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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青帷
没有别的法子。
关中大旱要想彻底缓解,要么指望老天爷下雨,要么指望南方大量调粮。
崔进之嗤笑了一声,抬起右臂来,漫不经心地将纱布扯了扯,“哦……原来这就是大邺的状元郎。”
李述又皱了皱眉。
崔进之今日的脾性明显不对。
李述了解他,他是典型的世家清贵子弟,早年浪荡过,但一旦进了官场,那层清贵矜骄的皮还是会牢牢地套上。
可他今天表现的非常暴躁,很不耐烦。
就像是故意针对沈孝似的。
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崔进之一展眼,又将李述的皱眉看在了眼里。
帐中李述和沈孝站成一排,而他则站在他们俩的对面。仿佛他们俩才是一起的,而自己像是他们共同对抗的敌人般。
崔进之不喜欢眼前的景象。
昔年他做过我的面首。
我对情郎从来都是温柔相待的。
这两句话近日一直回响在崔进之的脑子里,连带着李述对沈孝莫名其妙的宽容,都仿佛一根刺一样,逼得崔进之浑身不舒服。
崔进之懒懒站着,微低着头,又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右臂上的绷带。仿佛已彻底忽视了面前的沈孝。
他已二十五岁了,昔年那段纵马长安道,满楼红袖招的浪荡生涯早被他彻底摒弃。像是任何一个沉稳的官僚一样,他将自己套在绛纱单衣里,规行矩步,听着朝中官员话外音的话外音。
可极其偶尔的时候,李述还是能在他身上看出昔年的风流清贵来。
譬如这时候,他懒散地站着,漫不经心地去扯臂上的纱布。
帐中站着的沈孝则表情肃穆,脊背挺直,同崔进之形成的鲜明的对比。
终于将纱布扯松了,崔进之这才抬起头来,对沈孝道,“沈大人,今日来永通渠,该看的你都看了,该查的你也都查了,若是无事,还请早些回去户部,早日调些粮来。”
崔进之笑了笑,往营帐门口走了几步,站在帐口,对着沈孝伸手一请,“沈大人,请。”
崔进之既下了逐客令,沈孝也只能走人。他转过身,对李述拱了拱手,然后往门口走去。
沈孝与崔进之先后出了营帐,门帘在身后落下,沈孝听到崔进之轻声说了一句。
“离她远一点。”
沈孝转过身去,看到崔进之凤眼含冰,冷冷地盯着他。
说完这句话,崔进之便转过了身,掀开帘子进了营帐。
沈孝看到营帐里平阳公主正俯身拿起案桌上的账本,然后帘子落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道帘子隔开了帐内帐外,仿佛两个世界。
他本来就离她很远。
沈孝想。





平阳公主 20.第 20 章
出了永通渠大营,沈孝上了轿子,准备回户部。
正午闷热,沈孝将帘子掀开透风。他坐得笔直,心想回户部后要怎么给二皇子交代。
崔进之摆明了是在故意消耗户部的粮食,可偏偏永通渠是是南方运粮的唯一通道,是解决关中大旱的唯一方法。永通渠一旦断粮,工期就要拖延,工期一旦拖延……关中就要生动乱。
所以户部就是砸锅卖铁,都不能断了永通渠的粮。
崔进之手里捏着永通渠,就是捏着户部的把柄,就是捏住了二皇子的命门。
这盘棋二皇子输了,只能被太子牵着鼻子走。
正当沈孝陷入深思的时候,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车声。
透过轿窗,沈孝抬起眼,看到一辆低调的马车同他的轿子擦肩而过。
车内坐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长眉微蹙,透过马车窗不住地往前行方向看去,似是极为担忧的模样。
她前进的方向正是永通渠。
*
营帐内。
李述随手翻了翻账本,没看出账目上有什么漏洞。
崔进之送走沈孝后走向李述,道,“这账目是真的。”
李述随手翻了翻账本,回道,“我没说你做假账。”
