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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全都给我闭嘴!”
见四周围刹那之间安静了下来,但一双双眼睛却倏忽间都看向了自己,朱二顿时有些背心冒汗。他可是知道的,这些如今看似憨厚老农的角色,想当初还曾经跟着冼云河出去打过许澄召集的那些“义军”!在沧州这种武风极盛的地方,绝对不能看不起上年纪的大叔大爷!
然而,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撑住,不能软蛋,朱二总算还是端出了一副冷硬坚定的面孔:“我知道你们从前被沧州那些无良大户给坑怕了,所以信不过我。这很正常,我们总共也没打过几次交道,我又年轻,从前名声也一般,办事也不牢靠。但是……”
他拖了个长音,猛地提高了声音:“但那不是你们拖着张博士喋喋不休的理由!你们可别忘了,他是钦使,是他否定了沧州乱民这四个字,是他慑服了那些奸商大户,是他让你们沧州能长治久安,你们懂不懂什么叫规矩,懂不懂什么叫尊卑上下?”
“别把钦使当你家二小子!”
张寿原本还觉得朱二这难得的发威颇有点气势,心想孺子可教,果然是经一事长一智,可等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终于给气乐了。然而,看到一群刚刚还叫嚷跳脚的棉农一下子都老实了下来,有的面露尴尬,有的畏缩地偷瞧自己,他就知道,朱二的提醒到底还是起了作用。
至少这会儿,人们已经想了起来,面前的不是他们去拉来主持公道的邻家读书郎,是有品级的朝廷官员,是奉旨而来的钦使!
因此,他也懒得去骂朱二那最后一句极其不像样的话了,咳嗽一声就开口说道:“你们的顾虑,我明白。你们这样背靠土地看天吃饭的农人,和朱二郎这样出身勋贵之家的人打交道,难免会担心他和之前那些无良的家伙一样,欺骗瞒哄你们。”
见众人一个劲点头,他就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但是,如若朱二郎和你们定立契约,难道你们就能信他了吗?恐怕也未必吧。契约这种东西,一旦官府有所偏袒,仍然是说不准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拿着契约却求告无门了。”
朱二见众人恨不得把头点成小鸡啄米,他不禁心情大为郁闷,刚刚一言既出,万籁俱寂的威势,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于是,他索性埋头生闷气,再不做声了。
而小花生终于逮着了机会,连忙开口说道:“是啊是啊,有张博士给你们作见证,你们还怕什么?又不是让你们卖地,又不是让你们把地挂在朱二公子名下,你们怕什么呀?”
虽然年纪小,但亲眼看着小花生从前跟着冼云河跑腿,众人也听冼云河说人在占领行宫一事中建下大功,哪怕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大功,可如今看人又跟着张寿跑腿,赫然挺受重视,他们自然而然也愿意听一听他的话。
此时此刻,听到小花生这么说,几人面面相觑之后,就有人小声说道:“真的不用把咱们的地挂到朱二公子名下?”
听到张寿含笑说了一句真的不用,众人立时喜形于色,朱二就愤愤骂道:“白送给我我都不要!我堂堂赵国公府二公子,身家无数,又岂会把你们那点地看在眼里?”
什么高风亮节,名声清白,都比不上朱二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虽然身家巨万的富商财主,也会因为贪图邻家屋舍、花园、商铺而下黑手,就比如之前沧州的那些奸商大户一样,但朱二之前的所作所为再加上他此时的承诺,然后有张寿的旁证,终于让人们有了点确信。
当然最重要的是,地还是自己的,这一点确实让人安心!
见几个棉农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张寿这才开口说道:“之所以请大家把所有地都集中在一起,是因为连成片之后便于劳作。至于自己的地会不会因为不是自己种而产量低甚至荒废这件事,其实很好办。之前朱二郎说是每年收获按劳分钱,但我觉得应该按月分钱。”
此话一出,朱二和小花生就只见几个棉农登时神情一振,如果说之前还能看得出几分勉强,那么现在众人一副恨不得张寿赶紧往下说,他们洗耳恭听的样子。朱二正嘀咕长得好就真是什么地方都有特权,可随即就被小花生一声嘀咕给气得翻了个白眼。
“好好学学,别只会赌咒发誓撂狠话!”
