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枕(长嫂为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墨书白
楚瑜点点头,长公主玩着手里的团扇,悠然道:“他之所以犹豫,你大概也猜到了。此事儿和太子千丝万缕,我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却也明白,陛下在保下太子和保下卫家之间犹豫了。七万军没了,这罪过若放在太子身上,那就太大了。然而若放在卫忠身上,逝者已逝,再怎么罚,又能罚到哪里去?难道还真的要这满门忠烈都被抄斩才行?”
听了这话,楚瑜斟酌道:“所以陛下如今并不想杀我小叔,甚至于还想救他。可是,”楚瑜皱眉:“他为何不救呢?”
“你觉得,如果七万人真的是卫忠的战略失策,作为一个帝王,却不震怒、不发火,朝会怎么想?“
“朝臣会猜忌事情的真相,陛下既然是想保住太子,自然不能让朝有如此想法。所以他得做足态度,他不能主动放了卫家,必须有一个足够的由头。”
楚瑜犹豫着开口:“所以长公主的意思是……我得给陛下一个台阶下?”
“那当然。”长公主转动着手的团扇,垂下眼眸,神色间带了几分冷意:“这罪若逃不了,你卫家不妨认下来。”
楚瑜不言,她轻皱起眉头,认真思索。
将罪认下来,定了的案子再翻,那就太难了。如果长公主的确是诚意献计,那这叫兵行险着。可是若长公主本就是想害卫家……
楚瑜认真缕清长公主在此事整个立场,看着她犹豫,长公主也明了她在想什么,抬起团扇,轻轻点在她额间,轻笑道:“或者,你认下来。”
楚瑜抬起头来,盯着长公主。
这一次,她却是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楚瑜认下来,和卫韫认下来,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楚瑜在华京,和华京众人、和皇帝一样,是根本不知道战场情况的人,她认,其实并不代表任何事。未来一句轻飘飘“我什么都不知道”,便可轻易翻供。
可卫韫认就不同了。他是卫家如今唯一的男丁,也是战场上唯一活下来的卫家人,他的每一句话,都有着足够的分量。
长公主的意思,楚瑜总算是明了。如今皇帝不可能直接放了卫韫,因为他需要卫家认下这个罪,他不能让天下人看出他心虚,他下了决心要保住太子。然而皇帝也并不是真心要用牺牲卫韫,牺牲死掉的人的名誉没什么,可真要让卫韫送命,皇帝还是狠不下这个心来。无论如何说,卫家是替大楚死的,是替皇族挡刀,于情于理,皇帝都不敢让卫韫死。
卫家毕竟是忠臣良将,无论是为了卫韫的才华还是祖上的忠臣,皇帝都无法真的看着卫韫去死。
而且,卫韫年纪小,如果让他活着,掌控卫家在北方的势力,皇帝还好操控一些。如果卫韫死了,卫家真的蒙受不白之冤,到时候北方卫家残存的势力拼死反扑,这绝不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所以楚瑜想要救卫韫,就要给皇帝一个台阶,给皇帝一个越过法理放掉卫韫的理由。
“我明白了。”
楚瑜点头,展袖作揖,头触地面,同长公主恭敬道:“我即刻回去,带着我卫家的牌位去宫门前,求陛下召见。”
之前担心她没有先找皇帝就这样做,在皇帝眼里有胁迫之嫌,如今来看,皇帝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胁迫。
楚瑜抬头看向长公主,真诚道:“届时,还望长公主周旋一二。”
“你放心,”长公主眼里带了冷意:“太子那边的人,我会帮你挡着。只是如今太子做的事儿,你可要记在心里,记好了!”
“公主放心。”
楚瑜忙道:“太子如此行事,我卫府绝不会忘。”
长公主点点头,再没多说,她似乎是乏了,微眯了眼睛。楚瑜见她不愿再多说什么,便告退下去。
回到卫府,她将蒋纯找了过来,蒋纯正在给柳雪阳回信,如今柳雪阳已在兰陵安定下来,询问蒋纯情况如何,蒋纯刚写完信,就听楚瑜来找,蒋纯赶忙赶了过来,见楚瑜正在换衣,便道:“这是打算去哪里?”
“你吩咐下去,让府老少跟我去祠堂抬了灵位,跪到宫门口去。”
蒋纯愣了愣,有些疑惑道:“这又是做什么?”
