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然而,当他被阿六揪着头发从车厢底下拖出来时,却发现张寿和朱莹那一对璧人正毫发无伤地站在马车旁,相比气定神闲的张寿,朱莹已经短剑出鞘,赫然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而这时候,他又听到了阿六的话:“你说的老乞婆那个孙女,我早就找到了。”
乘龙佳婿 第二百六十章 局中局
就连一直都很喜欢阿六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脾气的朱莹,此时听到的这句简简单单的话,明白那个无辜的小女孩已经被阿六搭救了出来,她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却也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这小子一顿!
原来阿六刚刚不是装淡然,而是真淡然!因为这小子根本就是在看人演一场猴子戏!
同样领悟到这一点的张寿,那则是又好气又好笑。虽说阿六之前在庆安堂前请他和朱莹出来溜达一圈时,他就从这小子的语气中嗅到了不对劲,于是未雨绸缪,做好了两手准备,可现在看来,他还根本就低估了这小子那闷骚背后藏着的奸猾!
相比张寿和朱莹那各自微妙的心情,那个矮小汉子却是眼神连闪。他冷哼一声,嘿然笑道:“你别得意!我家主人布下了天罗地网,你别以为赵国公府那些不过如此的家伙能来救你们!就算你有三头六臂,可我后头还有几十上百号人,张博士和朱大小姐休想活命!”
“不好意思,赵国公府的人也许是不过如此,但大概比你想象中要强一点。”随着这句话,一个提着宝剑的消瘦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身上除却斑斑点点的血迹之外,他手中那宝剑却也有血迹滴落,分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当来人逐渐走近之后,刚刚因为他站在背光处看不清头脸的朱莹终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大哥?你不是在家里养伤吗?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听了这话,朱廷芳左颊那道深深的伤痕微微颤动了一下,见阿六手中拎着的那矮小汉子也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自己,他便淡淡地说:“怎么,你那主人是不是听到消息,说我朱廷芳强撑着回京进宫之后,就开始闭门不出,估计是重伤垂死,再也不用担心了?”
他一边说,一边好整以暇地剑交左手,这才若无其事地冲张寿点了点头,随即就对着目瞪口呆的朱莹一笑。
“幸好张寿比你谨慎,出来时就先吩咐人和我通了个气,虽然他没说明白,也不知道阿六这小子是事先根本不知道这个会面地方,一路看人暗记又或者用别的办法找来,还是故意卖关子,但我在你们的马车上动了点手脚,带人找到这里却也不晚,正好给这小子收场。”
朱廷芳说着就没好气地点了点阿六,可还没等他责备这小子胆大包天,却只见阿六突然上前几步,伸手拽着那矮小汉子的头发,直接送到了自己面前。这动作完全出乎他意料,以至于当阿六手一松,把人丢在他面前时,他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大公子,这是战利品。”
饶是朱廷芳早就从祖母和继母口中听说过阿六的脾气,此时对于这匪夷所思的说法,他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以至于侧目瞥了张寿一眼。
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小子能有这样的脾气,说不是张寿教的,谁信?
他冷着脸一把捞住了矮小汉子的衣领,见其痛痛快快地闭上眼睛,也不挣扎,他就用左手直接在其手脚处咔嚓用劲,几下竟是将那矮小汉子的手足全都弄脱了臼。见人分明疼得脸色煞白,却也咬牙不吭声,但并不曾有咬舌自尽之类的激烈举动,他就哂然笑了一声。
“不怕疼,却也不怕落到我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刚刚嚷嚷什么天罗地网,还敢瞧不起我赵国公府的人?呵呵,那边鬼鬼祟祟的傢伙被我带人包抄,也就小狗小猫七八只,哪有多少精兵强将?就这么点人,也想要我妹妹和我妹夫的命?”
朱廷芳神情倏然转厉,而他这最后一声怒吼,朱莹却听着心下一喜。而张寿却觉得,朱大哥只不过是情绪激动之下脱口而出道了妹夫两个字,人家确实已经差不多接受了他了不假,但要真的当成已经完全过了那一关,他就太乐观了。只能说,光明的未来已经不远了。
他正胡思乱想,就只听背后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大小姐,寿公子!你们都没事吧?”
朱宇手提钢刀疾奔而来,已经是心急火燎到了极点。可当他看到转身看向自己的人中,除却张寿朱莹和阿六,竟然还多了一个手中提着人的朱廷芳,他就不禁愣住了。
大公子人怎么会在这儿?