张寿却没注意小花生和朱二之间的小小互动,面色和蔼地说:“从前你们是每年一次收获季,变卖掉的棉花来维持一年的生活。若是歉收,或者价贱,往往这一年都要节衣缩食,甚至无以为继。现在,若是你们加入合作社,那么每个月都可以取得一定的报酬。”
“而这个报酬只是一个基数,根据每个人加入时持有的田地不同,数字各不相同。但并不是说,你们能得到的钱就完全和你们的田地挂钩。根据每个人的耕作情况,每一季,也就是三个月,评定奖金,勤劳者能够得到一笔勤劳奖。”
张寿刚说到这里,立时有人叫道:“谁来评定?朱二公子么?”
朱二一看到有人斜睨自己,心里就顿时莫名不快,这是瞧不起他还是怎么着?虽然他确实不怎么会种地,连日以来到棉田走访,累出一身汗却也没学会多少名堂,可要他来看每个人是勤劳与否,他应该、大概、可能、也许……还是能看出来的吧?
虽然有些心虚,但朱二还是挺直了胸膛。一旁的小花生在一怔之后,也努力昂首挺胸,仿佛是在说,我也行的。然而,张寿却只是瞥了这一大一小一眼,随即就笑呵呵地说:“种地这种事,当然应该由专家来评定是辛勤还是偷懒,否则,难免会有人拿钱不干活。”
“马骝山上的望海寺大家应该听说过吧?望海寺有一座藏海下院,其中的的主持藏海带着一批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的徒弟,就连其中年纪最小的小和尚,也是坚持天天亲自耕种。让藏海下院中的这些师傅们来评定,我想再合适不过了。”
小花生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让藏海下院那些假和尚……咳,呸呸呸,被叔爷听见非被他打死不可……让那些家伙来评定种地好坏,张博士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而朱二则是顾不得自己被张寿嫌弃,喜形于色地一拍大腿道:“对啊,听说那条老咸鱼也常常向观涛小和尚学种地,可想而知那藏海下院里头的和尚精通农事!再说了,听说他们成天除了种地就是练武,身手都很高明,也不怕回头遭人打击报复……呃!”
他话没说完就觉得一道道犀利的视线瞬间齐集在自己脸上,注意到几个棉农人人都脸色不善,他立刻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仿佛是讽刺眼前这些人会因为偷懒被评差等,而后去打击报复那些和尚似的。
然而,他还在纠结自己是不是要解释,张寿已经笑呵呵地说:“各位都是勤劳农事的人,但如果加入的人多了,难免会有害群之马,那时候自然就需要强力的人监督,这也是为了奖优罚懒,仅此而已。而等到收获季节,你们也不用再任凭别人把持棉价。”
而这话就犹如一点火星,沉底引爆了原本就已经渐渐兴奋上来的众人。
按月给钱,按季奖惩,也就是说,他们不再是每年一次性拿到一笔钱,然后再节衣缩食,争取熬到下一次收获,每到家中生老病死等突发事件时就或是听天由命,或是孤注一掷,而后在下半年朝不保夕,甚至去借利滚利的印子钱!
起头那个在张寿来时第一个提出顾虑的大嗓门棉农,就第一个开口说道:“张博士,你的意思是,棉价能比别人往日从我们这儿收的更高?”
“收棉花的是另一个纺工合作社。”
张寿呵呵一笑,随即轻描淡写地说,“蒋大少替他爹挨了十几杖,又得齐家大少爷托付了家产妻儿,他也应该知道世间疾苦了。每年棉花的结算价格,会由朱二郎和他接洽,核算之后制定。不能说一定有多高,但一定比从前定得更合理。”
见众人无不欢天喜地,张寿绝口不提张琛那边也会放手吃下蒋大少那边的所有纱线,顿了一顿就继续说道:“但如今纺机已经效率倍增,织机约摸也会同样如此提升效率,既如此,棉花产量就成了最大的短板。所以,我想让各位推荐最有经验的人,试种海外棉种。”
小花生敏锐地察觉到,张寿这话一说,众人立时面面相觑,明显都有些推三阻四的意思。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处你们要得,风险你们就都不想冒?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张寿立时喝止道:“小花生!”
