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而刚刚送到,内阁就派人来取,然后转送了御前,第二天朝会上,之前一直对各种奏疏留中不发的皇帝,就挑了两个嗓门最大的鸿胪寺官员当众朗读。这一天偏偏还特别冷,也不知道多少人被这冗长的朝会冻得直哆嗦,尤其是那些匪夷所思的文章他们根本就听不懂!
或者说,每个字每个词都大概能听懂,可组成句子就变得极其诡异,他们绝对不相信那纯粹是宋举人和方青两个应试举子,以及半山堂那些纨绔子弟写的!
然而,当接下来一天他们蓄意反击的奏疏再次石沉大海,而紧跟着再一天的朝会,皇帝却又派人当众读了半山堂的又一批抗辩文章时,一群偏转矛头攻谮张寿时本来有投石问路,或者说投机之意,以及那些真正自命耿直敢言之辈,终于发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天子竟是在公然偏袒!
直到这一刻,方才有人急急忙忙偃旗息鼓,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大多数人固然是没有被追究,但却也有几个突然遭人捕拿,罪名是清一色的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这含含糊糊的八个字,一向是历朝历代皇帝清理宰相之类重臣时的不二法宝,联想到孔大学士之前据说要被打发去出使高丽,人人都觉得这位不是首辅的首辅恐怕要落马了,却没想到不数日就传来了大学士张钰为正使,孔大学士依旧留任内阁的消息。
而与此同时,却是吏部林尚书突然暴病,皇帝这才刚刚派了御医,还没来得及进门,人就一命呜呼了!
乘龙佳婿 第八百七十四章 老乡遇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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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林尚书?我好像见过没几次吧?就这么一位绝对称得上大佬的家伙,是最近这些事情的幕后黑手?
当听到这个相对陌生的官职和人名,虽然明知道这是堂堂天官,六部尚书中实质上的第一人,张寿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在他那少之又少的印象中,林尚书可不是孔大学士那种出挑的人,一点都不引人注目,常常低调地笑眯眯站在一旁,似乎很和善。
别说张寿有些不可思议,就连这一天从女学回来,身后还有一个亦步亦趋跟屁虫的朱莹,在见到张寿之后,竟也忍不住嚷嚷道:“简直见鬼了,林尚书是那些个老头儿里头见了我唯一一个会笑的,怎么会是他?更何况要查到他身上还早着呢,说不定他就是单纯病死了呢?”
张寿忍不住先瞥了一眼朱莹背后那个一团稚气的小女孩,这才呵呵一笑道:“这种事情就只有天知道了,当然也可能是别人借着林尚书的暴病而亡,把脏水全都泼在他身上,谁让他病死的不是时候?但总而言之,这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没等朱莹继续这个话题,他就指了指那个小女孩问道:“话说你这是从哪里拐带回来的小丫头?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事,不要紧吗?”
朱莹却没当一回事,转过头招手示意人过来,见人乖乖地小步来到她身边,她这才没好气地说:“这丫头叫尹玉儿,虽说父亲还算有些地位,但已经死了,所以她说家里还是挺穷的。这次因为高丽贡女,他们的大王给一笔丰厚的犒赏,所以她家里就把她送了来。”
说到这里,朱莹拍了拍人那白皙光润的面颊,见刚刚还在偷瞧张寿的小丫头赶紧深深低下了头,她这才叹了口气道:“也多亏了这个话痨小丫头,我才知道那些高丽贡来的所谓贵族小姐,有目不识丁的,有识字却不会写的,反正,知书达理就是一句空话!”
张寿早就听朱莹说过这个,此时便笑道:“这也正常,就和这年头朝中官宦以及地方缙绅之中,也偶尔会有女眷不识字一样。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把她带回来干什么?”
“这丫头太小了,却还比她那些同伴多认识一些字,结果,别人大概是气她揭破了她们的根底,所以除却那年纪最大的倒是还护着她一点,另一个之前捂过她嘴的丫头则是作壁上观,另外三个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把人欺负哭了好几次。”
虽然这才是朱莹印象中,小时候见过各家千金小姐往来时常常发生的事,可这次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女学,她还是觉得有些恼火。
她固然已经严厉申饬过,甚至撂下了再有此事全都滚蛋的警告,可还是因为一时心软,再加上对这小丫头的第一印象,最终就把人给拎了回来。
“正好梁公公不是在教那个吴大维吗?我就想着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吴大维虽说聪明伶俐,但学汉字不见得会比这小丫头快。说起来,高丽虽说有自己的语言,但自己的文字也就是这几十年才有的,从前一直都是写汉字。否则,说不定这丫头还能学会写汉字。”
张寿只知道在历史上高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国中贵族和官员都是写汉字,讲韩语,但具体时间节点却不太了然,当然他也没打算去深究。只不过,当听到朱莹强调,两个年纪相仿的人一块学,而且还是男女不同,彼此也能有个竞争,他还是险些笑疯了。
这简直是神思路啊!