看见张寿和朱莹全都毫发无伤,就连衣衫都纹丝不乱,他顾不得多想,擦了擦脸上刚刚溅上的血珠就沉声说道:“那巷子两侧的围墙上突然跃出来二十多个拿着棍棒的家伙,弟兄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都是我太失察,这才来迟,是我的罪过!”
朱廷芳哂然一笑,直截了当地问:“那些人现在如何?”
说到这个,朱宏脸色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说:“就是些拿着棍棒的街头地痞混混,幸好寿公子早早吩咐我们别下杀手,尽量留活口,否则说不定早就打杀了几个!”
张寿一直都在注意那矮小汉子的反应,见朱宏说出被拦截的真相,以及伤人的事实之后,那汉子顿时面色一变,眼神亦是闪烁了起来,他就立刻看了阿六一眼。两人素来心有灵犀,阿六立刻一步上前,直接卸掉了那矮小汉子的下颌,随即一记手刀把人给击昏了过去。
朱廷芳在阿六靠近的刹那,身体下意识地做出本能反应,可就在他右手持剑要动手之际,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等看清楚阿六的动作,他就醒悟了过来。
他刚刚只让人手足脱臼,却没有防止人咬舌之后丧失说话能力,本来是不怕人寻死,因为张寿早就对他说过千万别杀人,他确定能留下足够的活口,可此时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恐怕还是上了当!他不假思索地把人丢给阿六,随即转身朝自己带来的人飞奔而去。
见朱廷芳走得飞快,张寿立刻对不明就里的朱宏说:“你立刻回去,再好好确定一下,看看那些地痞流氓是不是都活着!总之,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死了!”
朱宏从小长在赵国公府,能够被赵国公朱泾和太夫人倚重,当然也是个精明人。他一下子就领悟了张寿的意思,慌忙拔腿就跑。而他这一走,朱莹看看被大哥像丢垃圾那样扔下不管的那个矮小汉子,又东张西望望了望两边,最终不解地问道:“阿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寿哂然一笑道:“虽说阿六已经先下手为强,说是把那个老乞婆的孙女给救了出来,你大哥和朱宏他们也都很谨慎,但认真说起来,我们还是上了当。真正的死士恐怕只有面前这一个,余下的全都是送人头的阿猫阿狗。”
朱莹只是懒得动脑子,并不笨,此时恍然大悟的同时,她不禁柳眉倒竖:“这么说,人家是骗了些地痞恶霸过来,希望大哥和朱宏他们大开杀戒,到时候咱们赵国公府就少不得要背上一个滥杀无辜的罪名?”
“恐怕是的。”张寿说着就扫了依旧很淡定的阿六一眼,叹了一口气说,“而且,如果阿六把那老乞婆的孙女安置到了我或者赵国公府的地方,回头人家到衙门一告,这应景就是我们扣下人家的孙女,逼迫人家撞鼓告状。”
“这……”朱莹虽说从小也不是没见过阴谋,可这样的设计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憋了老半天才气咻咻地说,“这也太卑鄙无耻下流了!”
“算计我们却牵涉到无辜的人,确实卑鄙无耻。但这世上有些人素来自恃高高在上,就不把别人的身家性命当成一回事。”
张寿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思量这事背后到底是谁。他和朱莹出来之前,九娘把他拉到一边,把裕妃和皇后那场御花园纷争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其中就有指摘他和朱莹以及永平公主三人身世可疑的那一段。再加上之前种种,他原本最怀疑的就是皇后、大皇子又或二皇子。
然而,今天这种行事的风格,却让他觉得不太像是那愚蠢草包到一家去的母子三人。
就在他思量之际,突然却听到阿六低声嘀咕:“我是找到了那小丫头,但没把人带出来。”
“咦?”朱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见张寿也抬头朝阿六看了过去,而阿六正查看那地上的矮小汉子,她就立刻追问道:“喂,阿六,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四只眼睛的注视,阿六有些不解地说:“我找到人之后,当然就告诉了疯子,然后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张寿忍不住替阿六把这句话补全了,随即就咳嗽了一声说:“你不是说,花七爷正在我的铁匠铺和木匠铺那儿盯着吗?”
