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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最重要的是,有资格被阿六称作是客人的人,似乎不多?
朱二一下子好奇心发作,连忙涎着脸上前对阿六问道:“六哥……六爷!到底是什么客人这么要紧,还要出动你来拦着我和老咸鱼?我们俩也不是外人吧?”
老咸鱼见刚刚还极其嫌弃自己的朱二,此时此刻却连咱们两个字都说了出来,他心下哂然,但脸上却堆笑道:“如果是张博士在见客,我们当然应该在外头等着。二公子也就是好奇里头是谁,没有打探的意思,毕竟县衙这地方人多嘴杂,六哥你不说别人也会说……”
他这话要是用来套别人的话,那自然是奇效,然而,阿六看他一眼,却淡淡地说:“如果来人并未通报姓名,你也能打听到是谁?”
见老咸鱼顿时哑然,他就直接伸出手道:“辣椒呢?”
本来还指望朱二帮忙说情,然后见了张寿再说几句好话,就能把这一茬蒙混过去,然而此时碰到最难说话的阿六,老咸鱼登时暗自叫苦不迭,但还是赔笑解下身上包袱双手奉上。他本以为阿六掂掂分量,然后会为难两句,谁想人接过之后,竟然又问了一句。
“种子有吗?”
老咸鱼先是一愣,随即喜形于色地说:“有,还有不少!”
“有不少就好。”一贯不怎么爱多说话的阿六歪着头想了一想,随即指着朱二说,“少爷刚刚提了一句,说是棉田里可以间作套种辣椒和土豆,也可以套种花生。”
朱二也尝过辣椒,深觉这味道之奇特,而至于间作套种这是什么意思,他就不太明白了。此刻听到阿六这么说,他赶紧解释道:“六哥,我问过那些棉农,平日他们种棉花之后,有些人生怕地力用尽,所以大多会休息半年,让土地休养生息……”
没等朱二把话说完,阿六就摇了摇头:“少爷说,间作套种,是一块地两种作物配合,同时播种的意思,不但不会竭尽地力,还能肥地。比如玉米土豆一块种,也可以长得更好。”
“反正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先用几块地试一试。但辣椒一定得尽早种下去!”
看着不明所以的朱二,阿六特意强调道:“那个卖米粉的徐八在米粉中加了辣椒,在运河码头上生意很好,加价十文也有很多人买。辣椒到处都能种,要能卖好价钱农人也得利。少爷写了一份辣椒育苗移栽之类的要旨,你们两个不是同舟共济过吗?正好来个二人转。”话说张寿提过一嘴的二人转,是这意思吧?





乘龙佳婿 第三百九十七章 述而不作?
最终,从阿六嘴里套话的成就,朱二和老咸鱼还是没有达成,只能无奈地拿过阿六递来的那张纸,双双去隔壁朱二那屋子里去商量怎么个间作套种法了。
一个负责提供种子,日后兴许还要再去海外,一个要负责指导种法,日后打算达成公子好农的成就,怎么能一问三不知?
而阿六打发了这两个人,随即就回到了张寿的屋前。他往屋旁那棵大树上一窜,三两下就安安稳稳地落在树干上,一如既往地垂足坐了下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颗桃子。他轻松剥了皮,随手将果皮先扔在树上,右手转着一把小刀,一片片将桃肉削下送进嘴里。
阿六一边吃一边想,从前村后山上有一棵桃树,结出的果子是毛桃不是蜜桃,入口爽脆,村里人已经觉得是绝品……张寿却不喜欢,因为小时候唯一吃过一次赵国公府送来蜜桃的他,声称绝不吃毛桃。后来张寿身体渐好,也同样声称更喜欢皮包水入口即化的蜜桃。
只不过,在除却毛桃没有其他水果的时候,张寿也只好勉强答应吃两口毛桃,但前提条件却是……他动手剥皮切片。
说实在的,张寿什么都不挑,可那张嘴是真挑!可一回生两回熟,他已经习惯了从橘子到梨,从葡萄到荔枝,该剥皮的剥皮,该切片的切片,只因为张寿觉得沾一手汁水难受。甚至后来在油腻腻的厨房里,他都没见张寿这样挑剔……
不过,切片切得多了,一回生两回熟,他那刀工倒是越来越好,偶尔还能帮张寿切个黄瓜丝之类的……就不知道张寿不怎么练武,切菜为什么却还挺鬼斧神工的……
不过,他就连对朱莹也没提过张寿喜欢蜜桃。也不知道今天这位客人是什么运气,竟然能投其所好!
