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若兰之华
九辰将它摊在掌心,轻笑道:“黑云骑不可无主,希望侯爷不要解散它,转交于阿剑统领。两骑合一,遇战,必将势如破竹。”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移到背对着他的白袍少年身上,黑眸明亮:“我们曾约定,要并肩作战、剑指九州,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对不起,阿剑,我失约了。”
语落,九辰眸子里的明亮也渐渐转为死灰。他知道,这一刻,与他生死与共五年的好兄弟,终将离他而去。日后,那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上,他又丢了一盏灯。
垂殿,巫王负手立在窗边,金色的日光在他绣着青龙暗纹的袖口洒下耀目的光芒。
许久,他才收回思绪,问回来复命的内侍:“东阳侯都与世子说了什么?”
“东阳侯一直在自省种种罪孽,请求殿下降责。”觑了觑巫王脸色,那内侍继续道:“倒是季小将军,不仅对殿下大打出手。方才……方才还折箭割袍,要与殿下断绝兄弟情义。”
巫王眉间略沉,方淡淡笑道:“世子如何反应?”
内侍带了些困惑:“殿下只是瞧着,没说什么话。”他又费神想了想,忽道:“这之前,殿下从怀取了块刻着苍鹰的令符,交给了东阳侯,说是物归原主。”
八月初一,是时候巫子玉的生辰。因时候爱吃鲥鱼,每年的这一日,巫王宫都要大摆鲥鱼宴,为时候庆生。
巫王宠爱时候,上下皆知,这也意味着鲥鱼宴是断不能出差错的。因而,内廷总管晏婴纵然伤未养好,也不得不强拖着身子骨,安排宴会事宜。一日下来,他只觉整个人都要散架似的。
今年的鲥鱼宴,依旧由巫王及王后亲自主持,宴请之人,大多是王室子弟及时候交的那群好友。宴会开时,众人谈笑宴宴,帝后琴瑟和谐,而时候巫子玉,更有无数种方法,能将巫王哄得龙颜大悦。一道道美味鲥鱼被次第端到案上,足有上百种烹饪方式,不仅鲜美诱人,更能令人眼界大开。
落花辞 第97节
当然,这次的鲥鱼宴,也有很多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向来与巫后不和的柔福长公主竟破天荒的出席了宴会,还主动举了杯绿酒,祝愿帝后恩爱不衰。当然,也有少数好事者直言当时巫后的脸色十分难看,险些与长公主当众翻脸。
再比如,宴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在左首席的那位白衣少年身上。这是巫子彦被禁足十余年来,第一次公开露面。席间,这位俊秀如玉、光风霁月般的白衣公子始终敛眉垂目,沉静谦和,从不主动说话。面对一众世家子弟的哄闹灌酒,他也只是淡然婉拒,半滴不沾。他身上散发的清冷气息,如惠风凉荷,驱散满殿燥热喧哗。这世上,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兴趣。
而席间,柔福长公主更是拉着云妃与子彦,嘘寒问暖,感慨万千。谈至尽兴处,长公主甚至一度引袖落泪,惹得满殿宾客纷纷恻然。
这次鲥鱼宴,时候还特地请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楚世子西陵韶华,亦是含山公主未来的准夫婿。自上次国宴,公子子彦乃楚九州公主血脉之事被确认后,这位楚世子便一直寻机恳求巫王给他们甥舅相认的机会。因而,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巫王刻意安排,西陵韶华的位置恰好紧挨着巫子彦。不过,整场宴会下来,他们甥舅之间除了礼节性的问候,倒也没有过多亲密接触。偶尔几次窃窃私语,巫子彦也只是含笑静听,并无其余反应。
如此盛宴,公子子彦成为关注焦点,却独独不见世子踪影。众人心未免猜测,莫非,这朝堂之上,又要掀起一阵风波与动荡了?可再看帝后恩爱和谐之状,却又不似有易储之兆。
趁着热闹,晏婴却悄悄溜到司膳房,亲自煮了份鲥鱼汤,装到食盒里,往禁室而去。
为了收买先王留下的那帮老顽固们,他着实花费了不少力气。