见小家伙悻悻闭嘴,他就淡淡地说道:“试种海外棉种,确实有绝大风险。毕竟那些种子成活度如何,将来长势如何,都还不清楚。我之前得了沧州五百亩棉田,已经让阿六去一一访查过,其中有七八亩和其他棉田都不在一块,周围是其他作物,我打算划出来试种。”
“如果能侥幸种出质量更高,产量也更高的棉花,那这些棉种就能在沧州推广开来,所有棉农都能受益,纺工织工也都能受益。”
听说张寿是拿自己的地出来试种,众人意外的同时,不免又有些尴尬。尤其是当朱二在旁边轻哼了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时,哪怕不是人人都能听懂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随即就有人干咳一声站了出来。
“张博士要是信得过,我愿意试一试!就是……就是七八亩棉田不好伺候,尤其是又用的新棉种,很多东西要慢慢琢磨,我恐怕全家都得上去帮忙,其他的地就顾不上了!”
见说话的还是刚刚那个大嗓门棉农,张寿打量着那张被太阳晒得发黑的脸庞,那粗糙的皮肤,那骨节粗大的手,他就诚恳地点点头道:“你能帮忙,我很感谢你这份心。但这是一桩很艰难的任务,甚至很琐碎,还需要记录很多育种的细节,所以我需要一个识字的人。”
那大嗓门棉农仿佛是没想到张寿要求这么高,微微一愣后,他就拍了胸脯。
“我虽说只认识几个字,但我家有个读书儿郎!只不过他四书五经读得不怎么样,而且平日还要帮我下地干活,所以我一向就指望他将来当个帐房就知足了。有他帮我,肯定能行!”
小花生一向记得这位大嗓门有些斤斤计较,此时见他竟是如此大包大揽,他忍不住问道:“周大叔,你答应得这么爽快,就不怕回头万一都种死了……”
“呸呸呸,你小子别乌鸦嘴!”
大嗓门老周没好气地打断了小花生,随即就挠了挠头,有些心虚地说:“不瞒张博士您,我也是当初跟着云河冲得最前头的几个,那被你判了杖刑流放的那几个家伙,其实我也和他们差不多。我侥幸逃脱了那一劫,可心里到底过意不去。”
“要是我能帮您做点事,回头真的育出了好棉种,这沧州上下受益,我也算对得起我的良心了。真的,您要信得过,就尽管交给我!我种了一辈子棉花,不会让您失望的!”
就在张寿打算开口的时候,他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朱二,你个家伙赶紧滚出来!你家祖母和爹娘派人审你来了!”





乘龙佳婿 第三百九十四章 姑爷和育种
听到外头这嚷嚷,朱二几乎是火冒三丈地冲出了屋子,当看见张琛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他恨不得挥拳头上去和人打一架。他好不容易才建立了那么一点威信,可被张琛这么一嚷嚷,里头那些一个比一个油滑的棉农会怎么看他?异日会不会阳奉阴违?
然而,当他认出张琛身边的那个人时,他那一腔怨气顿时化作冷汗出了。别看此人这会儿嘴角含笑,看着温和无害,可他却认得人家的,那是他爹身边的得力幕僚之一!不是舞文弄墨的那种,而是武艺也相当不错的那种!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的,说起来真是两行泪……因为小时候曾经教他文武艺,让他挨过不知道多少戒尺的,就是这位!除了大哥,就连他爹都没打他那么多回!因为他爹太忙,哪有空成天摆弄家法棍子!
于是,即便要当着张琛的面出丑,可想到人家那戒尺之下,他抱头鼠窜都逃不掉的厉害,朱二还是低下头,老老实实上前躬身作揖道:“见过先生。”
张琛顿时愣住了。先生?张寿这不是还在里面尚未出来吗?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下子侧头朝人望了过去。莫非这位其貌不扬,还有些啰嗦的信使,竟然是赵国公府的西席先生,曾经当过朱二的老师?
等等,可朱二从去年开始就在国子监读书了,西席先生什么的,应该不需要了吧?
张琛正越想越好奇的时候,却只见那信使已经笑吟吟地伸手把朱二给搀扶了起来:“先生二字断然不敢当,当初我也就是教过二公子一点不值一提的东西而已。而且我才疏学浅,文武不精,教人无方,二公子这一声先生,难不成是要愧杀我吗?”
朱二顿时唯有干笑。人家是他父亲都要倚重的人才,和朱公权那种家伙的段位完全不同,之前北征也是跟着一块去的,先头论功行赏的时候皇帝还赏赐官职,追赠父母,如果不是赏赐进士出身太容易被广大士人诟病,皇帝高兴之下,说不定连这殊遇都给了。
当然,他听说对方并无仕途雄心,坚辞了参议道这一官职,依旧当着他老爹的心腹幕僚。就这样的人,他敢说人家文武不精?那非得被他老爹捶死不可。就从前就学于此人的时候,他也被老爹指着鼻子骂过无数次名师在前却不学无术……
“先生哪里话,从前那是我驽钝不好学……”他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但实在是再也不想纠结这个话题了,赶紧岔开此事,满脸堆笑地问道,“先生怎么会到沧州来了?我爹身边怎么能少得了您?”
