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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长嫂为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墨书白
“国有国法……”
“并非为一己之私。”
楚瑜抬头看向皇帝,神色平静:“楚瑜出身将门,亦曾随父出征,以护国护家为己任。卫家儿郎亦是如此。卫家儿郎可以死,却理应死在战场上,而非牢狱。”
“妾身不过一介女流,不知卫家何罪,不知小叔何罪,但却知我卫家忠心耿耿,若陛下要小叔为其过错抵命,那妾身请陛下让卫七郎死于兵刃杀伐,以成全我卫家报国之心。”
这是漂亮话。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后,便也只是讨好之言。然而在那卫家满门牌位之前,所有人却都知道,无论出于是怀着怎样的心思说这话,这的确是卫家这百年来所作所为。
生于护国之家,死于护国之战。
卫家男儿,莫不亡于兵刃,又怎能让小人羞辱?
皇帝没有说话,他目光落到卫忠的名字上,许久后,他转过身,回到了宫门内。
宫门慢慢合上,皇帝扬袖出声:“带卫韫上殿来!”
这话让曹衍心里一紧,这些时日卫韫在狱别打之事他是清楚的,卫家结怨甚多,如今卫家遇难,卫韫就成了最好的发泄口。所有人都以为七万人葬于白帝谷这样的案子,必定是帝王震怒,如同当年秦王案一般。谁曾想,卫韫居然还有面圣的机会?
曹衍想要开口说话,却看见谢太傅一眼扫了过来。





山河枕(长嫂为妻) 第24节
他目光里全是警告,曹衍心骤然清醒。
不能说,他不能说。
如今皇帝一定要见卫韫,这事儿根本瞒不住。他没在天牢里动过卫韫,此刻若他多加阻拦,怕是要把自己一起葬送进去。
曹衍冷汗涔涔,站在人群等着卫韫到来。
过了许久,外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而后皇帝便看到,那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被人用轿子,慢慢抬了进来。
他衣衫上沾着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神色憔悴,却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如初。
皇帝看见这样的卫韫,面色大变。
然而卫韫却还是挣扎着起身,恭敬跪到地上,叩首出声:“卫氏七郎,叩见陛下!”
他声音沙哑,与皇帝记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截然不同。
卫家曾蒙恩宠,卫韫也与皇帝颇为亲近,可以说是皇帝眼看着长大,如今成了这副模样,皇帝咬着牙询问:“你怎的成了这幅样子?”
卫韫没说话,皇帝抬起头来:“大理寺卿,你出来给朕解释一下,好好的人进去,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子?!”
“陛下,臣不知,”大理寺卿冲出来,跪到地上,开始拼命磕头:“臣即刻去查!即刻去查!”
皇帝没有理会大理寺卿,他红着眼,从台阶上走下来,一步一步来到卫韫面前,温和出声:“卫韫,今年几岁了?”
“再过半月,年满十五。”
“十五了……”皇帝叹息:“若皇伯伯今日要赐你死罪,你可愿意?”
卫韫僵了僵,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到皇帝脸上,神色平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陛下可否让看在臣父兄面上,让臣选一个死法?”
“你想如何死?”
“我想去边疆,再杀几个北狄人。”
卫韫说得铿锵有力:“我父亲曾说过,卫家儿郎,便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这话与楚瑜所说不谋而合。
皇帝看着他,许久后,他转过身,扬声道:“看看,这是卫家的子孙,是我大楚的儿郎!”
“他只有十四岁……”
皇帝颤抖出声:“十四岁啊!”
满场无人说话,鸦雀无声。皇帝说出这句话来,大家便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从卫家被曹衍欺辱、楚瑜下跪、谢太傅据理力争、长公主以情动人,这一番铺垫下来,百姓、臣子、天子,都已经软化下来,唯有太子一党还想再做争执,可情势已到这样的地步,又能说什么?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天子回身,手放在卫韫头顶。
“当年朕曾打破一只龙碗,先帝对长公主言,朕所做一切,皆因孝心而起,功过相抵,不赏便罢了,若再过多追究,未免寒心。朕感念卫家忠诚热血,你父亲所犯下的罪过,他也已经以命偿还,功过相抵,再不追究。而你……朕希望你好好活着,重振卫府,你还在,卫家英魂便在。”
“小七,”皇帝声音沙哑:“皇伯伯的苦处,你可明白?”
