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南宫仪在看张寿,却没注意到张寿背后的张琛一直都在分心看他。而等到张琛发现朱二念念有词,分明在死记硬背张寿说的那些东西时,他就忍不住低声讽刺道:“你用得着吗?没听小先生说,回头会整理一篇相关的文章出来?到时候你再背也来得及,现在急什么?”
“你管我!”朱二没好气地给了张琛一个白眼,这才轻哼道,“早点背出来早点能唬人!”
张琛顿时哑然,可紧跟着,他就听到朱二低声说道:“话说回来,这要是纺织的效率都高了,棉花的产量也高了,你说那轧棉机是不是也得效率更高才行?”
“咦?”张琛有些讶异地惊咦了一声,随即就嘿然笑道,“那是不错,怎么,难不成你有这改进轧棉机的脑子?”他怎么没想到?赶明儿他就在自己雇佣的那些工匠里发赏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万一有好结果,回头张寿肯定会大大赞赏他,让朱二捶胸顿足去!
乘龙佳婿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公子好工农
当南宫仪跟随张寿这一行人回城的时候,他就只见朱二和张琛一左一右骑马在张寿身边,三人有说有笑,大多数时候都是张琛和朱二在针锋相对,张寿在旁边看热闹,不时调停两句,但偶尔也会煽风点火,火上浇油,但就是这么一路吵吵闹闹,他就渐渐明白了另一件事。
原来张琛根本就没摔断过腿,原来人一直都在邢台给张武和张陆撑腰,大皇子会利欲熏心干囤棉花卖高价的事,还是张琛惹出来的!而现如今这家伙不但一点事都没有,还正雇了一大批工匠,一大批织工和织女,赶制织机,囤积棉纱,打算在沧州和邢台分头大干一场!
联想到朱二竟然“好农”,想到刚刚旁听时得知的那些信息,南宫仪已然清清楚楚地认识到,张寿正打算从原料和生产两个环节入手,把控沧州甚至邢台的棉布行业。他最初觉得如此不免犯忌,可想想雄霸东南的那一个个庞然大物,而张寿不过是化零为整,他就释然了。
更何况,沧州也好,邢台也罢,全都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
而张寿询问过张琛那边的进展,确定就和人对朱二炫耀得那样,整个织坊行业统合得非常顺遂,织工们都愿意有统购包销的渠道,他就笑呵呵地说:“看来你这次出来确实是潜龙出渊,有了腾飞的机会。我没什么可以指点你的,要提醒你的只有一件事。”
见张琛立刻摆出了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仿佛是准备聆听他关于不要贪婪不要自大之类的教诲敲打,他就出其不意地莞尔一笑。
“张武和张陆都是名草有主的人了,朱二这家伙也是,婚事就是八字差一撇。你爹曾经提过要把你的婚事托付给我,可你那要求又那么高,到现在还没下文。你这位顶尖的贵公子出门在外可小心点,千万别中了别人的美人计。”
张琛顿时悻悻:“别提了,我在邢台的时候,那帮子官绅成天给我送各种搔首弄姿的烟花女子,我走在路上都有人头插草标自卖自身,那楚楚可怜的姿态一看是那些行院里教出来的,装什么农家女,装什么落难的小家碧玉……要骗我,那也得先找个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
“夫差也是遇到西施才神魂颠倒,我就算不如夫差,那至少也得是郑旦那一级的!”
就连南宫仪,也被张琛这理所当然的口气给逗乐,更不要说张寿和朱二了。然而,那位赵国公府的顶尖幕僚在笑过之后,想到张寿刚刚声称秦国公张川托付了张琛的婚事,张琛竟然也没否认,他不禁更奇了。
要说秦国公张川一直都是勋贵当中的奇葩,什么都不管,仿佛只对修史编书感兴趣,连儿子也从来撒手不管,任凭其如同野草似的自生自灭,可这次张琛出京,他不信那个当爹的不知道,居然就如此任凭儿子胡来?还是说,张川就那么信任张寿?
哪怕想不通,但既然是已经发生的事,南宫仪须臾就决定将其认定为事实,重新考量张寿和秦国公府的关系。只不过,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他当然记得自己此来的目的,此时突然就咳嗽了一声,随即方才开口说道:“二公子,东翁有话要我带给你。”
朱二刚刚不是在和张琛互怼,就是借机请教张寿,竭力避免有落单的时候,就是不想单独面对那个曾经笑吟吟拿着戒尺把他的手心打肿的南宫先生。
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最怕的事还是来了。见张琛幸灾乐祸,张寿却冲他微微颔首,他总算是鼓足了勇气,当下就驻马等着落后几步的南宫仪策马上前与自己并行。
“敢问先生,我爹有何吩咐?”