“疯子又不是一个人。”
听到阿六随手扔下那矮小汉子,挺认真地对着他答了一句,可张寿面对少年看自己的眼神,却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迟钝。阿六是一个人不假,但那个花七……是一个人才有鬼!所以,即便朱宏和朱廷芳那两边都尚未确定死伤,他还是轻松了不少。
见张寿正在和阿六说话,朱莹实在气不过,就上前狠狠踢了那矮胖汉子两脚,可随之突然眉头微皱。她用脚尖把人翻转过来,发现人面色惨白,似乎随时都会死。这下子,她不禁吓了一跳,扭头正要叫人,却只见张寿已经一步窜了过来,而比张寿动作更快的,则是阿六。
阿六直接掰开矮小汉子的嘴,皱眉嗅了嗅那气味,随即伸手骈指在其口中掏了掏,随即蹲下将人倒伏在自己膝头,在其后背猛击数下。
朱莹正想说话,冷不防旁边一只手猛然伸出将她一把拖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刚离开几步时,鼻子立时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再一看,却见那矮小汉子已然是吐了一地乱七八糟。
她哪见过这种场面,连忙捂住鼻子又退开好几步,眼见阿六不嫌腌臜,还在那不知道是救治还是折腾那家伙,她不禁心烦意乱地问道:“阿寿,这家伙要是死了,我们朱家难不成就真的有理说不清了吗?”
“那倒未必。”张寿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越是一环扣一环的计策,越是会留下不可避免的漏洞和痕迹。只有越简单的计策,那才会让人百口莫辩。而且最重要的是,阿六找到了那小丫头,还通知了花七爷,所以接下来应该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说话间,朱莹就只见阿六再次在人背部拍打了几下,随即把人侧放在了地上——毫无疑问,正好让那矮胖汉字对着那一滩呕吐物。她忍不住捏着鼻子转过头去,直到阿六过来,她才瓮声瓮气地问道:“人到底是死是活?”
“这家伙倒是厉害,被卸掉了下巴后,居然还是弄破了嘴里的毒囊,幸亏我打昏了他,因此他吞进去的毒物应该只有极其少量,催吐之后,有一定的可能保住这条命。”
说到这里,阿六用手绢擦了擦手,扫了一眼那个已经彻底昏死过去,脸上肌肉却还是正在一阵阵抽搐的家伙,随即淡淡地说道:“他刚刚大概是正等着最后的结果,所以才没有立刻就死。作为死士,其实这不太合格。因为死士无论任务是否完成都得死,不用操心别的。”
张寿见朱莹眉头都快皱成了一个结,就拉着她再离开了几步。果然,远离了身上还带着某些气味,说话还异常冷冽的阿六,朱莹的表情就渐渐自然多了。
然而,她还是不停地左顾右盼,观察两边的动静,显然还在担心朱廷芳和朱宇。于是,张寿只能安慰道:“阿六这小子精得很,别看他之前抬手就是一箭接一箭,但应该能做到伤人不死人。”
下一刻,他就听到阿六幽幽说道:“我知道少爷你让人去找大公子,还让他们别杀人,所以我那些箭都是威力有限的短箭,不适合远距离目标。死不了人,顶多身上多个洞。”
就在朱莹刚舒了一口气时,她突然只听得这夜色中传来了几声尖利的呼哨,紧跟着便是一个极大的声音:“别让那些狗东西在大过年闹出人命,否则王大尹怪罪下来,人人倒霉!”
乘龙佳婿 第二百六十一章 从不甩锅王大头
宣大总督这个任命,有点出乎顺天府尹王杰的意料。相比呆在京城,他确实更喜欢主政一方,尽管那也有掣肘,可总比京城达官显贵满地走,高品大员不如狗要好得多,他也不用动辄面对各种麻烦。然而,纵使他再自信,却也知道宣府大同在战后的局面绝对不好收拾。
而且,之前吕禅来传达任命的时候,还非常贴心地告诉他,是张寿举荐他的。
一个六品官举荐一个二品官,这话传出去当然是笑话,而王杰更知道,如果不是吕禅早就得到了皇帝暗示默许,这种讯息根本就不可能传到自己耳中。至于皇帝吩咐从九章堂中调人来充实他的左右,他也不至于理解成皇帝不放心于是安插私人,倒是非常乐意接受。
大前提是皇帝非常明智,没有把陆家那个太会惹是生非的小胖子陆斋长塞过来!
