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若兰之华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乍然划过脑海。巫王悚然一惊,身体猛地晃了晃,清醒的一瞬,却是提着剑,一步步朝巫后走了过去。
青龙剑冰冷的光华瞬间逼至眼前,巫后浑身抖如筛糠,惊惧的盯着杀气腾腾的巫王,连连摇头,强笑道:“王上别信他,他是骗人的,他是骗人的……”
巫王双目散发着可怖的血光,被这连番打击折磨得浑浊不堪的眸间,陡然迸出几近绝望的悲苦之态和世上最浓烈的恨:“你、知道么?就是将你千刀万剐,都难解孤心头之恨。”
他声音很轻,却比任何一把刀都锋利无情。
巫后只觉一颗心被人活生生撕碎,不知是悲哀更多,还是恨意更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对她毫无半分情分和怜惜。她不禁咯咯笑了起来,满目凄凉:“你做出这幅为她痴情神伤的样子,到底要给谁看呢?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她眼里只有别人,真正爱你的人是我,是我!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我这颗心,不过是因为她践踏了你的心,让你这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悔恨当。你和我,其实一样的可怜。”
巫王双目骤然一缩,面露癫狂之色,从牙缝挤出丝丝寒意:“你、不得好死!”
“呵,你说得对,我不得好死。”巫后嘴角露出一抹恶毒的笑:“这么多年,你折磨我,折磨我的孩子,不过是恨我害死了她。为何你不敢承认,真正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巫启!”
“你闭嘴!”熟悉的闷痛感,再度袭来,巫王踉跄一步,如看鬼魅一般,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巫后,眸熊熊燃烧的仇恨火焰,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青龙剑嗡嗡震动,剑气暴走,夺命冷刃随着主人心意,不受控制的逼向巫后。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一人跌跌撞撞的从远处疾奔而来,挡在巫后身前,惊恐万分的看着那柄青龙剑和陷入癫狂的巫王,高声哭道:“王上!王后她是真心爱您敬您的!您不能杀她!”
说罢,又急急转过头,哀求道:“公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事已至此,你何苦再瞒下去?!”
大军班师回朝后,一场大雪,掩盖了战争带来的所有残罢,径自去石榻旁就这炭火烤起衣服来。
九辰一时无语。提起此事,他也甚是无奈,自从失明之后,幽兰每日都要逼他吃掉一双鱼眼,说是从某本医书里看到的明目偏方。
他自小就对这些滑腻腻的东西敬而远之,第一次咽下时,几欲作呕,第二次便趁着幽兰不注意,悄悄吐到一边。这一招很便被幽兰发现,她一怒之下,逼着他连吞了两双鱼眼才肯罢休。
被逼到今日,他已淡定许多,往往不等幽兰开口,便主动让她把鱼眼剔出来,就着汤一口吞下。幽兰心情便格外爽。
见九辰不说话,青岚托着下巴絮叨:“她这法子若是管用只怕全天下的鱼都要死绝了。”忽得,他眼睛一溜,嘿嘿笑道:“等雪停了,你跟我去西楚吧!我们那儿,少陵曲氏、浮阳金氏、平丘董氏,还有熊氏,都是极厉害的医学大家,总有一个能治好你的眼睛。”
九辰不动声色的落下一颗石子,道:“这主意不错。正巧,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青岚立刻警惕道:“你又想套我话!”
“这次,是开诚布公。”九辰重新捡起一颗石子,细细把玩着,道:“这些时日,有位贵客,一直在洞外晃悠,你打算何时向我引荐?”
青岚顿时如吞了只苍蝇似的,艰难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吭声。不由怪,这家伙眼睛明明看不见,是如何发现的?
“若我没猜错,他应该也是护灵军的重要人物。”九辰斟酌着道:“你屡次护我于危难之,我承你们护灵军情谊良多。我虽不知你们真正的目的,想来,应与我腕间那个怪异的图腾有关系。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既然各取所需,不如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青岚甚是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嗫喏半晌,道:“我、我去问问他。”说罢,便落荒而逃。
幽兰正巧从外面进来,见青岚这番模样,隐约猜到几分,转念一想到自己怀揣的那件麻烦物件,不由叹了口气。
刚叹完,便听九辰问:“出了何事?”