让一个朝鲜小丫头和一个佛罗伦萨少年一块去学汉字,这真的是突破天际的脑洞。因此,之前还觉得家里多这么一个外人多有不便,此时他一点反对都没了,直接爽快答应了下来。
当他和朱莹把尹玉儿带到了梁九城和吴大维那个小院时,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金发少年的惨叫声,那音调绝对堪称是声声断肠,而就那传来的话语看,很显然是……活该。
“老师我不敢了啊,我真不敢了!哎哟,您饶了我这一回,我真的不是故意偷懒少抄书,我就是想着两支毛笔并排写字,和两支鹅毛笔的效果肯定也是一样的!我真的没想到您会看见,哎哟……下次就是您不看见的时候,我也不敢偷懒了!”
两支笔一同抄书这种事,张寿少年的时候被老师罚抄几遍那会儿,也同样干过,此时乍一听见,确实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和熟悉感,当然更多的是又好气又好笑。
水笔圆珠笔这种东西,那当然很适合绑一块抄,尤其是抄字母排列的文章,只要腕力足够,其实不怎么吃力,可是,毛笔……你小子想过那四处墨团团的后果吗?
屋子里的吴大维却不知道这黄昏时分,突然会有这么几个人过来他这边的小院,因此当然不会顾得上丢脸不丢脸的问题。他还算乖巧伶俐,再加上接受能力又强,因此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竹笋烤肉的滋味。
当然他更没有料到的是,看似年纪一大把的梁九城,竟然能够像老鹰捉小鸡那样,轻轻松松就把他提溜到了一张春凳上,然后把他的所有挣扎和反抗全都压制住了,将他手脚绑得严严实实,继而就小竹板子狠狠敲了下来。
哪怕从前在船上也不是没挨过,但隔了这么久再次挨打,他还是觉得痛彻心扉。
因此,嗓子嘶哑的他又是哭喊又是告饶,万般方法用尽,最后却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二十下,只觉得自己日后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等到绑住手脚的绳子终于被解开,他甚至顾不得那使劲挣扎而留下的勒痕,因为他整个人都快疼到虚脱了。
直到他被梁九城再次拎了起来,这才听到了一句话:“二位怎么有功夫到这来?难不成是我教训这小子动静太大了?”
吴大维几乎是本能地扭头,等看到张寿和朱莹都在,旁边还有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此时几乎大半个人都躲在朱莹身后,他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那当然是最要面子的,一想到刚刚挨打的惨样以及那绝对不堪回首的痛呼全都被人看去听去了,他就恨不得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可问题是被梁九城拎着领子,此时他又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使劲耷拉着脑袋。
而张寿只看了一眼那犹如咸鱼一般了无生趣的吴大维,就若无其事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莹莹她觉得给梁公公你找了一个学生还不够,这不,又给你送了一个。”
尹玉儿此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这竟然是如此可怕凶狠的先生!她见过伯母叔母责打两个堂兄,拿着荆条抽打得他们小腿血淋淋的,可她真没见过那样粗的竹板子打在人臀腿上!而因为这样的惊吓,她甚至都没注意到,梁九城手里拎着的少年和普通人形貌大不相同。
而梁九城也同样因为惊愕而下意识地松开了吴大维,随即上下打量了一番朱莹身后那个噤若寒蝉的小丫头,若有所思地问道:“是高丽来的?”
