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王梓钧
在此之前,土司谁都能继承。老土司一死,其子孙、兄弟、妻子、小妾、侄子往往打成一锅粥,朝廷对此大伤脑筋。
为啥说太监祸国
云南宁州本来已经完成改土归流,土同知禄俸前两年贿赂刘瑾,居然就此将汉官知州罢免,朝廷上百年心血付之东流。禄俸随即勾结弥勒州土司,两个州同时发生叛乱,前不久刚刚平定下来这事儿文官绝对做不出来
田秋的大哥叫田谷,现任曲靖府通判,乃是该地的三把手。
他设宴款待诸生和秦把头,脚夫和书童们,也被送去酒食好吃好喝。
王渊借给田秋的五两银子,不但当即返还,还回送给王渊两条沾益火腿。这是当地土特产,即后来的宣威火腿。
在曲靖逗留两人,众人再度进发,于七月中旬抵达昆明,此时距离乡试开考还有二十天。
秦把头带着脚夫们告辞了,卸货之后,修整几日,他还要运送滇盐回贵州。
云南贡院所在地,即后世云南大学的东陆园一带。这是弘治十二年新建的,老贡院太过拥挤,已经无法满足明代中期的科举需求。
贡院附近的街道,全部临时改名为“青云街”,取平步青云之意,全国各地都是这样操作。
图个吉利嘛。
吉利之后,房租暴涨。
反正房屋有限,你爱住不住,有的是人租下来。
王渊这一伙生员,加上田秋在内,顺利走到昆明的只剩十二人。
进城之后,他们直奔青云街。发现几乎家家都贴着红纸,红纸上写有“独占鳌头”、“魁星高照”、“安寓秋元”等吉利话,都是用来招揽生员租客的。
一问价格,尽皆咋舌。
距离贡院越近,房租就越高。挨着贡院的几栋房子,单间月租喊价十两,房东可免费三餐和热水。
便是距离最远的街尾房屋,单间月租也在三两以上。
贵州生员到云南赴考,往往还带着书童,一租就得租两间,根本不是贫寒士子所能承担的。
“诸位学友,我就不在青云街租房子了,住客店要便宜得多。”一个叫张赟的生员说道。他出生于小康之家,带不起书童,更租不起房子。
客店远离贡院,而且嘈杂不堪,不是寓居待考的好地方。
至于为啥客店不建在贡院附近,因为贡院位置远离集市,而且乡试三年一考,在这边开客店就等着倒闭吧。
张赟刚刚讲完,又有一个生员说“我也搬去客店住。”
缺钱的就这两人,王渊当即掏出银子,塞给他们说“两位学友若是手头不便,我可以资助一二。贡院这边清净优雅,温习书本要方便得多,都从贵州走到云南了,还在乎多出几两银子”
两位生员想了想,还是把银子收下“若虚兄恩德,在下感激不尽,他日必有回报”
“谈何回报我等皆为同乡,应当互相帮助。”王渊笑道。
王渊不是宋公子那样的冤大头,他纯粹在收买人心而已。只需几两银子,就能让两个生员心怀感激,还能让其他生员对他印象更佳。
而且“青云街”到处是生员,随便哪个聊天时谈起,王渊仗义疏财的美名都能传扬出去。
李应、越榛、邹木和田秋等人,虽然也没把银子当回事儿,但他们只会帮助关系好的。眼见王渊居然资助同路生员,他们也不会多想,反而觉得王渊此人值得深交。
接下来便是选房。
诸生没有找距离贡院最近的房子,只少走几步路而已,房租便贵出一大截,住那种地方才真是冤大头。
不过嘛,愿意当冤大头的还真多,据闻住得离贡院越近,就越能沐浴魁星之气运。而且还说得有理有据,因为那几套房子,每年都要考中十多个举人。
全是废话,能住得起十两月租的单间,自然非富即贵。而云南和贵州文风不盛,家里越是有钱,获得的教育资源就越好,中举率当然也就越高,这跟住哪个地方有毛关系
“咚咚咚”
众人叩开一处民居的大门。
房主很快亲自出来,作揖寒暄几句,便把诸生请进院内,介绍道“寒舍共有三进院落,已经租出去几间房,自家也要住一些。现还有五间房可以出租,临街院落的房间,月租三两五钱;里进院落的房间,月租正四两。免费供应热水和三餐,每餐一荤一素一汤。还可以帮忙照料驴马,但牲畜的喂食需要自费。”
“只有五间房了吗”王渊问道。