然而,人人都知道王杰即将离京,但他这个顺天府尹却还没有解职——因为,各级官府尚未开印,就连之前宣大总督的任命都是皇帝紧急召集内阁大学士们,这才先姑且定下来的,所以新的顺天府尹还没出来,他不能上路。更何况,据说宣府那边正下大雪,路上也走不成。
于是,王杰这个顺天府尹虽然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却还安安稳稳地打坐在顺天府,从小吏到差役固然都在预备欢送铁面王大头,却谁也不敢露出半点欢容,做事也丝毫不敢怠慢。这大晚上的,前去收拾地痞恶霸斗殴事件的刑房捕头林老虎,就给王大尹带回了一批人。
此时此刻,二堂上的王杰盯着气定神闲的张寿,镇定自若的朱廷芳,左顾右盼的朱莹,面无表情的阿六,他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正在那突突跳动,不由自主地就犯了头疼。
他努力克制骂人的冲动,死绷着一张脸说:“张博士,你倒来给我解释解释,你们几个大晚上跑去那等出了名荒僻,而且还常出各种案子的地方去干什么?还带了那么多护卫,总不能告诉我说,这是去除暴安良的吧?”
“怎么就不能是去除暴安良?”朱莹嘀咕了一句,可当发现王大头面色发黑,眼神中杀气腾腾,她就立刻乖巧地不敢开玩笑了,直接闪到了张寿身后。
而朱廷芳本待说话,可当看见张寿踏前一步,对王杰拱了拱手,抢在自己前面开始解释今晚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姑且保持缄默,站在那饶有兴致地听张寿到底怎么说。
“王大尹,今天晚上,有人私底下传信给阿六,说要告知那老乞婆撞鼓顺天府的真相。但是,一定要我和莹莹一块去才会开口,所以,阿六艺高人胆大,就驾车带了我和莹莹出门。但与此同时,有人给朱大公子送信,说恐怕有诈,不如多多带人,尾随其后……”
可听着听着,朱廷芳面上纹丝不动,心下却有些哂然,张寿那听上去挺像是那么一回事的陈述,其实根本就是在瞎扯!
哪里是别人给他传信,明明是张寿是让江妈妈告诉他,阿六早在年三十出事之后就找了一批地头蛇去查那些告状背后的玄虚,如今是其中一人查到了背后玄虚,怀疑有诈,所以让他多带几个人跟去,以防万一,但别和朱宏等人混在一起,动手时也尽量留手,不要杀人。
张寿先仔仔细细说明了前因,这才开始解释后果:“那约了阿六和我们出来的家伙,光是见面的地方就用心良苦,并不曾事先告知阿六,而是沿途设记号。而在我们到了地方后,又不出来相见,阿六好容易把他惊出来,他却又说那老乞婆的孙女被人拿住,这才撞鼓告状。”
见王杰听得仔细,他就继续说道:“那家伙说了一半,阿六察觉到不远处有人鬼鬼祟祟靠近,便抬手射箭打算把人惊走……”
这一次,王杰却突然板着脸打断了张寿的话:“你说阿六居然射了箭?京城之内,不得妄动弓矢,这禁令他不知道吗?”
朱廷芳微微一愣,这才想起,除非他们这样可以品级的贵介子弟,又或者军中有职司的将士,京城确实是严禁弓矢,心下不禁有些担忧。可当他向阿六看去时,却只见少年依旧显得镇定自若,就连张寿,也并没有流露出慌乱。
而下一刻,他就等到了答案:“阿六如今是赵国公府朱二公子的武艺教头,因为是皇上指派的,又要教习朱二公子弓矢,所以皇上给他在锐骑营挂了个名头,让他支领了一份俸禄。”
至于俸禄多少,张寿当然不会说——要是把阿六那份高薪说出来,那不引起公愤才怪!