幽兰坐到石榻上,坦白道:“父王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今早来了密信,命我带你回风国养伤。”
不等九辰开口,她便果决的道:“如今风国局势混乱,此事自然不成。不过,那些护灵军,这两日活动的愈加频繁,我实在是担忧。”
落花辞 第306节
九辰却道:“无妨。我已打算,和他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
幽兰一惊,急问:“你怎么不同我商量一下,这些人虎视眈眈,定然没安什么好心。至少,等雪停之后,我暗调派一些亲随过来,此事才有可行的余地。”
九辰倒没她这么紧张,只是心疑窦颇重,道:“我现在眼睛不方便,又没有巫国世子的身份做依傍,他们若想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你难道不好,他们为何只日日在暗徘徊,却一直未有进一步动作么?上次岐黄关上,薛衡在帅帐埋下火药,青岚不惜以性命救我,可见,他们不但不会伤我性命,还十分爱护我这条命。”
幽兰垂眸沉默半晌,忽想起一个主意,便有些犹豫道:“那个人,还在岐黄关上,我知道,你不大愿意和他相见。可眼下,也只有他,能对付护灵军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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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第 169 章
连日大雪, 岐黄关上积雪已能没膝。因关地势险要, 道路又结了厚厚的冰,除了驻扎在此地的将士们,百姓和来往商客皆缩在室内取暖,皑皑古道上, 鲜有人烟。
积雪最深之处, 是关内一处名“岐岭”的地方, 据说一脚踩下去, 雪能没到大腿。这里紧挨着关口, 易守难攻,每逢战事, 巫军都会在此地安营扎寨。即使战事结束,这里的哨楼上也会安排重兵把守,若遇危险,将士们会立刻点燃烟火,以及时示警传信。
因为这个缘由, 来往商客是不允许靠近岐岭的,百姓们若要进入, 也要经过严格的盘查。这些时日, 因惧怕山路险滑,几乎没有百姓冒险上山,空茫茫的岐岭之上,只有一抹青影,扶剑跪在荒芜的雪地之,形销骨立,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往来巡逻的将士似已习惯他如此,经过此地时,只例行驱赶一番,便淡定的走开。他们皆揣测,这人只怕是个聋子兼疯子,根本听不懂人言。这青衣剑客刚闯上岐岭时,神情癫狂,一路奔到昔日大军安营扎寨的地方,对着那处烧焦的营帐抱头痛哭,发疯似的用手去刨挖已成焦土的地面,似要从里面挖出什么重要的东西。
驻守此地的将士们都清楚,那处营帐,正是世子殿下生前处理军务所居的帅帐。因大军星夜回朝,营盘内外还未来得及收拾,再加上一众老将因世子英年早逝伤心不已,也有意在此地正式办一场葬礼,便特意吩咐将士们莫要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
青衣人挖了一日一夜,直至十指指甲鲜血直流,也没挖出他想要的东西。将士们愤怒不已,嫌他扰了世子安息,不止一次想驱赶他离开,可惜那青衣人剑术惊人,又兼神志不清,旁人稍有靠近,他便是一通乱打,连马彪等老将都不是他的对手。
挖了一日,又疯癫自语了一日,到了第三日,这青衣剑客总算安静了下来。也是从那日起,他便彻日跪在那片焦土上,不吃不喝,形容枯槁,目如死灰,若不是偶尔大哭大笑两声,将士们几乎以为他已然死去。
他这番形容着实可怜,马彪等人暗暗揣测,此人恐怕是九辰的旧识,因得了世子战死的消息,才急急赶来此地。将士们慨叹不已,连日观察下来,见这青衣人确实只是跪着,也不闹事,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积雪已掩盖了那场大火留下的所有痕迹,那青衣剑客却依旧不肯离去,执拗的跪在那里,任由落雪将他一点点吞没。最后,还是将士们看不过去,用兵器砸开雪窟,硬生生把他从雪堆里刨了出来。
他气息仍在,眸光却渐渐涣散,俨然已无求生之意。
将士们不由困惑,究竟是何等情谊,才能令一个人追悔、自伤到如此地步?
