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否则只会更倒霉!因为他这样一个肤色发色和别人完全不同的异乡人,无时不刻都面临着死亡威胁,在船上他就算很小心,那也几次差点被扔下海!
朱莹虽说面色不好看,但人家老老实实认错,大小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同样快。更何况,人是张寿带回来的,号称书童,而且还对翻译那些番文书有作用,她犯得着因为看不顺眼而去处罚?当下她就没理这小子,而是看着张寿问道:“阿寿,那日后他是每日随你来往公学?”
“没错,我在公学的时候,他会在九章堂旁听,那些公式图形之类的,他有些基础,但大明文字他是一个都不认识,所以我准备找个老师教他。这和教授寻常蒙童却还不同,一般的夫子即便没有偏见,恐怕也很难胜任。我也没时间让他学个十年八年。”
“莹莹,你有什么好人选来教他,缩短一下他精通大明语言文字的时间吗?”
吴大维竖起耳朵分辨张寿和朱莹的对话,虽说竭尽全力也就是能听懂个三四成,这还得多亏两人都没有用那种实在太难的成语,但他总算能听懂一个意思。
那就是至少面前这一对明显很年轻的夫妻,对他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还在认真地探讨他的教育问题。他们好像打算让他好好地学习某些东西!
这样涉及自身的问题,自己却没有自主权,对此吴大维很有些懊恼,但即便在家里的时候,他也是个叛逆少年,此时他却显得很乖巧,
在佛罗伦萨的时候,那些学者固然会乐于去给贵族做家庭教师,也愿意收取高昂的学费,收那些富庶的商人以及市民的儿女在门下学习,但私生子这种出身的他依旧是最不受待见的。再加上他脾气怪,他最长也只在某个学者门下呆过不到三个月,最后就被人赶出来了。
可在这遥远的东方,他却发现自己之前旁听的那座学堂,竟然招收的学生中有很多来自真正的平民,那甚至有农人和工匠的儿子!
而教授他们的不仅仅有学者,还有眼前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官员张学士。
见张寿在这种事情上征求自己的意见,朱莹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了得意的笑容。虽说教书育人这看似是张寿擅长的领域,但在怎么教授番人这种领域,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
要知道,无论是汉唐的太学,还是宋明的国子监,全都少不了一种生物……不对,是人物,那就是……上千年来从就没断过的留学生!
众多肤色不同,口音不同,来历不同,当然人种也不同的年轻人整整齐齐地出现在朝廷最高学府国子监,然后接受礼法经史教育。他们小则五六岁就进京,大则十一二岁,等到归国的时候,这些受过深刻中华传统教育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把中华文化带回到本国。
只不过,朱莹却压根没打算把这金发少年送往国子监。别说张寿如今和国子监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就算没有,她也不觉得国子监那些老学究有这本事。
因为那些传统的属国,高丽也好,安南缅甸也好,王侯贵族本来就都能一口流利汉语,甚至写一手漂亮汉字,小孩子自然受熏陶。日本因为孤悬海外,会说汉语的王侯贵族不那么多,但汉字却是一向通行的。于是那些送来国子监的年轻人们,很多都有良好的汉学基础。
毕竟,汉语汉字在上千年以来,全都是四夷通行的最常见语言和文字。
别看什么突厥、契丹、女真、蒙古……都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可如今那些语言也许还口耳相传,但文字却是很难传得下来,甚至如西夏这样的,文字几乎就失传了。所以,如今最精通契丹西夏乃至于女真文字的,绝对不在西北北面和东北,而在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地方。
想着这些皇帝告诉自己的秘辛,朱莹就笑眯眯地说:“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回头我会请一个最擅长教人语言的先生来教这小子,保管不用十年八年,顶多一两年速成!”
张寿顿时犯了嘀咕。中文向来被称之为全世界最难的语言,没有之一,后世多少歪果仁被虐得欲仙欲死,朱莹竟然夸口说能速成?
