不减速,直直进了永通渠边上的营地,又激起了一阵尘。
此处乱糟糟的,沿着水渠两岸密密匝匝都是灰扑扑的营地,此时是正午,一天中太阳最热的时候,这时候民工是不做活的,工地上一片此起彼伏的鼾声。
马车从两旁营帐中间传过去,听得鼾声如雷声一般,连车马行进的声音都遮住了。
马车直直往最大的主营处行去,车马刚刚停下,车帘就掀开了,紧接着一个人影跳下。
“公主小心!”
李述径直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唬得红螺小声惊叫了一声,自己也连忙跟着跳下去。
李述抿着唇,表情凝肃。站在主营门口。
因为在马车里闷了半晌,此时她脸色微微泛着红。这时节炎热,李述又畏热,正午出门实在是折磨人。
李述微微皱起了眉,刚跳下车时还是急迫的模样,此时站在主营帐门口,却迟疑着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不知该不该进去。
更不知进去之后,怎么跟崔进之说她是专程来看望他的。
她不想对他留有情谊。
或者说,不想让他以为她对他仍留有情谊。
守门士兵只见一辆宽大马车横冲直撞而来,刚绷紧了神经,紧接着就见驸马爷的公主跳了下来,十分急迫。两个守门士兵连忙收了手中长戟,齐声道,“见过平阳公主!”
李述叫他们喊回了神。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将所有关切的情绪都掩藏下去,又是平日那幅冷淡的模样。
道,“崔进之在里面吗?”
士兵点了点头,主动掀开了帐子。
李述走了进去。
外面太阳正烈,相比之下帐子里就暗得多,李述的目光短暂地致盲,一时看不清帐中细节,只看到一个挺拔笔直的人影站在帐中。
她一瞬间以为那是崔进之,向前走了一两步,脚步里有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急迫。
李述走近了,道,“你受伤了怎么不坐下?薛医官看过了吗?他怎么说?现在伤势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足见问话人的关切之情。
可帐中站着的人却没有回应。
而右侧忽然传了一声,“雀奴,”声音带笑,“我在这儿。”
这才是崔进之的声音。
李述眯了眯眼,目光终于适应了营帐中的光线。
帐中的人一身深青色官袍,高而瘦,转身看向她,目光带着诧异,但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肃。
他看着她连珠炮似的发问。
这是沈孝。
李述把沈孝错认成了崔进之。




平阳公主 19.第 19 章
李述立刻就收了声。
似做贼心虚一般,她连忙偏过头去看向右侧崔进之的方向。
崔进之正坐在行军榻上看她,含着笑。他右臂衣袖高高卷起,薛医官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李述道,“沈大人不是高升入户部了么,来永通渠做什么?”
她脸朝着崔进之的方向,可却是在对沈孝说话。
正含笑的崔进之立刻就冷下了脸。
沈孝看到李述侧脸微微泛红,不知是因为天气燥热,还是因为……不好意思。
他微微挑了挑眉。
跟平阳公主打了几次交道,他从没见过这样……焦急不安的平阳公主。方才她冲进帐子,一连串地问句。跟平时的她大相径庭。
她永远是一副冷漠精明的模样,对人不是讥讽就是蔑视,仿佛一颗胸腔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某种精密的仪器。
原来她还有这样丰沛的情绪。
但既然她对崔进之这样关切,为何当初又要……召他做面首呢。
沈孝想不透,他移开目光,淡淡对李述行了官场礼,“微臣见过公主。”
他解释道,“崔侍郎天天向户部催粮,于是二皇子今日派臣来看看,户部到底该给永通渠派多少粮。”
崔进之是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
沈孝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崔进之受伤的胳膊上,语调中带着冷意。若是目光有重量,此时他的目光怕是能将崔进之的伤口压崩了。
行军榻上,崔进之的目光从李述身上移向一旁的沈孝,冷眼望着沈孝,道,“沈大人方才也瞧见了,民工修永通渠,久不得粮,已经闹到要砍本官的地步了。”
此时薛医官包扎完毕,崔进之抬起胳膊,对沈孝晃了晃。
“户部再不发粮,永通渠怕是要动乱了。天子脚下动乱,想必二皇子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崔进之的目光锁定沈孝,语带威胁,“我知道沈大人做不了户部的主,那就烦请你回去告诉二皇子一声,让他快些给永通渠派些粮来,若是发粮的日子再迟一些,怕是兵部……也压不住永通渠了。”
说罢他收回了目光,不再看沈孝。
永通渠问户部要粮,户部派人来查核,这是常例。可崔进之没想要今日户部派来的官是沈孝。
区区八品的户部提举就想来巡查永通渠的用粮情况?笑话。二皇子当他崔进之是叫花子呢!
沈孝直视着崔进之,八品深青色官服笔挺,他思索片刻,没有和崔进之纠缠粮食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慢慢开口道,“既然崔侍郎提起了今早的动乱,不知那位伤了崔侍郎的民工现在何处?”
