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青帷
但这不是沈孝盯着李述不放的原因。
纵然豪奢如平阳公主,一口气掏二十万石粮也是件伤筋动骨的事,况且她和自己又没有交情,怎么会做这种事。
沈孝从来就不指望李述能捐多少粮,重点不是她捐多少,重点是她捐不捐。
哪怕是捐一万石,这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信号——
李述的身份十分特殊,一方面,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之一,她若是愿意捐粮,那就相当于皇亲国戚这头松了口;另一方面,她又是崔国公家的嫡媳,虽说崔家如今没落了,但昔年那可是关中世家的领头人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崔国公家的嫡媳都捐了粮,那就相当世家大族这头松了口。
可以说平阳公主的态度稍微变一下,整个长安城的形势都会逆转。
二皇子与太子的夺嫡之争在征粮一事上彻底爆发,而征粮能否成功,关键点只在平阳公主身上。
不是沈孝非要盯着李述不放,而是他只能盯着李述不放。
短短一个月内想要征够二十万石粮食,唯一的突破点就是李述。只要李述一松口,那些皇亲国戚、世家大族也大半都会松口。
不仅是沈孝,长安城如今无数双眼睛都在紧紧盯着平阳公主府。李述这两个月躲到山里去,不单单是为了躲沈孝一个人。更是为了躲避各方的劝说与游走。
日头酷辣,可沈孝站在府外一动不动。
他下了决心,今日一定要见到李述。
见不到李述,征粮结束后他只有死路一条,沈孝心里清楚。
可是……她到底愿不愿意见他,这却是个未知数。
平阳公主这样的人,算计的只有权力与利益,手狠心冷,是典型的政客模样。沈孝唯一见她透出一丝人气的时候,还是那日在永通渠,她急慌慌地冲进营帐里关心崔侍郎受伤的时候。
他这么干站着求见真的有用么?
正当沈孝自我怀疑的时候,紧闭的朱红大门忽然吱呀一声,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模样机灵的小黄门探头看了看,见沈孝还直挺挺站在台阶下。
小黄门哀叹了一声,恨不得去撞墙,认命般地从门后钻了出来——得了,这位沈大人真是有耐力,简直是拼了命都要见公主。厉害厉害,他赢了,公主还真没法看着他在府外暴晒。大热的天气,要是晒出个三长两短来,平阳公主虐待朝廷命官的脏水可就洗不清了。
小黄门垂头丧气地下了台阶,对沈孝弯了弯腰,无奈道,“沈大人,公主有请。”
小黄门领着沈孝进了平阳公主府邸。
头顶上太阳正烈,再加上二十万石粮食的缺口沉甸甸地压在沈孝心头,他闭了闭眼,觉得眼前有些眩晕。
沈孝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继续迈着脚步往前走。
平阳公主的府邸十分宏阔,雕廊画栋连绵成片,若是有好事者给全长安城的豪宅弄个排行,平阳公主府邸就算入不了第一,却也绝对跌不下前三。
沈孝当了三个月的官,耳朵里也飘进了不少小道消息,譬如李述的母亲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舞女,出身卑贱,早年她在宫里头的日子颇为悲惨。故如今得势了,似是为了弥补早年贫困,平阳公主的日子过得十分豪奢。
豪奢,换句话说,也就是又有钱、又俗气。
沈孝从前还不信,毕竟皇家贵胄,哪能像暴发户一样。可此时打眼一瞧,竟然真觉得……李述的审美堪忧。
廊柱上的画饰是以金粉绘成,在六月如火的太阳光下一照,晃得人眼睛都要瞎了。还有那游廊拐角处摆的绿植,栽在硕大的青瓷花盆里,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官窑烧出来的上等瓷器。
