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王梓钧
然后他们就郁闷了,解元王渊十五岁,亚元田秋十六岁。属于四百名贵州考生当中,年龄最小的两个
众人皆来道贺,二人不断还礼。
最后,田秋朝王渊拱手笑道:“若虚兄,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王渊笑着回应。
李应自己虽然没考上,但此刻与有荣焉,搭着王渊的肩膀大喊:“贵州解元在此,与我是同窗好友”他又搭着田秋的肩膀大喊,“贵州亚元在此,也是我的好友”
一个认识李应的士子,突然促狭道:“李三郎,你的两位好友考中解元、亚元,你怎么连副榜都没进”
李应顿时尴尬不已:“失误,此乃失误,考第一场的时候我没睡好。”
“哈哈哈哈”
诸士子大笑不止。
“嚯”
就在此时,云南榜下,也发出一阵惊呼。
巨婴才子金罍,毫无悬念,考中了云南乡试第一名。
“咚咚”
几个胥吏敲响铜锣,来到王渊与田秋跟前,一边道贺,一边给他们戴大红花。
这并非什么惯例,纯粹是胥吏想讨彩头。而且胥吏内部有分配,能给解元和亚元道喜的,都是衙门里最有地位之吏员。
“解元相公请上马”一个胥吏弯腰笑道。
王渊也不矫情,翻身跨上马背,由胥吏牵马前往租住的房子。
田秋也被请上马,胸前还戴着大红花。
其他没有能耐的胥吏,只能找其他的新科举人。就连邹木这个第十八名,也被几个胥吏围着戴大红花,欢天喜地簇拥着前往住处。
此时此刻,昆明城里的老百姓,也有无数跑来凑热闹。
甚至还混进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儿,她们提着竹篮站在街边,朝骑马路过的新科举人投花掷果。
金罍是最受关注的那个,一来他是云南人,有着本地优势;二来他白净俊俏,端的翩翩佳公子。姑娘们的鲜花水果,一股脑儿朝金罍身上砸去,街边不时还传来阵阵娇笑声。
王渊和田秋都是黑小子,不怎么讨姑娘们喜欢。
这么说吧,贵州士子全都黑得很。从贵州走到云南要一两个月,风餐露宿、日晒雨淋,长得再白净也给你晒黑,至少还要休养一个月才能恢复本来肤色。
金罍家里贼有钱,提前半年从南京回乡,提前一个月住进青云街,他那皮肤比姑娘们还白嫩。
“你也中解元了”金罍骑在马上,看着王渊颇为惊讶。
王渊反问:“不可以吗”
“有些意外。”金罍对王渊的观感很不好,觉得对方就是一个粗蛮武夫,没想到这武夫居然能考第一名。
王渊笑道:“人生处处皆惊喜,意外的事情多着呢。”
金罍说道:“我突然想看你的经义答卷。”
“有机会的。”王渊说道。
放榜之后数日,举人文章便能流传民间。有些提学官会主动传播,甚至亲自编集乡试录,这个虽非政绩,但能在任职地区留下美名。
而民间的印书坊,也会把这些文章整理出版,并且请来当地名儒做批注点评。
胥吏们一路吹吹打打,簇拥着举人回到住处。
青云街几乎每栋房子,都有租客成为举人。而房主会把信息记录下来,下次乡试招租,能够提升吸引力。
王渊、金罍、田秋和邹木,四人一路走得很近,身后跟着无数百姓和落榜生员,最终在租屋门前停下,把众多看客惊得下巴掉满地。
两个解元,一个亚元,一个普通举人,竟然住在同一套房子里
“哈哈哈哈”
他们的房主已经笑开花,甚至连三年后的招租广告都想好了:“同科四举,一寓三元”
这处地段不是特别好,月租只收三四两。但下次乡试,房租必然涨到十两以上,甚至还有可能供不应求。
带头的几个胥吏,突然吩咐手下说:“把大门拆了”
房主立即反应过来,高兴道:“对,快把我家的大门拆掉”
不但要拆大门,还要砸开门墙,换一个更阔气的新门。
周冲早已兑换了十多贯铜钱,此刻用衣服兜着,抓起铜钱喜滋滋的分给胥吏们。还剩下一些,他抓起来往人堆里撒,附近看客纷纷争抢。或许只能抢到几文钱,但兆头好啊,兴许今后便能走大运。
金罍很快反应过来,对自己的书童说:“铜钱呢”
