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再看书案上,一张纸上正儿八经地抄着黄帝御女三千白日飞升。如果不知道的,只看这些东西,还以为张琛何等荒淫。就算不荒淫,按照张琛在家中作为独子的情况来看,估摸着早就不是童男了,身边通房大丫头,少说两三个应该是有的。
已经看到了想看的,张寿也不溜达了,到大案旁边随便瞅了瞅那些书,挑了一卷梦溪笔谈,随即到靠墙软榻上斜倚着看。他闲适自如地翻了一会儿书,就只听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紧跟着,一条人影就猛地扑了进来。
“小先生!”张琛还没站稳就四处瞟,发现张寿正安坐看书,他先是一愣,随即就面色大变,慌忙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前,想要伸手去夺书,可手伸到一半却又觉得不妥,干脆不顾仪态蹲了下来,等发现那是一卷梦溪笔谈,这才如释重负。
可一站起来,他就看到那软榻上方恰好就悬着那一副春宵秘戏图,一张脸顿时就黑了。
“把这种图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也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张琛,平时也就算了,你就不想想今天什么日子?你以为今天到你这来的人,全都算得上是你的铁杆好朋友?这要是有个人闯进书房,看到这儿的景象,然后传扬出去,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张寿说着就丢下那本梦溪笔谈,见张琛尴尬得无以复加,他就没好气地说:“被我看到算你运气好,还不赶紧收拾一下你这狗窝?你之前还怪你爹不管你?就凭你这种把乱七八糟的书和图随便乱扔的架势,你爹要是真的管,就你这明目张胆的臭小子,早就被抽死了!”
“我这就收拾还不行吗?”张琛苦着脸答应了一句,随即慌忙就跳到软榻上,手忙脚乱地把那幅图摘了下来,随即卷起来系好丢在了卷缸里。
很显然,他非常清楚自己桌子上某些书的位置,三下五除二把那几本最要命的塞到了书架的最底下,随即又在外头严严实实堆砌了一堵书墙。
等到他三下五除二把书案收拾干净,又紧赶着把书架上其他几层的书调换了一下位置,这才讪讪地再次来到张寿面前,这一次,他却小声说道:“我又不是什么色中恶鬼,画也好,书也好,是我故意摆出来给我爹看的。可不知道他是真不关心还是假不关心,从来没问过。”
这熊少年整天都在想什么!
张寿只觉得秦国公张川和张琛这对父子,简直比陆绾和陆三郎这对父子问题还要大。可是盯着那张满脸都是不服气兼失望的脸,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从前。唉,谁还没熊过呢?
“我不管你是真是假,这种小把戏以后都收起来,你十六七了,不是才六七岁!要试探你爹什么心思,很简单,以后你给他添了孙子孙女的时候,抱到他面前看他理会不理会,那时候他要是还现在这个样子,那就说明他确实不在乎,你就可以死心了!”
“而你死心之后,不妨把心思都花在好好培养你的子女上,用实际行动让他看看,你这个爹比他这个爹强,那不是比现在这种儿戏似的闹别扭强上千百倍?”直到张琛的脾气,张寿索性顺毛捋,另辟蹊径。果然,接下来三言两语,他就把张琛说得面色正常了起来。
而当这一番对话,等到各家贵介子弟纷纷来临之后,张寿和张琛忙着应付那些人时,被一个小厮原封不动地禀报到了仍然在香舍调香的秦国公张川耳中。可听完之后,张川却只是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此话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有其他人听见,包括夫人。”
见那小厮慌忙答应之后告退离去,张川这才放下了手中那碾碎香料用的玉杵,缓缓直起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有些怅然的表情。
他真是没想到,张寿竟然给他那素来执拗的儿子灌输如何做好一个父亲?
秦国公府花园中的这一场小宴,在张琛的特意吩咐,以及秦国公府上下的精心奉承下,倒是办得风风光光,就连原本觉得张琛行事霸道蛮横的几个人,也都不禁觉着,这位秦国公长公子还是挺好相处的。只不过,毕竟彼此都是竞争对手,宴席上的气氛也谈不上真正和谐。
而仿佛喝多了几杯的张寿,则是借着醉意,笑吟吟地说:“你们只要记得,到时候在皇上面前不要畏缩,不要胆怯,堂堂正正,坦率诚恳一些就行了。又不是考状元,皇上不会问你们四书五经。拿出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处世的那点勇气来。”
等到其他人或真或假地应和时,他这才慢悠悠地念道:“还有一件事,你们也记住。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们等待的那个女孩子,也许还在灯火阑珊处,等着你们蓦然回首。所以,别因为一桩婚事就灰心丧气,须知,来日方长。”
浩如烟海的众多宋词,也许纨绔子弟们不是每一首都读过,但其中不少优美隽永的名句,他们却多多少少听过,此时此刻张寿先用天涯何处无芳草点题,而后又用灯火阑珊处收尾,他们一愣之后,不知不觉就有人笑了起来。
等到一场午宴结束之后,张武和张陆自告奋勇留下来帮着张琛收拾,而朱二则是满脸堆笑邀了张寿同车而行回赵国公府。当车离开秦国公府还不过一箭之地时,朱二就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张博士,你有没有想好,回头你和莹莹的婚事该怎么操办?”