不远处的石壁后,一个素衣少女,独立在雪,正目光复杂的注视着那抹青影。眼见着天色渐黑,她拿定主意,再不犹豫,从袖取出一物,伸指弹出。
那物件精准的落在青衣人身前的长剑剑锋之上,发出“叮”得一声响动。寂静的雪地里,这轻微的响动,无异于一声惊雷。青衣人布满血丝的双目,本能的动了动,过了许久,他似乎才凝聚起一丝神识,缓缓伸出沾满血泥的双手,从雪地里捡起来那个纸团。
纸团展开的那一瞬间,青衣人身体剧烈一晃,双目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先是大笑,继而无声大哭,喉间因太久没说话而发出怪的声调,仿佛即将断裂的老弦。随着情绪的大起大落,他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直如风落叶。
待第二日雪停,将士们惊讶的发现,那个在雪跪了数日的青色身影,已杳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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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千里之外的巫王宫,正是日光融融的正午时分,垂殿内却已点着重重烛火。所有的宫人都被屏退到殿外,紧闭的殿门,昭示着殿内不同寻常的沉重气氛。
因为牵涉王族秘辛,殿内只有巫王、巫商和隐梅三个人,巫后则被独孤信带人羁押在偏殿内。
事态已经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若再任由隐梅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旧事,整个王族都要颜面扫地。巫王虽然被刺激的神智昏聩,但因着一线清明,总算接受了巫商的建议――把隐梅带回垂殿,单独审问。
作为巫后的陪嫁丫头,及后来的章台宫掌事女官,怕也只有她,知道当年的全部真相。
巫王红着眼睛坐在御案后,双手支在案上,每一根神经都高度紧绷,那柄杀气腾腾的青龙剑,始终被他紧紧的攥在手。
巫商一袭金袍,站在御案下,神色肃然的扫过跪在殿的隐梅,斟酌道:“你护主心切,定然能够明白,此刻唯一能保住你主子的方法,便是如实坦露当年真相。”
隐梅满面倦容,眼圈红肿乌青,想来也是纠结良久才走出这一步,闻言,便恭敬的朝着御案磕了个头,含泪道:“王上可知?当年,公主是宁死也不愿意嫁入巫国的。为了逃婚,她甚至被风国夜锦卫逼得跳下山崖,重伤昏迷三日,被太医断言伤了根本,日后恐难生育。”
“公主自小被王上视为掌上明珠,即使上战场时,也没吃过这等苦头。王上伤心不已,百般逼问,公主就是不肯说逃婚的缘由。直到后来,奴婢听到公主昏迷之时,口一直在念叨一个叫「阿七」的名字,奴婢才知道,原来公主是有心上人了。正因为这个缘故,她才宁死也不愿嫁入巫国。”
“阿七……”巫王目光一缩,似是想到了什么,纵使眼底恨意燃烧,亦不免怔了怔。
“三日后,公主终于醒来。她告诉奴婢,阿七是数月前,王上召集各国使团围猎时,把她从猎人陷阱里救出来的一个银衣少年。那少年告诉公主,他只是江湖上一个游侠,因觉得这围猎之戏甚是有趣,才躲过护卫偷偷溜了进来。”
隐梅没有注意到,御案后,巫王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只心痛的回忆道:“两国联姻是大事,岂会因为她这个小儿女心思而改变。公主性情刚烈,登上婚车时,竟在嫁衣袖口藏了一把匕首……”
巫商暗暗感叹,这风南嘉原来竟是如此痴情之人,既然如此,她为何又好端端的嫁入巫国做了王后,还因爱生恨,设计了这惊天的换子大局。正困惑,便见隐梅目陡然点起一抹光亮,似是被当年旧事所感染。
只听她语气甚是复杂的道:“公主本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可当婚车抵达沧溟,她隔着车帘望见前来迎亲的巫国世子时,忽然哭了起来。”
“奴婢当时陪她坐在车里,眼见着那把匕首滑到地上,自是惊讶不已。公主哭了半天,才破涕为笑,告诉奴婢,原来她心心念念的阿七,不是旁人,就是巫国世子。在宫侍候那么久,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公主那般欢喜。”
巫商惊诧不已,目光一扫,御案后,巫王已然捏紧了拳头。
“奴婢本以为,公主得偿所愿,日后总能和世子相敬如宾,一辈子幸福乐下去。谁知,世子待公主却甚是冷淡,成婚当夜,竟跑到军营和手下将士彻夜饮酒,独留公主一人守着洞房,第二日方归。婚后,世子从不以正妃之礼相待,只安排了一间侧妃住的院落给公主。”
隐梅似乎忘记了当年的世子便是今日的巫王,目光忽转黯然,道:“成婚不久,巫云两国开战,世子领兵出征,一走就是数月。好不容易挨到战争结束,世子连府邸都没回,便匆匆出使楚国,半年不归。公主日夜翘首以盼,不惜启用风国暗探去楚国打探,却得知世子爱慕上了楚国那位九州公主。为了讨那位公主欢心,世子不惜花费重金,在巫山上建起一座宫殿,还日日邀那位公主到神女树下饮酒作画。”