朱莹笑意盈盈地点点头:“是高丽来的,其他人都留在女学当了女史,但她年纪最小,学东西的进度却又比她们来得快,我想着这小子一个人读书,没个对比,所以就把她带回了家来。”
说到这里,她就顿了一顿,却是又不紧不慢地说:“当然,她和吴大维一样,不能白吃白喝白学却不做事,所以上午她自然是跟着我去女学做各种杂事,下午我再让人送她回来,让她和家里那些小家伙一起,还有吴大维一块听梁公公你讲课。”
“至于晚上,梁公公你打算怎么教她和吴大维一块温书,那自然是听你的。”
梁九城见那小丫头总算是从朱莹背后挪了出来,却是小心翼翼地对他行了个礼——总算不是高丽那边的礼节,而是大明这边的通行礼节。
当下他就呵呵一笑,态度温和地用韩语问了一句话。这种突然切换语言频道的本事使出来,他身旁的吴大维一个激灵就反应了过来,而张寿则是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而尹玉儿听到那一句熟悉的乡音,听到那一句远来大明可习惯吗,那真是险些掉下眼泪来。年纪幼小的她生平第一次离家就是前来大明,从此和母亲永远不可能相见,怎么可能真的没心没肺?她本能地认为自己在异乡遇到了同乡,当即就扑了上去。
时隔多年,张寿第一次遭到了各种思密达的洗礼,一时只觉得耳朵痒极了。好在小丫头大概是憋得太狠,语速快得如同机关枪,因此和韩剧里头那种慢悠悠的节奏截然不同,所以听着倒也不算特别难受。
然而,和英语以及几种西方语言的日常用语相比,他的韩语能力无限趋向于零,甚至还比不上看日漫学的那两句日语,因而当然半个字都听不懂小丫头在哭诉什么。可是,对于梁九城这个人,他却非常信赖。
就算人真的出自李氏朝鲜当年送来的火者,在大明这么多年,甚至是古今通集库的大管家,那也绝对不会心向故国……当然凭梁九城的语言天才,更大概率的是,这位梁公公是根正苗红的明人,只不过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而已。
果然,等到跪坐在地的尹玉儿一番哭诉之后,一直没接话的梁九城随手掏出一块帕子递了过去,轻声吩咐了她好好擦擦眼泪后,就施施然地站起身来。
“她说自己是判奉常寺事尹某某的女儿,嗯,是家中独女,虽说是官宦之家,但因为父亲去得太早,她又没有其他兄弟,所以母亲带着她过得很苦,叔伯也因为人口多,不过偶尔接济,至于汉语,是因为她父亲说得不错,所以她母亲也会说,最后就教给了她。”
“这一次高丽贡女,本来是应该她伯父的女儿过来,但她母亲病了。为了母亲得到救治,将来也能够得到最好的赡养,她主动顶替她伯父的女儿,前来大明。她希望我这个同乡能够替她送一封家书回去,让她的母亲能够不再牵挂她。”
说到这里,梁九城低头看了一眼泣不成声的尹玉儿,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可惜,我要让她失望了,我并不是高丽人,只不过曾经跟着使节去过几次高丽而已,从册封王妃和世子,再到册封先前那位大王,我也算是见过了不少。”
他这话虽说是用汉语说的,但无论是如今口语水平大进的吴大维,还是本来就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尹玉儿,当然全都能大致听得懂。
吴大维只是在那使劲琢磨高丽是个什么地方,某些晦涩的名词是什么意思,而尹玉儿则是面色煞白,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哭诉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她慌忙正跪了下来,正打算说都是自己的罪过,结果就听到今天才跟着朱莹第一次见的那位好看年轻公子笑了一声:“梁公公既然去过高丽,那就想办法替这丫头送一封家书吧。”
“我也正这么想,还打算请张学士你替我做个证,毕竟,有孝心的丫头,总应该成全一下。”梁九城欣然应允张寿这建议,见地上那个正打算磕头恳求的小丫头倏然抬起头来,那脸上绽放着欣喜若狂的光芒,他就笑眯眯地说,“你自己写就行了。”
“是是是,我一定自己写,好好写!”尹玉儿哪里还顾得上对方并不是同乡之类的小事,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数不尽的欢喜,恨不得蹦起来转几个圈儿来发泄一下。结果,直到这一刻,她才猛然瞥见一旁那个正用诡异视线看她的金发少年。
而这一次,她终于吓得惊呼一声,继而蹬蹬蹬跑到了梁九城身后,紧张得牙齿都恨不得打起架来。直到梁九城轻描淡写地说人不是妖怪,而是来自西方一个偏远的小国,她这才如释重负,嘀咕了一句原来是小国之民,结果立时就听到那长相奇怪的少年哼了一声。
“大惊小怪什么,不知道天下有无数国家,也有无数长相不同的人吗?你那个国家不是也偏远得很,说不定比佛罗伦萨还小呢!”