张寿正在随着马车颠簸想回头那天子选婿的事,一时分神没听清楚朱二的话,还以为说的是公主郡主们的婚事,当下就随口答道:“那当然是皇上怎么说就怎么办。”
朱二顿时眼睛瞪得老大:“你难不成还想皇上亲自帮你操办婚事?”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张寿这才回过神,等问清楚朱二之前的问题之后,他顿时汗颜。然而,朱二确实点出了他如今最大的问题。没钱没人没房子……在京城这种物价腾贵的地方,别说他只是国子博士,就算他是三品侍郎,单凭俸禄也是别想娶妻的。
当然,和这些身外之物比起来,最重要的是,他虽然已经习惯了那个明艳的姑娘,也渐渐喜欢上了她,但还缺了水到渠成的那一步。
而朱二见张寿沉吟不语,他想着外头是阿六挤走了那个车夫在亲自驾车,他就咳嗽了一声,用非常小的声音嘟囔道:“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家祖母和母亲正在悄悄筹备莹莹的婚事,说不定我爹一回来,我和大哥这当哥哥的还没定终身,她就先嫁了。”
说到这里,他才有些桀骜地看着张寿:“你要娶莹莹,至少得再拿出一点诚意来吧!虽说这话不该我说,莹莹也显然对你中意到了极点,可成婚过日子,那是要各种开销的。莹莹娇生惯养这么多年,难道你能忍心她跟你吃苦?”
“自然不舍得。”张寿微微一笑,随即淡淡地说,“她值得最好的。所以,我和她都还年轻,不必急于一时。”我本来就想着,将来我若娶她,自然要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啧……”
朱二正要嘲笑这是大而无当的空话,可发现张寿眼神迷离,仿佛在发呆,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现在嘴贱一时爽,他回头可是要归张寿管的,更何况,届时皇帝召见的时候,只要张寿轻描淡写说两句话,他那小鞋就穿定了!于是,他赶紧就改变了口风。
“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提醒你一声,有个预备,别等到被催婚就来不及了。我家祖母给莹莹的嫁妆都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年,少说也有上百抬的嫁妆。至于聘礼,你压根不用担心,这么多年来,寒门士子也常有娶到大家闺秀的事,难不成全都要掏空家底么?”
“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她嫁到你张家吧!”
乘龙佳婿 第两百一十一章 倒啃甘蔗
第一次入宫,张寿是被清宁宫派来的驮轿接了进宫见太后,第二次是突然被皇帝从陆家召唤了去上朝,如今第三次入宫,当张寿走进乾清门时,心情却比前两次平静多了。他走的是北安门,正好和下朝的官员队伍错开,见乾清门时,他还看了一眼正在撤走的上朝銮驾。
很显然,皇帝也才刚刚从奉天殿回到乾清宫不久。
今天给他引路的内侍是他曾经在司礼监外衙见过一面的准熟人吕禅,刚刚一路上谈古说今,非常健谈。此时已经进了乾清门,人却没有刚刚那种随意了,一句闲话也不敢说,把张寿引到了台阶下头,往里头通报了一声后,不多时就听到了一个尖利的声音。
“皇上正在更衣,张博士少待片刻。”
虽说这会儿风有点大,但张寿这一身官袍乃是赵国公府特制,内中夹棉,在如今这种天里防寒保暖已经足够了,张寿见吕禅闻言踌躇片刻,似乎不知道是否该进去,他干脆就不催不问,目光低垂,气定神闲地站在那等候,对四周围那些端详审视的目光视而不见。
趁着这空闲的功夫,他自顾自地想着昨夜去铁匠铺时看到的珍妮纺纱机雏形。虽说他还没有真正试过机,赵四也说还需要微调。几个铁质构件,罗小小也尚未完工,但和他印象中的东西已经相差不远。至于能不能用,回头恐怕得回去请吴氏了。
织染和纺纱虽说并不是同行,但母亲总比他这样的纯粹外行人要强一些。
他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甚至有些习惯性走神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背后一个声音:“怎么让张博士在门外吹风苦等?”
