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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王梓钧

    金罍使出全身力气,这次终于把弓拉开,但也只能拉到六分满。“嗖”的一箭射出,差点命中报靶员,将报靶员吓得趴地上直哆嗦。

    “哈哈哈哈”

    沐公爷开心到极点,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拍打席案。他笑了好半天,终于指着王渊问:“那个贵州解元,你怎么不射啊”

    王渊答道:“胜之不武,没啥意思。”

    “看来你真会射箭,”沐昆乐呵道,“此乃一番射,不比输赢,随便射吧。”

    一番射属于试射,不计成绩。

    只见王渊抬臂挽弓,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七斗弓拉如满月。

    “咻”

    一箭射出,距离靶心三寸。

    这并非王渊射得不准,而是每把弓都有差异,必须通过试射来进行调整。

    “好射”

    众举子齐声喝彩,王渊终于为他们找回一点读书人的面子。

    沐昆略微吃惊,好奇之余,又仔细打量王渊。

    “呵呵。”左布政使魏英讥笑两声。

    右布政使丁养浩问:“魏兄之前在贵州总督军务,认得这位解元”

    魏英不由笑道:“此子早已名满贵州,文武全才,屈屈射箭能奈他何”

    其实魏英笑不出来,王渊当年给他献策,造谣逼迫安氏出兵。这计策堪称绝妙,结果朝廷和地方都拖后腿,导致贵州叛乱现在还没平定,他这个贵州总督反而被贬来云南当布政使。

    沐公爷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渊答道:“王渊,字若虚,贵州宣慰司人。”

    “可是卫所子弟”沐公爷又问。

    王渊答道:“世代务农。”

    沐公爷虽然住在云南,但并不歧视贵州人,他的爵位可是黔国公,贵州乃他名义上的封地。如果王渊回答自己出身卫所,沐昆肯定非常高兴,因为当兵的是自己人啊。

    可惜,王渊来一句“世代务农”。

    把四支箭全部射完,一番射试射才算结束,随即进行二番射、三番射正式比赛。

    金罍很快就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用力太大,还是羞愧难当。试射四箭,正射八箭,箭箭都在公开处刑,给人留下无数笑柄他射箭时,报靶员甚至不顾礼仪,每次都跑到场边远远躲避。

    反观王渊,从试射第二箭开始,便箭箭命中靶心,八箭射完都不带喘大气儿的。

    就连跟着沐昆一起来的公府侍卫,此刻都露出惊骇敬佩之色。他们也能用七斗弓准确射击,但这是连续十二箭啊,居然一箭都没有射歪

    上耦射毕,王渊获胜。

    两位亚元组成中耦,一脸无奈来到射位。

    云南亚元是昆明本地人,连三斗弓都拉不开,只能换一斗弓射击。

    田秋怎么说也是贵州士子,力气还蛮大的,能把三斗弓拉满。他瞄准靶心,弓如霹雳,箭矢直奔场边的报靶员而去。

    我操

    报靶员连忙闪避,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老子已经躲这么远,你居然还能射过来,诚心的吧

    公府侍卫哈哈大笑。

    沐昆却不怎么开心,因为王渊让他感到膈应,感觉被人按在地上狂扇耳光。

    等到三耦六举人全部射完,沐昆突然站起来,指着王渊说:“你我比试”

    这也是遵守周礼的,主宾结耦对射。

    王渊作揖笑道:“沐总府请”

    沐昆脱下左臂衣服,露出健壮的肱二头肌,呼道:“换一石弓”

    “可也。”王渊奉陪到底。

    王渊的力气一直在变大,如今拉一石弓已不太吃力。他挽弓如满月,试射一箭,接近靶心一寸左右。

    沐昆早就习惯了自己的配弓,试射直接命中靶心。

    “好”

    众侍卫大声喝彩。

    四箭试射很快完毕,正式比赛开始。

    又是连续八箭,沐昆和王渊各自命中靶心,这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叹不已。挽一石弓者可称虎力,整个云南都找不出几位,眼前二人居然拉弓如同吃饭般简单。

    “主宾皆中,不分胜负”报靶员喊道。

    沐昆还真就不信邪,喝道:“再来一番”

    王渊笑道:“沐总府,三番已毕,再射不合礼仪。”

    “恁多废话,再射”沐昆气呼呼说。

    王渊搭箭射出,手臂隐隐酸痛,但还是准确命中靶心。

    沐昆同样在强撑,一石弓本就难以拉开,更何况连续射出十二箭。他现在双手都在发抖,奋力射出一箭,距离靶心四寸有余。

    王渊笑了笑,再射一箭,距离靶心五寸。

    “不用你让着我,”沐昆气得把弓一扔,“老子输了”

    王渊拱手道:“承让。”

    沐昆感觉颜面扫地,拂袖欲走,突然停下看向箭靶,随即莫名其妙大笑,指着王渊说:“哈哈哈,你小子可以啊。明天来我府上,老子专门设宴款待。”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左右布政使,特意补充一句,“你可以走正门”

