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歌

    阮潇在次日也回到了晓月观，说起赵屹按照莫心开出的药方施救，加上苟九赶到了阮府，帮赵屹逼出了大半的寒意，已经没什么大碍。

    信持公终究还是这次东海国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不能就此全都不理不管了。

    阮潇一来是心系儿子，二来兄嫂面前也觉难堪！更有她虽然没明说，但心里却颇为感伤的，女儿信婉茹因此事自感在舅父和舅母面前颜面无光，已经到公主别苑去暂住了！

    而阮潇原本是希望女儿可以也来晓月观，但女儿却明显对自己的亲弟弟并无情感，甚至言语中透露出根本不愿想见之意！而在晓月观里，复仇对母亲似乎没有在阮府的那么疏远，只是也丝毫没有亲近之意！

    坦白讲，复仇对眼前的亲人其实都感到很陌生！让他最容易接受的外公，恰恰是因为彼此关系不像父母子女那么亲近，加上年龄的差距，以及理解，才没有太多隔阂！

    但对于本该很亲密的父母和姐姐，他心里却是芥蒂比较深！这也并不奇怪，原本就没关系的人，天塌下来也互不相干。而原本亲密无间的彼此，往往会因为某些变故就疏远！

    阮臣也私下劝过女儿，别心急，孩子那么多年太苦了，总得需要多些时间！

    在道观住了两天，复仇倒也难得平心静气。但莫心却隐忧越重，因为他知道复仇的身体其实早已是强弩之末，全凭着一股执着坚持！可如今表面虽然平静了，实则生命力正在不断的减弱！

    复仇也了解自己的身体，或者说其实他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莫老！生死有命，不必挂怀！我能活到今天，其实说起来真的很后悔！此生此世，若是能改变我当初一时不慎之举，倒是真的可以死而无憾了！”

    莫心听了皱眉问：“说到底，你也来这世上一遭，活了二十年，你就真的毫无眷恋”

    淡淡摇头，复仇把药喝干：“眷恋就代表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一切，对我而言都已经和记忆不同了。至于这个世界的未来……，莫老，古往今来人其实很少单纯的彼此仇视，无非厉害相冲罢了！但也正因此，这人世间恐怕永远都不会出现真正和睦无争的一天。我觉得，凭莫老的见识应该明白这一点！”

    苦笑叹息，莫心点了点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就如医理药性，凡毒物出没附近必有先天相克之物。以毒攻毒，也是疗毒最为常见的方式。人也是如此，生来就无法真正的离群索居，但穷尽一生也难遇到一个真正可以无间之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莫心再凝视复仇又问：“其实，你早就决定要去了，对吗”

    复仇对此老并不需要任何掩饰：“我活到今天，人一生可见不可见的，我还有什么是没见识过的说穿了，曾经一切如果都是注定，我是否心甘情愿，都不会妨碍未来，不是吗”

    “可你何苦如此拒人千里好不容易亲人团聚，为什么不抓住这难得的相处机会呢”

    复仇苦笑摇头：“如您所言，曾经命运把握从父母亲人身边夺走，让他们经历了一场生而为人的至悲至痛！如今我根本无法奢望可以再次侥幸偷生，若是与他们亲近，日后岂非只会让他们更加再经历一次肝肠寸断与其那样，倒不如疏远些，感情不深，日后的伤痛自然也可淡一些！”

    莫心理解的点点头：“哎！世上的人无不期望用最小代价博取巨利，实不可免时也希望能暂避一时，让别人先去冲一阵。如上仙、上师，他们何尝不也因此对凡人厌恶冷漠不过，我想他们也应明白你难以与世人相处共事吧”

    “他们希望的，从来不是要我身先士卒，去为世人抵挡灾难！”

    “怎么说”

    “苟老为何让我去亲赴各派唤醒神剑立威、示好！让所有人见识我的能力，并且感激我为他们找到未来堪与一战的依仗。然后，到了最后时刻我将会成为所有人的信心，他们都会听从我的指挥去冲锋陷阵。归根结底，但有一线生机，他们并不希望我以身犯险。所以，夏飞宵愿以一国，全家来补偿我。因为，他们真正在意的从来不是眼前一时，而是更长远的以后……”

    莫心惊讶的盯着他，若不是复仇亲口说出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瞬上仙那些人行事也会如此精于谋算，权衡利弊！

    但原因也并不用多问，“复仇”是谁“信妙香”是谁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天眼玲珑心的传说！这一点，那些凌驾众生之上的仙人，以及皇帝心里重点是一样的。

    只是皇帝是想吞掉他成全自己，而那些仙人们不至于如此，或者说他们更加明智，有自知之明，认可自己仍为人类一员！

    顷刻之间，莫心的心里感到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悲痛！复仇眼里没好人，他说的就一定对吗