平日里朱二都是畏父如虎,如今能够这般镇定地面对替朱泾传话的自己,南宫仪这才终于确定,这位二公子确实有了些好的变化。他突然起了几分玩心,当下就一本正经地说:“东翁说,你既然有本事离家出走,有本事就别回来。”
朱二登时心里咯噔一下——朱莹不是说会帮他说话的吗?怎么老爹还这么态度强硬!这要是往常的他,老早就吓软了腿,慌忙请人帮忙说情求饶了,可此时此刻,他硬生生忍住心头惊骇,强自维持住那副还算从容的表情。
“嗯,我知道了,我爹还说什么?”
南宫仪瞥了一眼朱二那垂落在马背之下,不自然乱晃的双腿,又看一眼那看似镇定的表情,他就呵呵笑道:“东翁还说,如果要回来的话,那就先好好做出点成绩让人看看,不要半途而废,让人说朱二公子烂泥扶不上墙。他相信,他儿子从前只是蒙尘明珠。”
吓死我了,您老人家说话居然只说一半!朱二的眼睛渐渐发亮,刚刚有多沮丧,他此时就有多振奋。老爹竟然认为他是蒙尘明珠,他怎能不高兴到发狂!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到最后干脆直接笑道:“那是当然,我既然出来了,就打算日后风风光光地回去!”
张琛忍不住轻哼道:“呵,想得倒挺美。”
“你说什么?”朱二顿时大怒,“我看你就是在嫉妒我!我爹一向关心儿子,怎么了!”
张琛被朱二说得恼羞成怒,调转马头就直奔朱二而来。知道自己武力值低下,朱二想都不想就直接往阿六马后一躲,嘴里还叫嚷道:“六哥,你看,张琛他就是蛮横不讲理,你千万要替我做主,好好教训一下他!”
“嘿嘿,阿六那是小先生的阿六,别说你叫六哥,你今天就是叫六爷也没用!”张琛最恨就是人家和他比爹,此刻恨得痒痒痒的,一面直扑过去,一面对阿六叫嚷。
“阿六,他平时跟着你学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看看他现在这点德行!我要是不好好操练操练他,以后他绝对会丢了你这个师父的脸!你可别护着他,他这人就是得给点厉害看看,否则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见两个人在后头围着阿六打闹成一团,南宫仪也不去管他们,挽着缰绳靠近张寿,这才含笑说道:“怪不得大小姐逢人就说张博士如何出众,今日我方才见识了。而且,大概是和你相处的时间长了,大小姐如今就是报复仇人,也不再动辄打破人家大门了。”
张寿先是一愣,随即只觉得哭笑不得。不打破人家大门,对于朱莹来说就是很大进步了?
他只能叹了口气道:“莹莹眼睛里不揉沙子,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也是率真性情。只是,她这不是刚回京吗?怎么又有仇人了?她没打破人家大门,那不会是当街堵住人家车马,抓住人家里作奸犯科的家伙当街示众吧?又或者是当街与人针锋相对,奚落得人下不来台?”
“唉,她也太冲动了,等我回京不行吗?她也能多个帮手!”
南宫仪没想到张寿直接设想起了朱莹如何报复仇人,而且听这话,与其说是担心两边的冲突,还不如说是担心不回去朱莹没帮手!而且,这猜得简直神准无比,赫然是摸透了朱莹的性格。那一刻,他想起那天临行前太夫人说过的话。
“莹莹纵使真要杀人放火,阿寿恐怕也是帮她递刀子递火把……因为他知道莹莹要杀的肯定是十恶不赦怙恶不悛之辈,要烧的肯定是大奸大恶之辈的巢穴!”