而且,这位大小姐从哪去请先生,他从前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人脉?要知道,朱家三兄妹,朱廷芳是文才武略出类拔萃,可剩下两个好像都和好学上进扯不上关系,而且也和那些名师名士扯不上关系……朱大小姐从前还被人讥讽不学无术来着。
朱莹却假装没看见张寿的狐疑,她抬起下巴冲着那满脸发懵的金发少年点了点,随即就开口说道:“你初来乍到,别这么用功了,让阿六给你分配一个住处,先在家里好好转转,然后学习一下规矩,否则……小心犯错之后挨板子。”
大小姐说到这最后三个字,示威似的露出了小白牙,这顿时吓得吴大维并拢了双腿,随即赶紧点头如捣蒜。
他在西方只见识过鞭子和棍子,真的没见识过板子这么可怕的东西……东方人能想到这种惩罚人的刑具,实在是太吓人了!只不过,当他退出去时,却只见朱莹嫣然一笑,那真是笑得真实和鲜活,和他见过那些时时刻刻都在假笑的贵族女子完全不同。
这一夜,换了住处的吴大维不但有了单间,结实的床铺,厚实的被褥,还享受到了一顿相当丰盛的晚饭。虽说这并不是他到了东方明国之后享受到的最佳待遇,但至少是他睡得最安心的一天。而且那位号称管家的少年,给他解释的家规,他非常轻易地记住了。
因为那只有两个字——听话,听话,听话!只要能做到这一点,那就不会出大错!
朱莹说到做到,次日张寿把自己的新书童带到公学然后又带回来的时候,就从门房管事的安陆口中得知,妻子自告奋勇去请的老师就已经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亦步亦趋满脸老实状的金发少年,他就笑着说道:“好了,你的老师已经到了,我们去看看。”
语言略通,文字完全不通,这就是吴大维如今最窘迫的现状。
也不能说完全不会读写,一二三这三个最简单的字,吴大维还是会认会写的,然而,最初他学习的时候还觉得这大明的文字实在是太简单粗暴,这不会是一横一横增加来表示数量时,他就被事实打得头昏眼花。因为从四到十,从形状上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此时,听懂了张寿的意思,吴大维也同样喜形于色。当他跟着张寿来到书房时,就只见昨天见到的那位年轻夫人以及另一位年纪挺大却没有胡须的男子正等在那里。见到他和张寿时,对方先是郑重其事朝张寿行礼,随即才用非常挑剔的目光审视着他。
“就是他?”
吴大维被人那阴冷的目光审视得有些发毛,但还是努力站直了身子。至于张寿,他还没开口说什么呢,就被朱莹直接拽了出去。等到了门外,他很想说那是我的书房,又不是那金发小子的书房,为什么要我走,可随之就听到了朱莹的一句话:“这是宫中的梁公公。”
“公公?”张寿忍不住觉得一阵荒谬,要是别人,说不定就觉得大小姐这是在耍人了,但他深知朱莹虽说常常会不按常理出牌,但实则却非常有分寸,因此他惊愕过后仔细一想,一时就眼睛一亮,“司礼监内书堂的?还是古今通集库的?”
“阿寿你怎么这么聪明!”朱莹一下子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颇有一种自己一番努力没有白费的自豪,“梁公公就是古今通集库里的管事太监,他通晓西夏文、契丹文、女真文、蒙古文,就连如今已经很少见的突厥文,他也有些涉猎。”
张寿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尽管中国少数民族文字和西方语系看似是完全不同的维度和概念,但其实那一点都不简单,因为那些精通汉文字的领袖命令那些同样精通汉文字的学士造字,为了突出民族性,往往会特意吩咐,让人造出和汉字截然不同的字。
结果,别说外族了,王朝后期,很多本族人都不会写本族文字!而那位梁公公能够精通这么多种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他忍不住真心实意地说:“这位梁公公那真是难得的人才!”
朱莹顿时笑得更高兴了:“太祖皇帝当年率军攻占元大都时,曾经事先周密安排了内应,所以把很多书都保存了下来,这才有了古今通集库。但那些书不少都是这些文字,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宫中就培养内侍来学习这些文字,所以要说教人语言文字,没人比他们行!”
乘龙佳婿 第八百一十九章 淡然强势
从古今通集库里被朱莹请回来的梁公公九城,看似正在仔细审视自己第一个并没有经过宫刑的学生,而且还是来自海外异域的学生,实则却在分心二用听着外头的谈话。毕竟,他也算是自幼文武兼修,哪怕比不上那些专门练武的御前近侍,但耳聪目明自然不在话下。
当听到外头朱莹郑重其事地对张寿介绍了他,而张寿直截了当就赞叹他是难得的人才时,哪怕平日不苟言笑,几乎整天整天都在古今通集库中,梁九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这次过来,除却教授对方大明文字,却还有另外一个打算,那就是从对方这里,把对方的语言和文字学到手,然后在宫中传承下去。至于这种文字和语言有没有用……太祖皇帝说得好,有用没用,先学再说,说不定日后大明疆域就真的扩张到那地方去了呢?
