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这个嘛……”
那汉子眼神飘忽地往四周围扫了一眼,随即这才重新走到了张寿马前,再一次躬身行礼道:“小人确实只看到有一条大狗在追赶他们,因为家主把人拉上车及时,那狗又很训练有素地停了,家主带几个人留在那,让我们先用车把人送到张园,所以后续如何我们也不知道。”
得,原来华四爷回了苏州会馆这件事也是假的,人正在那收拾残局!
虽然张寿并不在意欠人情,但如果是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欠人情,那他却是绝对不会接受的。于是,他哂然一笑,继而就冲那汉子说道:“你回复你那家主,就说此事我知道了,如果他料理干净之后,不妨过来见我一面。”
等到那汉子连声答应,随即招呼了其他人押着马车离去,张寿这才对阿六吩咐道:“你挑一个人去一趟南城那片菜园,看看曹五是不是还住在那。如果人在,就带上他过来。”
张寿是吩咐他挑人去,而不是自己去,因而,阿六目送张寿进了张园大门,只一想就进了门房。不一会儿,刚刚送了宋举人和方青进去的四个门房就回来了,再加上留守的两个,总共六个人非常精神地站在了他面前。
问了问他们在花七手底下的训练情况,他就用手指向了杨好。吩咐了杨好去外城把曹五叫来,他就转身出了门房。自忖此时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他突然打算巡视一圈,尽一个管家的职责。于是,当他兜了一圈来到二门时,已经是过了好一会儿。
见到他来,在那张望的小花生慌忙一溜小跑迎了上来:“六哥,六哥!刚刚他们把宋举人和那个方青送去少爷的书房了!少爷进去之后,那里头就鬼哭狼嚎的,总不会是少爷气急败坏对他们动手了吧?”
阿六先是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直接弹了一记小花生的脑门。见人抱头痛呼,他就没好气地说:“一个打两个?少爷又不是我。”
小花生顿时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心里却在想,一个打两个对别人来说也许有点难,但对无所不能的张寿,应该、大概、可能……不那么难吧?再说宋举人和方青那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肯定很不经打!不对,宋举人应该还能练练,方青却肯定完全不行!
当阿六和小花生一前一后来到书房门口时,里头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既没有张寿斥责人的声音,也没有任何打斗的声音,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就犹如……里头根本没有人!阿六照旧气定神闲,或者说面无表情,小花生却有些慌张了起来,下意识地直接推在了两扇门上。
而随着两扇门打开,看到里头的那一幕,这个机灵少年就直接呆在了那儿。
因为他看到张寿正四平八稳地坐在居中主位上,然后剩下两个人嘛,宋举人正半死不活躺在地上,方青正抱着一条椅子腿趴在那,两个本来就衣衫不整的人,这会儿看上去竟是更加衣衫不整了!他再仔细看一看,起头就额头上有淤青的某人,这会儿嘴角似乎都破了。
难不成真的是张寿痛殴了这两人一顿?小花生正在无限联想当中,随即就听到张寿语气淡然地问道:“怎么样,现在你们两个打够了没有?”
“没打够!”宋举人怒瞪方青,气咻咻地骂道,“这个嘴上没个把门的家伙,要不是他惹出来的事情,我们怎么会这么惨!要不是我跑得快,差点就没被那恶犬给咬死!他在广州的时候就是一次又一次乱说话惹是生非,到了京城已经有过一次教训了,居然还不知悔改!”
虽说刚刚方青也有过一定的反省,可刚刚挨了宋举人一拳头,随后还手未果,两个人在地上摸爬滚打了一番,再听到嘴贱的宋混子骂他嘴上没把门,他立刻就被怒火冲昏了头。
“我乱说话?那条恶犬当街狂吠,路人避之惟恐不及,还有小孩儿吓得跌倒了,那个纵狗吓人的恶棍却在哈哈大笑,我站出来指斥他有什么不对……”
“对对对,你既然敢站出来义正词严骂人家是豪门家奴,狗仗人势,那人家放狗来咬你的时候,有胆子你别跑!你跑得和兔子似的,估计没听见人家骂你,被你带累还没你跑得快的我却听见了,那家伙在那骂骂咧咧,你才是家奴,你一家子都是豪门家奴!”
“他怎么不是豪门家奴了?一个人带着那一条油光水滑的狗出来溜达,而且还镶着金牙,穿着根本不配他的绸缎衣裳,放任自家的狗狂吠吓人,我没骂他豪门狗奴就已经算客气了!”