后面这一句话,卫韫明白,皇帝问的是,他能不能明白,他作为天子,却不帮卫家平反的苦楚。
卫韫没说话,他抬头看着向皇帝,平静道:“卫韫不明白很多事,卫韫只知道,卫韫乃卫家人。”
卫家家训,护国护君,生死不悔。
皇帝的手微微颤抖,终于道:“回去吧,找个大夫好好看看,你在天牢里的事儿,我会让人去查。”
“谢陛下。”
卫韫磕完头,便由人搀扶着,坐上轿撵,往宫门外赶去。
此时在宫门外,只剩下楚瑜一个人跪着了。
见过皇帝后,蒋纯再也支撑不住,也倒了下去。只剩楚瑜一个人,还跪立不动。
只是风雨太大,她也跪得有些恍惚,只听雨声哗啦啦泼洒而下,她神智忽远忽近。
有时候感觉眼前是宫门威严而立,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仿佛是还在上一辈子,长月死的那一晚,她跪在顾楚生门前,哭着求着他。
那是她一生最后悔、最绝望的时刻。
那也是她对顾楚生爱情放下的开始。
决定放下顾楚生,来源于这一跪。可真的放下他,却用了很多年。
因为她花了太多在顾楚生身上,人大多像赌徒,投入越多,就越难割舍。
她为了顾楚生,离开了家人,失去了自己,她不知道离开顾楚生,她还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她又何以为家?
她习惯了付出和等待,日复一日消磨着自己,仿佛一只一直在燃烧的蜡烛,把自己的骨血和灵魂,纷纷燃烧殆尽,只为了顾楚生。
可是真疼啊。
楚瑜有些恍惚了。
而这时候,卫韫也来到了宫门前,他已经听闻了楚瑜的事,到了宫门口,他叫住抬轿子的人:“停下吧。”
他说着,抬手同旁边撑伞的太监道:“将伞给我,我走过去。”
“公子的脚……”
那太监将目光落到卫韫的脚上,那腿上的淤青和伤痕,他去时看得清清楚楚。
卫韫摇了摇头:“回家时不能太过狼狈,家里人会担心。”
说完,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衫,遮住了身上的伤口,又用发带重新将头发绑在身后。
这样收拾之后,看上去终于没有这么狼狈,他又借了一方手帕,沾染了雨水,将脸上的血和污泥擦干净。
最后,他从旁人手拿过伞来,撑着来到宫门前。
宫门缓缓打开,他入目便是楚瑜一身白衣,带着卫家的牌位,跪立在宫门之前。
她面上带着潮红,似乎是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烧,神色也有些迷离,目光落到远处,根本没有看见他的出现。
卫韫心里狠狠抽了一下,可他面上不动声色,他撑着雨伞,忍住腿上的剧痛,一步一步走到楚瑜面前。
雨伞撑在楚瑜身上,遮住了暴雨,楚瑜这才察觉面前来了人。她抬起头来,看见少年手执雨伞,长身而立,尚还带着稚气的眉目俊朗清秀,眼角微挑,带了几分天生的风流。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温柔。
“大嫂,”他为她遮挡着风雨,声音温和,仿佛是怕惊扰了她一般,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回家吧。
楚瑜猛地回神,那过去的一切仿佛被大风吹卷而过,她定定看着眼前少年。
是了,这辈子不一样了。
她没有嫁给顾楚生,她还没有被磨平棱角,她是卫府的少夫人,她还有家。
她心里软成一片,看着那少年坚韧又温和的眼神,骤然有大片大片委屈涌了上来,她红着眼,眼里蕴满了水汽。
“你可算来了……”她随意拉扯了个理由,以遮掩此刻狼狈的内心:“我跪在这里,好疼啊。”
“那你扶着我的手站起来,”卫韫伸出手去,认真开口:“大嫂,我回来了。”
他已活着回来,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他的家人,受此苦楚。
第26章 (一更)
楚瑜没有触碰卫韫,就算卫韫此刻规规整整站在她面前, 她却也知道, 这个人衣衫下必定是伤痕累累。旁边长月和晚月懂事上前来, 搀扶起楚瑜。
一阵刺骨的疼痛从楚瑜膝盖处传来, 让楚瑜倒吸了一口凉气,卫韫忙上前去,焦急道:“大嫂?”
