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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辞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若兰之华
巫王维持着温和颜色,道:“告诉东阳侯,你该做什么?”
九辰嘴角紧抿,许久,都不发一言。
季礼侧首,悄悄给他递眼色,催促他回话。
九辰依旧抿嘴,双掌,不知何时已经捏成了拳头。
巫王冷眼盯着地上的少年,侧脸发寒:“你是非要逼孤当众动家法,还是要拉整个东阳侯府陪葬?”
九辰身体一颤。
季礼疑是听错,尚不及细思巫王话深意。他身侧的少年终于缓缓开口,字字掷地有声:“儿臣,应该跟父王回宫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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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以彼之道
天色未明,便有内侍带着巫王口谕到了章台宫。
浓墨般的黑色,沉沉积压在半空,难见微光。巫后一夜未眠,草草理了番妆容,便由内侍引着登上了青凤辇。
露气未散,扑面清寒,巫后放下蜀丝薄帷,眉间意绪悠长:“去禁室。”
这是一间敕建最早的地下石室,由上等寒石砌成,因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
刚刚靠近门口,巫后便被扑面而来的潮腐气息和血腥味儿刺激的皱起眉头。
禁室内,特地设了长案,早有内侍将垂殿内紧急待处理的朱简都搬到了案上。案旁,站着一个血纹缁裳的男子,腰间缠着长鞭,脸上戴着轻薄的墨底血纹面具――正是暗血阁的刑使金乌。
幽闭多日,巫后容色出的雪白,一双凤眸,亦静默许多。





落花辞 第94节
她从容而优雅的走进禁室,平静行过大礼,仿佛此间之事,与她并无半分干系。
巫王搁笔离案,亲自将巫后引到身旁坐下,抚着她越发削瘦的素手,语间满是温存体贴:“孤觉得,管教世子,王后应当在场。”
他的手掌,温厚如初,言谈之间,更是惯有的随意亲密。仿佛,这数日来的幽禁、怀疑甚至废后风波,都不曾发生过。
余光过处,她也终于看清――长案正对着的石墙上,锁着一个黑袍少年,脑袋低垂,浑身是血,双臂被两条带刺的铁链吊着,几缕碎发飘在额前,像是昏迷了过去。少年的袍角处,还在不停的滴着血,落到阴湿的地面上,在他脚底晕出一滩血水。
巫后的脸色果然惨白了几分,呼吸一瞬僵滞后,她丹唇之上,却依旧绽开一抹端静笑意:“臣妾遵命。”
“事关暗血阁十五条人命,孤……不得不动刑。南嘉,你不会怪孤心狠罢?”巫王虽是在问,眉宇之间,却阴沉得厉害,显然余怒未消。
巫后凤目低垂,看不清容色,再开口,已微露惶恐:“臣妾不敢。”
巫王将她的手握紧几分,扬声吩咐一名掌管禁室的老内侍:“让世子清醒清醒。”
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迅速冲刷掉少年身上的血色,他臂上和颈间一道道皮肉翻卷的鞭伤便清晰的显露了出来。见人依旧未醒,老内侍又抓了把盐巴,捡着少年手臂上最严重的一道口子便用力搓了进去。九辰咬唇,双手蓦地纂成拳头,终于缓缓醒过来,眼睛却没有找到焦点。
那老内侍见状,面无表情的近前,扬起手臂,狠狠一记耳光,将已经虚弱不堪的少年打偏到了墙上。
太阳穴被撞得生疼,头脑猛地清醒过来,巫后端庄秀美的容颜也渐渐映进了眼睛。
九辰将脸贴到臂上,用力抹掉嘴巴上的血迹,才若无其事的转过头,黑眸冰冷的盯着那老内侍。
老内侍忽觉这小煞星的两道目光竟比刀子还厉害,如果眼睛可以杀人,此刻,自己定然已被千刀万剐了。
巫王这才瞥了眼被铁链子和刑伤折磨得微微发抖的少年,略一挑眉:“跟你母后说说,你犯了何错?”
九辰偏过头,不说话。
巫王倒没有发怒,修长的指节毫无节奏的敲击着长案:“你不肯认错,是要你母后替你承担责任么?”
九辰身体轻颤,半晌,有些负气的转过头,却是倔强的看着巫王,眼睛里空洞黑冷:“儿臣私自去浮屠岭救人,杀了十五个暗血阁的影子。”
巫王哂然:“告诉你母后,要救什么人?”