“啊,我忘了。”书童连忙跑回房去拿钱。
田秋和邹木的书童也在撒钱,金罍的书童随后便至,门前大街上到处都是钱币。
甚至房主也加入进来,他今天特别高兴,一口气撒出好几两。
李应突然笑着对金罍说:“你怨我砍断桂树枝丫,真是狗咬吕洞宾,那叫折桂懂不懂你能考中解元,还有我的一份功劳”
“折桂”意指乡试第一,也寓意高中状元,还真他娘能对上。
金罍虽然心高气傲,但今天是特殊日子,他居然朝李应抱拳作揖:“多谢李兄”
房主猛然醒悟:“原来用刀砍断桂树枝丫,便能考出两位解元、一位亚元”
此言被旁人听去,很快传遍昆明。
三年之后,青云街每套房子,房主都要提刀砍桂树枝,院子里没桂树的就立马栽种。而应考生员,也会提刀砍下一两枝,只盼此举能够带来好运。
人人都砍,桂树光秃秃不说,果真诞生无数解元和亚元没办法,名列前茅的考生,基本都住在青云街,总有一两个能够“折桂”。
这成了云南乡试的传统,在贵州自开乡试之后,又传播回贵州那边。
此后数百年,云贵两省乡试,一直都沿袭下来,甚至成为当地的科举风俗。
075【刘家饭菜颇香】
晚间,谢绝无数宴请,王渊留在院内吃饭。
金罍、田秋也是一样,上午热闹半天,下午又跟前来拜会的士子交流,整个人都已经烦得快不行,哪还有闲心跑去跟人赴宴
房主得知他们晚上不出门,立即让厨子准备丰盛晚餐,还把跟王渊一起赴考的贵州诸生都请来。
越榛、罗江、张赟三人挨坐着,他们都是这次的副榜贡生。特别是越榛,贵州副榜第一,如果正榜当中有谁被查出作弊,又或者犯事被剥夺功名,他立即就能扶正当举人
正统朝以前,副榜贡生又称副榜举人,可以去京城参加会试,但不能参加殿试,考中副榜进士也可以去做官。
历史上,因为举人越来越多,嘉靖皇帝后来做了改革。副榜贡生不能再参加会试,可以选择去国子监读书,也可以等着分配末流佐官,拥有直接报考下次乡试的资格上一章资料有误,已经改正。
也即是说,正德朝的副榜贡生,明年还是能进京赴考的,不过没有机会见到皇帝,考得再好也比不上三榜进士。
“我打算去国子监读书。”张赟说道。
越榛问道“明年参加会试否”
副榜贡生一旦参加会试,此生便与正经举人、正经进士无缘。考得再好,也只能当末流佐官,基本就是县丞、主簿、典史、教谕这类职务,这辈子能做知县属于祖坟冒青烟。
“当然要去会试。”张赟已经认命,家里没钱供他瞎折腾,能当上一县典史就已知足。
张赟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毕竟副榜贡生也不好考,跟举人名额成正比。贵州今年只有四个副榜贡生,下次再考乡试有可能连副榜都不能进。
越榛又问罗江“孔殷兄呢”
罗江笑道“我去国子监读书,三年之后再考,还考不中就继续考”
历史上,罗江三年之后学业大进,以监生身份中举,次年又高中进士,并且还考了个全国第三十名。
“我跟孔殷兄一样,也去国子监读书。”越榛笑道。
越榛和罗江都是不信邪的,跟乡试死磕上了。反正他们家里有钱,就算考个一二十年,也要考上正正经经的进士,仕途就相当于张赟的奋斗终点。
酒过三巡,房主让仆人端来文房四宝,恭敬道“诸位相公能寓居寒舍,实乃鄙人三生有幸,还请不吝墨宝,以励后来士子。”
金罍今天心情大好,也不推辞,提笔就写下一首诗。而且是草书,笔走龙蛇,这字儿就不是王渊能比的。
“我不会作诗。”王渊道。
房主躬身赔笑“王相公说笑了,贵州士子早已传出,王相公乃贵州神童。就在今日,竹石、论诗和临江仙已经传遍昆明城。”
王渊解释道“我跟授业恩师有过约定,诗词乃小道,今后不会再碰。”
“原来如此,”房主以为他在推脱,只能说道,“那请王相公随便写两句。”
“那我就写两句。”王渊笑着提笔。
等王渊把字儿写完,房主哭笑不得。他姓刘,王渊写的内容是“刘家饭菜颇香,诸生可以一试。”
金罍扫了一眼,不由发笑。