“我同长公主谈过了,”楚瑜压低声音:“陛下如今并不想杀小七,只是下不来台,我们这就去给陛下递梯子。”
听得这话,蒋纯很反应过来,冷声点头道:“我这就去。”
说着,她便转过身去,急急入了后院,通知了府上下统一换好干净的孝服后,便集在了院落之。
楚瑜到达院时,看见蒋纯、谢玖、姚珏、张晗、王岚都在。
楚瑜没想到她们也会来,不由得有些诧异,然而片刻后,她便笑了:“未曾想这一路,还能得诸位随行。”
“最难的路都陪你走了,”谢玖神色平淡:“最后这一程,走了又何妨?”
“就当我们倒霉吧。”姚珏冷笑:“摊上这死鬼,又能怎么办?”
“都已经留到现在了,”张晗叹息出声:“那便多留一会儿吧,能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少夫人尽管吩咐就好。”
“少夫人……”王岚怯怯出声,正还想说什么,楚瑜便道:“小六你就别去了,你还挺着肚子,多少要为孩子着想。”
“我还是去吧,”王岚苦笑起来:“他生前就是诸位哥哥嫂嫂在哪里,他就要带着我往哪里凑,如今这时候,他若知道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怕是会生气。到时候我便站在边上,也不会多事儿的。”
楚瑜抿了抿唇,蒋纯上前道:“她若不去,怕是心里更难安定下来。”
楚瑜想了想,终于是点头道:“那管家好好照顾六少夫人。”
说完之后,楚瑜便同众人道:“等一会儿,焚香祷告之后,我等便端着灵位前去宫门前,求陛下将小七放回来。小七若还待在牢狱之,怕是人便留在那里了。我等既为他的长辈,便该代替家人护着他,诸位,”她扬手道:“且行吧。”
说完之后,她领着众人来到祠堂前,众人焚香净手后,她带着众人跪在祠堂之,她在第一排,剩下五位少夫人在第二排,一行人举香叩首后,楚瑜上前去,抬起了卫忠的灵位,又让管家捧起了卫珺的灵位跟在她身后,后面的人便一一取过自己的夫婿,等再往后,就按着顺序带走其身份相应的灵位。
卫家四世一百三十二人,楚瑜带着灵位走出卫府大门,其他人列成两排跟随在后,白衣如雪,唯有手灵牌黑得刺目。
他们浩浩荡荡朝着宫门走去,所过之处,众人无不侧目。
来到宫门前时,看到那一片白色,守住宫门的侍卫便心里有些发虚,在楚瑜来到门前时,侍卫们骤然拔刀,提着声音道:“来者何人?!”
“镇国侯府世子妃楚瑜,携卫府四世生死诸君而来,求见陛下!”
听到这话,侍卫们面面相觑,长官上前来,恭敬道:“少夫人可有入宫圣旨?”
“无。”
“那,”长官有些迟疑:“少夫人何不让人通禀后,得陛下召见再来?”
“若陛下肯见,妾身又何须如此?”
楚瑜抬眼看向对面憨厚的汉子,微微一笑:“此事妾身知道大人难做,妾身并非为难大人,只是劳烦大人通禀陛下,”说着,楚瑜便捧着灵位,双膝跪了下去:“卫家满门,不见陛下,便是跪在此处化作风石,亦不会归。”
楚瑜一跪,后面人便跟着跪了下去,浩浩荡荡一大片,白的衣,黑的灵牌,看上去整整齐齐,如浪潮一般荡漾跪下时,震得人心为止发颤。
那长官犹豫了片刻,终究道:“那……容下官向陛下禀报。”
长官说完之后,便转身进了内宫,卫家众人就这么跪在地上,王岚坐在马车里,抱着卫荣,从车帘里看着外面,颇为忧心。
今日艳阳高照,倒也算个好天气,卫府一百多人跪在这里,倒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只见秋日阳光落在众人身上,反射出灼目的光芒。
那长官说是进宫去询问天子,却是去了之后再没回来。可楚瑜也不在意,今日摆了这么大的架势,就是为了给天子的台阶铺得高一些,若是如此,那自然是声势越浩大越好。
楚瑜往宫门口一跪,这消息立刻传遍了华京,然而所有人都各自有各自的盘算,都等着宫里那位的消息,一言不发。
等到第二日清晨,大臣开始陆续上朝,楚瑜却还是堵在那宫门口。最先来的丞相舒磊一看这架势,立刻放下车帘,同侍从道:“换一个门,不从此处入。”
侍从有些疑惑,转头看向舒磊:”大人,这是为何?”
“英烈在此,我等又怎可抢道?”