崔进之回答地干脆利落,“逃了。”
逃了?
不止沈孝诧异,连李述都惊讶了。
崔进之带了一千士兵督工永通渠,更何况他本人武将世家出身,手上功夫亦是不错。
一个手拿锄头的民工,从兵部的眼皮底下逃了?
李述看着崔进之,皱了皱眉。
沈孝如今已不是他自己了,而是二皇子的一支势力。崔进之偏偏在二皇子的人在场的时候受伤了……
这件事并不只是简单的民工动乱,更像是……崔进之的有意谋划。
为的是从户部手里尽可能的多要些粮,尽快地把户部掏空了。
李述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一旁站着的沈孝亦想通了。
他今早来永通渠的时候,刚跟着崔进之巡查了片刻,就碰上了民工行刺的事情。
那时他就觉得这件事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就像是故意给户部的人演的一场戏似的。
崔进之是想替太子将户部逼上绝路。
可人逃了就是逃了,接下来追查凶手、满城通缉等事是刑部和兵部的事,偏这两部又是太子的地盘。
到底是不是崔进之故意安排的民工动乱,真相是查不出来的。
于是沈孝不再去想,又道,“微臣还有一事不明,请崔侍郎指教。”
“半月前,太子刚提出‘以粮代钱’的法子,户部就给永通渠拨了粮。按照计算,那批粮起码够吃一个月的。可如今不到半月,粮食就用光了。”
崔进之回道, “哦……这有什么不明的?沈大人今早刚来,本官就将账本都给你过目了,钱财流向都清清楚楚的。”
说着他拍了拍面前案桌上厚厚的一摞账本子,“怎么?提举大人认为……这些账本有问题?还是认为本侍郎贪墨了钱粮,私造了账本?”
他从行军榻上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沈孝面前。凤眼微展,崔进之冷眼瞧着沈孝,带有无形的压迫。
沈孝拱手,回答地一板一眼,“微臣不敢,账本微臣看过了,账目上没有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崔侍郎未免也太慷慨了。”
沈孝道,“户部给永通渠拨了一个月的口粮,可崔侍郎却半个月就将粮食放完了,微臣查了账本才发现,崔侍郎一天就能给民工发两三天的口粮,因此这粮食才入不敷出。”
沈孝清楚崔进之这么做的目的。
他用起粮来是毫不客气的,早用完,就能早日/逼着户部再派粮。可户部的存量是有限的,早晚有一天要被崔进之掏空了。
到那时户部无粮,而永通渠若是还修不好……天子脚下动乱,罪魁祸首便是户部的二皇子。
这才是太子和崔进之的谋划。
沈孝继续道,“如今关中大旱,朝廷吃紧,粮食是有定数的,还请崔侍郎以后省着点用。若是崔侍郎真想体恤民生……”
他冷道,“想必您府中亦有不少屯粮,莫要用户部的粮来做人情。”
刀剑交锋。
崔进之闻言冷笑了笑,讽道,“沈大人真不愧是寒门出身,说起话来真是精打细算。”
听到这话,一旁的李述皱了皱眉。
崔进之早年是崔家的浪荡子,跟三教九流的人都厮混过。他是世家大族里唯一一个不会用身家背景来评判人好坏优劣的人。
可今日他是怎么了。
崔进之余光一直关注着李述,见李述皱眉,似是不悦的样子。
她不悦什么?
就因为他嘲讽沈孝是寒门出身?
莫名其妙地,崔进之心里的邪火越来越盛,看着面前的沈孝也愈发不顺眼起来。
沈孝安静地站在帐中,听了崔进之的嘲讽,他一张脸波澜不惊,连眉梢都不动一下。
类似的话他听得多了。
见沈孝如此冷静,崔进之又道,“本官知道户部粮食吃紧,可你们户部算账的时候别忘了,修永通渠是件苦活累活,你们发的粮能填饱肚子,可能让民工好好干活吗?每日实际耗费的粮比你们计算地要多得多!”
“永通渠修了这么久,却还没有修通,这到底是为什么?粮食给少了,没人愿意干,皇上要怪罪;粮食给多了,工期能赶上,可转眼户部又指责本官浪费!”
崔进之拔高了声音,“沈提举,你可知道,本官是给太子立了军令状的:到六月底的时候,一定要彻底将永通渠修好,这样南边的粮才能调进来,关中的灾情才能缓解,而你们户部……也才能松一口气。”
“短短三个月,如此艰难的一道工程,要想让民工加紧干活,除了让他们吃饱喝好,本官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他瞧着沈孝,嘲讽道,“沈提举若有什么不费粮,但同时又能赶上工期的高招,不妨指教指教本官。毕竟……你可是大邺头一个状元郎。”
沈孝沉默着,他能感受到崔进之巨大的敌意,并且这敌意似乎不仅仅来自于朝堂。
片刻后,沈孝开口,“微臣没有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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