禁室内,九辰抱膝坐在墙角,呛咳不止。看了晏婴带来的鲥鱼汤,他轻轻挑起嘴角:“今年的鲥鱼宴,定然比五年前热闹。”
因为鲥鱼宴,从小到大,他甚至比他那位王兄还期待他的生辰。只因这一日,父王所有的注意力全集在时候身上,不会给他布置繁重的训练任务,也不会锱铢必较的寻他每一点错处。最重要的是,在宴会上,他可以吃到各种美味的鲥鱼,见到各种稀古怪的宝贝,还可以利用宴会上的小游戏,正大光明的拉着其他王族子弟和那位王兄争抢彩头。论起打架,他向来是高手,除了那次夺马之外,他大多时候都能成功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儿时,那位王兄被他欺负的厉害了,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跑去父王面前告状,还会语气恶毒的嘲笑他没有生辰。他却满不在乎,甚是鄙视这种行为,能抢到宝贝才是最重要的,是谁的生辰,又有何妨?如果他有生辰,他也会很大方的允许这位王兄来抢他的东西。再说,父王碍于面子与游戏规则,最多就是罚他在垂殿跪一夜而已。
不过,如今他已长到十六岁,自然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直接」去抢东西了。
思及此处,他兴致怏怏的看了眼晏婴:“我吃不下,给阿蒙吧。”
原本偎着墙角眯眼打盹的阿蒙,得到主人示意,肥胖的鹰躯一震,立刻兴奋的扑起翅膀,一头扎进了食盒。
晏婴知他病得厉害,已连续两日未进汤水,能醒着同他讲话已是万幸。见四下无人,他悄悄从袖摸出一根金针,道:“殿下要的东西,老奴带来了。”
宴会结束后,西陵韶华没有立刻离去,反而借着酒兴,一路踱到了采绿湖边。
一截玉箫,分花拂柳,露出树后的白衣公子。
西陵韶华满是欣慰:“你能如期赴约,我很高兴。”
巫子彦依旧是淡贮的神色:“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西陵韶华不答,只问:“公子可有把握甩掉后面的尾巴?”
子彦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西陵韶华打量着他俊秀的眉眼,叹道:“有个人,想见你一面。他,一直在等你。”
楚使驿馆,三更,佛室。
高大的观音像缓缓移开,露出里面隐藏的暗室。暗室央,一个黑袍老者,背对着他们,坐在轮椅里面。
暗室门合上时,他才转动轮椅,回过身。黑绫衣下,老者只露着一双利如鹰隼的双目,反复盯着不远处绝然而立的白衣少年,声音浑厚干哑:“你生的不似阿语,好好一张脸,全让巫启给祸害了。想必,你性情更似阿语罢!”
话不满,昭然若揭,竟还隐隐透着几分遗憾。
子彦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西陵韶华垂手,恭敬的侍立在一旁,见状,道:“这孩子眼生,父亲莫吓坏了他。”
父亲?子彦一怔一惊,难道,此人就是――?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老者转着轮椅,靠近他几分,傲然道:“小子,你该唤我一声「外公」。”
如此直接霸道,倒是十分符合西楚一代霸主西陵衍的作风。
子彦淡静如初,只微微蹙起眉峰,有些困惑的看着两人。
老者倒也不计较,只扫了眼西陵韶华。西陵韶华会意,看着子彦笑道:“你不必害怕。你身负楚人血脉,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你,然后带你回楚国。”
子彦依旧不答。
老者看不下去,睨着眼道:“巫启将你视作孽子,你留在巫国,永无出头之日。可凤神血脉,乃我楚人的骄傲与信仰。你若与我归楚,我立刻下诏,让你做楚国的世子,日后,整个西楚,乃至天下九州,都将归你统治。”
西陵韶华垂目立着,仿佛这世子之位,与他无甚关系。老者说完后,他甚至还给了对面的白衣少年一个鼓励的眼神,和煦问道:“就算不为这些,你,难道不想见见你的母亲么?她,也一直在等你回去。”
子彦浑身一震,面色霎时雪白。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无法再保持沉默。