“一个父王不会关心的人。儿臣答应过她,绝不泄露她的姓名。”
巫后指尖陡然颤了颤,向来冷硬的心,竟似被人生生挖掉了半块。
巫王双目骤然一缩,咬牙吩咐:“掌嘴。”
老内侍会意,再次扬掌,将吊在墙上的少年掴倒在一侧。
巫王冷冷瞧着,瞳色寒彻:“当着你母后的面,孤不介意打烂你这张嘴。”
九辰扯了扯被撕破的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弧度,依旧倔强的直视巫王。
“再掌!”
这次,老内侍换了方向,抡起长满粗茧的厚掌,对准九辰另一侧脸,就要落下。
“咔嚓”……骨头断裂声,乍然撕破沉闷的空气,老内侍已被九辰一脚踹翻、踩在地上,以蜷缩的姿势扭作一团,抱着手臂惨叫起来。
九辰收回脚,眸子发寒:“此人屡屡犯上,按罪当诛。”
巫王幽深的墨眸已沉到冰点,他面似寒霜的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许久,忽然冷笑:“是孤太过手软,让你连规矩都忘了!今日,孤偏要磨掉你这身野性!”说罢,他淡淡吩咐:“传杖。”
恭候在外的三名老内侍立刻提了个大木桶进来。桶内,是用盐水泡制的各式藤杖。
巫王瞥了眼对面的少年:“杖腿,打断为止。”
巫后悚然变色。三名老内侍更是面面相觑,不知这道王令究竟是真是假。
巫王看在眼里,哂然一笑:“打断就不必了,巫国的世子,不能是废物。但,孤要看见骨头。”
杖腿时,所谓“见骨”的打法,就是藤杖反复落在同一个地方,直到这一处的肉被打烂,露出森然白骨,才能换地方往下打。用刑的部位,多选在大腿。只因大腿肉厚,按普通力道,没有三四十杖,根本无法彻底打烂见骨。从刑罚制定者角度来看,此处对疼痛最是敏感,最能极尽惩戒折磨之事。
为首的老内侍撸起袖子,从桶里拎出一根韧性最好、两指粗的黑藤,抖掉盐水。另外两名老内侍会意,手脚利落的将眼前的少年翻过身,背对着他们重新吊起来,然后一左一右用力按住他肩膀。
老内侍的手法相当纯熟,黑藤扬得不算太高,落杖时,却能深深嵌进肉里。他的第一杖,落在臀腿连接处,起杖时,黑袍撕裂,受杖的地方立刻肿起一指高的楞子。下一杖,依旧准确无误的落在肿痕上,如此反复,直到这一处的肉被打烂,露出森然白骨,他才紧挨着往下打。
这也是,巫王要求的“见骨”的打法。
第一处白骨露出时,九辰已咬破了唇。冷汗透衣而出,让他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那根黑藤上,沾满了血沫碎肉。
因为一惯的倔强与骄傲,受罚的少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耳边越来越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已足以说明一切。巫王勾唇,眉间凉薄,显然对这效果还算满意。
过了会儿,便有等候在外的垂殿小内侍进来取走了批阅好的朱简和副简。巫王沉吟片刻,却是命人将整套的画具搬了进来,另展新简,挥袖泼墨,耐心得教巫后描绘远山烟水。
巫后强颜欢笑,心底弥漫的,是前所未有的悲凉。她犹记得,昔日,在巫山,在神女树下,他执着那个红衣少女的手,将每一片碧叶都画入纸,只为求那少女明眸一顾。而当她不顾颜面的缠着他,渴望他亲手教授她绘画时,他却拂袖而去、不屑一顾。如今,他当着她的面,一边用最残时,他正捉着巫后的手,为画里的青山绘上最后一抹青色。
老内侍扬起藤条,正要继续落下,始终沉默的巫后忽然挣开手,站了起来,道:“王上,让臣妾去劝劝他。”
巫王捡起她扔掉的笔,蘸了青墨,又起一座远山轮廓,才道:“去罢。”




落花辞 第95节
九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指依旧抓着铁链,浑身战栗不止。任何一个轻微的触碰,都能让他轻轻颤抖。因而,当巫后伸手抚摸他侧脸时,九辰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待看清来人是巫后,他偏过头,避开她的手,声音沙哑,虚不可闻:“对不起,这里有些冷。”
巫后有些出神,在过去的十六年里,眼前的少年,向来都是桀骜不驯、毫不畏惧任何事情的。但她依旧不会心软。她曾以性命发誓,他们带给她的一切屈辱,她都要加倍讨回来。
巫后俯身,附在九辰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能这么懂事,母后很开心。”
九辰的眼睛里,缓缓浮起一层冰寒的雾气。
巫后走回案后,含泪请罪:“是臣妾教导不周,他才如此冥顽不灵。”
巫王却似早就料到这结果一般,温和的将她扶起,揽到怀,低声安慰。
又半个时辰,又一轮杖刑完毕,九辰的右腿上,也出现了五道见骨的伤口。他的两只手掌,已被铁链上的铁刺穿透,滴滴答答的流着血,额前几缕碎发,也不停的淌着冷汗。
九辰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一口血沫,便贴着墙,轻轻闭上了眼睛。他早已习惯了疼痛,只是有些贪恋这透骨的冰凉温度。三名老内侍也终于看清,那少年吐出的东西里,赫然是两颗被咬碎的牙齿。
巫后只觉心口莫名的窒息,她霍然起身,便想逃离这个阴暗的地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攥住她。然后,巫王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南嘉,你难道不想知道,世子要救的人,是谁么?”