张寿刚刚一进书房就看到两人正怒目相视,还没等他问清楚缘由呢,这对活宝举人竟然就彼此厮打了起来,打到最后甚至滚在地上互相撕扯,这份斯文扫地的场面真是不要太美。可此时听清楚两人惹祸的经过,他登时觉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嗯,当街看到狗仗人势,欺人太甚,于是跳出来仗义执言,这确实没错,但方青这个愣头青竟想都不想直斥人家是豪门家奴?现在还觉得自己没错,这家伙是不是脑袋被驴踢过?
果然,这么想的并不仅仅是他一个。宋举人就怒气冲冲地大骂道:“牵着狗出来溜达,穿一件好衣服镶着金牙吆五喝六的就是豪门家奴?你这人不是眼瞎,简直是心瞎了!外城虽然是外城,但那也是天子脚下,更何况今天皇上都御驾莅临外城了?”
“得要是多缺心眼的豪门家奴,才会在这时候跑到外城去为非作歹?就算是那些坊间恶棍,今天也会收敛一点,甚至干脆就躲家里不出来!”
见方青被顶得面色铁青,却还不服气地要反唇相讥,张寿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阿六以及偷笑的小花生,他就没好气地问道:“既然这么说,人家就是因为这一声豪门家奴,直接放狗追咬了你们一路?”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宋举人说到这里,简直气得恨不得咬方青一口。
还不等他说继续骂娘,阿六耳朵动了动,随即突然一声不吭悄然出门。等到他再推门进来时,身后却跟了一个华四爷。尽管这还是第一次上张园,但华四爷却仿佛没看到宋举人和方青那狼狈的样子,熟不拘礼地拱了拱手,随即笑容可掬地说:“张博士,都是一场误会。”
“那条追咬他们的狗,是南城叶子胡同一条鼎鼎大名的看家犬,听说还曾经咬死过挟持人的强盗,所以虽然就喜欢没事狂吠,但大家都习惯了,就是不熟悉情况的外人难免吓一跳。养狗的是叶子胡同的富户李三儿,放狗就是负气想要教训教训出言不逊的人。”
乘龙佳婿 第四百九十六章 有眼无珠
不是豪奴是富户?
方青完完全全傻了眼,脸色顿时比锅底盔更难看。他很想指责华四爷是胡说八道,为人开脱,可没想到华四爷随即竟是满面诚恳地说:“那个李三儿听说自己放狗吓唬的人竟然是张园贵客,立时傻了眼,随即死活求了我要亲自登门道歉,如今人已经在门外。”
听到这里,宋举人顿时忘了刚刚在华四爷这个认得自己的人面前丢了脸,直接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吧,哈哈哈哈,人家是叶子胡同有名的富户,豪门家奴和他差着十万八千里!”
见方青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张寿就对小花生使了个眼色,见这个机灵透顶的少年立刻上来,满脸堆笑地把方青和宋举人请进了隔壁的次间,他就对华四爷笑道:“有劳华四爷之前替他们两个解围了。阿六,你亲自去一趟,去把那李三儿请来。记住,态度客气点。”
听到态度客气点这几个字,当小花生安顿好他们,从次间出去之后,里屋的宋举人也好,方青也好,全都心里大不是滋味,竟是不约而同占据了门帘两边缝隙往外偷窥。可两人随之就察觉到彼此竟是步调一致,当下又互瞪了一眼,但终究没敢出声。
张寿和华四爷随口闲谈了两句,不多时,就只见书房大门再次被推开,紧跟着,阿六领着一个衣衫鲜亮的汉子进来。只是第一眼打照面,张寿就明白为何方青会口口声声说人家是豪门家奴了。
因为这汉子明明身材颇显得干瘦,但一身绸缎衣裳却做得很宽大,于是人就好像衣架子,那衣裳挂在上头飘啊飘,再加上面相怎么看都像是苦大仇深的干瘪样子,富户两个字无论如何都和这副尊荣搭不上边。
不但如此,人一进门就快步上来,随即诚惶诚恐地屈膝就要下拜,好在已然从次间出来的小花生心思灵巧,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拦住了这位礼数太重的外城富户。
一面把人拽起来,小花生还一面说道:“这位李三爷,我家少爷不喜欢人多礼的。”
“不敢不敢,什么李三爷,那是外头人乱叫一气,我就是有一点闲钱,哪敢当这个称呼。”李三儿本想一上来就磕头认错的,可行礼被人拦了,诚惶诚恐的他只能连声解释,等看到座上那个自己只在街上远远见过一次的张寿正坐在那儿含笑对他点头,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既然人家摆明了不要他磕头,他只能打躬作揖道:“张博士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小人平素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养狗。那条大黑跟着小人已经七八年了,最是忠勇,就是平常吵了一点,但街坊四邻看在它曾经救过人,半夜三更又最警惕,吓跑过好几次偷儿的份上,也都素来多几分宽容。”
说到这里,见张寿笑而不语,他就环目四顾,找寻今天那两个苦主,发现人不在这儿,他就小心翼翼地说:“前些天大黑病了,这是好容易病好了出来,所以一时高兴就叫个不停。街坊都习惯了,但今天外城人有点多,不知道的人难免惊吓。”
“也是小人一时糊涂,看热闹看到兴起就笑了两声,不想那小孩子摔倒了激起人怒。其实大黑最听话的,他就是凶神恶煞叫两声而已,而且只咬恶人,从来不咬好人!”