沈孝没忍住,嘴角浮起个淡笑来。心想,没想到平阳公主看起来冷眉冷眼,生活作风上却是……跟长相不大相符。
这么个反差,反而倒是透出些别样的有趣来。
更有些人气了,沈孝想。
胡思乱想间小黄门已带着沈孝走过了曲折的回廊,眼前是一倾波光粼粼的湖泊,隔着湖水,沈孝看到对面的凉亭上隐约有个人影。
小黄门对着凉亭方向一伸手,“沈大人,请吧。”
沈孝走过湖畔的抄手游廊,来到了凉亭外头。
他呼吸吐纳了一回,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又将言辞理顺,然后抬起头来准备行礼,可摆好了姿势的拱手、到了嘴边的问安却骤然间都停住了。
沈孝的大脑瞬间空白。
凉亭的四周拢着薄如蝉翼的纱帘,平阳公主李述今日未穿华服,只是一件素薄单衣拢在肩头,里头穿着件浅色的诃子。透过素纱单衣,隐隐可见瘦削的肩膀,算不上丰腴莹润,却透出股玉质的清淡来。
头上亦没带首饰,唯有一只朴素的金钗斜斜簪着,几缕发丝沿着耳侧垂下,顺着脖子一路滑在胸口处,余下的风光便被诃子挡住了。
从前竟未察觉,原来她生得极白。
大邺民风开放,女子好坦胸,一件抹胸诃子外罩一件极薄的纱衣,是如今流行的装扮。可沈孝素日见李述都是在正式场合,她总是一身严谨端整的衣裳,并不喜欢显露身体,难得像今日这般随意模样。
沈孝做官这三月间,跟着二皇子也出入了不少贵族宴席,见惯了席上的歌姬舞女。可纵然那些女子言行更放浪、衣着更暴露,可他一向都不为所动。
但此时此刻,骤然间看见平阳公主一身纱衣,随意坐在凉亭石凳上的模样,沈孝不知怎得,忽然觉得有些……晕……
头顶的太阳愈发炙热,眼前忽黑忽白,恍惚间面前出现了三年前自己被逼着侍寝的画面——满床红帐,美人如玉……
沈孝咬紧牙关,想要将思绪拉回来,可忽然觉得唇上湿哒哒一篇,他伸手一摸,却看到满手的血。
鼻血。
“咣几”。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晕在了李述面前。
李述:“……”
她心里正琢磨着怎么赶紧把沈孝赶走,最好让他彻底打消了从她手上征粮的妄想。谁知道沈孝以不变应万变,直接来了个五体投地的见面礼。
沈大人真是……好客气啊。
凉亭上顿时一片忙乱,红螺连忙叫一个手脚麻利的小黄门去请医官过来。
沈大人别是死了吧?
红螺一下子就慌了,他要是死在了府上,公主可是有口难辩。平阳公主谋杀朝廷命官,真是年度好消息。
红螺慌张张地看向李述,李述脸色也变了变,连忙蹲下身子,伸手探向他鼻端。
呼,还活着。
李述放了心,见沈孝面色潮红,鼻血横流,估摸着他是晒太阳太久了,中暑了。她吩咐道,“把他抬去客房躺着,房间里多摆几个冰盆。”
这算什么事,一句正事还没说呢,自己反倒要腾间客房来帮他治病,他沈孝今天莫不是专门来碰瓷的。
*
沈孝猛然睁开了眼。
他记得自己方才明明是晕倒了的,可此时他却好端端地站着,面前依旧是那座凉亭,凉亭前是波光粼粼的湖泊,微风吹过,吹起凉亭四角悬着的纱幔,露出里面一个素白纱衣的人影。
那人坐在石凳上,单手斜支在桌上,撑着额头似是睡着了。
这里是平阳公主接见他的凉亭,沈孝确凿无疑地想,可为什么周围没有人,那些侍卫、黄门、侍女,都去哪儿了。
怎么就只剩下凉亭里的那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桌旁。
他俯下身子,看到那人已经睡熟了。素白纱衣从她肩头掉落,半敞半掩地露出玉质般莹润的肩头。
透过她的肩头,沈孝看到她胸前遮挡的诃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呼吸落下去时,诃子没有那样服帖,便与胸前有了一道空隙。
倘若目光可以流动,那么便能随着那道缝隙往下探寻。
沈孝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忽然间那人睁开了眼,冷淡而通透的目光抬起来,直直望着他,“沈孝,你在干什么?”