崔进之又不蠢,怎么会在精于计算的户部眼皮子下做假账,这样的话,他岂不是将自己的把柄往二皇子手上送。
李述合上账本,将账本撂在了桌上,说道,“你们这是把二哥往绝路上逼。”
话里似是透着些感慨,但崔进之展眼望去的时候,李述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并不是心软,事实上她很少心软。
过往的感情和眼前的利益如果发生了冲突,李述顶多会犹豫片刻,然后会选择利益。
她有着一颗极冷的心,崔进之从一开始就知道。
崔进之道,“夺嫡之争,你死我活。二皇子输的那一日,也将是你在朝堂上再上一层的时候。”
李述的右手放在厚厚的账本上,无意识地抚摸着封面,她道,“我知道。”
她会踩在二哥的肩膀上,往更高的地方爬去。谁让他们一开始就选了截然相反的路。
李述垂眼不语,营帐内有短暂的沉默。
见她如此,崔进之走近了,似是想要走到她身边去,但走到案桌旁,终究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坐在了案桌的另一端。
隔着宽大的案桌,一人在这头,一人在那头。
崔进之看着李述。
李述沉默片刻,抬起眼来正对着崔进之的目光。她很快转过眼,不去和崔进之四目相接。
李述一直不喜欢崔进之的眼睛。
他生有一双凤眼,眼眸深邃,凝神望着人的时候总似多情的模样——偶尔会让李述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在喜欢她。
李述不喜欢这样的错觉。这很容易让她沉沦进去,容易让她自作多情。
她和崔进之的婚姻已成了一桩笑话,她不能让自己也成为一个笑话。
她避过崔进之的目光,看着他的手臂,没话找话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崔进之依旧看着李述,随意地对她摆了摆手臂,无所谓道,“好多了,本来就不是大伤,划了一道口子而已。”
医官的纱布缠得极紧,崔进之始终觉得胳膊被勒得不舒服,这会儿叫李述一说,又觉得胳膊处勒得痒,于是他低着头,又开始专心地拆绷带。
李述微叹了叹气,“别拆了,薛医官刚包扎好了,别被你弄坏了。”
于是崔进之听话地停了手。
可纱布早叫他拆的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李述差点翻了个白眼,在案桌后坐了下来,伸手拉过一头纱布,将崔进之的胳膊扯了过来。
崔进之叫她扯了一个趔趄,连忙将左臂撑在了桌上才没摔下去。他右手悬空,李述低着头正替他绑纱布。
对着李述的头顶,崔进之忽然笑了笑。
李述一边缠着纱布,一边问道,“那个伤你的民工是你安排的。”
这不是一个问句。
“是。”
没有外人,崔进之利落地承认了。
“要想让二皇子放些粮,我总得先出点血。事情不闹大了,怕二皇子拖着不放粮。”
李述点了点头,又道,“那人被你杀了。”
这也不是一个问句。
崔进之的笑忽然凝固了,他慢慢道,“不是。”
一直低头缠纱布的李述这下终于抬起了头,她皱着眉,眼中透出不解。
斩草除根,不留把柄,这是政事谋略上第一原则。
李述皱着眉,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对崔进之道,“你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把柄。”
若是那个行刺的民工不慎被二皇子捉了去,将是个麻烦事。
崔进之看着李述,眼中所有的情绪慢慢地褪了下去下去,他想起了几件往事,目光结成了冰。
他收回右臂,慢慢从案桌上站了起来,对李述道。
“我没有你这么狠心。我不像你,你永远只会杀人。”
这更不是一个问句。
它陈述了过往某种不容置疑的事实。
永远。杀人。
这是李述第一次听到崔进之对她说这句话,这并不是李述最后一次听到这句话。
李述不解地皱着眉,微微仰头看着崔进之,“你什么意思?”