巫后木然的转过头,凤目如水,幽幽的望着巫王,似怨还嗔:“原来,王上还是怀疑臣妾。”
巫王勾唇浅笑:“南嘉多虑了,孤信你都来不及,何来想疑之说?”
他虽然在笑,深不见底的墨眸,却愈加冷罢,巫王扫视禁室内一干人:“你们都是先王器重的老人,最懂分寸。这几日,替孤管教好世子,让他仔细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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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折箭断义
谎言最强大的杀伤力在于,它能让最熟悉的人都变得陌生。
季礼已在练武场默坐了一日一夜,却依旧不能将那个自己亲手提□□的少年和“巫国世子”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思绪翻飞,东阳侯不禁忆起――五年前的暮秋月夜,年仅11岁的少年一人一剑,擅闯剑北大营,不仅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帅帐,还连挑先锋营五员大将,甚至扬言要夺了三军帅印。还记得,小小的孩子被自己的铁枪制服时,倔强坚执的眼神,如一团黑火,足以映亮整个黑夜。那情景,令他想起了荒漠里初露爪牙的狼崽,总喜欢挥着利爪伤人,却不失可爱。
大半夜,帐下一众将军被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小娃娃扰了好觉,便纷纷凑了过来,连唬带吓的逼问他身份来历。被打伤的那五名将官甚至嚷着要将那少年押进帐严刑拷打。
当时巫国与北边荒漠的鬼方国交战甚恶,双方都使尽解数往对方营寨安插奸细,且手段越来越高明。俘虏、营妓、难民、孩子……皆是安插奸细的惯有手段。此等敏感时候,这孩子出现的如此诡异,众人心弦紧绷,自己亦不得不提高警惕。
那少年最终昏迷在他的铁枪之下,不是被吓的,而是因为重伤和脱水。据说,他跑了五天五夜,累死了七匹马,才来到这里。
他的身体,单薄滚烫得厉害。黑衣之下,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痕。最新的,是一道道被利刃砍的皮肉翻卷的剑伤,背上和腿上几处,甚至露出了白骨;而真正致命的,却是穿胸而过的那一剑,堪堪擦着心口,再近半毫,便可致命。
对此,有人认为是鬼方使得苦肉计,有人则生了恻隐之心。大半夜,帅帐吵作一团,自己也举棋不定,只能喝令众人回营休息,等人醒过来再议。待第二日升帐议事,左右两列将领却少了三人,负责点卯的将官支吾半晌,才敢说出三位将军是连夜审奸细去了。
自己心头一震,赶过去时,少年已被鞭子抽成了血人,帐内充斥着皮肉烧焦的糊味儿,虎贲营大将张远正拿了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对他眼的“奸细”极尽折磨。
半月前,张远因为轻信一个孩子,误敌计,不仅丢了整营的粮草,还险些命丧苣峡谷之。自那以后,他便对那些看起来伤痕累累、无依无靠的孩子深恶痛绝,看哪个都觉得是奸细,稍有不顺眼,便要拿了审问一番。
见到自己掀帐而入,那少年睁大一双黑眸,冷冷一笑:“都说东阳侯谋勇无双,乃真英雄,而今看来,也不过是畏敌如鼠的纸老虎!”