“二公子说笑了。如今东翁卸下了北征的重任,又暂时并未领新的职司,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我这个闲人又怎会不可或缺?所以,东翁请我到沧州来看看二公子近况,我自然是乐得走这一趟。刚刚在外听到二公子几句话,着实和过去不同了。”
朱二这才瞠目结舌,随即怒瞪张琛。敢情你小子早就来了,却在外头偷听不作声?见张琛一脸桀骜地轻哼一声,他突然想起刚刚在外头守着的阿六竟然也没示警,连忙抬头望去。
就只见屋旁一侧的大树上,阿六正垂足而坐,闲适自如,见他看来,还非常疑惑地和他对视,仿佛是不解他看自己干嘛……他不由得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六哥,六爷!人来了你也好歹出声示个警行吗?好在我刚刚没说什么,否则就糟糕了……
等等,他刚刚说了一句,别把钦使当你家二小子!妈呀!
面对那信使似笑非笑的表情,朱二登时脸色煞白。他可以想象,要是换成老爹听到这句话,恐怕早就冲进来捶他了,可他这位曾经的先生,居然还好整以暇地在外头旁听了这么久!他已经顾不得热闹给张琛瞧了去,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补救,随即就听到了张寿的声音。
“朱二哥,既然有客人来了,怎么不请进来说话?”张寿其实刚刚已经听到了外间谈话,此时发觉自己若是不出来,朱二简直能尴尬死,他才不得不走出屋子。见朱二果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仿佛就快要哭了,他就出口解围道,“你不给我引见一下这位先生吗?”
没等朱二回答,那信使就立时主动上前两步,含笑拱手道:“怎敢当引见二字?在下南宫仪,见过姑爷。”
张寿那预备好的客气言辞对上人这一声姑爷,顿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无奈地拱手回礼,尤其是听到身后屋子里传出了抑制不住的笑声,他不用想都知道那群棉农肯定在偷窥偷听,于是只能咳嗽一声道:“既然南宫先生来了,那就和张琛一块进来吧。”
张琛没来由挨了张寿一记眼刀,顿时大为懊丧。他怎么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看似只是跑腿的信使,竟俨然赵国公朱泾心腹,还曾经当过朱二的先生?他爹也派人来问过他的近况,可那也是派的寻常人,谁会没事把心腹幕僚派到这边来啊!
赵国公朱泾真是怪人!
张琛完全没去想,人家两个儿子一个未来女婿全都在沧州,之前甚至就连女儿也在沧州,别说派一个心腹幕僚来看看,就算自己亲自来那也并不过分。和他那个从小就随手放养他,非常不责任的父亲秦国公张川相比,朱泾一贯算是个很负责任的父亲。
至于朱二这个儿子没教好……毕竟人也只是庸碌,而不是惹是生非,在京城的达官显贵当中已经算很难得了——参照江阁老那个坑爷的孙子,纵马大街撞伤行人,只不过是其中一件小事而已,才刚成婚的孙媳妇进门就喜当娘,还是丈夫抢来小妾生的儿子,那才叫坑。
而张琛跟着南宫仪进了屋子之后,见几个人忙着张罗给他们找地方坐,他见这地方总共也就只有两张黑乎乎看不出本色的凳子,就索性谦让道:“让南宫先生坐就是了,他这才刚从京城到沧州,都还没来得及歇过。我和朱二站着听。”
朱二见张琛硬是上前按着南宫仪坐下,随即拉了自己往张寿身后一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人一眼。可当听到张寿又开始说话的时候,他就不敢分心了。
毕竟,张琛可不管棉农这一摊子,万一听漏了一两句不要紧,他可是管这个的,万一出岔子,那就都是他的责任!他这才平生第一次独当一面做事情,千万不能半途而废,否则他就白“离家出走”了这一回!