屋子里,一盘用大瓷盘子层层摞着的蜜桃放在角落里的高柜上,个个硕大如碗,圆润光洁,其赤如炭,清香扑鼻,给这不熏香的屋子里带来了一股自然的芬芳。
然而,这种直接把客人捎带的礼物拿出来放在醒目位置的待遇,却让来客有些紧张,至少从进了屋开始,他就没停下过擦汗的动作。
此时此刻,他再次擦了一把额头上滴下来的豆大汗珠,羡慕地看了一眼张寿那光洁无汗的额头,随即赔笑说道:“我就是人胖,爱出汗,比不得张博士您心静自然凉……”
我又不是天赋异禀,这大热天哪来的心静自然凉,我这是在青砖铺地,大清早井水泼地散热的屋子里呆着,再加上你来之前才刚吃过井水湃的西瓜,通身凉快,哪能和你这顶着大太阳从外头进来拜访的客人比?
张寿心里这么想,却没有打趣华掌柜这个大胖子的意思。他气定神闲地坐着,微微颔首道:“华掌柜你一进来都来不及歇一口气就说这么多话,这会儿若是热得受不了,不如我叫阿六请厨房送一碗冰镇绿豆汤来?”
“不不不,不敢当不敢当。”华掌柜赶紧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随即再次擦了擦汗,这才讨好地问道,“不知道我刚刚说的,张博士您怎么看?这沧州城内外破败的地方太多了,家主这些天正好在淮安那边,他已经回信,说是愿意联络苏州商人竭力相助!”
即便不是地方官,但若是能让地方面貌焕然一新,沧州子民对张寿的推崇定然会上升到一个新高度,只要张寿裹挟民意提出建港,在朝中再使点劲,何愁建港之事不成?
举手示意华掌柜不必再继续,张寿就淡淡地说:“华掌柜你的心思我明白。但如今我和朱将军在朝中正遭人大肆攻谮,提出的任何建议都被人恶意揣测,此事不是那么容易的。潞州那边的商人我也已经打发他回去了,我可不想将来被人戳脊梁骨说是借此求名。”
“张博士,话可不是这么说!这么大的一件事确实应该缓缓图之,可恕我直言,朝中做事本来就拖沓,要是再加上那些别有用心之辈党同伐异,那好好一件事拖上十年八年,甚至拖黄了,那也是有的!”
华掌柜却是遽然色变,身材肥胖的他竟是霍然站了起来,这一次再也顾不得满头大汗,一面挥舞胳膊,一面表示出了最大的愤怒。
“张博士您和朱将军此次来到沧州,除贪官,惩恶霸,治污吏,抚良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朝中还有人说三道四,那不是奸臣是什么?”
华掌柜才不管他这话算是把当朝第一大佬给扫进去了,反正耽误苏州商人复兴大计的,那就是奸臣!江阁老从前也一直都帮着那群福建商人,没少给他们苏州出身的官员使绊子!
见张寿眉头大皱,他就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张博士您放心,咱们绝对不会给您添乱!家主虽说令人快马加鞭给我送来了信,道是全力支持,而苏州本家的回复没这么快,但我们华家素来做事雷厉风行,家主的心思和几位执事是一样的,断然不会有人拖后腿!”
“而京城那边,我亲自走一趟。说实话,这沧州的华氏绸缎庄并不归我管,沧州这家店,也就是铺货到河间府,往日里随便一个掌柜也就够了。我是顺道路过沧州,听闻朱将军和张博士大名,于是特意停留几天,想要瞻仰二位风采。本来,我要去京城苏州商会就任会首。”
那天小花生慌慌张张来报知华掌柜把毕师爷给扭送去县衙,张寿就觉得,这位绸缎庄的大掌柜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如今听说人只是路过沧州,要前往京城苏州商会就任,他反而觉得这道理说得通了,当下呵呵一笑。
“华掌柜如此胆色魄力,原来是京城苏州商会新任会首,失敬失敬。我之前就在想,以你这般人才,又怎会局限于沧州一地?”
“不敢当张博士这般赞誉,如我这等中人之姿,在苏州一抓一大把,哪敢说什么人才?”口中谦逊,但花花轿子众人抬,被张寿这般称赞,华掌柜自然还是免不了有些得意。
他仿佛得意忘形一般,杀气腾腾地说:“谁若是和皇上过不去,和张博士朱将军过不去,那就是咱们苏州人的死敌!”
“京城里那些述而不作的家伙,该是下台滚蛋的时候了!”