因为这一句话,自己力排众议,将他留在了军。不是因为受了激将,而是生了驯服之心。
而这少年身体内蕴含的巨大能量,却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小小年纪,箭术卓绝,驯服烈马无数,连军最厉害的弓箭手都败在了他手下,沙盘点兵布阵,更是翻云覆雨、招百出,连精于此道的季宣都啧啧称。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那少年在寻找水源、勘测地形上,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与天赋,巫国与鬼方的对战僵局,由此打破。
时间久了,一帮老将也渐渐觉得这娃娃甚是有趣,寻了空隙便逗他玩耍。自己对他的偏宠,更是不输剑儿,不仅亲自指点他枪法,还让他单独创立黑云骑,建功立业,扬名剑北。
可一夜之间,这些,全部都变作了一场笑话。
五年的朝夕相处,他竟将自己瞒得这么深!
他常年驻扎在边关,虽未见过他们巫国那位小世子,却早有听闻,巫王亲手教授世子学武功,宠之如宝,甚是骄纵。他实在想不通,当初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怎会是备受巫王宠爱的世子?
而堂堂一国世子,冒名从军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些年,巫王对剑北的情报,了如指掌。每遇紧要战事,王旨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准确到达,难道,这就是他潜入军的目的么?可他季恺之何德何能,竟值得自己的君上付出如此代价,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思及此处,季礼无端出了一身冷汗,太阳穴更是突突跳个不停。
季宣徘徊在练武场外,踟蹰着要不要近前,见老父似是身体不适,忙疾步过去扶住他。
季礼沉痛而叹:“枉我戎马一生、破敌无数,最后,竟被一个孩子耍的团团转。你说,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对自己所揣度的一切答案,他都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季宣不忍看父亲虎目流露出的伤感与失望,他知道,两日来,父亲心的哀伤,多于愤怒。
“孩儿早就怀疑过,辰儿的身世不简单,可万万没有料到,他竟是――”胸口蓦地闷痛,那四个字,季宣也说不出口。顿了顿,他道:“也许,他是有苦衷的。”
“苦衷?”季礼苦笑:“自从回到王都,他对我撒下了一个又一个弥天大谎,同王上在我面前演了一出又一出好戏,我就像只猴子一般,任人戏耍犹不自知。我甚至真信了他是为了救兄长而来,不惜一次次拿季氏满门来回护他。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若他真有苦衷,恐怕,也是在思量着如何速的铲除季氏罢!”
“父亲!”季宣悚然一惊,光天化日,臣子口出此言,是大不敬。这件事,竟将向来理智果敢的父亲,打击得如此之深。
而他们都没注意到,练武场外的白袍少年,铁拳紧握、双目喷火,飞也似的离开了。




落花辞 第96节
不出半刻,柔福长公主惶惶不安的奔到练武场,一改往日柔静:“父亲,宣哥,不好了!剑儿他骑了匹马,怒气冲冲的出门了!”
季氏父子脸色大变,半晌,季宣干哑着嗓子道:“他定是听到我们的谈话,闯宫去了。”
德门外,季小将军单枪匹马,把守门将士挑得人仰马翻,负责劝架的几名内侍也被他打得满地找牙。闻讯赶来的独孤信大是头疼,若换做别人,他早命人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捉拿。可马上的白袍少年,不仅是东阳侯府的小侯爷,还是柔福长公主之子,更是声震天下的烈云骑统帅,就是借他独孤信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伤他分毫。因而,独孤信只能一边小心周旋,一边命人火速去禀报巫王。
巫王本在陪吴妃赏花,听得奏报,好整以暇问:“他为何闯宫?”
守门将士嗫喏半晌,才敢说:“季小将军扬言要见世子殿下,还――还对殿下出言不逊,不停得骂殿下忘恩负义――”说到最后,那将士的声音已细若蚊蝇。
巫王挑眉,置之一笑:“不过是小孩子间争勇斗狠,不必理会。先拦住,立刻通知东阳侯,让他将人领回去。记住,切不可伤了人。”
话音方落,另一名将士急急赶来禀告:“王上,东阳侯来了,发了大火,正要绑了小将军面君请罪!”
巫王踱着脚,揉了揉额角,计较片刻,却是唤来一名内侍:“你带着孤的口谕去禁室,告诉他们,东阳侯要见世子,任何人不得阻拦。”
说罢,他吩咐两名将士:“告诉独孤信,既然此事因世子而起,就交给世子处理罢。”
阴寒不见天日的禁室内,依旧只在石壁上挂了盏油灯。
九辰换了身干净的黑袍,安静得靠坐在墙角,怀里,躺着粽子般的阿蒙。
昨日,这头凶鹰再次冲入禁室,疯狂的拿身体去撞击石室,直至头破血流,仍不肯罢休。一帮老内侍添油加醋的将此事报给巫王,恳求巫王下令捕杀此凶物。谁知,他们这位王上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命他们将这凶鹰放进石室,陪他们的小世子一起思过。
石门缓缓打开,季礼当先步入,身后,跟着被五花大绑的季剑。
九辰转头,见到来人,黑亮空洞的眸子顿起波澜:“侯爷?阿剑?”