他一面想,一面含笑将朱莹那一日在天下太平楼上与人冲突的一幕说了。见张寿一点都没有错愕的表情,反而是满脸料想便是如此的释然,他就说道:“府里担心江阁老恼羞成怒,在沧州事上为难大公子和你,所以东翁就特意命我赶来沧州一趟。”
“还请南宫先生回去替我谢谢……岳父一声。”
既然南宫仪上来就叫姑爷,张寿想了想,就索性也回了一声岳父。见南宫仪立时笑眯眯地点头,他就似笑非笑地说:“至于沧州事,我和朱大哥联名上奏了多次,有些是走得通政司,但也有些走的是另外的渠道。说实话,我出京之前,还不知道朱大哥所谋甚大。”
南宫仪出京之前,赵国公朱泾召他去过一次,也略谈过沧州这桩牵涉极大的勾当,此刻张寿这一句朱大哥所谋甚大,他当然知道指的是什么,当下就有些踌躇应该如何开口。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张寿竟是笑呵呵地说:“莹莹这豁出去一闹,京城想必是满城风雨,江阁老肯定受不了被她如此羞辱,定然会大举反扑,届时绝对是一场龙争虎斗。不趁着这时候下手,就算皇上力主,朱大哥所谋的这件事还是做不成的。”
张寿说得含糊,南宫仪却知道,人家的弦外之音是,赶紧趁着这个机会让那位江阁老滚蛋——毕竟,出身福建的这位首辅大人,无论是出于乡党还是背后那些福建海商的怂恿,那都是绝对不会希望沧州这边建港分利的。
建港这种事太大,牵涉到的利益群体太多,哪怕是皇帝早有此意,哪怕是他们朱家也愿意支持,然而,不把反对派的领头羊打压下去,就算能够得到山西陕西等内陆各地以及苏州等地官员和商人的支持,那也绝对成不了!
因此,南宫仪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道:“赵国公也有此意。”
张寿顿时呵呵一笑:“岳父深谋远虑,我就知道不用我瞎操心。”
可说到这里,他突然词锋一转道:“倒是押在县衙监牢中的冼云河等人,还要等多久朝廷才有确切回音?”
“这个……恐怕要等到府里和江阁老交锋有个结果了。这些天来,朝中说大公子和你苛待大皇子,偏袒乱民的声音喧嚣尘上,也就是大小姐嚷嚷出去那一句‘皇子有罪可以从轻发落,良民受欺却需逆来顺受’在京城广为流传,舆论哗然,江阁老那边有些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南宫仪顿了一顿,旋即乐呵呵地一笑。
“只不过,江阁老的胃口也太大了一些。他要是单单狠狠回击大小姐也就罢了,可他麾下几个得力门生和几个故旧,在我离京的时候,已经同时和孔大学士张大学士两位大学士,陆祭酒这位前尚书,再加上朱家四面硬杠了起来。如今京城应该是一片乱战。”
四面树敌?就算是首辅,江阁老这魄力也未免太大了一点吧?
张寿心里正这么想,当看到南宫仪那张笑吟吟的脸时,他就顿时恍然大悟。集团太大,人物太多,那就很容易各有各的诉求,江阁老平日还压得住,可一旦稍微分心一点,那就很容易有人裹挟着他这个首脑硬上。再加上真真假假的消息,突然爆发这种局面也不奇怪。
就不知道被卷进去的那四方人士,是否早就已经连成一线?
想想这不关自己的事,张寿也就乐得装作不知道,打了个哈哈道:“京城再热闹,我远在沧州也看不见,还是好好先把沧州事安抚妥当来得好。所幸棉田就快收获了,原棉紧缺的局面能够稍有缓解,否则沧州这边无田无业的人多了,乱子避免不了。”
“对了,还请南宫先生回去对岳父也说一声今天这试种棉花的事。事实上,不但棉花,天下各种作物都是如此,有良种,也就有劣种,良种可以让农人多收三五斗,而劣种却会让他们歉收减收,甚至颗粒无收。朝廷既然以农为本,就应该在育种上多花功夫。”
说到这里,张寿就有些唏嘘地说:“春秋战国时,农家也曾经盛行一时,但此后这么多年,固然也有不少文人写过农家的书,但相对于各种传唱千古的诗词歌赋,农家的书却实在是太少了,农家子们能记住几首诗词歌赋,却甚至记不住几本农学书的名字,更不要说内容。”
“农科的事情乃是真正的民生,不能曲高和寡,所以我昨天刚刚给陆祭酒写了信,希望将来能在公学增设农科。此事也要请你转告岳父一声。”
南宫仪顿时愣住了。在陆绾已经因为朱莹几句话而被顶上风口浪尖的时候,张寿竟然还希望公学开农科?陆绾会答应?这迎难而上的勇气……他该说真不愧和朱莹是一对吗?
他转头望了一眼身后还在闹腾不休的张琛和朱二,心想两人可不是也正在潜心工农?于是,连犹豫都没犹豫,他就正色说道:“姑爷放心,此事我定然会第一时间转致东翁!”
乘龙佳婿 第三百九十六章 二人转?