张寿顿时一愣——述而不作?这话用在这里好象不对吧?论语里的述而不作是这个意思吗?等等,眼前这位不会是把这古语当成光说不做的代名词了吧?
而华掌柜仿佛丝毫没发现自己的口误,郑重其事地对着张寿一拱手道:“张博士为了沧州的长治久安殚精竭虑,我这一介商贾,也只能跑腿做点杂事。我刚刚乔装易服而来,也是怕消息传出去给您添乱,所以才会假充沧州子民,送几颗临沂的蜜桃给您,不当敬意。”
见张寿含笑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解释,他就很不好意思地再次欠了欠身道:“总而言之,我先行京城一步,还请张博士放宽心,尽管在沧州等我的好消息。人道是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又说什么无利不起早,但既然利益一致,我们自然不会和那些老夫子似的述而不作。”
直到华掌柜告辞,张寿再次琢磨着那述而不作四个字,仍然有些哭笑不得。可等到他若有所思喝了一口茶之后,品味先头华掌柜提出的苏州商人那些援建沧州的条件,以及最初在毕师爷那件事上的坚决,他就忍不住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他虽说不参加科举,可也知道南直隶那种地方,是科举的重地,苏州那又是重地中的重地,华家哪怕是作为首富的商贾,可也不至于家中重要子弟却不读书吧?你就算不把四书五经都给读全了,论语总该读过吧?论语就算不能全背,述而不作的意思总该明白吧?
这个华掌柜至于浅薄到用错这种成语?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张寿喃喃自语地念着论语里头的原句,突然笑了起来。
述而不作的原意是,只叙述阐明古人的学说,而不加入自己的思想。可纵观诗、书、礼、易、乐、春秋,是孔子修订,而并非其著作,论语也只是弟子整理,看似孔子确实是在阐述先贤的学说,没自己的著作,谈不上夹私货,可只要会思考的人都知道压根不是那么一回事!
春秋笔法怎么来的?诗经怎么就剩下诗三百了?孔夫子的删订经典,删掉的东西现如今还有人知道是什么吗?要是按照后世人人口诛笔伐的《四库全书》毁书的标准来看,其实所谓典籍,早就在春秋被孔夫子他老人家毁过一次了……
恐怕华掌柜的弦外之音是,朝廷中那些死抠着古法祖制的家伙,也不过是借着古法祖制的幽灵,夹着自己那无尽私货,强行要让别人接受而已!
心里这么一想,张寿不禁呵呵一笑,也懒得再去考虑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想得过分复杂了,其实华掌柜就是个不读书的。他打了个呵欠,开口叫道:“阿六,人都走了,就别呆在外头了,快进来,咱们分桃子吃,你一半我一半!”
不一会儿,他就看到门帘一掀,却是阿六进来了,手中却还抛着一个光溜溜的桃核。见这情景,他不由得一愣:“你什么时候拿的?”这小子,竟然一声不吭就偷吃!
“摆盘的时候顺手就拿了。”阿六一点都没有偷吃的自觉,反而亮出手中的小刀,随即认认真真地说,“我先吃一个试试毒。”
张寿差点没被这小子煞有介事的冷笑话给逗喷了,瞪过去一眼就没好气地说:“废话少说,老规矩,我不想吃得一手桃汁,你去洗几个桃子先切片。我们二一添作五,你一块我一块,我可不占你便宜!”
说是不占我便宜,你一块我一块,哪次你吃到最后不耍赖,非要多一块才罢休?阿六心里这么想,但嘴角却不由得渐渐翘起。他到了那瓷盘前,随手一捏一掂,选了几个最软熟的桃子,又拿了个白瓷盘盛着,到外头舀了井水来清洗,却比自己之前吃桃的要认真得多。
等到把那一层果皮上的绒毛大略洗尽,他又净过手,随即一个一个逐一剥皮,把那些果皮随手丢在一旁,又和之前一样用小刀一一切片装盘,这才插上竹签。
然而,等到他再次洗过手,刚端着那偌大的瓷盘预备送进去,朱二和老咸鱼却去而复返。两人眼尖地看到那瓷盘里一片片诱人的桃肉,朱二立刻瞪大了眼睛,大叫一声道:“六哥,你怎么知道我嗓子快冒烟了?太好了,我想吃蜜桃很久了!”