“公主伤心不已,却依旧强颜欢笑,劝慰自己世子不过是一时兴起,等回国后自然会忘了那位公主。不久,公主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这着实是意外之喜,她重新燃起希望,愈加急切的期盼世子回来。可不料,半年后世子归国,竟入宫向先王求国书聘礼,要将那位楚国公主明媒正娶到巫国做正妃。九州之内,数楚国强盛,那位九州公主又身负凤神血脉,先王起初不肯,却拗不过世子一片痴心,只得允了此事。”
“那日,世子回府,奴婢见他欢喜的模样,和公主在婚车里初见世子时,一般无二。奴婢当时便明白,公主这一生,只怕注定要坎坷波折了。公主似乎也死心了,只字未提她身孕之事。两日后,世子亲自携国书聘礼,再次远赴寰州,去向楚王提亲。公主彻底绝望,对着窗子发呆了数日,竟不顾有孕在身,也跟着去了楚国。”
“这一去便是数月,奴婢不知道公主在楚国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知道公主回来的第二日,外面便传来消息,说那位楚国公主,在和亲途突然溺水而亡。”
隐梅目露沉痛:“奴婢隐隐猜到些什么,去问公主,她却一个字都不肯说,只笑着告诉奴婢,再无人能阻挡她和世子。”
“公主又开始没日没夜的期盼,可她万万没料到,楚国那位公主死后,世子非但没有回国,反而在巫山结庐,要替楚公主守墓一年。许是失望了太多次,公主这次倒没有消沉,又派暗探去打探了一番,便主动向先王请旨,要去南山寺养胎。当时,公主已怀胎五月,正值暮秋,天冷得厉害,先王记得南山寺后山有一处温泉,便允了公主所请。”
巫王目光终于起了一丝波动,哑声问:“你是说,那时,王后已怀胎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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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第 170 章
“不对!不对!”巫王神色骤然激动起来,躁怒不安的道:“她是太殷三十七年九月才生的世子, 怎么可能太殷三十六年暮秋时已怀孕五月,你分明是一派胡言!”
巫商亦发觉这时间完全对不上,可事已至此,隐梅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编出这等粗陋的谎言,便问:“依着兰台那边的起居注记载,王后明明是太殷三十六年九月才被诊出有孕, 当时不足一月。先王怕胎像不稳, 起初还不同意王后到南山寺休养。而依你说的这时间,那会儿子王后都已怀孕五个多月, 只怕肚子都挺起来了,太医怎会诊错?”
隐梅忍了半晌, 终于止不住哀声哭了起来,抽泣道:“公主从楚国回来后,奴婢便一直怪,为何怀胎近五月, 她的腰身还是那么瘦, 丝毫显不出孕态。当时公主一心记挂着世子, 心思根本不在孩子上, 奴婢少不经事,只当她是忧思过重,才导致胎儿发育不好,便悄悄去西市请大夫开了些安胎药,给她调理身子。直到后来去了南山寺,先王派了杏林馆的医官景衡过来为公主诊脉,奴婢才知道……知道……”
她满目哀戚,已然泣不成声,可见是回忆起了极哀伤的事。掩面哭了许久,她才强忍着悲痛道:“奴婢才知道……公主腹怀的竟是一对双生儿!”
落花辞 第307节
“双生儿?!”
巫商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巫王躁怒之,也本能的露出意外之色。
“没错,是双生儿。”十多年过去,再忆起这件旧事,隐梅依旧心痛到不能呼吸:“可景衡诊出此脉时,却发现,其一个胎儿,是个死胎……因太久滞留腹,另一个胎儿,也停止了生长。公主当时,几乎要疯掉了……奴婢料想,这定然与她那趟楚国之行有关。奴婢只恨,当时没有拦住她,由着她来回奔波,酿成如此苦果。”
“公主是个骄傲的人,当时便跪到地上,不停的磕头,恳求景衡一定要替她保住另外一个孩子,并替她保守秘密。正因如此,景衡回宫向先王回禀时,才会说王后怀孕不足一月。当时,另一个胎儿,因为受那死胎的影响,确实不足两月大,先王便也没有怀疑此事。”
“景衡……”巫王此时已恢复了几分理智,不由晒然一笑:“看来,他与当年这件旧事,果然脱不了干系!”一想到被身边的亲密近臣欺骗了这么多年,他忍不住怒火烧。可如果景衡真的有嫌疑,当年南山寺那场雷火之灾里,其余医官皆葬身钟楼,只有他一人安然无恙,恐怕绝非巧合。若非巧合,那碧城所言,便是真的——
巫王忽然心跳如鼓,鬓边淌下两行冷汗,不敢再深想下去。可一丝怀疑的火苗一旦生出,越是逃避,某些东西,越是抑制不住的冲入脑。一时间,他莫名想起那次禁室之,他当着巫后的面刑讯九辰时,巫后眸底那抹复杂的掺着嫉恨的笑,他当时疑是看错。一时间,他又想起墨姑姑的话,司衣坊,从无世子的身量尺寸,其余各司,亦无世子分例,她说,这些全是王后吩咐……
他一颗心,几乎要破膛而出,不知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
巫商心却是另一番疑惑,风南嘉这番经历,也算是凄惨,可巫王神色之间,竟无半分怜悯。他素来了解这个弟弟,爱极了某样东西,便是爱极,恨极了某样东西,必也恨极。这风南嘉,究竟做过什么恶事,竟能令他厌恶嫉恨至此?