“无妨,”楚瑜此刻已经清醒了许多,没了方才因病痛所带来的脆弱,她神色镇定,笑了笑道:“回去吧, 你也受了伤。”
说着, 她指挥了卫夏卫冬过来搀扶卫韫, 卫韫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什么,就听楚瑜道:“腿受了伤就别硬撑着,残了还得家里人照顾。”
卫韫僵了僵, 便知道哪怕他自以为伪装得很好, 那个人却还是心如明镜,什么都不知道。
楚瑜拾起了卫忠和卫珺的牌位,卫韫又抱起了旁边几个兄长的牌位,便让旁边人将两人搀扶着上了马车,楚瑜和卫韫各自坐在一边。蒋纯等人已经提前先回了,倒是最先倒下的张晗谢玖等人带着人回来, 将牌位一一捧着上了马车,跟着楚瑜的马车回了卫府。
马车嘎吱作响,外面雨声磅礴,卫韫让下人包扎着伤口,看见对面的楚瑜在身上盖了毯子,神色沉着饮着姜茶。
他静静打量着她,就这么几天时间,这个人却消瘦了许多,眼瞎带着乌青,面上满是疲惫。楚瑜见他打量她,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却是问:“看什么?”
“嫂嫂瘦了。”
卫韫轻笑,眼里带了些疼惜:“这些日子,嫂嫂劳累了。”
楚瑜喝了姜汤,头上敷着冰帕,摆了摆手:“你在牢里,我是你长辈,没有就这样看着的道理。如今你回来了……”
楚瑜舒了口气:“我也算对得起你哥哥了。”
说着,她将目光落在卫韫身上。
就这么不到半月时间,少年似乎飞速成长起来,他比离开华京时长高了许多,眉目也展开了许多,尤其是那眼神色,再没了当时那份少年人独有的孩子气,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变得从容沉稳起来。
他看着她和家人的时候,有种对外界没有的温和,那温和让楚瑜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是看到去时的卫珺落在了这人身上。
对卫珺不是没有过期盼,甚至于她曾经以为卫珺不会死,这一辈子,这个青年会是他伴随一生的人。
想到这个木讷青年,楚瑜心里有了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她目光有些恍惚,卫韫见她直直看着他,疑惑道:“嫂嫂?”
楚瑜被卫韫一喊,收回了心神,笑起来道:“我今日才发现,你同你哥哥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尤其是这眼睛。”
楚瑜瞧着卫韫的眼睛,弯着眉眼:“我记得他似乎也是丹凤眼?”
“嗯。”提及长兄,卫韫下意识抓住了衣衫,似乎很是痛苦,艰难道:“我大哥他……是丹凤眼,只是眼睛比我要圆一点,看上去就会温和很多。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
卫韫说着,声音渐小,外面打起了雷,楚瑜看着车帘忽起忽落,听着外面的雷声,直到许久没听到卫韫的声音,她才慢慢转过头去,有些疑惑看向他。
卫韫不再说话,他红着眼眶,弓着背,双手抓着衣衫,身子微微颤抖。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让楚瑜看不清他的神色。
从将他父兄装棺开始,这一路走来,他都没有哭。他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所有的心情,却在一切终于开始安定,他坐在这女子面前,回忆着家人时,所有痛楚爆发而出。
丧夫丧兄之痛骤然涌出,疼得他撕心裂肺。十四岁前他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痛苦能将他打到,他总觉得自己卫家男儿顶天立地,头落地碗大个疤,这世上又有什么好怕?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终究还是少年,这世上有太多悲伤痛苦,随随便便都能将他击溃。
楚瑜看着他的模样,摆着摆手,让周边伺候的晚月和卫夏退了出去。
马车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楚瑜将目光移回马车外,雨声噼里啪啦,她手打落在被子上,突然开了口,唱起了一首边塞小调。




山河枕(长嫂为妻) 第25节
那首歌是北境的民歌,一般在征战归来后,北境的女子会在军队进城时,站在旁边道路上,举着酒杯,夹道唱着这首小调。