里屋的宋举人和方青差点没气得七窍生烟。敢情他们是恶人,不是好人,所以才会被狗追咬一路,狼狈到一个人衣服被扯破,另一个人鞋子也丢了?
而李三儿意识到自己刚刚这话有些语病,他赶紧又赌咒发誓道:“小人是叶子胡同的老住户了,您不信可以找人去问,别说我们这条胡同,就是附近几条胡同都是知道的。您别看小人长得寒碜了一些,小人真的是好人,那点家财也都是正经营生来着。”
他挺直了胸膛,话语中尽是理直气壮。
“小人只是一时气恼有人骂什么豪门家奴……小人和豪门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这些钱也不是祖上传下来的,是小人自己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家业!小人当初曾经当过走街串巷的锡匠,因缘巧合帮过万元宝万爷,后来万爷发达之后,借给了小人几百贯本钱。”
“小人就盘下了前门大街一家经营不善的店,开了一家金银铺。因为小人价钱公道,又请了两个年轻却有本事的首饰匠人,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勉强算得上一个富字……”
听到这里,宋举人顿时侧头去看一旁的方青,眼神间满是讥诮。而方青虽说嘴角直哆嗦,可到底咬牙没做声。见他这幅光景,宋举人就轻轻龇了龇牙,竟是伸手刮了刮自己的面皮。这种孩童之间彼此羞辱的动作顿时激怒了方青,可他才想张口,却听到了外间张寿开口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如果是真的,那你固然是有错,但别人也不应该出言不逊。”张寿并不怀疑这李三儿的话,因为华四爷的性格,决计会打听清楚人的底细再把人带到这来,而且这些状况都是最容易打听的。
李三儿没想到张寿竟然这样通情达理,原本的惴惴然此时顿时化作了满腔感激,连忙再次打躬作揖。
“多谢张博士您宽宏大量!我就是因为早年吃了太多苦,过了太多苦日子,所以就爱穿件好衣裳显摆,那颗镶着的大金牙其实也是如此,还为此差点遭人绑架,幸亏有大黑这个保镖……所以小人那时候听到有人骂什么豪门家奴,狗仗人势什么的,就气炸了。”
“小人愿意向您府上那两位公子道歉。尤其是其中一位,他应该只是被同伴连累,可到底大黑不认人,所以连他一块追了……”
听到这里,张寿不禁呵呵一笑,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虽然你说的是真话,但猛犬当街狂吠,吓唬路人,还吓得小孩跌倒,这却大错特错,若是人家追究起来,可以到衙门告你!得意不可忘形,否则必定自取其辱,不想被人骂狗仗人势,你就得自身立得正!”
李三儿顿时后背出汗,连忙把腰压得更低了一些:“小人知错,不,小人知罪,以后一定铭记在心,绝对不敢再放纵大黑……今后出门,小人一定对它严加管束!”
华四爷见张寿只不过训诫了李三儿几句,明显就打算不再追究的样子,他不禁暗想张寿收留宋举人看来确实只是一时起意,倒没想从这个广东首富之家的奇葩子弟身上得到什么。
他知道宋家远在广东,把持海路,对结交当朝显要并没有自己这样的迫切需求,因而虽说乐见宋举人托庇于张园和宋家打擂台,但也想把自家优秀子弟送一两个到张寿门下。
不比那些饱学诗书的儒生,像华家这样的商人之家,通晓算学往往是优秀子弟必备技能,因此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在不久的将来挑出合适的人选。
因此,虽说之前朱莹给他划定了那么一个合作条件,但他并不打算在这当口拿出来说事。
恰恰相反,眼见张寿冲着一旁的小花生使了个眼色,随即人就下来笑眯眯地李三儿给带了下去,他就连忙开口说道:“张博士,之前我送您的那些种子,未知可有用吗?”