是她惯有的淡漠语气。
沈孝猛然回过了神,连连后退几步,“我……我……微臣……”
结巴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像样的话,“禀公主,下官没有……没做什么。”
平阳公主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眼睛微眯,怀疑地看着沈孝。
她好似没有察觉到,自己刚睡起来,此时的模样着实不算是端方。
发丝有些乱,肩头的纱衣亦散开了,沿着双臂无知无觉地滑到了地上。于是在沈孝面前,她此时便只剩了一件裹胸的诃子,及下身一件盖过脚面的长裙。
无论是诃子还是长裙,皆因方睡起的缘故,显得松散散的,仿佛……仿佛随手一扯便能扯掉。
这念头在沈孝心里一起,忽然就如着了魔一般生根发芽。
隔着几步远,沈孝将她从头到尾地看在眼里。
他以为她永远是满头钗环闪耀、一身华服端方、高高在上,冷淡矜骄的模样。那样的她就仿佛高坐在万层台阶之上,永远永远都触碰不到。
可她原来不是那样的。她也有如今这样素衣单薄的模样,原来不戴钗环、不穿华服,她看起来竟有些……瘦弱。
这豪奢府邸,亭台楼阁绵延不断,她此时站在其中,像是误入了宝藏之地的稚儿,好似拥有了一切,但其实又对这一切格格不入。
沈孝恍惚之间,竟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她可怜什么呢,她明明什么都有,权力、财富、地位,她什么都有。可是她还是一副不痛快的模样,七情六欲都进不到心里去。
他看着她裸露的肩头,想,不知她抱起来是什么滋味。
于是他便走上了前去,一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平阳公主 25.第 25 章
沈孝看着李述裸露的肩头,想, 不知她抱起来是什么滋味。
于是他便走上了前去, 一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出乎沈孝意料的是,原来她触起来并不柔软, 不知是不是穿得单薄的缘故, 她的皮肤上带着些许凉意,但又带着几分润泽。这种触感奇怪且矛盾,就仿佛她被抱住的时候, 又想把人赶走,又想把人留下,是一种疏离而谨慎的模样。
怀里的人懵了一下,然后立刻伸手将他推开,她一张素白的脸因生气而微微泛红, 冷声道,“沈孝,你大胆!”
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虽然衣裳不同, 可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于是沈孝刚升起来的那股、觉得她可怜的情绪便荡然无踪了。
他看着她那张冷淡而高傲的脸, 心里忽然冒起了一股火。他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
李述皱了皱眉,“什么为什么?”
沈孝盯着她, 仿佛要将她盯出个窟窿,“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三年前你戏耍于我, 不久前你又冷眼看着康宁长公主戏耍于我。”
他嗓子沉了下去, “为什么?”
那股不平之气一直在沈孝的胸腔里憋着, 从三年前一直憋到了今天。
他不是圣人,许多次寒窗苦读的夜里,他也有过想要放弃的时刻。可每次闭上眼,平阳公主那双冷淡而倨傲的眼睛就在他面前——他憋着一股气,想一直往上爬。爬到把她也踩到脚下的那一天,然后俯视着她,说,不用靠你赐官,我也能爬上来。
然后再冷眼质问她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样对他。戏耍他。侮辱他。
他那时不过只是想求一个官罢了,她若是不愿,可以赶他走。可不该在他放弃一切尊严之后,以一种戏谑的态度再把他一脚踹下去。
她不该那样对他。
李述闻言,却一点没有后悔的模样,她嗤笑一声,“为什么?世间事哪有什么为什么,因为我比你地位高,所以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微微仰着下巴,“你若不服,那便等到有一天将我踩在脚下的时候,再来报复我。”
她是一副高傲的表情,但因为衣衫不整的原因,那双眼睛反而透着一股挑衅意味。明明是很瘦弱的,偏又做出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像是等着惹怒别人,然后被人摧毁。
沈孝陡然便怒了,她这样的态度,可笑他方才还觉得她瘦伶伶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哪里是可怜,分明是可恶。
他靠近了李述,将她逼到了凉亭一角。她退无可退,脊背靠着柱子,因为害怕而微微喘着气,沈孝看到她锁骨微凸,有一种冷淡又脆弱的美感。
他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恶意,猛然将她抵在廊柱上。他垂眼看到她纤细的锁骨,目光向下看到她微微起伏的胸部。