王杰虽说不赞同地皱紧了眉头,但锐骑营那是天子禁军,堂堂皇帝要安置一个人,他却去硬顶,那就实在是为求名不顾一切了——好歹面前这少年也曾经在擒获叛贼之事上立过功。于是,他就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张博士你继续说。”
张寿知道王杰并不是一味强项到不知道变通的人,当下就从容往下说。
“趁着阿六正在威吓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时,那个之前约他见面的家伙突然暴起突袭,滚到了车厢底下,一刀直刺车厢。如果不是我和莹莹听到外间有动静,生怕在车中被人瓮中捉鳖,所以提早一步悄悄打开了车厢后门下了车,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简短地将阿六把人擒获的过程说了说,张寿又将尾随在后的朱宏等人,说成是被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的家伙们用棍棒逼住,于是只能奋起反击,而朱廷芳带着的另一路人马则是发现了被阿六逼得进退失据的那些鬼鬼祟祟家伙,于是上前擒拿……
总之,在亲身经历过此事的朱廷芳听来,张寿那是典型的避实就虚,九真一假,还假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而王杰也听出了张寿这番话不尽不实,然而,他却知道,不论如何,张寿又或者说朱家人想要弄明白背后谁人作祟,这却是很显然的。因此,他只不过是略问了朱廷芳和朱莹几句,见他们说的和张寿如出一辙,他却是压根不问阿六,直截了当做出了决定。
“去知会宋推官,那些地痞恶霸由他审理。问明缘由之后直接发落,该打就打,打完之后流刑或苦役,大牢里不要塞那么多人,顺天府衙的牢房快被层出不穷的案子堆满了。”
一旁的刑房捕头林老虎胆战心惊地连声答应,听到王杰竟然没有把那个最棘手的刺客丢出去,他不禁暗叹王大头到底是王大头,这种乌漆嘛黑的黑锅竟然打算自己背。虽说跟着王大头真的不好混,但在背责任方面,他却不得不佩服自家府尹大人。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他还是低声问道:“王大尹,正月十八之后,各大衙门也就正式开印了,想来接任您顺天府尹位子的也应该到了,这案子……”这案子不如等新府尹来接手,您不是就可以省事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听王杰斩钉截铁地说:“这还用得着说吗?为官一任,事了再走,本府难道还要把手头没办完的案子拖到别人来接手?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公子王孙,本府又不是没处置过!快去,少啰嗦!”
眼见林老虎慌忙转身就跑,而阿六在外头思量片刻之后,竟也是跟着悄无声息地退下,朱莹不明白怎么回事,可她对王杰素来佩服,此时忍不住说道:“王大尹,阿六抓到的那家伙可是个死士,之前在我大哥手里还打算寻死,这种人只怕是严刑拷打也问不出实情的。”
“我有说过要严刑拷打撬开他的嘴吗?”王杰哂然一笑,随即看向朱廷芳道,“朱大公子大概不知道,你这未来的妹夫到京城之后,可是惹出来不少乱七八糟的事,光是被丢到我这里的无头案子就有好几桩,其中一多半,我都只好快刀斩乱麻。”
“当然,所谓的快刀斩乱麻,就是能问出来的,我就审,揪出幕后主使杀一儆百,比如那个郑怀恩。但如果问不出来的,我就只能处置首恶。比方说当初栽赃张博士的那个小宦官,我就只能处置那一个人了。”
朱廷芳毕竟刚回京不久,再加上伤势还需要调养,祖母和继母都严禁家里人拿那些烦心事来打搅他,所以他竟是只知道妹妹朱莹和张寿相识相知的那点经过,只知道张寿到京城之后的某些“丰功伟绩”。至于张寿都惹来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却一概不知。
所以,此时朱廷芳忍不住扫了张寿一眼。见张寿正在那不太自然地摸着鼻子,他略一思忖就问道:“难道王大尹就不能故布疑阵,放出消息说已经从刺客口中问出了主使,然后把人押送去刑部或大理寺,在路上引蛇出洞,再行擒拿?如此不是可以钓出幕后主使?”
“这种法子,对付一般人可以,对付死士却没什么用,对付这些死士后头的人更没什么用。再者,你以为我就没试过吗?什么人都没引出来,人家很沉得住气。”
王杰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就淡淡地说道:“我不是戏文里白天审阳,夜间审阴的包拯,而这段日子朝中内外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怎么看都和从前那几朝中,皇子夺嫡,群魔乱舞的乱象有类似之处,所以别说我查不出来,皇上有司礼监为助,查出来了吗?”
说到这里,见朱廷芳顿时哑口无言,这位顺天府尹又看着张寿哼了一声。
“而张博士举荐我去宣大,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我这个顺天府尹背黑锅太多,所以心里过意不去,于是想要让我离开这趟浑水,也算是送了我一个人情?”
张寿被王杰这直截了当的口气说得简直都乐了:“王大尹这话说得……我哪敢让您欠我的人情?宣大那趟浑水,比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只是觉得,王大尹您打坐在京城这顺天府,实在是大材小用,成天尽给人收拾残局了。”
这大材小用四个字,王杰就算素来刚直,听着却也忍不住觉得心里颇为舒坦。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寿,最终没好气地说:“在京城是给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收拾残局,让小民百姓能有点好日子过,可到了宣大,我还不是给那些骄兵悍将收拾残局?”
他说着顿了一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了一些:“不是我夸口,换一个人来当这顺天府尹,顶得住那些方方面面的压力?说得更不好听一些,这六房小吏里头,滑胥的不计其数,但凡略软弱一些的人,连这些小吏都未必挟制得住,更不要说对吏试和府试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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