一来王渊写出的内容不着四六,二来王渊的书法也让金罍鄙夷王渊现在只练过欧体楷书、赵体行书和台阁体。欧体用来打基础,赵体考试拟草稿,台阁体当然是写正式答卷。
王渊把台阁体练得有模有样,但不适合用来留墨宝,这次写字儿用的是赵孟頫行书。只能说,不难看。
房主很会做人,便是那些落第士子,他也跑去逐一求墨宝。
就连李应都写字儿了,内容为“王二郎所言极是,刘家饭菜确实颇香。”
房主已经无力吐槽老子又不是开酒楼的
墨宝不能白留,房主还送来润笔费,都是封好的银子。
等王渊回房拆开,发现竟有十两之多。等于他在这里白住一个月,还能赚回来几两,不过其他士子的润笔费肯定更少。
房主也不吃亏,解员留下的墨宝,转手一卖都有得赚。当然,今科解元具有时效性,越早出手就卖得越贵,到明年估计就没人买了,除非王渊再次高中进士。
这房主是要做长久生意,多半会将墨宝裱起来。
金罍醉醺醺回到自己客房,对书童说“你去打听一下,那个王渊被誉为神童,究竟在贵州写过什么诗词。”
书童立即抄起纸笔,跑到邹木房中打听。
至于为啥找邹木,因为邹举人最好说话,跟谁交流都没有架子。
片刻之后,金罍对着三首诗词,仔细品味良久,慨叹道“果真神童,吾自愧不如也。竹石风骨自现,论诗豪气纵横,临江仙更是不输宋词。这首临江仙写得太妙了,若是不知情者,还以为出自大儒名士之手,他小小年纪怎能做得出来”
“咚咚咚”
书童突然站在门外禀报“公子,老爷来了”
金罍立即放下诗笺,出去迎接道“父亲,你怎来昆明了”
其父名叫金万川,秀才身份,考了几次乡试没中举,便安心回去打理家族生意。以明代的审美,这家伙还是中年帅哥,须髯打理得又顺又滑。
金万川满脸笑容“你让为父别跟来,为父也不便打扰。算着日子,也该放榜了,所以就来看看。”
其实,金万川半个月前就到了,害怕打扰儿子备考,一直住在自家分号昆明分公司,直至此刻才来跟儿子庆祝。
金罍笑道“不负父亲重望,侥幸得中解元。”
“吾儿乃金家千里驹,考中解元正在预料之中。”金万川笑得合不拢嘴。
父子当即二人庆贺一番。
金万川突然说“为父打听过了,云南亚元张仲奎年方十八,尚未定亲。等鹿鸣宴之后,你陪为父一起去拜会,看看这张仲奎究竟人品如何。”
金罍问道“父亲想把二妹嫁给张仲奎”
金万川笑道“何止是我,好多都想招他为婿。你也差不多,这次高中解员,金家门槛都要被提亲的踏烂”
金罍突然说“父亲若为二妹择婿,不如选今科贵州解元。”
金万川鄙视道“贵州十多年没出进士了,便是解元又如何,他还能考中进士不成大理金氏家大业大,金山银海,缺的是官场之人。招一个贵州解元做女婿,他这辈子都只是个举人,能给金家带来什么好处”
金罍觉得父亲很庸俗,读书人的事情,怎能用金钱和利益来衡量
但毕竟是父亲,不可当面反驳。金罍拿出那三张诗笺“父亲且看。”
“好诗啊,这是吾儿近来所作”金万川毕竟当过秀才,基本的诗词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金罍摇头道“贵州解元王渊所作,而且此人今年十五岁。观其才学,前程不可估量,当为二妹之良人也。”
“那我再打听一下。”金万川还是不相信贵州士子能中进士。
而且,金万川太相信自己儿子的能耐,笃定儿子今后能够做一方大员,便是普通进士他都有些看不上了。
却不想想,自家儿子是啥性格
历史上,多亏嘉靖朝大礼议。
金罍得罪的那些人,在大礼议当中或死或贬,金罍反而因为不合群,被认为是嘉靖皇帝的支持者。
于是乎,金罍被嘉靖升为贵州左参政,此后一辈子都没能再升官。
这货在贵州待了多年,认为无法施展才华,干脆选择辞官回乡,跟流放到云南的杨慎成为至交好友这两位都是公子哥,都神童才子,都仕途不顺,谈得来实在情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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