被外头那些事搅得头疼的张寿,此时终于被两个小孩子之间这幼稚的话题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后世意大利倒是比韩国和朝鲜加一块要大,而这年头的佛罗伦萨共和国,把它在托斯卡纳占领的各大城市全都加一块,和李氏朝鲜谁大谁小就不知道了,总之不过大明一省!
乘龙佳婿 第八百七十五章 图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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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赵国公朱泾来到林府的时候,就只见这里已经是一片缟素,放眼看去,进进出出的客人不多,而林府自己的下人则是在悲伤之外,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凄惶。尤其是当林家长子匆匆迎出来的时候,那更是整个人颤抖到犹如筛糠,一副扛不住大梁的模样。
朱泾素来就讨厌畏怯懦弱的人,但就算是他,此时也没办法过分苛责这位林大少爷,因为年富力强的顶梁柱父亲突然暴死,然后死因又和最近那风波暗暗契合,换成他家中三个儿女遇到这种事,朱廷芳和朱莹一个志坚一个心大,大概还不要紧,可朱二从前也好不到哪去!
因此,他没有像平常那样冷淡,而是语气温和地说:“我来给林尚书上一炷香。”
父亲突然急病故去之后,门生故旧亲朋好友几乎都避如蛇蝎,只有几个关系实在是太亲密的登门吊唁,而外间议论风潮赫然越来越急,原本几乎是在绝望边缘的林大少爷,只当今天朱泾前来是奉旨查问,因此心下甚至做了最悲壮的准备。
可此时朱泾竟然委婉表示是来吊唁的,他微微一愣之后,心中那块千钧巨石仿佛瞬间炸裂了开来,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眼泪竟是夺眶而出。好在身为丧父的孝子,这般哭哭啼啼却也不算过分,因此,他连忙一边低头擦拭眼泪,一边恭恭敬敬把朱泾往里头请。
而把人带到灵堂之后,眼见朱泾灵前拈香吊唁行礼,继而默立了一会儿,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就要转身往外走,答完礼的林大少爷终于忍不住了,爬起身就一步冲上前去,鼓足勇气拦住了这位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子信臣。
“赵国公,我父亲的事……朝廷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见林大少爷那悲愤之色溢于言表,朱泾低头再瞥一眼那些跪在旁边的孝子贤孙,见年纪小的不过三四岁,跪在那儿满脸懵懂,其他人或低头不语,或仰头期盼,或和林大少爷一样义愤填膺,恰是和外间众生相如出一辙,他就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要听那些人云亦云。”
一句话落地,他当然能看见,整个灵堂里里外外众多人的精气神都瞬间不一样了。可是,他并不是想单纯安慰,当下就淡淡地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再说死者为大,你们身为子孙,林尚书这一家之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做派,自己应该最有数才对。”
这一次,林大少爷那张脸再次变得惨白。自己的父亲在外那确实是低调到不像是一个吏部天官,但在家里尤其是在他这个长子面前,那却是本性毕露,而且他知道往来自家的那些官员其实很不少,就前些天上窜下跳,投石问路的人,不少都是他家中座上客。
“我们是心中有数。”他竭尽全力才挤出了这么几个字,见朱泾沉默不语,便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可外间风头全都对准我家,家母本来就因为丧夫之痛而卧病在床,如今更饱受惊吓,弟妹儿女们更是还小。赵国公,此事总该有个说法吧?”如果朝廷能赐葬祭就好了!
朱泾盯着林大少爷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人看得惶然低头,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扶灵回乡吧,京城这种是非之地,你们一家病的病,小的小,不适合再待下去。当然,若是觉得寄籍京城,科举更容易,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林大少爷登时哑口无言。因为他就是在顺天府考中的秀才,然后在北直隶考中的举人,却是比江南容易得多。本来今科他还打算趁着父亲掌管吏部,看看能不能通过会试,然后在殿试中取得一个好名次。可现在,随着父亲的撒手人寰,以及现在这苗头,一切都完了。
不止是功名,甚至很有可能影响他以及弟弟们,甚至再下头几代人的前途!
因而,他眼睁睁地看着朱泾出了门去,有心想要去追,可脚下却偏偏如同灌了铅一般,到最后只能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向那灵位。
都是你,都是你贪得无厌,都已经是吏部尚书还不知足!要是你没有在背后捣腾出这些事情来,我还是安安稳稳的尚书公子!