嗫喏半晌,他低首敛眉,俊秀如玉的面上,看不清楚神色:“此事,我需与母妃商量后,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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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青缇之约
冷月如霜,映照在扶窗而立的素衣少女身上。
她就那样虔诚的长望夜空,任及腰青丝随风漫舞,仿佛暗夜里,悄然绽放的幽昙。
她的身后,一个布袍青年正端坐在轮椅,双目冲静的凝视她的背影。
“七日前,巫紫曦顺利诞下一子,举国欢庆,王上爱不释手,喜得三日未眠,赐名「麒麟」。朝早已暗潮汹涌,以巫国的强势和巫紫曦的手段,易储风波,早晚都会发生。风国世子娶了巫国公主,算不得什么,想要站稳根基――名扬天下的幽兰公主,必须嫁与凤神后裔。”
说到此处,布袍青年沉静的眼睛里陡然激起一道精光:“到时,你们姐弟在风国的地位,将无人能憾,也无人敢憾。”
幽兰依旧不动,恍若未闻。
仰首望着这异国的夜,她忽然忆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月冷千山,遍地雪落,曾经有一个少年,浑身浴血的闯入她的地盘,抢走了她最心爱的马匹。
那是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得到的越影啊,如今,她的越影长大了,却早不认得她了。
幽兰轻轻漾起一抹笑靥,眸间,水色一点点的溢出,复一点点的在月下蒸干。
她终于缓缓转身,柳眉一扬,还是惯有的骄傲姿态:“若日后阿云不能执掌风国,我会亲手杀了你。”
布袍青年颔首而笑,眉间坦荡,满是赞许:“如此,才像我薛衡的徒儿。”
落花辞 第98节
这一夜,剑北却是传来了紧急军报。
原来,三日前,风楚两国交界处,双方守将因口角之争发生激战,俱是伤亡惨重。楚人好战,哪肯在战事上吃亏,战火一起,便立刻从四方增调兵力至边关,大有攻城略地之势。风王连夜派了使者,携带国书及重礼至楚营赔罪,谁知,楚国大将熊晖非但不买账,还斩使焚书,撂下狠话要风国血债血偿。
风国力不敌楚,只能寄托外援。当时恰逢巫王正式下诏宣布巫子彦与风幽兰定亲之事,风王及群臣也顾不得颜面与礼仪,只得连夜准备仪驾,提前送幽兰公主至巫国,行“问名”与“纳吉”之礼。
礼数未全,风国公主的仪驾便已启程赶赴沧冥,风王必是心急如焚罢……这场战事,恐怕也不仅仅是口角之争那么简单了……
剑北紧邻风楚交界,若楚人真是另有图谋,主将不在,那剑北也势必危急。
此刻,巫王酒醉微酣,太阳穴突突疼得不停,一个青衣内侍正跪坐在榻边,轻轻为他按揉头部。
闻得奏禀,他揉了揉额角,沉声吩咐:“立刻宣东阳侯入宫。”
风楚这场交战来得太过突然,三日后剑北才传来消息,季礼乍闻此报,亦是吃惊得厉害。
他匆匆换上官服,冒着星月入宫时,巫王正披衣立在垂殿的书阁,盯着一幅九州地形图看。
见东阳侯进来,巫王免了礼,直入正题:“若楚人突袭,剑北大营可有应急之策?”
季礼指着地图上一处凸起的地方,道:“首当其冲的,当是乌岭。而乌岭西南边上的壁亭,恰是巫、楚、风交界之处,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可作倚重之地。只要马彪指挥得当,楚人占不到便宜。”
巫王看他面色凝重,便指着乌岭旁侧一处断裂地带,问:“这是何处?”
季礼被戳心事,叹道:“老臣不敢欺瞒。此处,是一道断裂的峡谷,深达千丈,瘴气漂浮,毒物丛生。月城的百姓将这峡谷称为「死人谷」,因为以前试图攀崖进谷的人,皆是尸骨无存,再无音讯。老臣初到剑北时,还不信此事,特意抽掉了步兵营的将士驻扎在附近。谁知,到了第二日,那些将士全部面色乌青、七窍流血的死掉了。营的军医,根本看不出来他们的是什么毒。”
老侯爷的言下之意,便是此地并无任何驻防。若楚人当真不顾性命,以此为突破口,后果将不堪设想。
巫王了然于心,道:“暗血阁的毒使,百毒不侵,孤倒是可以派他们前去剑北查探地形。只是,他们不懂军务,恐怕,尚需恺之另派大将协助。”
季礼犹豫半晌,十分谨慎的道:“其实,昔日老臣军,有一队人,曾从谷生还。”
巫王大为意外,顿时展眉:“他们都是何人?可在沧冥?”