    事实摆在眼前，承不承认相不相信仅次而已！

    自知于复仇已无帮助，莫心不免灰心，便即告辞返乡！而前后还不到十天，就传来莫心去世的消息！

    复仇心里不无伤感，毕竟此老穷极一声所收集的珍宝，几乎全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可其实说毫无意义也不为过！可对于一位天下闻名的神医，带着如此巨大的遗憾辞世，终究也还让人不免凄楚……

    快入冬了，复仇心知很快，这个冬天过去，所有一切就要有个了结了！

    将近一个月中，叶空、霍纹依等都曾来过晓月观，很明显都是为了探听复仇心意，而最终也无不垂头丧气的告辞！

    信持公也来过，可他终究还是要先将两国之间的大事办好。

    来往最频繁的，倒是信持平，不过他心思就更简单了！自己身为长兄，但平生孑然一身。信家只有一根独苗，难免时常记挂！

    而如今，信持平也已经辞官了，四个徒弟还是跟随着他。一同在都城外的一座小镇落户，距离到不算远。

    这期间，一瞬上仙毫无消息，上师倒有过几次问询，但复仇一概充耳不闻！

    对他来说一切都已经非常简单了！既然每个人都有私心，那自己就没什么不可以！所以宿命自己会去完成，但方式要由自己决定，结果便听天由命！

    那么，心里毫无对世间苍生丝毫怜悯，到了战场除了白白送命又能救得了谁那与我何干……

    夏浩宇成亲了，夏浩阔倒是亲自来送请帖！虽然复仇肯定不会赴会，这一点他也心知肚明！

    “秋哥儿！我自知没有资格再提往日情分，但无论你信不信！直到今天，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兄弟！”

    复仇对此并不怀疑！因为当年他兄弟几个中，的确只有夏浩阔是和自己比较亲近的，甚至比起表兄和表姐，他都对自己更好。

    不过终究都是太久以前，孩子时候的事了，记忆虽然还有，可真要谈什么情分未免虚伪！

    但对于如今的夏浩阔，虚伪也并不奇怪！乃母仍在冷宫，族人都不敢再如往日那般明目张胆的与自己来往！

    现在虽然他朝野口碑依旧，但确实不再具备昔日争胜的绝对优势。但如果认为他是来讨好复仇，希望稳定自己的优势，那就又错了，因为他没那么蠢！

    夏浩阔很清楚！自己对复仇而言和长兄夏浩宇并没什么区别，因为都是狗皇帝的儿子！真谈交情，自己也比不过长姐！

    那他来干吗的其一、夏浩阔终究还是长空飞霞神剑的命主，普天下除了复仇还有谁能帮他提升实力

    其二、夏浩阔深知天下谣言是最有威力的，自己只要在他面前，不被驱赶，外面自然会认为彼此关系亲近，而无论自己如何，太子必然会自掘坟墓的！

    复仇怎不明白他心思不顾无所谓，毕竟自己和他至少目前还不存在利害冲突，他怎么想和自己无关！

    “这江山归不归你，我无能为力！但我可以提醒你一点，来日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恐怕要保不住长空飞霞的时候，不必固执，放手就好！”

    夏浩阔听得莫名其妙，但他再问，复仇也只是一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在复仇眼里，夏家虽然坐拥一国，且掌握江湖大势，但彼此间其实毫无亲情可言，无非利害相关！

    不过古往今来，莫说帝王之家，就是寻常的富豪家中，同室操戈，反目成仇的事，难道少见了

    可其实命运就如屠夫，这群手足血亲就像一圈肥猪，无论你怎么躲，只要够肥了，你就绝对逃不掉……




83、人性变质情自泯
    假如有机会面对老天爷，我什么也不要，只会给他个嘴巴。因为我相信也只有这样，最起码先出气了——

    夏浩阔和骆云仙也终于完婚了，信持公来告别，不过他此番回到东海便会辞官，然后回来一家团圆，安度余生！

    不久，阮盛文、阮柔和信婉茹也来了。阮盛文自然是为了看玉蘅，信婉茹则是被无奈拉来的。

    至于阮柔，她来主要还是为了夏冰妍！只有她是唯一明白夏冰妍心意的，到如今日子也不算短了，夏冰妍的痛苦悲戚，她全都看在眼里，心里也很为好姐妹难过！

    今天阮柔来，就是借机找复仇。但复仇对她找自己，一时间还真感到摸不着头脑了！

    凝视了他好一会儿，阮柔才缓缓开口：“你也不用这么防着我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你表姐，赵屹不近，你也不远！而且，其实我也一直觉得他需要受点教训比较好……”

    复仇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因为她这么说恰恰也表明了的确不是单纯为了看望自己而来！

    阮柔与他四目相对，苦笑声：“你和小时候还真是一点都不一样了！我还记得，你三岁生日的时候，我爹带着我兄妹去你家，每个人都抢着抱你，你当时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轻啜口茶，复仇淡淡说：“用过去强调彼此关系并不聪明，只能更突显彼此此刻的陌生！”