因此,当梁九城收回思绪,看向面前的金发少年时,就慢悠悠地说:“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去九章堂了,先和我好好用心学一学中华文字。”
眼见面前这少年脸色大变,显然是听懂了自己的话,随即立刻就想要开口说什么,他就直截了当地打断道:“你要翻译算经,就得先学好算经,但九章堂上张学士讲的那些,你能听懂多少?你敢说自己听懂了多少?在算经上,他可谓是独树一帜。”
被人这么犀利入骨地刺了几句,吴大维顿时哑然。他这几天白天在那一面上课,一面对照晚上翻阅某书拉丁文版时记录的笔记,试图理解并追上张寿授课的进度,但结果却和他想象得完全不同。他发现他不是渐渐能听懂,而是越听越不懂!
那位张学士讲得东西很多,很杂……有些绝对不属于几何的范畴,但涉及的公式却极多。
而看到金发少年不安地东张西望,梁九城就语重心长地说:“我朝有各种各样的算经典籍,而这些都是不学文字就看不懂的。张学士的九章堂有前后两个年级,但因为高年级的前辈之前都在宣府大同和各部实习,所以进度才和后辈差不多,如今时常合在一起上课。”
“但日后每年都会招生。你不觉得你就坐在那儿傻乎乎地旁听,还不如现在扎扎实实学好文字,然后再去考进九章堂,做一个真正的学生,这样更好吗?当然,你要是觉得自己学不会我中华文字,回头总有一天会被送去哪座矿山挖一辈子矿,那就当我没说。”
“我才不怕!”
前头的话吴大维只能听懂一点点,但最后矿山那一截他却神奇地都听明白了。而正因为听得明白,少年才一下子被激怒了。
虽说在船上吃过苦头之后就一直都很小心,很仔细,力求留下一个听话而有用的印象,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身为私生子却瞧不起别人的傲气少年。
虽说不知道所谓的激将法,但他也见识过商人用三言两语把人逼到死角,更见识过那些在言语中设下陷阱诱使人上钩的恶劣把戏。他从前也嘲笑那些上当的人是蠢货,可这个时候,冲动却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以至于他脱口而出道:“好,我跟你学!”
对付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梁九城自然手到擒来——要不能手到擒来,他也白活了。
他的嘴角微微上挑了一个幅度,继而就若无其事地说:“那好,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我从前也教过几个不识字的番邦少年,也算是有些心得。第一堂课,就从写名字开始。”
“现在,说出你的名字,你父亲和祖父的名字,你母亲的名字。你用不着慌,我知道番邦人的名字非常奇怪,无法用本朝的文字来表达。所以你只要大概发一个音,然后我再把相应发音的汉字写下来。当然,你如果有能力,也可以给你的这些亲人编造一个名字。”
又是一连串光是听就让人费力十分的话,金发少年不得不又问了几句,好不容易才磕磕绊绊勉强听懂了,却是顿时陷入了窘境。
要知道,他自己的吴大维这个名字就是根据罗马帝国那位奥古斯都的名字发音而起的,而且最庆幸的是这个东方国度正好有相应的姓氏。为此,他还花费了很长时间,学会了这三个不太容易的字究竟是怎么个写法,然后牢牢记在了心里。
而现在,如果他不想泄露父母祖父的名字,那么就必须自己起。
虽然细细一想,泄漏也没什么,毕竟,当时他那位怒气冲冲而又突然贪婪发作,于是和那条船闹出天大冲突的父亲叫什么名字,船长肯定让人去打探过,说不定这边的人都知道了,但他就是不太想说出来。反正在这个东方国度,他们也不在乎这个。
因此,仔仔细细想了想,他就一字一句地说:“我父亲叫盖乌斯,我母亲叫戴基娅,我的祖父叫马库斯。”这都是古罗马很常见的名字,难不成你们还能千里迢迢找人去对质吗?