张寿转身一看,见是司礼监秉笔楚宽正从乾清门往自己这边走来,他便颔首致意,却只见楚宽笑着还礼,又有些微怒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吕禅,这才快步上了台阶。很快,一个中年内侍就从里快步出来,面上也带着几分愠怒,可他来不及开口说话,就被楚宽直接喷了回去。
“柳枫,你是乾清宫管事牌子不假,但张博士是皇上特地请来的,更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老师,你就是这样慢待朝廷大臣的?”
乾清宫管事牌子柳枫很想反唇相讥,区区一个六品小官,算是哪门子朝廷大臣,尤其是看到张寿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根本没理会他和楚宽的争端时,他更觉得心里不痛快,但更多的还是心虚。毕竟,皇帝只是吩咐让张寿少待,却没有说让人在乾清宫外等!
他并不是皇后的人,没理由更没胆量因为坤宁宫中的那位至今还被勒令闭门思过,于是就给张寿脸色看。要不是因缘巧合探听到,清宁宫中的太后并不怎么喜欢张寿,更不喜欢他掺和到皇家事宜中来,刚刚他也不至于暗示人让张寿在外头吹风。
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只是之前传话的人一时疏忽,小事而已,楚公公何必如此夸大其词?”他说着就立刻挤出笑容招呼张寿道,“张博士快请进来,刚刚那个连传话都不会的狗才,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张寿却不慌不忙地说:“皇上既是让人传话让我稍待,并未宣召我进乾清宫,我怎好擅自入内?虽说我曾经是山野闲人,但如今身为国子博士,自然不能让人说我不知礼。”
楚宽见张寿不软不硬地把柳枫顶了回去,当下立刻似笑非笑地瞥了这位乾清宫管事牌子一眼,旋即立时大步闯进了宫里。他是特旨出入乾清宫不用通报,不分日夜都能长驱直入的人,所以柳枫吓了一跳后,却也顾不得张寿了,连忙追了上去。
而两个人这一走,张寿顿时暗自呵呵。楚宽和柳枫一看就明显不和,所以借着他在这里等候这点小事还要掐一掐。不过,他虽说并没有什么鲜明的偏向,但之前都没进乾清宫,现在又不是皇帝宣召,那他之前不是白等了?
觉得双手有点冷,他就举起手来,轻轻哈了一口气。
这个动作才刚做了一半,他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院子角落中两个宫人正在一面洒扫,一面偷偷窥视自己,当对上他的目光之后,两个明显年岁挺小的宫人慌忙低头,其中一个一瓢水泼洒得高了一些,水滴顿时溅出去老远,其中几滴水正好溅到张寿官袍下摆。
见此情景,其中一个宫人登时吓住了,她下意识地拿了抹布上前想要弥补。可还不等她靠近,张寿就笑道:“几滴水而已,不妨事。这种干燥天气,干透之后就看不见了。”
而正好出来的皇帝,看到的就是张寿温言相对,那小宫人又激动又惶恐,连连屈膝行礼谢罪的情景。他莫名地觉着这一幕很有意思,于是就站着多看了两眼,谁知道背后就传来了一个大煞风景的声音:“你个偷懒的丫头,让你和人洒扫,你怎么敢大胆兜搭张博士!”
张寿刚刚就感觉已经有人来了,此时顺势转身,见皇帝正笑眯眯地打量他,身后站着楚宽,而另一侧指手画脚的正是之前那个乾清宫管事牌子柳枫,他就长揖行礼道:“皇上,是有人在洒扫时稍有无心之失,臣知道皇上一贯宽大,定然不会怪责这等小事。”
“朕确实一贯宽大,不像那些小题大做的人。”皇帝语带双关地呵呵一笑,发觉身后悄无声息,仿佛就连呼吸也一同摒止了,他就冲着张寿微微颔首道,“礼部一会儿就会派人把那些小子送到乾清宫廊房,朕本来打算带你去见见太后,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他招招手叫了张寿上前,又示意人跟着自己进乾清宫,一面走一面头也不回地说:“朕和皇后全都被太后勒令闭门思过,朕这些天除却朝会,晨昏上清宁宫问安,其他时候都不出乾清门,如果今天因为你到就破例,还不知道被人说什么闲话!”