他怀里的阿蒙眼珠子骨碌一转,如往常般振翅飞起,煞是凶猛的去啄季剑。
季剑双目血红,死死盯着对面的黑衣少年,任由阿蒙折腾,不似往常般与这苍鹰争勇斗嘴。阿蒙大是扫兴,狠啄了几下,见季剑依旧没有反应,便悻悻飞回九辰臂上。
然后,在两个少年惊诧的眼神里,东阳侯撩袍,双膝重重一跪:“老臣,见过世子殿下。”
这一跪,如巨石般砸在心口,九辰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双腿却动不了分毫。
季剑几欲喷火,积攒的怒气终于在这一瞬崩溃,忿然低吼:“爷爷,你为何要跪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
“闭嘴!”季礼更高的吼了一声,整个石室都似颤了颤:“殿下是君,你是臣,你犯下死罪,还不跪下,祈求殿下赦免!”
季剑撇嘴,咬牙冷笑:“我季剑跪天跪地跪父母,就算粉身碎骨,也决不跪小人!”
季礼气得青筋暴起,霍然起身,一掌将季剑掀翻在地,复撩袍跪落,恭敬道:“这畜生年少无知,殿下莫要同他一般计较。今日,他忤逆犯上、擅闯宫门,对殿下出言不逊,臣特地绑了他来,请殿下治罪。”
禁室一帮老内侍被季老侯爷这气势吓得不轻,纷纷避出丈远。
九辰握拳,忽然有些痛恨眼前这所有的一切。因为一个身份,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兄弟,可以一夕间反目成仇、形同陌路;曾经他视若长辈的人,就这样卑微的跪在他面前,祈求他的赦免。
东阳侯却似铁了心,挺直肩膀跪着,恭敬请罪:“昔日,老臣有眼无珠,屡屡冒犯殿下,所造罪孽,万死难赎。今日,老臣也希望,能得殿下一个了断。”
九辰整日整夜的昏迷,早已虚弱不堪,全靠那些老内侍一桶桶冰盐水的刺激,才能勉强维持清醒。
他根本不想知道季礼都说了些什么。他只想做一件事,就是走过去,扶起地上的老侯爷,不要让他敬之爱之的长辈再如此卑微得跪在他的面前。他的恩情,他还不起,他这一跪,重若山岳,他更受不起。
让九辰真正感到绝望与恐惧的是,他全身上下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更无法移动刑伤累累、发炎肿胀的双腿。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年迈的老侯爷,跪在他面前请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挺直肩膀、打起精神,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父王,你的目的达到了。
季剑倒在地上,因被反剪了手臂,挣脱许久,都站不起来,目熊熊怒火,几乎要烧掉这冰冷的石室。九辰偏过头,看着季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侯爷,替阿剑松绑罢,他本就无错。”
“殿下失言了。”季礼正色道:“老臣不敢当殿下如此尊称,这逆子的贱名,又岂敢污了殿下金口。”
九辰默了默,平静道:“此处并非刑堂,亦非朝堂,请季侯替小将军松绑。”
季礼这才恭敬应命,解开季剑身上的绳索。
季剑挣脱了束缚,立刻一个健步,冲到九辰跟前,挥起拳头,雨点般砸在他肩头,边打边骂:“混蛋!骗子!你摆什么臭架子!爷爷他腿不好,你怎么忍心让他跪在寒石板上!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么?!我季剑瞎了眼,才会拿你当兄弟!”
阿蒙见主人被欺负,立刻扑棱起双翅,狠狠去啄季剑。九辰无力阻止,只能咽下喉头腥甜,靠着石壁不停呛咳,任由阿蒙上下扑腾,将禁室搅得鹰毛乱飞。
季礼大惊,忙上前拦住季剑,反剪住他双臂,将他踢跪在地,喝道:“畜生,你非要将季氏满门置于死地么?!”语沉痛,令季剑浑身一震。片刻后,意气风发的白袍少年竟是抱着季礼双腿,埋首哽咽起来。季礼知他心里委屈,颤抖着双掌,轻轻抚上了孙儿的发顶。
九辰费力从怀摸出一块黑色令符,令符之上,刻着一只浴血的雄鹰,展翅贯日,搏击长空,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符而出。
这块黑云令,是季礼亲自命人打造的,此刻,东阳侯只觉异常刺眼,虎目,隐隐流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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