这首曲子卫韫听过很多次,那时候他骑在马上,跟在父兄身后,他会欢欢喜喜弯下腰,从离他最近的姑娘手里,取过她们捧着的祝捷酒。
这歌声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再抑制不住,痛哭出声。
她的歌声和雨声盖住了他的哭声,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不会有人看到他此刻的狼狈,不会有人知道,卫家如今的顶梁柱,也有扛不住的时候,会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风雨声越大,她的声音却始终柔和平稳,那声音里带着股英气,却也含着女子独有的温柔。
她一直唱到他的哭声渐小,随着他收声,这才慢慢停下来,而后她转过头去,再次看向他,那目光柔和平静,在他狼狈抬头时,依然如初。
他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目光却已经安定下来,楚瑜轻轻笑了笑,将手绣了梅花的一方素帕递了过去。
“哭完了,”她的声音里带了某种力量,让人的内心也随之充实,听她慢慢道:“就过去了。”
过去了。
所有事都会完结,所有悲伤都能结束。
他在战场上从未倒下,如今也是如此。
卫韫从楚瑜手里接过帕子,认认真真擦干净了自己的面容。
这时马车停下来,卫夏在外面恭敬出声:“公子,少夫人,到府了。”
楚瑜轻轻咳嗽,卫韫上前扶她。
所有的事安定下来,楚瑜便觉得自己一瞬间仿佛是垮了,她将所有力落在卫韫和晚月身上,卫夏撑着伞,扶着她走下来。
下来时,楚瑜便看见卫府众人正安安静静站在门口,他们目光都落在楚瑜身上,似乎在期待这一个答案。
楚瑜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终于是点了点头。
“没事了,”她虚弱出声:“七公子回来了,卫府没事了。”
听到这话,王岚率先哭了出来,张晗扶着她,轻轻劝说着。
谢玖走上前来,从卫韫手接过她,扶着她往里走去。
卫府一时喧闹起来,有人欢喜,有人哭泣。卫韫由卫夏卫冬搀扶着走进院子,看着那满院白花,觉得自己仿佛是好几辈子都没有回过家一般。
他目光平静看着院子,旁边管家带着人来,焦急道:“七公子先回房里让大夫看看……”
卫韫没说话,他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灵堂上。
所有人止住声音,卫韫推开了卫夏卫冬,自己一个人往灵堂走去。
那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腿骨隐隐作痛,他却还是走到了那灵堂前方,七具棺木落在灵堂之,七具灵位立于祭台之上,烛火的光闪闪烁烁映照着那灵位上的名字,卫韫静静站在棺木前,整个人孤零零的模样,仿佛是天地间就剩下了那一个人。
蒋纯和姚珏被人搀扶着走出来,看见卫韫站在灵堂里,她们顿住步子,没敢出声。
几位少夫人看着卫韫的背影,他身着囚衣,头发用一根发带散乱束在身后,明明还是少年身影,然而几位少夫人却都不约而同从这少年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丈夫少年时的模样。
世子卫珺,二郎卫束,三郎卫秦,四郎卫风,五郎卫雅,六郎卫荣。
卫珺儒雅,卫束沉稳,卫秦风流,卫风不羁,卫雅温和,卫荣爽朗……明明是各异的特质,却都在这烛火下,在那名为卫韫的少年身上,异融合在一起。他们仿佛有什么是一致的,以至于光看着那背影,众人就能从那少年身上,寻找到自己想要的影子。
各位少夫人不忍再看,各自转过头去,只有楚瑜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少年身上,她看着他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跪了下去,从旁边取了三柱香后,恭敬叩首,然后放入香炉之。
接着他站起来,神色平静踏出了灵堂。
没有不舍,也没有难过,没有流泪,更没有哀嚎。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敢去指责一句不孝。
那人仿佛是浴火而生的凤凰,在经历彻底的绝望后,化作希望重生于世间。
他从灵堂里走出来,卫夏率先反应过来,赶紧去搀扶卫韫,卫韫也没拒绝,给卫夏和卫冬搀扶着,离开了灵堂之。
等他走了,旁边晚月才询问楚瑜:“少夫人,回了吗?”