梁九城何等人物,一听就知道这应该是面前的金发小子随口胡诌的。然而,他并不在乎人起的是否假名,当下就淡然说道:“你既然给自己起名吴大维,那就是吴姓,如果对外声称你祖父和父亲是这样的番邦名字,就不合适了。”
“你的父亲叫盖乌斯,那他就叫吴盖,你的祖父叫马库斯,那他就叫吴斯。至于你的母亲戴基娅,在我朝,妇人嫁人之后,可以用夫家的姓氏来代替。就算你母亲是别宅妇,也可以称之为吴戴氏。姓氏在我中华,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所以你要记牢了!”
此时此刻,别说吴大维被梁九城这阴柔的声音说得不知不觉打了个寒噤,就连门外的张寿亦是觉得,这种轻描淡写就给人父祖重新取了大明名字的做派,实在是很阉党……好吧,这年头因为宫中内侍太少,和外官也没有勾连,看似不成气候,所以阉党两字压根就不流行。
而梁九城仿佛压根并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这淡淡的口气实则有多强势,笑了笑之后就开口说道:“不过,我得去和张学士还有夫人说一声,你需要有个书房。毕竟,张学士这书房他要派用场的,总不能腾出来给你。”
即便是在家里,吴大维也没有什么自己的书房,此时他虽然觉得对方实在太强硬,但看到人真的就这么出去和张寿以及朱莹商量书房的问题,他不禁发现,这个老师好像还不错。
张园如今住了不少客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再加上婚宴之后,那些之前用来摆西面的屋子也都腾空了出来,所以张寿听到梁九城提出,希望能给吴大维一个书房,他问过朱莹之后,就立刻叫来阿六,询问家里是否还有空屋子。
可他正这么问时,梁九城却又笑眯眯地说:“如果有空屋子的话,也不妨留一间给我。我这把老骨头要是天天往返宫中和这里,哪怕距离不远,却也折腾不起。”
张寿顿时大吃一惊。敢情这位身残志坚的奇人梁公公,竟然打算在他家里住下来,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家庭教师……不,西席先生?
这要是他的儿女,人这么尽心尽责,那倒是很正常,可吴大维一个来自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少年,总不能是这位梁公公一见如故,咳咳,于是打算收干儿子吧?
心里这么想,张寿脸上一点都没露出来,干脆就对阿六问道:“家里还有独个的小院吗?”
朱莹见阿六眨巴眼睛,似乎真的在那煞有介事地思量是不是有合适的空房子,她顿时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就笑吟吟地说:“阿六,梁公公学问精深,他这样的人留下,家里那些融水村出来的孩子说不定还能去蹭蹭课,这实在太划得来了!”
“你要是敢说家里没房子,那就是怠慢了贵客,我罚你回头当三天桩子陪我练剑!”
梁九城就算从前没见过阿六,此时看到朱大小姐竟然用这样亲昵的口气和人说话,他也知道这是谁了,当下就客客气气地说:“这位就是小六爷?呵呵,少夫人这是给我脸上贴金,我没有其他本事,也就是钻在故书堆里打发时间,哪里说得上什么学问精深。”
“屋子里那小子不是什么大人物,我就更不是什么大人物,用不着什么小院。若是没有空屋子,什么柴房之类堆放杂物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我带他去收拾收拾就行,也不用太费事。”
阿六并不在乎家里多几个人,但他在乎新来的人是否是少爷和大小姐真心实意想留下的。既然张寿和朱莹全都表示这个梁九城有用,而书房中那个金发少年显然也是少爷需要的人,他当然在认认真真地想哪一处的空房子适合对方居住。
而眼下这位新来的梁公公就和赵国公府那些家丁家将似的,对他客客气气,并没有自恃出身宫中而不受管束,自觉受到了尊重,他那决定自然做得飞快。
“外院西北角,宋公子和方公子的院子隔壁,还空着个小院子,虽然不大,但之前都收拾整齐了,里头用具也很齐全。梁公公可以带着那个吴大维搬过去。但是……”
说到这里,他却突然顿了一顿:“但是,这个吴大维本来是皇上金口玉言,让他在公学打杂来抵偿食宿学习等等费用的。可他在公学呆不住,别人也看他这个笨手笨脚的不顺眼,少爷才带了他回来做书童。如果他要在张园白吃白住,那不行。”
朱莹没想到阿六竟然会死揪着这一点不放,要知道就连张寿都没在意这个,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要知道,她请来这么一位内侍当中真正学问精深的人物,却连束修也还没提呢!