房主笑着说“诸位相公是同乡吧怕是住不到一起。现在离乡试只有二十天了,青云街的房子已经租出去不少,每家都只剩下几间空房。”
王渊回头问道“谁看上这处房子的,自己去选一下。”
诸生皆言“若虚兄应当先选,我等挑剩下的即可。”
“那我就不客气了。”王渊直接挑了里进的一间。他虽然出手大方,但该省还是得省,跟周冲凑合着住一间房即可。
剩下四间,分别被越榛、田秋、邹木,以及邹木的书童租下越榛的书童患病,没有跟来贵州,田秋的书童直接被土匪砍了。
就在周冲扛着行李进屋时,隔壁房间走出个生员,抱拳道“在下罗江,字孔殷,嵩盟州人士。”
这家伙看来是有钱人,嵩盟州就是未来的嵩明县,离昆明非常近。居然提前二十天来贡院,而且还租青云街的房子,纯属钱多了烧得慌。
王渊回礼道“王渊,字若虚,贵阳人士。”
王渊的神童之名,显然还没传到昆明。罗江只是出于礼貌,瞎扯道“原来是王朋友,不知阁下所治何经”
“礼记,”王渊问道,“罗朋友呢”
罗江笑道“春秋。”
好吧,你牛逼,王渊不想再说话。
罗江见王渊身上刀弓具备,好奇道“贵州士子都能文善武吗”
王渊说道“赴考路途三四千里,不得不习武防身。”
周冲正好出来搬东西,突然炫耀一句“二哥在路上可是杀了不少土匪,还射杀海捕令上的匪首,领到赏银一百两”
好吧,你更牛逼,轮到罗江不想说话了。
072【对上频道】
房间还没收拾妥当,李应等人已经来到里进院落。
李三郎先是跟罗江寒暄几句,便扯着王渊的袖子说“走,若虚,今晚去酒楼庆祝一番。”
“庆祝什么”王渊问道。
田秋笑道“当然是庆祝活着走到昆明,而且还全手全脚,能够正常参加乡试。”
“哈哈哈哈”
越榛和邹木跟着大笑起来,这个梗只有贵州士子才懂,作为云南人的罗江很难理解。
“嘎”
估计是闲他们太吵闹,院子对面的客房,突然有人推开房门。
一个书童打扮的家伙,板着脸说“且安静一些,我家公子正在温书。”
这态度和语气,让李应非常不爽,当即指责道“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命令我等生员”
“哼”
书童不屑多说,直接把门关上。
王渊笑道“看来这位朋友很富贵啊,书童居然也穿绸缎。”
罗江撇撇嘴“小人得志”
王渊问道“罗朋友认识对门那位相公”
“不怎么熟,但久仰大名,”罗江冷笑着解释,“此人名叫金罍éi,大理卫人士。十一岁就名动云南,被誉为神童,因才学优异,被推送到南京国子监读书。我刚搬进来的时候,主动跟此人搭话,他就不咸不淡回了两句,性格孤傲至极。”
越榛被书童甩脸,也感觉特别不爽,阴阳怪气道“你我乃云贵蛮夷之地的士子,不能跟国子监监生相比,人家自有高傲的本钱。”
罗江低声说“确实如此。我听人说,金罍在南京国子监,颇受祭酒赏识,一身才学惊人,而且治的还是尚书。其他四经他都不愿学,似乎只有尚书才能显出他的本事。”
尚书是公认五经当中最难的,没个好老师教导,你连读都读不通。本经治尚书者,属于诸生鄙视链最顶端的存在。
王渊还好,本经为礼记,至少可以鄙视一下治诗经的。
“走吧,吃酒去,别跟这等妄人一般见识,”邹木不想跟人起争执,又对罗江说,“罗兄也一起去吧,今天李三郎做东。”
等诸生离开院落,金罍才猛然推开窗户,负手而立,看着院中的桂树久久不语。
金罍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历史上,他是今年云南乡试第一,明年的会试第二十七名。
全国第二十七名啊,换谁都可以牛逼轰轰
可惜此君恃才傲物,不善于跟人打交道。历史上,他因才学出众,没几年便升大理寺寺正正六品。结果混来混去,到正德末年居然混成太常寺典薄正七品,足足降了一品两级。
从其出身来看,国子监生,堂堂进士,可谓根正苗红。走的又是五寺路线,地位雍容清贵,躺着也能升迁啊。
结果混成那副模样,绝对是人嫌狗弃的存在。
又是十余日过去,诸生皆在房中温习书本,偶尔结伴出去吃喝一顿。