沈孝冷着声音,“那么我现在便想做什么,也就可以做什么。”
李述怔了怔,似是不敢相信这话是沈孝说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处于底层的沈孝,敢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不免有些害怕,却还是勉力装作镇定的样子,仰头同沈孝对视,“沈孝,你若是敢动我一分一毫,日后本宫将你——”
沈孝却只是笑了笑,凑近李述耳畔,轻道,“那就日后再说。”
他根本不必等到将她踩在脚下那一天。
她是女子,他完全可以将她压在身下。
*
李述处理完这两个月堆积的一些事情,日头已经西斜了。
书房里红木桌上堆着小山似的拜帖——她在山里躲了两个月,府里收了无数的拜帖。自三月末征粮开始后,长安城有无数人都想见她。
李述一个都没见,一个都不想见,一个都不能见。
谁知道她的规矩竟然今日叫沈孝给打破了。
不仅是被他打破了,而且是打碎了。沈孝是正午进的府,外头的人不知道他中暑晕倒了,只知道他进府了,且在府上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李述倒不是怕别人说什么男女关系的闲话,她怕的是这背后的政治意味。
她将桌上的拜帖随手一推,皱紧了眉,心情有些烦乱。
三个月前她提出以粮代钱的法子时,本意只是想彻底击败二皇子,巩固太子的地位。可朝局变数太多,征粮这件事如今的走向已经非常复杂了。
按照李述原本的计谋,以粮代钱一事仅仅是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争斗,朝中官员站两派,要么选太子,要么选二皇子。太子的胜算是很大的。
可她没有料到沈孝为了向上爬,甘愿做二皇子征粮的一柄刀;更没有料到父皇会给沈孝下征粮诏令,亲自支持二皇子征粮。
父皇不满太子的表现,亲自将二皇子撑了起来。
毕竟二皇子征粮,征的是世家的粮,归根结底为了百姓好,而太子阻止征粮,却是为了巩固权力而不顾民间死活。
征粮一事,如今已经演变成了太子和父皇之间的事情。世家大族若是抗拒征粮,那就是和皇上作对;可要是听话交粮,那就是和未来的皇上,太子爷作对。
除了崔进之和郑仆射那种铁杆的太/子/党,没几个世家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交粮还是不交粮,站在皇上这头还是站在太子这头,每个人都在琢磨。
看不清时局的时候,一定要找一个风向标。于是满城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了平阳公主身上。
平阳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之一,可同时她的驸马崔进之又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平阳公主身处皇上与太子的夹缝之间,她会怎么选择?
她怎么选,剩下那些态度不坚定的朝中官员就会怎么选。
可偏偏平阳公主超脱世外,皇上刚介入征粮一事,她就远远地躲到了山里头,想找都找不见。
如今好不容易回府了,可回府第一件事竟然是接见了沈孝,更严重的是,沈孝竟然在平阳公主府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们商量什么商量了这么久?平阳公主这次是不是要站在皇上那头,要给沈孝放粮了?
李述不用想,都知道那些大小世家的眼睛此时都盯着她的府邸。她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被沈孝往死胡同里逼。
沈孝,沈孝!他真是她的克星!
李述猛然从桌后站了起来,冷着脸就往门外走去。
今日就不该让沈孝进府,就该让他晒死在外头!
*
小黄门远远见平阳公主从游廊上走了过来,连忙哈着腰小跑过来。李述道,“沈孝呢?”
小黄门回道,“禀公主,医官给他喂了降暑药后,沈大人一直睡着,还没醒来。”
李述抬起下巴指了指客房的门,冷声道,“敲门,把他叫醒。”
小黄门缩了缩脖子,“诶”了一声,跑回去敲门。
“沈大人?”
没反应。
“沈大人?”
还是没反应。
李述走了过来,不耐地推开了小黄门,嗓子里像是含着冰,扬声道,“沈孝!”
还想在她府上赖着过夜不成。
*
屋里沈孝猛然睁开了眼,喘着粗气。为了给他降暑,屋里摆了好几盆冰盆,如今已半化了,房间里十分清凉,可他却出了一身的汗。
他坐了起来,伸手扯了扯衣领发汗,放下手时,目光却落在了上面。
梦境如有实质,依旧残留在他的脑中,与他的手上。
他还记得她触起来是什么感觉。
并不柔软的身体,带着凉意的肌肤,触摸她就像是在触摸一块玉石,看似冷硬,其实有着柔和的内里。
沈孝猛然捏紧了手,双手撑着额头,慢慢将梦境的全部碎片拼凑整齐。
他是不是被人下咒了,怎么就……怎么就能做这种梦!