舒磊瞪了侍从一眼:“我走侧门就行。”
有了舒磊开这个头,所有人到宫门前,都绕道而行,直到谢太傅到时,他停下来,随后来到楚瑜面前。
“卫少夫人……”
谢太傅叹息出声:“您这又是何必?”
“卫家唯一的血脉尚在狱,我身为他长嫂,又怎能安稳坐于家?”
楚瑜抬眼看向谢太傅,她已经跪了一天一夜,面色有些憔悴,谢太傅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
说着,他摇了摇头,负手从宫门进了宫。
楚瑜抬头看着谢太傅的背影,明了了谢太傅的意思。
跪的时间还太短,还配不上这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山河枕(长嫂为妻) 第23节
她闭上眼,没有多说。
朝堂之上没有任何人提起这事,直到最后,御史台一位年轻的陈姓大臣终于忍不住开口出了声:“陛下,卫家如今满门老小都在外跪着,卫家乃四世三公忠烈之家,哪怕卫忠犯下滔天的罪过,也不能这样对这样的忠义之家啊!”
听到这话,曹雄便站了出来,怒道:“陈大人此言差矣,七万人马岂是儿戏,按照老夫之言,今日卫忠犯下的罪过,哪怕吵架灭族,亦是足够的!”
“曹大人未免太过逼人,”那陈御史涨红了脸:“哪怕是民间犯法,亦有留养之法。如今卫韫乃卫家唯一的血脉,莫说卫韫还未认罪,哪怕是认罪了,也应是照顾母亲至善终之后,再来接受惩处。此乃人伦之理,曹大人之想,着实过于残暴了!”
曹雄闻言大怒,和陈御史当庭吵了起来。然而两人也算不上什么实权人物,吵了一早上后,此事也就罢了。
楚瑜听闻了此事,她知道,此事在朝越吵得大、吵得急,那离陛下一份“满意”,也就越近了。
楚瑜并不着急,安安稳稳跪着。
头一天艳阳高照,第二日就阴雨绵绵,体力不好的,开始陆续倒下,便又人抬了回去,只留一座灵位,继续陪伴着众人。
待到第三天早上,太阳又辣又毒,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而朝堂之上,为卫家争执的人也越来越多。
待到第四天,暴雨,跪着的人也只剩下了一半。这一日,长公主也来了,她从华丽的凤车上走下来,轻轻瞄了楚瑜,随后朝着楚瑜拍了拍肩。
楚瑜感觉暴雨落在她身上,她整个人仿佛是被千金捶打。
她艰难抬眼看向长公主,长公主却是含笑说了句:“别担心,卫韫马上就回来了。”
说着,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衫,抬手将发挽到耳后。
“本宫要打的仗,便从来没有输过!”
第25章
说完,长公主便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如今处于身后已经零零散散只跪了几位身体还好的士兵和蒋纯姚珏, 这两位都出身将门, 和楚瑜一样也算自幼习武, 虽然没有楚瑜这样的武艺, 但也算健朗。
姚珏虽然是庶女,却自幼颇受宠爱,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但每每抬头看见楚瑜那挺得笔直的背影,她便觉得自己不能倒下。
她虽然和卫风打打闹闹,觉得这人恼人至极,可是到最后这条路上, 她却还是想为他做些什么。
楚瑜抬眼看着宫门, 如今长公主出面, 便是时机到了。
不出楚瑜所料,长公主进门时,朝上已经为着这事儿争得焦头烂额,谢太傅带着人据理力争, 而太子带着另一批人拼命阻拦。
长公主进去时, 谢太傅正用笏板指着姚国公怒喝:“这七万军之事,你姚家敢让我细察吗?!你要是敢,老臣即刻请命,亲赴边疆,看看这七万军之事到底是如何!”
“谢老儿你休得胡言乱语!”姚国公急得大吼:“你要查便查,我姚家坦坦荡荡, 有何不敢让你查的?”
“哟,这是做什么啊?”
长公主声音从外面凉凉传来,众人抬头看去,便见一个女子身着金缕衣,轻摇团扇翩然而入。
皇帝见得来人,赶忙起身,诧异道:“长公主怎么来了?”
长公主与皇帝一起长大,深得帝心,有不用通报便可上朝的特权。只是长公主从来也是识时务之人,虽有特权,却从不曾滥用。
如今她过来,太子心咯噔一下,顿时觉得不好,长公主朝着皇帝行了礼,皇帝皱着眉头,一时有些尴尬。
他才给长公主下了禁足令,长公主却就这样大大咧咧出现在了朝堂上,他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说了便是打了长公主的脸,到时候这位姐姐怕有得气要出。
皇帝沉默之间,便见长公主跪到地上,扬声道:“陛下恕罪!”