那包华四爷送来当生辰贺礼,他让小花生给观涛那些师兄们送过去的种子?
张寿微微一愣,随即暗想因为最近各种播种季节都已经错过的缘故,他都差不多快忘了这一茬……
毕竟,因为九章堂招新,再加上美洲作物已经有一大堆的关系,他一时间没有太关注华四爷的馈赠。然而,正当他想要找个理由搪塞一下,华四爷下一番话就让他心中一动。
“宋公子当初第一次参加御厨选拔初赛的时候,据说还曾经做过一道芋圆?那其中的木薯粉,应当就是来自海外的木薯。很可惜,我那一包种子里头没有木薯种子,毕竟,苏州没有海商,就我所得的这些,也是因为从前和广东宋氏颇有交情,于是宋公子的叔叔送给我的。”
张寿之前虽说因为宋举人那道芋圆而心情复杂,但事后问过宋举人,人说木薯粉是通过家里管事弄到的,至于芋圆做法,来自他省吃俭用高价收购的所谓《太祖糖水秘方十三篇》——他曾经被这个名字雷得外焦里嫩——他也就没多理论。
但那时候他心里已经完全确信,老咸鱼那一条船应当不是漂洋过海到美洲的第一条船,绝对还有其他人去过美洲。否则,又怎么会带回来原产南美号称世界三大薯类之一的木薯?
但此时华四爷这一说,他就知道,人在悄悄暗示,要海外种子,找宋氏就对了。因此,他欣然点头一笑道:“既如此,宋公子手头的某些存货已经快要告急了,看来我应该找一找他的长辈们,否则他就算真的成了御厨,那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张博士,你就别寻我开心了。”
眼见那个镶了金牙的李三儿走了,宋举人这才终于从里屋的门帘背后钻了出来。他这人素来脸皮极厚,反正刚刚已经被华四爷看到过自己的狼狈样子,此时也就浑然不当衣衫不整是一回事,反而一出来就涎着脸求华四爷帮他去叔父那儿讨要原料。
而同样默然出来的方青,却没法像宋举人这样若无其事。
只认衣冠不认人,从前他最瞧不起就是这种行径,可一进京城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这种错误,哪怕别人不说,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简直是蠢到犹如猪头。因此,见华四爷正在和张寿说着什么他并不太了解的话题,他只是微微一迟疑,最终就把心一横往外走。
而宋举人看见了之后,本待开口把人叫住,可念头一转,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别人还说他嘴贱呢,就姓方的这张嘴,那可比他贱几倍都不止!
当依旧披头散发的方青高一脚低一脚地来到张园大门口时,就只见金牙李三儿正出门要走。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冲动,他突然厉声叫道:“你给我站住!”
正送人的小花生转头一看,认出是方青,顿时暗叫不好。宋举人他是已经相处得熟了,知道这是个很有趣很随和的人,别说富家子弟兼青年举人的架子,人能够毫无顾忌和包括小厮在内的任何人混在一起。而方青却不同……人老是死板着一张脸,似乎谁欠他八百贯似的!
刚刚事情来龙去脉他也听说了,对方青这气量狭窄到追出来的行径顿时大为不齿。还没等李三儿反应过来,他就干脆挡在了人前头。
“方公子还要找这位李三爷兴师问罪?”