阿六一闪身,直接让朱二扑了个空,却是理都不理站稳之后目瞪口呆的朱二,径直转身进屋子了。朱二懒得看老咸鱼那使劲憋笑的表情,三步并两步撞开门帘冲进了屋子,却只见阿六已经站在张寿面前,而张寿用竹签叉着一块柔软多汁到颤颤巍巍的桃肉,送进了嘴里。
那一瞬间,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哪怕他在京城从来就没有少过各种新鲜瓜果吃,刚刚不过半真半假嚷嚷两句,可此时竟是真的口渴到嘴馋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张寿见阿六看也不看朱二,自顾自叉了一块入口,他就指着旁边那瓷盘里剩下的几个桃子说:“刚来的客人送的,想吃的话,自己拿了桃子出去洗了剥皮自己啃,阿六和我这一盘,你就别打主意了!”
老咸鱼见朱二立时喜气洋洋窜过去,揣了两个桃子就一溜烟出去,那模样简直像个三百年饿死鬼,而张寿和阿六一人一片,须臾就把一盘桃片吃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会抢似的,他只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大开眼界。
原来阿六还真是包办了张寿身边所有杂务……怪不得小花生上次说阿六连梳头都会!他一直都很好奇阿六为什么会跟着张寿,现在看来,这少年就犹如张寿的手似的。
张寿把老咸鱼那惊讶的目光看在眼里,却是只当没看见,不慌不忙地说:“你把该准备的种子都准备好,然后交割一部分给朱二哥。朱大哥已经告诉我,京城那边这几天之内估计就会有关于冼云河的最终处分下来,到时候我免不了就要送老师回京,你也一块去吧。”




乘龙佳婿 第三百九十八章 治个病换心情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这是老咸鱼连日以来能够打足精神的最大原因。平心而论,他甚至希望朝中那些大佬们继续争执不休,争个十年二十年最好,冼云河这么关着就行。毕竟,朝廷的最后论断无非是两个结果,要么认可张寿的处置,要么推翻张寿的处置。
推翻的话,那冼云河妥妥的就是处死,再不可能第二个结果。
而要是认同,那就是整整一百杖,然后带着肯定没时间养好的棒疮流放琼州府,就算他有金鸡纳霜那样对付疟疾的药物,却还不知道是否有效,同样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赌博。
所以,在张寿面前还一脸如释重负表情的他,回到水市街自己那铺子时,却是步履沉重,心情糟糕,唯一庆幸的就是小花生因为朱二那边已经熟悉情况,于是被他派到藏海那边去跑一趟腿,因而他眼下这张死人脸也不怕被人看见。
接下来整整三天,老咸鱼都是浑浑噩噩,张寿吩咐他那些该准备的东西,他倒是早就准备好了,可他却是不愿意出门,不愿意开店,连吃饭喝水都提不起精神,甚至犹如掩耳盗铃似的,连去县衙打探消息都不愿意,唯恐传到耳中的是什么坏消息。
这一天午后,就当他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头大门擂得咚咚响。有心爬下床去开门,可他动了一动手指,却是发现整个人酸软无力。好容易挣扎着下床趿拉了鞋子,他脚下竟也是踉踉跄跄,等到勉强出了门走进院子里,他被太阳一晒,立时就有些晕了。
那一刻,老咸鱼很有一种出水的活鱼被太阳晒成咸鱼的感觉,朦胧之际的第一感觉就是——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再走了两步,他终于抑制不住,一头往前一栽,本以为必定要直接跌倒在地,可却被一双手稳稳当当扶住了。
直到有人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拼命摇曳,他这才恢复了几分意识。
再一看时,他只见眼前光影憧憧,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小花生。
“叔爷,叔爷!”见老咸鱼面色赤红,眼神茫然,小花生吓了一跳,等一摸他额头,觉察到那赫然滚烫一片,再一摸双手,赫然冰冷,他登时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大声嚷嚷道,“六哥,六哥,叔爷他病了,他病了!”
老咸鱼总算是听懂了这句话,咧嘴一笑,刚想说我没病,结果就差点没被小花生给使劲摇断气了:“叔爷,你可一定要挺住!朝廷那边的旨意下来了,认了张博士对云河叔他们几个的处置,流放琼州……云河叔他们可不懂得怎么种树,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怎么办!”
如同大夏天突然被人灌了一碗冰冷的井水,老咸鱼猛地打了个激灵。可他才刚清醒了一丁点,就发觉一旁架着他胳膊的,不是阿六还有谁?