    阮柔听了心里不禁感到丝悲伤！因为她不否认这一点，事实上她之前的确就已经有过怀疑！但直到事实公开，她也只是觉得复仇是表弟，当年的秋哥儿！但当年的秋哥儿，自己和表弟有多熟真没有！

    如果不考虑所谓的“血浓于水”，其实彼此恐怕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我来的确是有事想问你！”

    “请！”

    “你心里对冰妍究竟是怎么想的”

    莫名其妙！复仇心里对这个问题只有这四字感受！

    “这话问得实在奇怪！我对她会如何想或者，你认为我该怎么想”

    “她如何待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又如何……”

    “如何你对她，难道就没有丝毫感情”

    “我该对她有什么感情吗……”

    阮柔诧异的盯着他，半晌才似有所悟：“原来，你和玉……”

    “你不必误会！我和玉蘅之间也是一样的。我知道她怎么想，但如果我没有一样的想法，你觉得应该给她希望吗”

    “若是这样，你就不该让她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你。”

    “你觉得我该打跑她”

    “你……”

    “我和她之间早就把话说的清清楚楚，没有丝毫隐瞒！可是，我有什么权利逼她做什么”

    阮柔听得紧皱眉头问：“她们两个都对你一心一意，可你对她们就没有半点真情吗”

    “你想多了！也许就算我解释，你也理解不了！不过以你的立场似乎可以想的简单点，我没人性……！”

    他话里的嘲讽之意，阮柔听得出，因为自己的确是准备这样说他的！

    淡淡一晒，复仇无所谓又说：“虽然我不太明白感情到底是什么，可我们都已经是大人了！玉蘅，她自己不肯走，我又能怎样至于公主，你也该明白，她对我可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可她希望的，我给不了！说到底，我没杀她姓夏的满门，她已经该谢天谢地了……”

    阮柔听得心里念头飞转，她明白今天的复当年的信妙香必然不同！可当初的他，其实自己又真的了解吗说到底，虽然是亲戚，但彼此并非很熟悉。如果不说那么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自己今天的确连在这说话的立场恐怕都没有。

    良久，阮柔缓缓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别人的确没法体会你曾经遭受的痛苦和磨难！但无论你受到过多大的伤害，我都不觉得可以成为你伤害别人的理由！秋哥儿，你有没有想过，你心里所有的恨，最终真正伤害的人是谁……”

    独自坐在房里，复仇不用想，他当然知道满腔仇恨，最痛苦的就只有自己！

    不过，其实一切都不重要了，时间不会为了折磨自己稍微放缓，所以自己仍旧可以企望着解脱的那一天！当自己真正得到解脱之后，或许会有人感伤！但同样，时间也不会为了折磨她们稍微放缓……

    太子和五皇子的婚事，最终都未如当初彼此比排场那么热闹，轰动，结果大概只能说她们摊上了个好爹！

    道观外，是夜月色明亮，仰望如一面洁白无瑕的玉璧！

    复仇独自站在山巅，静静地感受微凉！他都能感到微凉，可见天气已经冷得可以了！

    转头看到了山路上踽踽独行，颤抖踉跄的那个身影。如果是别人，或者心情会不同，可复仇看到自己的亲姐姐，也就只是想到这寒冷她受不了而已！

    缓步走下山坡，彼此擦肩而过时信婉茹看到弟弟竟视自己如无物，心里不禁暗气，当即转头抢到他身前。

    “喂！你什么意思好歹我总是你姐姐，你就如此对我视而不见”

    复仇淡淡瞥了她一眼：“在你心里，难道不是早已认定……，或者直接说希望我已经死了”

    “你……可你不是没死吗”

    “那就是说如果我真死了，你就会高兴很多吧”

    “当然……欸你这是什么话”

    “人话……”

    冷笑声，复仇仍旧不咸不淡的语气说：“手足之情，并不适用你我之间！而我也没兴趣伪装什么重情重义，我不在乎你想说什么，你也不用介意被人拿来和我比较，否则只能让自己更不高兴！”

    的确！从小信婉茹就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弟弟！诚然，都城里一众皇亲贵族家的同龄子弟，基本上无论见没见过他，都不会喜欢他！

    因为，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永远会被拿出来把自己的无能或错误无限放大！

    而对于信婉茹而言，情形就显得更加恶劣！因为弟弟对她不是别人家的孩子，自己还要日日见到！而见到的是什么所有人都争着抢着去亲近他，宠爱他！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就算在别人眼里再好，也必然都只是他剩下的！

    作为姐姐，永远要么只能躲在角落里被所有人无视，要么即便去请求父母多一点关爱，也只能是在弟弟享受够了，才会有一丁点残余的温暖落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