而出了林府的赵国公朱泾,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上马疾驰离去,而是上了护卫们簇拥在当中的一辆马车。这对于他来说相对少见,但对于发现他此行的有心人来说,却觉得这位兵部尚书固然光明正大地来吊唁,但稍稍遮掩一下行迹,那么如此阵仗却也不足为奇。
而也正因为侍卫前呼后拥,旁人无法靠近,也就没法注意到这些护卫随从的端倪。所以,当然也就没人发现,朱泾在一个随从打起车帘之后,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才虎着脸上了车。
马车后部那昏暗的角落中,此时还坐着一个人。等到厚厚的门帘落下,窗帘纹丝不动透不出半点光线,上车的朱泾才冷冷问道:“我还在想,太后怎会突然授意我来林府吊唁,原来是你的撺掇。可林尚书在位的时候,太后早就撤帘了,而且林尚书对宫中内侍不假辞色。”
“太后和你都应该对他都谈不上什么好感,你为什么还要撺掇太后,让我走这一趟?现在又特地到这来候着我?”朱泾目光倏然转厉,甚至连口气都变得肃杀了起来,“他林尚书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这次外头的风声其实也并不冤枉他,可你怎么敢!”
车上人若无其事:“还没开棺验尸,赵国公你就把事情栽在我头上,这是不是太武断了?”
朱泾哂然冷笑:“我只不过在灵前行了个礼,那浓重的药味就扑鼻而来,除非我嗅觉失灵了,否则断然不可能忽略那样的气味。那几味药和在一块,能够让本来就有心疾的人突然病情加重,而后暴病而亡,想当初你就曾经用过这一招。”
“从那一次开始,药方我就记下了,那种合在一起有些特殊的味道,我也记下了。而现在,一晃都快三十年了,你又用这一招,是以为我会忘记你当年那桩奇功吗?”
车厢后部隐藏在阴影中的人终于微微坐直了身子,随即气定神闲地说:“赵国公记性之好,我自然无可匹敌,所以当然不敢不把您放在眼里。这不是我故意露出这样的破绽,而是因为,要让一个吏部天官堂堂正正地暴病而亡,能用的手段很少。”
“我总不能把人吊到房梁上去!”
听到如此露骨的说法,朱泾那张脸顿时就更黑了。尤其是眼见得对方陡然身体前倾,他就厉声喝道:“你这是承认了?指量我真的不会去禀告皇上?”
“赵国公你是一等一的忠臣,所以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就去禀告皇上的。”说这话时,人终于完全露出了头脸,恰是楚宽。面对朱泾那如同针刺一般的视线,他依旧不慌不忙,一字一句地说,“有些人能够用国法制裁,有些人却不能。既然如此,何妨我来替皇上分忧?”
“你这是越俎代庖……不,简直是无法无天!”朱泾顿时怒容满面。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太后派了一行御前近侍跟着他过来,原来不是为了防止某些人偷窥以及刺探林府,而是为了防着此时这一幕被外人看见。
他明明记得这些年楚宽很少出入清宁宫,和太后昔日情谊仿佛淡了很多,如今看来,他那位姨母依旧如同当年一样,将其视同腹心。
然而,越是如此,朱泾越是不理解,楚宽为什么将这样一个把柄直接送到自己手里。就算这是太后知道也默许的——这不是没有可能——但他深信皇帝不会赞同更深恶痛绝这样的手段,因此对楚宽的目的不由得更加警惕。
而紧跟着,他就听到了一番几乎惊得他撞破车厢的话:“而且,废后也好,大皇子二皇子也好,虽说是死于叛贼之手,却也和我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关系。”
“当然,你不用疑心太后,她老人家绝不知情。我在宫里呆得时间太长了,这些御前近侍虽说如今由花七接手,但之前那些年,我在他们身上花费了太多太多时间,所以他们和我一样,一切以大明为重。”
这最后一句话,赵国公朱泾非但没能产生一种稍稍有些心安的感觉,反而更加警惕了起来。他算是阅历极其丰富的人了,自然知道世上有些人根本听不进去某些道理,一心一意把自己这一套奉为金科玉律,而且绝不悔改。
皇帝就有点类似的性格,但相较之下,这些年这位至尊天子已经比少年时代好多了,可楚宽分明比皇帝更加严重,人竟然敢对废后母子三人以及林尚书下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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