季礼虎目睨向一侧,语气异常复杂:“一年前,剑北大旱,半年不雨,世子殿下曾不顾军令,带人进谷寻找水源。”
东阳侯语带尴尬,殿内一时陷入死寂。
大半夜,巫王带着东阳侯来了禁室,生生将一帮老内侍从睡梦惊醒。
石室内的少年,已经再次陷入昏迷。两名老内侍立刻轻车熟路的提了数桶冰盐水进来,一桶接着一桶的朝着九辰兜头浇下,直到他从呛咳醒来。九辰早已习惯,这两日,他自己都数不清一共被泼醒过多少次。
醒来之后,九辰就沉默的抱膝坐着,眼睛始终盯着地面,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冻得还是痛得。
一双青龙靴尖,渐渐出现在视线里,九辰抬头,只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隐隐有些熟悉,但混沌间,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就继续垂下眼睛,盯着地面看。
巫王皱眉,甚是无语,东阳侯则喉咙干哑,看得目瞪口呆。
那两名老内侍见状,只当世子无礼,复提了桶水照着地上的少年浇了下去。
九辰呛咳不止,大约明白是必须要清醒过来了,便摸出指间的那根金针,扎进了左肩。
这一招刺穴的方法,还是他从金乌那里学来的。
眩晕感逐渐消失,眼睛也一点点清明起来,九辰盯着那靴尖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来人是巫王,才费力挺直肩膀,偏过头,试图止住咳嗽。
巫王并无心思去计较他的失礼行为,沉声问:“剑北死人谷的地形,还记得么?”
九辰点头,咳得愈加厉害。
巫王与季礼同时舒了口气。
季礼立刻上前将手羊皮帛摊开在地上,恭敬的递上硬朗的竹笔:“军情紧急,请殿下以最的速度为老臣绘出死人谷的详细地形图。”
老侯爷感觉到,对面的少年身体颤了颤,双目灼灼的看着他,开口,声音虚弱干哑:“剑北出了何事?”
季礼避开他清亮目光,断然摇首,正色道:“这并非殿下该关心的事。”
巫王冷眼旁观,未置一语。
九辰握住竹笔,将所有力气都灌注在右臂上,费力画了许久,才堪堪描出一条轮廓。
冷汗一滴滴落在简上,晕湿一片,巫王视见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
九辰知道,他又犯了巫王的大忌,便搁了笔,将皮帛推给季礼,低声道:“对不起,我画不好。不如,我来口述,侯爷绘图。”
说完,伸手将笔递到了季礼面前。
季礼忙接过去,恭敬回道:“老臣遵命。”
“……双侧峭壁,百丈以下草木不生,有裂缝,左侧五道,右侧七道,间距在十里到十五里之间,壁间共藏有大小瀑布二十一道。这些瀑布,只有右侧三道无毒,其余流下的水,都有剧毒,沾身即亡……”
“右侧哪三道无毒?”
“从西北开始,第二、五、七道。”
次日天色蒙蒙亮时,一幅精准到每一条暗缝与暗流的死人谷地形图终于绘制完成。为了布防安全,九辰特意用竹笔刺破手指,用红色标注出危险地带。
东阳侯吃了这颗定心丸,便匆匆告退,命斥候加急送往剑北大营。
巫王负手盯着地上的少年,眉峰紧皱,忽得运掌如风,推了出去。
肩头剧痛如碎骨,九辰偏过头,吐出一口血。
巫王捏着那根金针,指间运力,看着它一点点化为齑粉,方才卷袖而去。
九辰失力得靠在墙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不想自己在外人面前太过狼狈,可当着他敬爱的长辈的面,他最终还是狼狈了。
落花辞 第99节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狼狈,今日,他却不想掩饰了。
他已经能感觉到,温度,正一丝一丝的从身体里抽离出去,他实在不想再维持清醒,浪费掉最后的体力。从小到大,他教给他最多的,就是如何保存体力,生存下去。
巫王回到垂殿时,司礼官早已恭候在阶前,不待入殿,便急急禀道:“明日,风国幽兰公主的送亲仪驾将至沧冥城外。依礼,子彦公子当出城十里相迎。”
巫王环顾四周,沉声问道:“晏婴何在?”
一名小内侍跪禀:“总管去分派各宫娘娘的消暑瓜果了。”
巫王了然,有些疲累的摆摆手,吩咐那小内侍,道:“你替孤去芷芜苑宣旨罢,命公子子彦明日辰时至城外迎接风国公主仪驾。”
小内侍应了声“诺”,正欲退下,忽听巫王再次沉眉吩咐:“你先去趟章台宫,让王后主持明日问名纳吉诸事。告诉王后,这是孤的意思。”
云妃刚刚在佛堂做完功课,本欲卸妆午睡,听闻内廷总管晏婴求见,忙命人请了进来。
晏婴捧着一篮新鲜瓜果,环顾四周,挤眉笑道:“王上有些体己话,让奴才带给娘娘,这些闲杂人等在,奴才也说不出口。”
周围宫婢闻言,俱是掩唇偷笑、娇容微醺,不待云妃吩咐,便次第退了下去。
云妃手执纨扇,目无波澜,静静笑着:“晏公有话直说,何必戏耍臣妾。”
晏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道:“老奴此来,是为了见子彦公子,求娘娘通融。”
云妃吓得失色,立刻起身相扶,道:“晏公请起,这实在折煞妾身了。彦儿此刻不在宫,晏公若有急事,不妨先告知于我。由我转达给他,也是一样的。”
晏婴伏地,将头埋得更深,哽咽道:“老奴斗胆,想请子彦公子去救救殿下。”
“世子殿下?”云妃愈加吃惊:“究竟出了何事?”