青云街的生员越来越多,很快就把房子租完了,后来者只能去住嘈杂的客店。
没有文会、诗会啥的,一个个都忙着应考,哪有此等闲心只有等张榜结束,落榜的灰溜溜离开,中举的才欢天喜地搞文人聚会。
至八月初一,可以办准考证了。
诸生一窝蜂的跑出去,金罍这才来到院中,令书童将桌案搬至树下,他坐那儿独自喝酒赏桂花。
“世人种桃李,皆在金张门。攀折争捷径,及此春风暄。一朝天霜下,荣耀难久存呃”
金罍念的是李白咏桂,说什么桃李媚俗,桂花清雅高洁。那意思吧,考试诸生皆为庸俗之徒,只有他金罍属于高洁之士。
结果念到一半,王渊突然从房中走出,金罍端着酒杯傻愣愣坐在那里。
王渊抱拳笑道“金兄兴致不错啊。”
住在同一院中半个月,两人也有过短暂交流,但只限于打招呼的程度。
金罍虽然恃才傲物,但基本素养还是有的,抱拳还礼道“王朋友怎么没去领浮票”
浮票,也叫结票,就是准考证。
写有考生基本信息,还标注了座位号,考试时不但凭票入场,还得贴在卷子上一并上交。
王渊见树下没有板凳,便一屁股坐在桌案上,自来熟的捡起桂花糕,边嚼边说“我又不傻。今天刚刚开始领浮票,肯定挤满了应考生员,排队也得排半天。”
“确实。”金罍点头说,他也打算改天再去办准考证。
不过王渊刚才的举动,让金罍无比嫌弃。居然坐在桌案上,而且拿起糕点就吃,简直有辱斯文
金罍不再说话,他有精神洁癖,除非能入其法眼,否则他都不愿交流。
王渊也没说话,把一块桂花糕吃完,又拿起金罍的酒壶,仰脖子直接倒进嘴里。嗯,酒壶没有沾到嘴巴,王二郎还是很讲卫生的。
“粗鄙之人”金罍心里嘀咕一句,好歹没把这话给说出来。
王渊拍掉手上的糕点碎屑,起身回到屋内,再次出来时手里提着一把刀。
“你欲作甚”金罍猛吃一惊,吓得从凳子上蹦起来。
王渊懒得理他,自顾自练习刀法,他已经两个月没耍刀了。
金罍发觉自己失态,整理衣襟重新坐下,一脸从容的继续喝酒赏花。偶尔也朝王渊那边瞟几眼,但没啥好看的,因为王渊的刀法很丑。
来来回回,就是劈、砍、撩、挂、挑、拦等几招。有时也将基础招式结合,搞出简单的连招,反正跟花哨漂亮沾不上边。
只有真正的行家,才能看出王渊的刀法有多可怕。
招招奔着致命部位,一刀过去非死即残。而且他出刀很稳,速度极快,变招从容且诡异。只那变招就能吓到老手,这跟哪种刀法无关,纯属王渊对刀的控制力惊人,出刀那么快准稳,居然还招招留有余力。
金罍回云南已经一个多月,也不怎么跟人交流,此刻忍不住问“王朋友是卫所子弟”
王渊没有回答,足足练刀一刻钟,才停下来说“吾乃蛮夷子。”
“呃”金罍被噎得不行。
“哈哈哈哈,说笑而已。”王渊爽朗大笑。他也有些看这人不爽,今天又听到那首咏桂诗,忍不住特意出来捉弄一番。
金罍唤来自己的书童,把残酒剩糕全都拿回房去。本欲转身离开,又忍不住回头问“你们这帮贵州士子,舞刀弄剑的,犹如粗野武人,就不能好生安心读书吗”
王渊反问“你从南京回昆明,走的是哪条线路”
金罍答道“逆长江而上,走泸州下昆明。”
王渊笑道“或许你可以试试,从昆明到贵阳,走东入湖广那条驿道。”
“有什么区别吗”金罍问。
王渊解释说“你走的是川滇黔线,从唐宋就不断建设,相对平坦开阔一些。而且还是西南三省最重要的茶马商道,土匪可不敢太嚣张,换成滇黔线你去试试”
金罍稍微听懂了“贵州土匪还敢杀害生员不成”
“你觉得呢”王渊笑着说。
金罍明显不信邪“等考完乡试,我就走贵阳回南京”
“祝君好运。”王渊说得诚恳无比。
金罍出身于大理豪族,家中世代经商,钱多得能把王渊砸死。他自己又天资聪慧,十一岁便道试第一名,又被推送到南京国子监学了七八年,家里斥巨资为他聘请南京名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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