南宫仪来得快,走得同样也快。亲眼见证了二公子确实在真心实意地……好农,而张寿却也在不遗余力地促使二公子自立自强,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至于张寿,才干不用他操心,至于品行,朱廷芳那个从小就最疼爱妹妹的大哥自会死死盯着。
而且他这一趟沧州跑下来,只觉得进一步刷新了对张寿的认识,自然急着回去禀告朱泾。
这位来自京城赵国公府的信使一走,朱廷芳和张寿的感觉倒还好,而朱二却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神清气爽到差点就想唱歌了。而他一恢复精神,立刻以天气太热为由,请张寿在县衙好好呆着“消暑”,自己却亲自下乡走访,没几天,白朱二就晒成了黑朱二。
然而,往日看这个弟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朱大公子,却是罕有地对朱二态度和煦了起来。第一次看朱二不怕苦不怕累地忙活正事,怎叫从小恨不得一天打朱二三顿的他又欣慰,又……心酸?想当初人习文练武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个毅力和恒心呢?
张寿也很诧异朱二竟然真的能受得起这份辛苦,虽说未来二舅哥又不是未来媳妇,用不着他下厨展手艺去表示嘉奖,但他还是命人在厨房里随时预备着解暑的凉茶、金银花茶、绿豆莲子汤……不只是慰劳风尘仆仆四处奔波的朱二,县衙所有差役小吏全都有份。
虽然只是这样小小的夏日福利,仍旧得到了不少称颂——换成许澄曾经在的时候,连差役小吏的顶首银都要扒一层皮,还想发福利?完全是痴心妄想!
而许澄的家产之前被查抄,朱廷芳特意上奏,以沧州百废待兴,四处都需要用钱为名,截留下来了其中一部分作为本钱。因此,除却夏日的这一份小小开销,长芦县衙的众人还第一次得到了一份夏日补贴——每人从三百钱到八百钱不等,从门子到司吏,人人有份。
一时间,就连原本只是腆胸凸肚勉强装个威严,以免被钦使撸掉的门子,如今也都真正用心认真了起来。至于门包这种事物,因为从前拿到了也会被许澄雁过拔毛,更要被一个资历最老,背景最硬的老前辈抽头,到手也没多少,如今没了,他们嘀咕一阵也就罢了。
晌午时分,两个轮值的门子各自喝了一大碗放凉的绿豆百合汤解暑,出来和同伴换班时,就忍不住唏嘘不已地说:“虽说一碗绿豆百合汤不值什么,可朱将军和张博士还真是舍得放糖,真甜!听小厨房的老方说,就这些天,咱们厨房里采买的糖,那就是往日的十倍!”
“不止白糖……听说上次张博士还说饴糖好吃,不妨熬点饴糖发给咱们这些人,也算是夏日的福利,后来朱将军反对说除了孩子谁吃那个,这才改成了家里有孩子的才能发……”
“说的是啊,啧啧,那些单身还没娶上媳妇的,又少了一宗好处。就是这几天发的菜汤略咸了些,可也怪,喝了之后,倒是觉得人有力气。张博士说夏天得多吃点咸的!”
“哎,要真是好好干就能发这个发那个,谁去刮地皮!朱将军规矩严,但不犯规矩就没事,张博士周到可亲,面面俱到,两个人也算彼此互补!”
四个门子小声七嘴八舌说了一阵子话,随即两个换班的顶上,两个值守了一个时辰的暂时回去歇着——就这也是夏日里的特别福利。因为张博士说,夏日太热,他们这些室外做事的在太阳底下时间长了,容易中暑。
当然,往日许澄当道的时候,他们谁乐意在大太阳底下占着,早去阴凉地方乘凉了。
两个人刚站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一阵马蹄声。最近这样的动静尤其多,两人也不以为奇,果然,等人到近前,他们就看到头前一个戴着斗笠,身穿霜白衣衫的年轻人一跃而下。要是往常,他们一定会犯嘀咕,觉得是哪家儿郎带丧往衙门跑,可此时却都满脸堆笑迎上前。
“二公子回来了?这一趟出去就是两夜没回来,您真是辛苦了!”
朱二随手摘下斗笠,赫然有些古铜色的脸上大汗淋漓。他随手用搭在斗笠后头的软巾擦了一把,这才满不在乎地说:“天天往回赶多浪费时间,有这功夫在外住两天还能多见几个人。就是这贼天气实在太热,要不是听我未来妹夫的话,戴斗笠穿白的,我都要晒脱一层皮!”
当初张寿提醒之后,他一度觉得斗笠难看,白色丧气,结果被晒了一次后脱皮,那可是真的吓着了,见大哥也没提忌讳不忌讳的事,他就乖乖这么全副武装地出了门。如今除却热一点,汗出得多了,但渴了累了就按照张寿的吩咐,喝一点淡盐水,几天下来他倒也习惯了。
总比那些天天在地里晒,没遮没挡的棉农强多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缰绳丢给两个门子,正要往里头走,突然听到好似有人在叫自己,侧头一看,就只见一个戴着白头巾的老汉一溜烟冲了过来。他正想着这是谁,却只见人直接一拉头巾,露出了那张又老又皱的脸。这下子,朱二顿时笑喷了。
“哟,老咸鱼你这一绑头巾,我都认不出你了!”