那种荒唐的梦!
沈孝素来冷静自持,可此时却恨不得一头撞在床柱上。
一定是中暑的原因,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找了个借口——他中暑前最后一眼看的是她,因此梦见了她,这是非常正常的。
哪怕是梦见了和她……那也是正常的。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声,终于冷静了下来。
屋外半天没听到动静,于是含着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沈孝!”
李述的声音传入屋内,仿佛一道闪电般猛然劈在沈孝的头顶,他做贼心虚,径直从床上蹦了起来,生怕李述会读心术,隔着房门都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把掀开薄被就要下床,可是——
沈孝看着床上乱七八糟的一片,自杀的心都有了。他怎么就……怎么就这样了呢!
屋里的响动传到了屋外,小黄门耳朵尖,忙喊了一声,“沈大人是不是已醒了?公主要见你,还请将门打开。”
沈孝一把将被子堆在床上,盖住了满床狼藉,“……是,已醒了。”
夕阳的余晖从屋外投射到屋内,透过紧闭的门,沈孝看到外头走廊上隐隐有个人影,正站在他门外。
素薄纱衣,一双雾蒙蒙的眼泛红,她躺在身下,含着屈辱与恨意盯着他。就像三年之前,他含着屈辱跪在她面前一样。
沈孝忙将脑中形象驱赶出去,听外面小黄门又叫了一声,“沈大人?”
沈孝忙道,“我……刚睡起,不便见人,麻烦请公主稍等。”
门外李述恨不得翻个白眼。
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衣冠不整,他们俩又不是没有坦诚相见过。
她不耐烦地对小黄门挥了挥手,“叫人进去伺候他,赶紧的,本宫不喜欢等人。”
在自己的府上,她反倒还要等别人穿衣洗漱,真是新鲜。
小黄门忙哈了哈腰,小跑到院里叫几个粗使侍女去准备洗漱的东西。
李述抱臂转过身去,靠着廊柱,等着屋里头的沈孝把自己拾掇好。
她一边等沈孝,一边推算今日的事情。
朝中三大势力,无非就是父皇、太子和二皇子。
李述不想投靠二皇子,纵然她昔年和二哥感情甚笃,纵然近几年来父皇对二哥愈来愈看重。
可李述清楚,父皇看重的根本不是二皇子,只是想用二皇子和太子争斗。
太子在东宫的位置上待了十年之久,半个朝堂的世家大族都聚在他麾下,父皇老了,这几年愈发控制不住他了,只能扶持有野心二皇子来和太子争斗。
二皇子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一旦父皇要抛弃他,他就会立刻跌入深渊。
这朝堂里磐石般永远不会倒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皇上,一个是未来的皇上。李述只有靠着他们,才不会跌下去。
她最开始从冷宫里往上爬,一边讨好正元帝,一面又在替太子做事,短短几年间青云直上,终于有了今日的地位。
可是她两头都要攀着,受到的压力也比旁人多了一倍。太子要用她,父皇也要用她。以前她还能在两人之间游走,可征粮这件事不行。
父皇和太子拧起来了,她找不到中立的选择。她必须做一个选择。
她今日放沈孝进府,不是因为可怜他,而是因为沈孝捧着父皇的征粮诏。
李述正思索着,忽听身后红螺小小惊呼道,“公主,驸马爷来了。”
李述抬眼一看,见崔进之正从走廊尽头往这边走来。
她皱了皱眉,此时天色尚早,永通渠今日这么闲么,他这么早回来干什么?
自从上次二人闹翻了之后,李述躲到了山里,崔进之忙着督工,二人又是两个月不曾见面。
李述看着他大步走近,发现自己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再没有过去那种惊喜的感觉了。
崔进之似是很急,大步地朝李述走过来。他绷着脸,一脸不悦的模样,一把抓住了李述的胳膊,“为什么沈孝在我们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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