柳枫本待跟皇帝进去,然而,听到这一番若有所指的话,他登时打了个寒噤,尤其是发现楚宽正哂然冷笑看着自己时,他不禁越发后悔。
张寿虽说不是什么高官,也还没有真正把在皇帝和太后面前素来很得宠爱的朱莹娶过门,但很显然,皇帝对其颇为爱重的这种传言,竟然是真的!他真是失心疯了,听到别人嚼舌头传清宁宫的闲话就信以为真,这下就弄巧成拙了!
他也顾不得楚宽回头会不会利用这件事煽风点火,兴风作浪,连忙快步追了进去。然而,他本以为张寿会顺着皇帝的话头,继续刚刚被撂在外头吹冷风这样一个话题,谁知道张寿却是绝口不提此事,而是正在和皇帝谈论之前的太祖遗物。
“你有心了,太祖手札的原稿,朕放进了古今通集库珍藏,至于抄本,朕闲来无事也翻了好几遍,只可惜什么都看不懂,只能寄希望于你能解出来。”
“臣只能说试一试。但这和之前那些东西不同,难度很高,臣不得不预先对皇上说一声,希望渺茫。毕竟,那些符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以臣并没有什么头绪。”
“没关系,朕不急,古今通集库里,类似的手稿还很多。堆了快百年了,还是解不出来,死马当成活马医,所以你只要尽力就好。朕不会催你,你如果有什么进展,直接上书给朕就行了。唔,就用之前朕赐给你的那个匣子,你和朕约定一个密码。”
跟在柳枫后头进来的楚宽正好听到这番话,他只觉得一颗心猛然一跳,随即连忙出声说道:“皇上,古今通集库里那些太祖手稿放置多年,不如让张博士也看一看抄本?”
张寿很早就听说过,古今通集库里保存着很多太祖手稿,当初皇帝还调侃过,如果他再立功,就让他去里头看看,可后来他却从葛雍那儿得到告诫,就连很多大学士都没能获准,也就绝了这个心思。如今楚宽这一提,他迅速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最终干脆摇了摇头。
“那些文字太过诡异,就算是多一些参照,我也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来。楚公公还请不要焦急,我毕竟让张琛陆三郎他们抄出去了好几份分送各方,群策群力之下,总会有成果。”
见皇帝点头赞同了张寿这番话,楚宽就算心中再怏怏,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而接下来皇帝笑着只谈选婿之事,他就更不好拐到这个话题了。很快,外间就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皇上,德阳公主、永平公主、信阳郡主、宁河郡主正在清宁宫。太后命奴婢禀报一声。”
听到最后一句话,张寿终于辨别出了这个声音。那似乎是他曾经在清宁宫中见过的,太后身边侍立的某个中年女官的声音。而此时此刻,他琢磨她这番话,只觉得太后此举似乎像是未雨绸缪,很可能是担心皇帝带着女儿侄女一块选女婿!
而皇帝则是若无其事地笑道:“母后还真是不放心,你回去告诉母后,当年因为清宁的事情,她就大发雷霆,朕如今不敢再那么离经叛道了。好了,楚宽,你去看看人都到哪了。到了之后就都安置在前头廊房里,给他们备好茶点,然后按照名单,朕一个个见!”
随着外间玉泉答应一声,随即悄无声息离去,楚宽也连忙满脸堆笑出了门。他这一走,皇帝见张寿站在那里,眼神宁静,端庄大方,他就斜睨了一旁脸上分明露出了惴惴然表情的柳枫,嘴角一勾就开口吩咐道:“柳枫,给张寿看座,然后去沏上最好的茶,再备好茶点。”
“四十个人,每个人就算问三五句话,这么多人恐怕也得见到下午去,得做好大耗时间,午饭都没空吃的准备。张寿,你要是撑不住了就说,你可是试金石。”
张寿见皇帝意味深长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位天子所指为何,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很显然,皇帝未必是怕他坐不住东倒西歪毁形象,恐怕是暗示他,憋不住了尿急就赶紧去!四十个人,就算五分钟见一个,那也得三个多小时,确实是打持久战!
趁着人尚未到,柳枫已经忙不迭地出去预备,他干脆就毫不犹豫地用理直气壮的口气说:“能否先让臣借用一下净房?”
皇帝微微一愣,随即就不禁莞尔。他指了旁边一个小内侍,嘿然笑道:“去吧!”