虽说把来意不明的南宫仪和明显是来看热闹的张琛请了进来,但张寿在继续之前那个话题的时候,并没有顾虑两人的存在。
“既然老周你揽下了试种海外棉种这件事,那我就要多嘱咐你几句。海外棉种和我们现在的棉种,从种法来说,其实是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但是,有几项你要格外注意。”
见大嗓门老周赶紧连连点头,张寿整理了一下自己知道的那些知识,也不管那是不是纸上谈兵,自顾自地侃侃而谈道:“我之前虽说没有种过棉花,但考虑过引种,所以特地去打听研究过。同一种棉花,同一时间种植在不同地区,其收获结果可能会相差很大。”
“而这个同一地区,并不是指例如京城和沧州,甚至沧州不同地区之间,也会发生这一变化。所以,我之前说的试种七八亩,并不是连成一片的七八亩,而是分散在沧州东郊的三个地方。所以,我会提供你两头骡子,供你在两边来回交通。”
之所以是骡子不是马,张寿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相比喂养条件高,而且用途相对单一的马来说,健骡对于农家的作用,显然比马更大一些。果然,他此话一出,刚刚还面露难色的大嗓门老周立刻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
至于其他人,此时一个个或懊恼,或沮丧,仿佛都很后悔错过了这样一个白得两头骡子的大好机会。要知道,这样的运输工具,对于一户农家来说,可以说是极其宝贵!可下一刻,听到张寿的下一句话,他们却都又生出了一丝希望。
“老周那算是替我试种,但各位也可以自行在自己的地里试种,种子我会提供一些。”
可张寿紧跟着又给众人泼了一盆凉水:“但是,种子数量有限,而且你们最好不要抱着侥幸之心,把这些海外棉种和自家原有的种子混合在一起。小花生的叔爷当初急于求成,混种的结果就是越来越差,不但棉铃重量轻,棉花产量少,甚至连原本棉田的产量都锐减了。”
“因为棉花不同于其他作物,混种的结果,就是品种退化,不但海外棉种退化,就是你们自己的品种也一样。所以,暂时要很小心地种在周围没有其他棉田的地方,以免昆虫授粉的时候,不小心把两块地弄混了……”
张寿尽量用浅显的语言对一群种了几十年地的棉农讲授着品种纯化、退化的概念,讲授着昆虫授粉时的自交和杂交,眼看有人抓耳挠腮听不懂,有人若有所思点点头,也有人始终只懂得傻笑……他就轻咳了一声。
“总之,我会写一份相应的说明,你们若是要试种,来领种子的时候可以一并领去。但不认得字的不妨三思而后行,因为试种之后,要记录衣分率,也就是单位重量的籽棉轧出皮棉的比率,还有单个棉铃内籽棉的重量等各种指标,以便我进行核对……”
大嗓门老周虽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然而,想到自家那个识字的二小子,他还是咧嘴一笑,得意地扫了一眼几个同伴。
还想和我抢?回去先让你们儿孙学会读书写字再说!
然而,到底还是有人不死心,一个棉农想了又想,最终似乎是把心一横,突然开口问道:“张博士,那我们要是试种出了成果,有什么奖励没有?”
“当然有,提供真实且详尽的试种报告,且当年在监督之下收获的,所有收获归你自己不说,这些棉田的籽棉会由我派人轧棉,且收购价浮涨三成。若是培育出优良棉种,经试种第二年确实有效的,我会奏请朝廷予以良农嘉奖,荐一子入公学,一应费用全免。”
此话一出,刚刚还在苦恼的几个棉农顿时一下子骚动了,齐齐蹦了起来。然而,张寿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却让他们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们要是有认得读书识字,却在科举上头没天赋,脑子活络好使,至少种过地,或者愿意去研究农家事的人,不妨举荐给我。此番从海外来的种子,并不止棉花一种,很多东西都很有价值。但有些好种,有些难种,所以需要有头脑认识字且会种地的人来群策群力。”
“若是都能一一栽培成功,他们这样的人才,不说朝廷嘉奖,至少名和利,是不会少的。”
南宫仪静静地坐在旁边,看张寿口中迸出一个个他闻所未闻的名词,比方说提纯和复壮,又见人和区区几个棉农耐心细致地讲解,再听到人又许诺名利,他突然觉得,往日曾经远远看到的这个从相貌风度上看和大小姐异常相配的少年,他顶多只看到了一鳞半爪。
不但是他,赵国公朱泾,就算早早相中张寿的太夫人和夫人,只怕也从未看清楚张寿。然而,大小姐朱莹,应该也绝不仅仅是迷恋那张脸,更喜欢的是人那种和京城任何一个贵介公子都绝不相同的性格和行事。
张寿这个人,似乎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从来就和一般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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