晏婴却语气凝重:“此事干系重点,老奴必须亲自禀告子彦公子。”
云妃一双素手缓缓松开晏婴的袖口,她静默半晌,叹道:“殿下的事,自有王上王后做主。彦儿尚是待罪之身,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哪里有此等通天本事?晏公……请回罢,恕妾不便多留。”
晏婴不甘心的抬起头,眼睛浑浊:“娘娘生了副菩萨心肠,怎可见死不救?”
云妃转过身,苦笑:“晏公言重了。这世上,没有一个母亲,会用自己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妾……也是个凡人而已,又怎能挣脱世俗牵绊。”
晏婴知道,作为一个母亲,独善其身,并无过错。他忽然萌生的这一股希望,尚未开始,就已经在云妃的婉拒破灭了。
芷芜苑内,一袭白衣,自花木阴影悄然步出。
他掸掉袖上落花,在阁外立了片刻,复点足消匿。
荒芜的西苑,早已无人看守,烈日下,却笔直得跪着一道墨色影子。他黑裳间的血纹,在炽热的日光下,妖艳如火舌。腰间长鞭,也只松松垮垮的缠在臂上。
那角白衣映入眼帘时,影子立刻垂下头,恭敬道:“属下金乌,叩见阁主。”
说完,双手奉上蛟绳长鞭。
子彦并不说话,翻袖间,长鞭已被他卷入掌间。
金乌挺直肩膀,未见鞭动,只觉眼前晃了晃,下一瞬,断筋碎骨之痛传遍全身,鞭梢,已在他身上留下十数血洞。
他忍不住闷哼了两声,不远处的白衣少年,正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一惯冲静的双目,冰冷而无温:“这已经是第二次。我说过,不许伤他。你既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又何必认我这个阁主?”
金乌咽下喉头淤血,愧疚道:“属下万死。只是,这两次,都是主上亲自监刑,属下,实在不敢放水――嗯――”
鞭走如刃,直接卷掉他臂上皮肉,露出森森白骨。
金乌痛得眼睛发酸,再不敢多加辩解。
子彦扔掉长鞭,眸底寒色稍缓:“这次,他伤得如何?”
金乌牙关颤抖着,维持恭敬姿态:“主上动了一夜鞭刑,其间,殿下昏迷,还用了针刑。属下……尽了全力……”
说这话时,他身体又是明显一颤。
子彦却将视线移向了别处,双目复归于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昏迷,九辰不间断的咳了一整日,到了夜间,高烧得通身滚烫,连唇角都起了火泡。
守夜的两名老内侍摸了摸墙边少年的额头,俱被那滚烫如碳的温度吓了一跳。他们又提了两桶冰盐水,悉数浇在九辰身上,半个时辰后,九辰高烧非但没降,反而越加严重,原本苍白的脸,已被烧成浓重的潮红色。
二人见情况不对,忙去禀告管事的那名老内侍。熟料,那老内侍被九辰折了腕,余恨未消,听罢,不屑一顾,道:“这小煞星,病成这副鬼模样,王上看都不看一眼,便是要任其生灭了。你们若识趣,就少惹这身骚。”
禁室内的老内侍们,向来以此人为尊,见他发话,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那老内侍翘着腿道:“不就是发个烧么?也不是大事,继续浇点水降降温就是了。”
说完,他便亲自带着另外两名老内侍,拎了几桶温度更低、浓度更高的冰盐水,专挑墙边少年伤口重的地方浇上去。
纵是深度昏迷,九辰也被疼痛刺激得双拳紧握、神色扭曲。
领头的老内侍见状,阴测测的笑着对另外两人道:“这不就有知觉了吗?”
说罢,他提起桶,又撒了碗盐,准备将剩余的水全部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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