楚瑜点点头,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梳洗之后,楚瑜便觉得自己是彻底垮了,她倒在病床上,一连睡了三日,都迷迷糊糊,不甚清醒。
只觉得药汤一碗一碗灌下来,隐约间听到许多人的声音,她睁眼看上一眼,便觉得是废了好大的力气。
卫韫都是皮外伤,唯有腿骨需要静养,包扎之后坐上了轮椅,倒也没有了大事。听闻楚瑜染了风寒不起,于是从第二日开始,便过去侍奉。
高烧第一日,楚瑜烧得最严重,大家轮流看守,等到半夜时,所有女眷便都守不住了,只有卫韫身体好,便在下人陪同下守在屋里。
蒋纯本想劝卫韫去睡下,毕竟有下人守着,也不会有什么事。卫韫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守着嫂嫂,我心难安。”
蒋纯微微一愣,她随后明白,卫韫并不是在帮楚瑜守夜,只是借着给楚瑜守夜的名头,给自己无法安睡寻一个借口。
他虽不哭不闹,却不代表不痛不恼。
于是蒋纯退了下去,只留下人陪着卫韫守在楚瑜屋子的外间。
卫韫没有进去,就在外间坐着,拿了卫珺的字来,认真临摹着卫珺的字。
卫珺死后,当卫韫内心难安,他便开始临摹卫珺的字。
卫珺是世子,因此从小所有事都被要求做到最好。柳雪阳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对卫珺要求就高一些,于是卫珺虽然出身将门,却写了一手好字。
以往卫珺也曾催促他好好读书,可他却从来不愿费心思在这上面,如今卫珺走了,他却在完成这人对他的期许时,觉得自己似乎又能重新触碰到那个在他心样样都好的哥哥。
卫韫临摹着字帖的时候,楚瑜就深陷在梦境里。
梦里是皑皑大雪,她一个人走在雪地里。
这是什么时候?
她思索着,看着那平原千里落雪,枯草上坠着冰珠,她隐约想起来,这是她十二岁。
十二岁那年,她跟着父亲在边境,那一年北狄人突袭,她正在城外玩耍,等回去时已经是兵荒马乱,等她父亲撤兵的时候,她更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于是她往城外远处跑去,想要躲进林子。那时候是攻城的厮杀声,是远处的马蹄声,她心里一片慌乱,茫茫然不知何去。
也就是那时候,少年金冠束发,红衣白氅,驾马而来,然后猛地停在她面前,焦急出声:“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抬起头来,看见了那少年,面冠如玉,眼落寒雪,腰悬佩剑,俊美翩然。
他朝她伸出手,催促道:“上来,我带你走。”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放在他手里,被他拉扯上马,抱在怀里,奔驰向战场。
那是十二岁的楚瑜,十四岁的顾楚生。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情,楚瑜回想起来,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顾楚生,大概就是在那一刻。
她爱上那一刻朝她伸手的少年,为了那一刻,绝望了一辈子。
于是当她意识到这是哪里那一刻,她急促呼吸起来,开始拼命奔跑。
她要离开这里,她再也不想遇见顾楚生,她不想再过上辈子的日子,同上辈子同样的任何一句话,她都不想听见。
她在梦里拼命跑,拼命逃,却还是听见马蹄声追逐上来。
“上来,我带你走。”
“上来,我带你走。”
少年的声音追逐在身后,犹如鬼魅一般,纠缠不放。
楚瑜拼命往前,可是逃不开,就是逃不开。
她大口大口喘气,跑得近乎绝望,感觉周边似乎有洪水淹没而来,她在水里死命挣扎,却没人救他。她隐约间抓住了什么,她就拼命抓着,仿若眼泪一样的水灌入她鼻口,眼见着要见她彻底淹没,她几乎放弃挣扎,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一声呼唤,嫂嫂。
这是卫韫的声音。
他听见楚瑜睡得不安稳,便放心不下。正巧长月出去端药,楚瑜大叫了一声“救我!”,卫韫便再也安耐不住,推着轮椅,掀了帘子进去,停在了楚瑜身边。
他刚来到她身前,抬手想去试一试楚瑜额头是否退烧,便被这人猛地抓住了袖子。她死死抓着他的袖子,仿佛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
“救我……”
她颤抖出声,反复开口:“救我……”
卫韫皱着眉头,轻声开口:“嫂嫂。”
楚瑜陷在梦魇之,话说得迷迷糊糊,卫韫隐约听见一个名字,似乎叫……楚生?
她喊的含糊,卫韫听得不太清晰,只看见少女紧闭双眼,握着他的袖子,仿佛是怕极了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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