隐梅默了许久,似乎也没料到巫王反应如此平淡,便继续道:“后来,幸得景衡日夜翻阅医书,研制药膳,助公主慢慢引出那个死胎,另一个胎儿,才得以保住。公主依旧隔断时间便要派风国暗探去巫山打探世子情况,跟以前不同的是,听了探子的汇报,她再不像以前那么伤心伤神,反而开心的叫着奴婢一起去前殿听主持讲经。”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到了六月。奴婢记得很清楚,六月十一那天,南山寺的莲池里开出了第一朵莲花,公主正在池边赏莲,突然腹痛不止。奴婢算着时间,猜着公主只怕是要临盆了,慌乱,便欲去寻寺的女尼帮忙。公主却拦住了奴婢,只让奴婢扶她回房,请景衡一人过来,万万不可惊动其他人。奴婢只当她被死胎之事吓怕了,怕再出什么意外,便依照她吩咐,只匆匆叫了景衡一人过来。
“事实证明,奴婢果然没算错。当夜,公主便诞下一个男婴。”
想起婴儿出生时那可爱的模样,隐梅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补充道:“孩子足月而生,很健康。”
那颗几乎就要破膛而出的心,骤然停止跳动。巫王好似从刀山火海里走了一遭,浑身虚软,手足冰冷,艰难的扶案站起,眼珠子几乎要瞪得滚出眼眶。他死命盯着隐梅,痴傻了一般,张着嘴,喉结滚动不止,就是发不出音。
她六月已经诞子,九月生下的,又是哪个?
九月……九月啊……
太殷三十七年九月,他永不会忘记,那一年,那一月,正是阿语在巫山诞下孩子的日期……
那时,巫山秋雨倾盆,一夜便能涨满水池,阿语难产,疼了两日两夜,才生下一个只有七月的孩子……
一个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窗纸,不堪一击,却足以将他的心蹂躏的支离破碎。
他强忍着喉头涌出的那股腥甜,踉跄走下御案,走到隐梅跟前,噗通跪了下去,一瞬间,泪流满面,没有怒意,没有恨意,似哀求一般问:“告诉孤,九月那个孩子,又是谁?”
那件事……终是罪孽啊……
隐梅登时心痛如绞,无颜再面对巫王饱含期待的目光,埋头哽咽道:“诞下婴儿的当夜,公主不仅不准奴婢去宫向先王报喜,还……还发疯一般,求景衡用法子抑制孩子的生长。此事违背医者之德,奴婢本以为,景衡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可最后,公主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他竟答应了……”
“什么?!”
巫商震惊至极的盯着隐梅,半晌,骂道:“这个疯女人!”
隐梅无声咽下满腔苦涩,道:“最后,景衡用力金针穿穴的方法,抑制住了孩子的生长。孩子还那么小,奴婢每每见他痛苦万分,却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甚至都怨恨过公主。原本健康红润的孩子,不过半月,便变得苍白羸弱,跟个不足月的孩子似的。”
“公主只调理了不到一月,便再次远赴楚国。奴婢依旧不知道她都去做了什么,只记得,两月后的一个夜里,她突然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只有七个月大的婴儿……”
“七个月……”巫王艰难的抵住心口,失声大哭,喉间那股腥甜没了阻碍,肆无忌惮的喷流而出。
巫商大惊,这副模样,俨然是内力暴走、自断心脉的前兆,他急奔过去,忙运力抵住巫王后心,稳住他体内横冲直撞的气血。
“王上……”隐梅大惊失色,愧疚的急唤一声,不知该如何应付。有了巫商相助,巫王混沌之间,终于获得一丝清明,他用力咽回余下的腥甜,目光仿佛一把能穿山破甲的利剑,狠厉的盯着隐梅,沉声道:“说!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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