崔进之看着李述,冷笑了一声,不做回答。
李述被崔进之这种避而不谈的态度激怒了。
什么叫她永远只会杀人?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李述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崔进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进之依旧不说话,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李述。以沉默来面对李述的质问。
李述被他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
这算什么?抛下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根本不向她解释,仿佛已经宣判了她的罪恶。
李述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往帐中走去,站在崔进之面前,仰着头,“我不喜欢重复,这是最后一遍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如果不说,以后就永远不要说。”
崔进之冷峻着一张脸,沉默地盯了李述半晌,正当李述以为他再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崔进之忽然开口。
“青萝。我在说青萝。”
他说。
说出这句话后,他迅速转过了眼,不想再面对李述。
某种更沉重的往事压在崔进之心口,可他不想说起那些事。
他唯一能向李述控诉的,唯一能说出口的,只有青萝的事情。
“五年前,你差点杀死了青萝。你以为瞒住了所有人。可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崔进之说。
李述闻言,眼睛睁大,后退了一步。
青萝。青萝。这个名字像梦魇一样缠着她。
缠了她整整五年。
长乐坊是长安城最浮华的地带,满楼红袖招摇,多少浪荡子弟流连其中。崔家三郎,浪荡子崔进之,是长乐坊的常客。他不喜欢名利,不喜欢朝堂,不是在外留恋山水,就是在长乐坊偎红倚翠,他是世家子弟里最特立独行的一个。
他每回去长乐坊,只会叫青萝一人作陪。
她是崔进之的红颜知己。
崔进之一路浪荡到了二十岁,该是成亲的时候了。太子看上了崔家在军中的势力,想要拉拢崔家,于是想将胞妹安乐公主嫁给崔进之——安乐公主一向倾心于崔进之。
可李述也喜欢崔进之。
没有人替李述筹划,李述只能替自己筹划。
李述那时远不如现在得宠,一个庶出公主想要嫁入当朝最有权势的崔家家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
她知道崔进之浪荡,可崔进之的荒唐事被崔国公一直压着,陛下一无所知。
于是李述暗中搜集崔进之所有偎红倚翠的证据,包括那个叫做青萝的红颜知己,递到了父皇面前。
于是安乐公主和崔进之的婚事就这么黄了。
消息传到青萝的耳中,她惶惶不可终日,认为自己是破坏崔进之婚事的祸首。
消息再传来时,便是青萝从崖上跌落的死讯。
李述认为青萝是在惊惧之下自杀的。
李述利用她破坏了安乐公主的婚事,但却无形中将她逼上了死路。
她没有想过要杀谁,可青萝却是因她而死。
很长一段时间,李述都因为青萝的死而日夜愧疚。这个名字像梦魇一样缠着李述,逼得她夜夜难以安眠。
后来李述嫁给了崔进之,崔进之却对李述十分冷淡,那个名字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彻底将他们二人的关系隔开。
李述想尽了一切办法讨好崔进之,可他却始终不接受她的示好。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再然后是三年前,他们二人同游吴兴,崔进之重遇青萝,才发现她并没有死,惊喜之余重拾旧情,将她收在了身边。
那个名字终于不再成为李述的梦魇,可却将李述的感情生活彻底打乱。
从那日起,她和崔进之之间就没有任何可能了。李述清醒而绝望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原来她才是闯入这段感情的第三者。
从那日起,她再也不会去讨好崔进之,再也不会对他表露一丝一毫的喜欢。
从头到尾,她的喜欢、她的谋划,都是一场笑话。




平阳公主 21.第 21 章
“五年前,你差点杀死了青萝。你以为瞒住了所有人。可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崔进之说。
营帐中有长时间的沉默,崔进之看到面前李述脸色微微泛白,抿着唇不说一句话。
忽然她转过身去,脚步匆匆就往营帐外走,似是再也不堪忍受,想要逃离此处。
想要逃离他。
李述几乎不会表现出任何脆弱的情绪。
此时看着她脚步踉跄的背影,崔进之竟觉得心中有几分痛楚的快意。
仿佛是旧伤刚愈,然后将丑陋的痂全都撕去。
痛之余,带着几分快意。
崔进之追上前去,一把抓住李述的手臂,将她拧了过来,“你走什么?”