“我……”方青一时为之语塞,但随即就一咬牙道,“我只想确定到底事情是不是他说得那样!要真是如他所说,他往日并没有横行霸道,我愿意向他道歉!但如果是他骗我……”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呢,李三儿就终于反应了过来,当即爽利地拍胸脯道:“那好,你跟我出城,随便问……”
“不用了!”恰在此时,拖着一条瘸腿的安陆从门外进来,瞅了一眼方青就开口说道,“之前李三儿养的狗街头狂吠惊吓了路人,方公子当街怒斥结果被狗追的情景,我正好都亲眼目睹,只不过因为瘸腿追不上你们,于是就顺便向街坊四邻求证了一下李三儿的为人。”
见方青眼神一变,死死盯着自己,安陆就淡淡地说:“这条狗在叶子胡同附近很有名,虽说凶猛,叫得也响亮,但大多数时候都很温顺,还挺有灵性,咬过偷儿,咬过强盗,甚至还咬过拐骗孩子的拍花党,算是一条守护四邻有功的的狗。”
“至于李三儿,他就是喜欢炫耀了一点,平素没有大过,别人有难还会掏两个钱救救急,但碰到乞丐从来是一毛不拔。他最常说一句话,救急不救穷,但为人并不凶恶,反而算是个小善人。方公子,这次是你这个举人太心急了。”
别人在这么短时间里打听到了自己和自己那条狗的秉性,甚至连他的口头禅都打听到了,李三儿非但没有心头一松,反而觉得满心惊惧。而让他更意想不到的是,方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竟是退后一步,深深一躬到地。
乘龙佳婿 第四百九十七章 肃然起敬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之前骂阁下豪门家奴,狗仗人势,是我出言不逊。”
虽说刚刚在张寿面前时先小意赔情,再直抒胸臆,最后低头认错,但李三儿之前从华四爷口中得知自己放狗咬的是两个举人时,心中就已经吓得不轻,这会儿被方青追出来,他已经做好了万一不行就再次磕头认错的准备,可没想到人家竟是……反过来向他道歉了!
被压在心底的那点不痛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诚惶诚恐。毕竟,虽说如今风光了有钱了,但在有功名的读书人面前,李三儿到底还是觉得矮一截。
自知自己也有错,还是大错,他慌忙深深一揖回礼道:“方公子言重了,是小人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约束大黑才是。而且方公子骂狗仗人势其实没错,大黑可不是仗了小人偏爱,这些年老是把自己当成叶子胡同一霸?总之,您千万别再说道歉两个字,该道歉的是小人!”
方青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嘲讽甚至被谩骂的心理准备,可此时听到这诚恳之极的赔礼道歉,不知不觉直起腰来,他顿时有些面色怔忡。他心情复杂地盯着李三儿,最终再次做了一揖,这才转身就走。
不要用衣冠容貌取人,更不要认为那种貌似凶神恶煞的人就一定粗鄙。更不要看着风流儒雅的人就为之心折……他明明已经有过很多次教训,可为什么从前却一直都执迷不悟,直到这一次来到京城方才终于醒觉过来?
是不是如同宋混子对他说的那样,从前他的师长们都在利用他冲动冒失的特点,于是放任他在前头当马前卒?还是宋混子只不过是信口雌黄,污蔑那些他曾经非常敬爱的师长们?
李三儿见方青就这么转身离去,刚刚根本来不及对人那躬身一揖还礼的他顿时有些心虚,东张西望之后就下意识地拦住小花生,从随身钱囊里掏出一把铜钱就递了过去。然而,对付外城那些地头蛇以及南城兵马司时无往不利的这一招,却在小花生面前完全碰了壁。
见小花生态度坚决地伸出双手,把他那一把钱给推了回来,李三儿只能使劲赔笑脸:“小哥,这只是我感激你提点我的一点心意而已……好好好,我收回,收回总行了吧?可我还有一件事请教,这方公子……他刚刚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他是真的不在意我那点罪过?”
“人家都道歉了,你还要怎么着?”小花生有点鄙视地瞥了李三儿一眼,随即耸了耸肩道,“方公子这人脾气固然坏了一点,说话常常带刺,但他心地还是正的,只不过眼力不太好……这不是我说的,是我家少爷说的,所以这事儿肯定过去了,他也算是吃了个教训。”
“你要是还觉得过意不去的话……”机灵的少年眼珠子一转,突然就有了一个很大胆的主意,“我听说今天兴隆茶社那边,少爷和陆祭酒刘老先生他们提出要在外城也办一座公学,还分什么年龄招生。你既然是有名的富户,不如去捐一点钱?”
“听说皇上还会给那座学校题匾额呢,今天捐资助学的人可多了,到时候还会竖碑纪念。以李三爷你的身家,我觉得也不必太多,捐个五十或一百贯就够了。”
李三儿听到捐资助学四个字的时候,脑海中一度想起南城兵马司某些家伙打着乐输名头,强逼人捐款的旧事,虽说心中肉痛,但也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可他万万没想到,小花生竟然告诉他,只要掏个五十或一百贯的数目就行了,而且还能在皇帝亲笔题匾的公学之中,树立的那块石碑上留个名字!
早就攒下几千贯身家,他当然不会把五十一百这种数目放在眼里,立刻点头如啄米道:“这可是一等一的善事,我当然乐意凑个数。只是,就只捐这一点点,会不会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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