他根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被阿六直接扛在了肩膀上出门,肚子被阿六那结实的肩膀一顶,所幸他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否则非吐不可!等到出了门,他就更抓狂了,因为阿六竟是把他打横往马鞍前头一放,直接策马疾驰了出去。
当身下坐骑终于停下,他被阿六如同老鹰抓小鸡似的拎下马时,已经整个人都快意识模糊了,只依稀觉得被灌下了极苦的药,浑身上下仿佛被无数尖锐的东西扎了个遍,简直仿佛遭受了旷古未闻的惨刑。如此一番折腾过后,他最终什么意识都没了。
等到老咸鱼再次有了些知觉的时候,他就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真的不要紧吗?六哥,那可是整整一百杖,我听说一个不好三五十杖都是要死人的!而且,朝廷还专门派人下来行刑,会不会是皇上心疼大皇子受的罪,所以……”
“别乱想!”老咸鱼听到那三个字,就分辨出那是小花生和阿六在说话。而阿六足足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一口气说了挺多话,“少爷说了,要杀他的话,就不会特地派人下来行刑了。皇上应该是怕把人打死了。司礼监随堂吕禅亲自下来,总不能就是为了杀人的。”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看!”
“少爷说,他都不想看,更何况是你?这又不是大快人心的打贪官污吏,奸商劣绅,你看了只会担心。我还给你叔爷服了汤药,他正好多睡一会儿。他从前老吹嘘多厉害,原来也只是强撑,要是那天我们不去,这一场高热再加上中暑,他就死定了!”
“叔爷确实就喜欢硬撑……葛太师说,他这些年就没好好保养身体,只以为从小打熬的好筋骨就随便乱来,再这么下去少说也要折寿十年!我以后一定好好管着他,不让他糟蹋身体……可是,我要是去照顾叔爷的话,云河叔怎么办?”
原来他之前不止发热,还中暑了?怪不得身上那么难受……他都多少年没生过病了?
老咸鱼在心里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随即就陡然明白了刚刚小花生和阿六的对话。意识到冼云河今日要行刑,浑身紧绷的他下意识就要翻身坐起,可最终发出的却只有一声呻吟。
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声轻呼,随即耳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抓住他的手说些什么,再接着,唇边就有清凉的液体流入,继而他觉得眼睛仿佛被冰块似的东西冷敷了一会儿,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刚还耷拉到没法动的眼皮终于能睁开了。
勉力睁开眼睛的他竭力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敞的大床上,顶上还挂着淡青色的纱帐,一旁小花生正趴在床沿边上,那眼睛赫然还有些红肿,分明是哭过。
而在小花生身后,阿六面色沉静地站在那里,见他醒来,人竟是按着小花生的肩膀,随即伸出一根手指对他晃了晃:“这是几?”
老咸鱼差点没气歪了鼻子,本能地骂道:“我还没瞎呢!”
声音一出口,他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难听,而一说话喉咙就火辣辣疼痛。直到小花生手忙脚乱又拿调羹喂了他一点碗中液体,他这才觉得火烧火燎的喉咙瞬间清凉了下来,随即就看到阿六那根手指还是一动不动竖在自己面前。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勉强说道:“这是一!”
“很好,这是几?”阿六又添了两根手指,等到老咸鱼气急败坏报出了一个三字,他就冲着小花生点点头道,“看来人确实是清醒了,我去禀报少爷,你看着他。别担心外头,你叔爷快死了的人葛太师都能救回来,更不要说冼云河了。”
“朱大公子说了,军中打军棍动不动就是直接一两百棍打上去,死不了人。”
听到阿六临走时迸出的这么一句话,老咸鱼简直唯有苦笑。他也知道军中军法森严,一个不遵守就是捆翻了一顿军棍臭揍不饶,前朝甚至还在军中使用更容易打死人的鞭刑!可不管怎么样,货真价实一百杖下去,总要去掉人半条命的,看看蒋老爷就知道了!
挨了四十杖之后,据说蒋老爷回去就发起高热,如今养一个多月了还没能下床!
目送阿六离开之后,老咸鱼顺手抓紧了小花生的手,低声问道:“真是葛老太师给我看得病?沧州城这么多大夫,怎么就惊动到葛老太师了?”
小花生顿时有些心虚,好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叔爷,因为带着你去找大夫的路上,我一时心急,骂沧州城里那些大夫都是死要钱的庸医……小时候你请大夫给我看病,那大夫不是故意开了一张很贵的药方,讹去了你不少钱吗?我对那些大夫印象很不好。”
老咸鱼顿时哭笑不得。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这小子竟然还耿耿于怀!他那会儿是半夜三更火烧火燎去敲开一家药铺的门,几乎是把人家那个坐馆大夫给绑了来,人家不坑他才有鬼!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觉得喉咙痛,咳嗽两声后,小花生连忙又给他喂了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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