他贴近李述。
“你在逃什么?你做过的事自己不敢认吗?还是说你也会愧疚,也会自责,你也不敢面对自己?”
旧痂撕开。
李述猛然被崔进之拉住,他的目光里有一种近似复仇般的快意,狠狠地将她困住。他的目光蕴含的东西很多,不仅仅是为了青萝,但只能以青萝作为宣泄点。
李述没有见过崔进之这样子,她下意识地开始挣扎,“崔进之,你发什么疯,你放开我!”
“我在问你话!”
崔进之忽然吼了一声,他一双浓墨般的眼紧紧盯着李述,将她抵在营帐边,“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不敢认吗?”
李述停止了挣扎。
面前的人就是她追随了十年、仰慕了十年、喜欢了十年的人。他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将她的感情弃若敝履。
李述彻底冷静了下来,她迎着崔进之的目光,忽然笑了一声。
“我敢认,我为什么不敢认。我承认青萝当年差点被我逼死。所以呢?你今天要为了她逼死我吗?”
“崔进之,驸马养外室,这是打皇室的脸。我若是将这件事告诉了父皇,你知道后果是什么。你大可以在崔家和太子的庇佑下继续风光,可青萝呢?赐死一个风尘女子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钳在手臂上的力量慢慢松了下来,李述冷冷望着崔进之,“昔年我能逼死她,今日我就能正大光明地杀了她。”
崔进之最恨李述这样平淡地说起死亡一事。
他喘着粗气,慢慢松开了手,然后转过头去,似是再也不想看李述一眼。他嫌恶她。
“蛇蝎心肠,李述,你是蛇蝎心肠。”
崔进之转过去的一刹那,李述的目光闪了闪,似有一道水光闪过,但很快不见踪影。
她冷笑道,“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崔进之,这三年来我没有动青萝一根毫毛,你不要以为我是没法子,只能容忍她的存在。我有很多方法可以让她彻底消失。”
李述将手臂从崔进之的掌下抽出,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被他抓皱的袖口,她仰着头,露出惯有的讽笑。
“我没有动她,只是因为我不想动她,只是因为我懒得管你们。如今你我各过各的,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我们互不干涉,这样很好。日后除了太子的事情,我不会和你再说一句话。”
李述说完这句话,觉得心里痛了一下,却又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
如果能和离的话,三年前她就会选择和离,然后再也不和崔进之见面。可是不行。
太子、崔家还有她,他们牢牢地结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她没法从这条绳子上解脱下来。
李述说完这句话,营帐里安静了一瞬,只能听见崔进之喘气的声音。这声音如有实质,压得李述有些不安。
崔进之再次一把抓住了李述的胳膊,力量更甚之前。
他欺身上前,气息就喘在她的脸上。
手腕处被他钳地生疼,李述听到崔进之咬着牙道,“什么叫各过各的,什么叫你的生活?”
他说,“你的生活?你的生活不就是去找那个沈孝!”
崔进之咬着牙吼出这句话,瞬间就将营帐轰炸地死寂一般。
李述愣住了。
崔进之也愣住了。
一瞬间胜负逆转,风水倒流。
李述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对着崔进之,倏而笑了一声,崔进之偏过头去,不敢和李述对视,却还是紧紧抓着李述的手臂。
“你说得对……我的生活,就是去找沈孝。”
李述往前走了一步,尖锐而通透的目光仿佛直直看进了崔进之的内心,逼得他后退了一步。
崔进之默了片刻,哑着嗓子道,“可他是二皇子的人。”
李述又往前走了一步,崔进之再次后退。
“沈孝入二哥麾下,不过是想求官而已。我若能给他官,他就会转投我的麾下。”
李述浮起笑,“对我而言,政治立场不重要。”
崔进之负隅顽抗,拼命地寻找着理由。
“沈孝太有野心,只会利用你来获取权力。”
李述紧紧盯着他,再往前走了一步,崔进之再次后退。
“我不在乎。”
她说。态度轻描淡写。
崔进之骤然转过头,狠狠盯着李述,终于被李述逼出了一句,“可我在乎!”