长公主这一跪把皇帝吓了一个哆嗦,忙道:“长公主罪从何来?”
“四日前,陛下方才给长明下了禁足令,长明今日却强行来到殿上,耽误陛下议事,此乃罪一。”
皇帝没说话,他本也在恼此事,如今长公主先道了歉,他气消了三分,叹息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过来?”
“此乃罪二。长明听闻卫家遗孀如今长跪宫门之外,虽知陛下乃严守律法之君,却仍旧动恻隐之心,来此殿前,想为卫家求情,求陛下开一面,饶了那卫六公子卫韫罢!”
话说完,满堂就安静了,只听长公主声音哀切:“不知陛下可曾记得,陛下年幼时,曾摔坏一只玉碗,陛下向先帝请罪,先帝却未曾惩罚陛下,陛下可知为何?”
皇帝明白长公主话里有话,却还是开了口:“为何?”
“因先帝寻了长明,问长明,陛下那一日为何摔碗,我答先帝,因陛下想为先帝端上一碗雪梨汤。先帝又问,那雪梨汤可是陛下亲手所熬?我答先帝,乃陛下闻得先帝多咳,听闻雪梨汤生津止渴,特意熬制。于是先帝同长明说,陛下熬制雪梨汤有功,摔碗有错,一切因孝心而起,功过相抵,不赏便罢了,若再过多追究,未免寒心。”
“长公主的意思,是父皇按律行事,也会让卫家寒心吗?”太子站在皇帝侧手边,嘲讽出声:“若是如此容易寒心,那卫家的忠心,怕是要让人质疑一二了。”
长公主闻言,抬头看向太子,眼俱是冷意:“环儿此话不妥。”
她叫他环儿,便是抬出了双方的身份,哪怕太子是太子,她毕竟也是长辈,她说话,太子就算反驳,也该恭敬有加才是。
立于朝堂之上的人都是人精,立刻听出了长公主言语的意思,太子脸色变了变,又听长公主道:“卫家此次,满门男丁,仅剩下一个十四岁的卫韫,这样的牺牲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护着这大楚山河,是站在这华京之身着华衣的在座诸位,是冠以李姓、身为皇族的你与我!”长公主骤然提声,带了质问:“太子殿下,若这还叫‘容易’,你倒告诉我,到底要牺牲成怎样,才能算‘不容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帝虽为天下之主,亦为天下之君。君需体恤百姓仁德爱民,若一味只让人为你付出,太子,”长公主冷笑出声:“这样的想法,我到要问,是太傅教的,还是您自个儿琢磨的?”
“这想法,老臣不曾教过。”
长公主刚说完,谢太傅就凉凉出声,太子面露尴尬之色,正要说什么,长公主便转过头去,面露哀戚之色,同皇帝道:“陛下,若是满门血洒疆场之后,唯一的遗孤和那满门女眷还要尝这世间冷暖,若是四世奋战沙场上百年,还不能给儿孙一次犯错的机会,那我天家,未免太过薄凉了啊!长明正是有此担忧,于是不顾陛下禁足之令前来,还望陛下看在卫家那四世忠魂、百年忠义的份上,放了卫韫罢!”
长公主匍匐高喊出声,谢太傅站在长公主身边,疲惫道:“陛下,按我朝律法,若独子犯罪,上有父母需要赡养,应让独子替父母养老送终之后,再受惩处,此乃我朝人伦之道。如今卫韫并未犯错,乃受其父牵连,又乃卫家唯一血脉,卫家上有八十祖母,下有两岁稚儿,于情于理,都当赦免卫韫。还望陛下开恩,”谢太傅声音颤抖,带了哭腔,缓缓跪下:“赦了这卫家唯一的血脉吧!”
皇帝没说话,他叹息了一声,转头看向周边:“诸位大臣觉得如何?”
“陛下,”姚国公提了声:“陛下可知,七万精兵,于朝廷而言,是多大的损失?七万人啊,均因卫忠之过,埋骨白帝谷,卫家死了七个人,他们的命是命,那七万人的命,就不是了?这七万人丧命之过,就这样不追究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长公主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她明白皇帝的意思,此时此刻,这位帝王怕是已经不耐至极了。
那些不能放到明面上的事儿,皇帝或许早已清楚,哪怕说不上一清二楚,却也在心大致有个猜想。他在等别人给他递台阶,眼见着就要下去了,如今又让人拦住,他如何不恼?