“大热天,二公子你都戴斗笠穿白衣了,我就省点事,直接绑上白头巾,又防晒,又擦汗,两全其美!”老咸鱼照旧是那喋喋不休的性格,一边说还一边笑吟吟地拉着朱二往里走,“我这是被张博士差人叫来的,你这回来也要去见他吧?走走走,咱们一块!”
“谁和你咱们!”朱二这些天打交道的全都是乡下老农,倒不至于瞧不起人,但一想到老咸鱼当初坑得自己多惨,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然而,挣脱了两下没能挣脱对方那只手,他想起朱莹百般提醒过他,这条老咸鱼有多难缠,他只能板起了脸。
“你有话直说,别拉拉扯扯的!这可是县衙,再拉拉扯扯我叫人了!”
“二公子,咱们好歹也是同舟共济,生死与共的交情,你就不讲点情分吗?”
见老咸鱼缩回手,那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再看四周围那些差役小吏张头探脑正在看热闹,朱二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在突突直跳,简直都能把太阳穴给撑破了!
他确实是和这老小子同舟共济过……还跳过海呢,差点淹死,可这是生死与共吗?这是他被逼上贼船好吧!他是稀里糊涂被连累,差点连命都快没了!
就当他对人怒目相视的时候,他就只听老咸鱼小声说道:“二公子如今在沧州人送仗义朱二郎,名声如日中天,总不能就这么过河拆桥吧?”
这下子,朱二刚刚被太阳晒到有些发昏的头脑方才一下子清醒了下来。
跟着老咸鱼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固然不假,但要不是冲了一次沧州行宫,和不少纺工棉农都打了个照面,还劝了大皇子“迷途知返”和许澄决裂狗咬狗,他也不会得到仗义的名声。
而没有那次绝地大冒险,那些棉农顶多敬他是朱将军的弟弟,张博士的未来二舅哥,不会真敬重他。而如今他虽说不时还要把朱廷芳和张寿拉出来给自己撑腰,但至少别人不会像在京城那样把他当成纯粹无足轻重的纨绔子弟。
就这几天顶着酷烈的太阳出去,不嫌热地四处奔走,他图什么?不就是图人家真心实意地感激他,相信他?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相信他朱二郎是个仗义有担待的人,这是他在京城从来都没体会过的感觉。如果说原本他留在沧州很勉强,那现在他真不想走了!
因此,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朱二就平复了心情,虎着脸瞪了老咸鱼一眼道:“就你个老家伙花样多!有什么话直说……别杵在这说,边走边说!”
见朱二终于服软了,老咸鱼顿时笑容更盛。他素来是滚刀肉似的性子,哪里在乎什么重话或呵斥,一路跟着朱二入内时,他就小声说道:“张博士找人向我要辣椒呢,还要那小而尖的,我后来特意问过,他就是要味道辛辣的,可辣椒这玩意藏海下院种得真不多……”
“因为那玩意从前藏海就不知道怎么拿来做菜。我就寻思着,就算张博士喜欢这一口,大小姐也喜欢,也不至于要十斤八斤晒干的那么多吧?”
朱二顿时轻蔑地哼了一声:“我妹妹和妹夫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也是你一个凡人能才出来的?”连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老咸鱼赶紧咳嗽了两声:“我就是想让你帮我求个情。我真的从那边把所有晒干的存货都搜刮来了。别说十斤八斤,就连五斤都没有。毕竟藏海那家伙不喜欢这一口……”
他这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觉得眼前视线有异,再抬头一看,他就只见阿六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此时正眼神幽幽地看着他们……不,应该只是他一个!
纵使老咸鱼见多识广,可一看到阿六还是本能犯怵。上一次他还能感觉到阿六靠近,可这一次,大概是他和朱二说话时太入神,竟是没注意到人来,也不知道刚刚那话人到底听去了多少。此时此刻,他正想要赶紧解释一下,可阿六却对他们轻轻摇了摇头。
“少爷正在见客。”
见客?
这下子,就连朱二也诧异了。如果是张琛,那自然算不上客,而且如今张寿把种棉、纺和织三者分开,交给了他和张琛,还有那个蒋大少,而剩下的事张寿好像不管,全都丢给他大哥朱廷芳了,那这会儿还会见什么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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