层层防线终于被打破,压抑已久的话吐了出来。
可李述闻言,只是后退了一步。
她盯着崔进之看了片刻,然后慢慢道,“崔进之,你真让我恶心。”
什么叫“他在乎”。
他有什么权利在乎?!
这段婚姻如今成了这种模样,她如今成了这副尖刻的模样,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却如今装出一副不舍的模样对她说——我在乎。
他在乎什么?
在乎她的目光终于不紧紧追随着他,而是开始看向别人。
可他的目光什么时候看向过她!
面对崔进之,李述头一遭觉得恶心。
崔进之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将心里话逼了出来,可转眼间就被李述弃若敝履。
一股耻辱与愤怒同时冲上他的心头,崔进之吼道,“我让你觉得恶心?”
他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向李述,“那你呢?身为妻子,你却背着我找面首,你才让我觉得恶心!”
所有的礼仪与客气全都被撕碎,所有鲜艳亮丽的外衣全都被撕碎。
他们毫无保留地站在对方面前,看着对方未经装扮过的、最丑陋的模样。
你让我觉得恶心。
李述被这句话砸的眩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开始微微颤抖。
崔进之看着李述瞬间苍白的脸,那股痛楚而快意的感受又重新占据了他的内心。
他紧紧握着拳头。
“李述,你是我的妻子,你凭什么背着我去找别人?”
李述不想再和崔进之纠缠,她迅速转身,冷厉决绝地往营帐外跑去。
可身后的崔进之不想放过她,他向前冲了几步,在营帐门口前又将李述拉住了。
他仿佛执意要将李述摧垮,追问她,“凭什么?”
你是我的妻子,凭什么背着我和别人在一起。
凭什么。
李述狠狠地推开他,不顾一切都要往帐外冲去,她受不了这里,她要离开这里。
可李述刚将帘子掀开,外面炽热的阳光下,她撞进了一双凄惶的女人眼眸里。
面前的女人看见她,迅速地跪了下来,道,“见过平阳公主。”
她跪在地上,低着头,态度谦卑而顺从。李述看到她有曲线柔美的脖颈,令人生怜。
就在这一瞬间,崔进之骤然松开了李述的手。
阳光毫无保留,暴晒在李述身上,她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青萝,然后慢慢回身看向崔进之。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飘在空中,虚无缥缈一般,“你刚不是问我……凭什么?”
李述笑道,“就凭这个。”
*
平阳公主的马车如逃离一般迅速驶离了永通渠,崔进之站在原地,马车扬起的灰尘扑了他一身,他站着半晌没动。
忽然一双手轻柔地拍了拍他身上的灰,接着是昔年长乐坊最动听的歌喉道,“三郎,进去吧。”
崔进之抿着唇,直到再也看不见李述的马车,然后便也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进了营帐。
他脊背绷地挺直,仿佛下一瞬就要绷断了似的。
青萝紧跟着崔进之进了营帐。她扫了一眼,见这营帐虽宽敞,但处处都是临时拼凑睡人的痕迹,想来三郎近日在这里舒服不到哪里去。右侧的行军榻旁的圆凳上搁着一碗药,青萝走过去,伸出手指碰了碰碗沿,察觉药早都凉了,想来已经在这里放了许久。
青萝端了起来,对案桌后沉默的崔进之道,“这药早都凉了,我端下去重新热一遍。”
她声音甚是轻柔,似是无意地闲话了一句,“公主方才在帐中,怎得不记得提醒三郎喝药。”
崔进之抬了抬眼,看了药碗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李述才不会管这种小事。
青萝端着药正要往帐外走,崔进之忽然道,“不必了,端过来吧,天气热,喝凉药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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