长公主察觉出皇帝的意思,忙道:“陛下,此事乃卫家之事,陛下不若去宫门前,见一见那卫家妇人,陛下见了,才会真的明白,我等为何在此长跪不起,求陛下开恩的原因!”
皇帝看着长公主,许久后,他叹了口气:“既然长公主相邀,朕便去看看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带着人往宫门口走去。
此时下着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到人身上,砸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卫家人跪了这么一阵子,本也摇摇欲坠,这大雨一下,立刻又倒了一大片,最后也就剩下了楚瑜和姚珏、蒋纯三人,依旧熬在原地。
楚瑜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姚珏,见她咬着牙关,身体微微颤抖,便知道她此刻是熬着了。楚瑜叹了口气,同她道:“你别跪着了,去歇着吧。”
“我还成。”姚珏声音沙哑:“别以为就你成。”
楚瑜有些无奈,正要说什么,就看见姚珏身子晃了晃,整个人就往旁边倒了过去。
蒋纯一把拉住她,旁边王岚带着人过来,让人扶起姚珏。王岚红着眼,扶着肚子,劝着楚瑜:“少夫人,要不回去吧……”
“无妨。”
楚瑜摇了摇头,关切看向王岚:“你还怀着孩子,别受了寒,我在这儿等着。”
“小七不回来,”楚瑜目光落到宫门里,平静道:“我便不走。”
王岚见劝不住楚瑜,也不再说话,扶着姚珏到了一旁马车里,让大夫上来给姚珏喂药。
雨下得噼里啪啦,蒋纯也有些撑不住,便就是在这时,宫门慢慢开了。
楚瑜抬眼看过去,见为首一身明黄,头戴冕冠,十二琉悬于额前,因风而动,让那人的神情带了悲悯。
那人身后站立着身着金缕衣的长公主和纯白色金线绣龙广袖长袍的太子,再之后是浩浩荡荡满朝武百官,他们随着宫门打开,一个一个显现出来。
而他们对面,是跪着的楚瑜和蒋纯,以及身后立于风雨的一百三十二座牌位。
两个女子是雪白的衣,而那牌位是黑色金字的木,黑白相交立于众人对面,肃穆安静,仿若与这宫门之内,是两个世界。
一面是生者的浮华盛世;一面是死者的寂静无声。
一面是华京的歌舞升平;一面是边疆的白骨成堆。
这一道宫门仿佛是阴阳相隔的两个世界,卫家那一百三十二位已经故去的人带着两位未亡人,平静看着这宫门内的他们,似乎在问一句——
良心安否?
楚瑜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在这帝王出现时,她没有哀嚎,亦没有哭泣,她只是平静看着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坚韧又清澈。
一瞬之间,皇帝觉得自己仿佛是来到少年时,看到了少年时的卫忠。
年少伴读,弱冠伴君,再之后护国一生,埋骨沙场。
哪怕他不知道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帝王一生,什么阴暗他没见过?哪怕是猜,也猜得出这位干净了一辈子的将军,遭遇了阴谋和不公。
他自以为帝王血冷,却在触及这女子与那卫家如出一辙的眼神,在看到那上百牌位安静立于面前,在看见卫忠的牌位立于女子身前,仿佛带了眼睛,平静注视他的时候——
帝王之手,终于微微颤抖。
而这一幕震撼的不只是这位皇帝,他身后武百官,在看见这天地间泼洒的大雨,看见那英烈的牌位立于风雨泥土之间时,都不由得想,让这风雨停了吧。
所有人终于知道,为什么长公主让他们来这里。
看到这一幕,只要稍有良知,都难有铁石心肠。
皇帝走上前去,太监上前来为他撑伞,着急道:“陛下,小心脚下泥水。”
皇帝没说话,他来到楚瑜身前,垂眸看向楚瑜面前卫忠的牌位,沙哑道:“你是卫家哪位夫人?”
“回禀陛下,妾身乃镇国候世子卫珺之妻,西南大将军之女楚瑜。”
“哦,楚瑜。”皇帝点了点头,这位新婚当日丈夫就奔赴战场的姑娘,他是听过的。他还同谢贵妃笑过,说卫珺回来,必然进不去家门。
皇帝收了自己的心神,压着情绪道:“你跪在此处求见朕,又是为何?”
“陛下,妾身带着举家前来,祈求陛下放卫氏七郎卫韫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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