然而,她却向来喜欢阿六这胳膊肘往里拐的性格,因此见张寿笑而不语,她也索性没有开口,只笑意盈盈地看梁九城是什么反应。
果然,这位在古今通集库中呆了三十年,看上去仿佛不通人情世故似的梁公公,却一点都没有被阿六给激怒,而是笑眯眯地说:“虽说这小子有的是东西需要学,但有道是劳逸结合,这学习之外空余的时间,他当然应该在张学士这书房做事抵偿。”
他微微踌躇了一会儿,随即又补充道:“就是我这个闲人,寄居此地,也可以帮张学士整理一下书房里的藏书。毕竟,这可是我的拿手本事。”
这时候,张寿终于没办法继续看热闹了。他连忙打了个哈哈道:“梁公公,阿六素来顶真,你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你这样的学问,帮我整理书房的话,我怎么当得起?倒是之前陈公公送来的那些海外典籍,我已经都带回来了。你精通多种语言文字,说不定翻翻有些心得。”
梁九城顿时苦笑:“张学士太高看我了,所谓精通多种语言文字,可我花了几十年,也没办法看懂古今通集库中的太祖遗稿。太祖皇帝才是真的学究天人,他遗稿中的那些文字虽然酷似西边传来的,却是百年以来任何精通多种文字的内侍都看不懂。”
“却不像此次海船带回来的书……至少还有人认得,那是西方和尚还有那些王侯贵族之中通行的文字。不过就算随船通译,能稍微说两句的都找不到几个,所以也看不懂这文字,唉,宫里懂那些西方文字的人,几乎已经找不大着了,实在是比不上开国那会儿。”
张寿听到梁九城在那感慨太祖皇帝学究天人,其他人就算语言天才也看不懂,他好容易才绷住脸没露出破绽。那可是比拼音更进一步的中国式英语啊,能看懂那就简直是神人了!
他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当下就顺着刚刚朱莹对阿六介绍梁九城时那口气,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提出,希望梁九城在教授吴大维时,顺带让家中那些个几乎零基础的孩子跟着旁听。
这年头的西席先生,哪怕自身没有功名,也往往自高身价,只肯教主人家的儿郎,而梁九城的学问比一般西席先生高出了几重山几重海都不知道,面对张寿这样会被大多数读书人认为羞辱的要求,梁九城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既然都是差不多从目不识丁教起,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两样。然则我在古今通集库多年,真正的学生却只得两个,不是因为我挑剔,而是因为我严格。别说张学士你家里这些小家伙,就是屋子里那个,他能在我手底下坚持多久,却也说不好。”
张寿顿时想起了被九章堂那题海战术虐得欲仙欲死,但却一个个咬牙死挺的学生们,一时觉得和这位梁公公很有共同语言。因此,他想都不想就笑眯眯地说:“严师出高徒,梁公公你只管按照你的步调教,要是谁偷懒耍滑……”说着他就直接伸手一指阿六:“自有阿六教训他们!”
乘龙佳婿 第八百二十章 学习使人进步
昨天夜里还只是终于有一个舒适床铺和单人房的吴大维,今晚突然跟着自己的新老师搬到了一个独门小院。得知自己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要住在这里,他顿时觉得很有些惊喜。毕竟,这里是明国的都城,比佛罗伦萨更大更繁华,自己还是住在一个官员的家里。
人家之前分给他的,所谓仆人的屋子,条件其实也相当不错,更不要说眼下这待遇了。而且,那位专门请来教授他的老师还会和他住在一起,放在他的国家,那是真正贵族家长子的待遇——很多长子之外的儿子都还没这条件,不是送去做骑士侍从就是去神学院!
所以,金发少年那惊喜简直是无以复加。更让他非常振奋的是,那位梁公公甚至还带来了几箱子书,号称都是给他讲课所用的教材。对于爱书如命的他来说,这简直是如同老鼠跌在蜜缸里,又或者说,犹如到了天堂。
因此,哪怕当天晚上他就立刻被那位严格的新老师拎到了面前,开始了最朴素的天地君亲师教育,他却依旧精神十足,压根没有半点怨言。
悄悄支使阿六去旁听观察一下的张寿,当得知那边师生俩竟然在连夜上课的时候,晚饭过后陪着朱莹散步消食后先回到屋子里的他顿时轻轻吸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从前白天上课,夜晚作业,双休日也只是换个地方学习,年中无休的暗无天日学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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