见皇帝没有恶趣味地派个宫人跟着,张寿顿时松了一口气。而等到在皇帝那宽敞却陈设雅致的净房里纾解负担时,他就有些惊讶地看到,这儿没有夜壶,没有净桶,直接用的是高处水箱流水冲洗污物的设计。不用想都知道,古代皇宫能有这种设计,必定是多亏太祖皇帝。
当他出来之后,却只见一张宽大的扶手椅已经摆在了皇帝宝座的右下手位置,旁边还搁了一张高几,上头摆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精致梅花纹茶盏,一旁是一个朱漆攒盒。他走近前一看,就只见里头是四色小点,杏仁酥、牛肉酥、绿豆糕、水晶饼,全都是一口一个大小。
他少不得谢了一声皇帝,这才坐了下来。等候来人的这段空余时间,皇帝竟是饶有兴致地问起了他半山堂那些贵介子弟,其中不少都是今日参加终选的人,他也就耐心地一个个解说。而侍立在皇帝身边的柳枫见张寿谈笑自如,对各人优缺点都毫不矫饰,不禁暗自纳罕。
就算皇帝这些年来大多以温和的一面出现在大臣面前,可他当然知道,皇帝大发雷霆时如何吓人,皇帝杀伐果断时何等无情。而大臣们也多数能领会到这是生杀予夺的天子,站在御前或严肃或郑重,或惶恐或小心……至于平常心三个字,除了资深大佬没人能做到。
可眼前这个他曾经认为就只有一张脸好看的张寿,却恰恰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就在张寿最后应皇帝询问而说到张琛时,外间恰是传来了楚宽的声音:“皇上,诸公子已经在廊房中候命,依照名单,第一个是张琛,可要带他进来?”
皇帝看了一眼从容自若的张寿,突然呵呵笑道:“就按照名单……但是,叫人的时候,你告诉他们,倒着来,名单上最后一个人,第一个进乾清宫,张琛放在最后。这就叫倒啃甘蔗,渐入佳绩。”
张寿显示一愣,随即就忍不住轻吸一口气。礼部那名单,很可能是按照家世排列的,现如今皇帝这一手,恰是让家世差的排在前面。然而,这对那些家世略差的人来说,绝非是利好,因为他们得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面对骤见天子那巨大的压力!
皇帝这一招,真够坏的!
乘龙佳婿 第两百一十二章 无趣和有趣
正如张寿预想的那样,第一个进来的青年哪怕从面相上看,比他此时似乎还要大一两岁,然而,那种毫无准备之下的惶惑却是满满当当地写在脸上。尤其是当人有些身体僵硬地行过礼后,皇帝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之后,他更是发现,青年顿时懵了。
“你既然是第一次见朕,那就自报家门,说说你自己都有什么优点缺点吧。”
这好像和面试的自我介绍有点像……
张寿正这么想时,皇帝就笑呵呵地说:“想当初太祖皇帝招纳天下英杰时,据说每见一人,最初也是和朕现在似的,让人自述自身。哦,那时候天下大乱,还要再加上,擅长什么武艺。只可惜,后来科举日渐健全,为君者,就少有机会再亲自问臣下这些最浅显的问题了。”
皇帝说着就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有些感慨。往日能走到他面前的,都是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官员,每个人的履历都清清楚楚摆在他面前,但各人性情,那就不知道了。如爱好性情品格这种无法完全探知的小细节,则是依赖于他的父皇,睿宗末期时的那点小把戏。
他的父皇把那样一个地方托付给了一个其他人视作为北虏的降臣,而那个降臣却也打理得很好。他还记得父皇在临终托付他时说的话。
“朕从外藩而君临天下,天下官民面服心不服者众多,不得不以歪门邪道探知官民士人性情。他日你励精图治,天下兴盛时,切记勿要再用此等小道。”
父皇并不指望探知大臣阴私,然而,人在极度放松的时候,往往会露出真性情。而一个人的真性情,会影响一个人做出的决定和选择。如今他即位二十六年,本来已经有了把那地方彻底放出去的打算,可让他惊异的是,张寿竟然对听雨小筑贡献了一个有趣的点子!
此时,皇帝心里转着这些毫不相干的念头,直到眼见第一个应选者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战战兢兢,词不达意,他这才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即就看了张寿一眼。同样是年纪差不多,家世还相差很大,两个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张寿也被这位工部某郎中次子的语无伦次给弄得有些头疼,见皇帝看向自己,他没顾得上这位天子是什么意思,轻轻咳嗽了一声,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皇上想要听的很简单,比方说,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平日喜欢读什么书,有什么兴趣爱好,将来有什么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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