    二位布政使脸色不悦,也懒得跟这厮纠缠。

    三司官员都被逼着走沐府侧门,而王渊一个举人却能走正门,既是在给王渊面子,又是在落文官颜面。

    为啥要给王渊面子

    因为最后一箭,沐昆离靶心四寸,王渊离靶心五寸,后者很有可能是故意射偏的。

    王渊表达了两层意思:第一,我能指哪射哪,你就别跟我比了;第二,我不想赢你,给你留足情面,顺着台阶就下去了吧。

    沐公爷本就不是傻子,只不过从小丧父,少年时又被文官坑了,性格变得非常叛逆而已。

    既然王渊给足了面子,他正好就坡下驴,而且不损其英明。对外可称自己器重王渊武勇,跟是不是读书人无关,临走时顺便再拿左右布政使撒气。

    而王渊的一番表现,也为新科举人保住脸面,否则今天在场的读书人必定斯文扫地。

    “若虚兄真乃神射也”

    众举人纷纷前来结交,就连金罍这等孤高之辈,也对王渊心服口服在拥有共同敌人的前提下,同类很容易抱团亲近,沐公爷就是那个敌人。




079【谢师】
    鹿鸣宴结束,巡抚、布政使等官员便起身离开,只剩下参与乡试的帘內官。

    吏员们一拥而上,把祭祀孔子的牲品抢走,接着又争抢堂内的残羹剩酒。此为抢宴,如果家里有学童,会专门带回去给学童吃,传说能变得更加聪明好学。

    王渊和金罍作为两省解元,他们吃剩下的食物,成为吏员抢宴之重点。甚至差点因此打起来,最后在主考官的呵斥下,才终于能够和平分配。这也是朝廷明令禁止抢宴的原因,太有失体统了,简直在丢朝廷的脸面。

    主考官文澍移座主位,副主考邹教授坐副位,各房的房官分列左右。

    王渊拿出自己的挚仪,也就是红包,分别放在主考和副主考的桌上。然后退回堂中,与诸位举人一起拜座师,按礼下拜,也即跪拜。

    当初考生员,王渊都没跪拜过席书,只在拜师时跪过王阳明。

    有些别扭,但无所谓,文澍都已经快八十岁了,给老先生跪一跪又何妨若主考官是个年轻人,王渊估计更加尴尬,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跪下。

    文澍已经闲居几十年,今天被众多士子跪拜,他老怀大慰道“诸君,云贵两省文风不盛,汝等虽考取举人功名,但还应加倍努力才是。老朽没有别的愿望,只求明年春闱,云贵能出五个进士”

    在过去的几届会试,云南每次能出两三个进士,而贵州则一个都没有。

    文老爷子祝愿明年出五个进士,绝对属于殷切希望,真真盼着两省文教能够兴旺起来。

    “谨遵先生教诲”举人们再拜。

    今科举人有好几十个,文澍也不便多说,否则就要耽误时间。

    举人们随即分开拜房师,即把自己的卷子推荐给主考的房官。同样必须下跪,同样要给红包。

    王渊的房师姓谢,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教谕。

    王渊刚刚跪下,谢教谕就将他扶起来,爽朗笑道“无需多礼,若虚年少得志,切记不可忘形。六年前,我也荐中一个贵州亚元,但他现在都没能考取进士。云贵两省士子很难啊”

    “学生谨记。”王渊说道。

    谢教谕又问“若虚明年要进京赴考吗”

    王渊回答说“打算一试。”

    谢教谕诚心建议道“其实更稳妥的法子,是以举人身份入国子监读书,又或者前往江南之地拜师求学。努力苦读三年,等到学业大进,再去京城赴考也不迟。明年就参加会试,很可能浪费半年光阴。”

    王渊听出对方的好意,拱手道“学生还是想去试试。”

    谢教谕笑道“少年人有志气是对的,去京城考一考,见见世面也好。”

    “学生正有此意。”王渊说道。

    明年就去会试真没啥大问题,如果考得不理想,即便中试也能选择不受。就像你的志向是清华北大,只考个普通一本出来,回去复读了再考便是。

    这种骚操作,普通人不敢,因为三榜进士也很难得啊。

    但不乏有自信之人,比如北宋宰相章惇。他第一次考中进士,因为侄子中了状元,章惇感觉特别羞耻,主动放弃进士资格,三年之后又考中进士。

    而明清时代,如果你的进士名次不理想,还可以参加“馆选”考试。成绩优秀者,将被钦定为翰林庶吉士,跑去翰林院进修学习,三年期满可到六部实习,今后有很大几率进入决策层。

    谢教谕又拉着王渊说了一阵,这才依依话别,接受下一位举人的拜谢。

    门口有布政司的吏员,王渊过去登记画押,便领到进京赶考的车船费。足足十两,看似很多,其实不怎么够用。实在是云贵距离京城太远,要走好几个月才能到,加上沿途吃住非常耗钱。

    在回去的路上,金罍主动说道“若虚兄,今日多谢了”

    “没什么。”王渊笑道。

    金罍摇头感慨“乡射之礼,差点斯文扫地。”

    王渊安慰说“不是哪里都有黔国公,今后肯定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你额头的伤无碍吧”

    “还好。”金罍下意识捂着额头说。

    田秋跟上来问“若虚,你明天真要去国公府”

    王渊好笑道“若是不去,岂非不给沐公爷面子”

    “我打听了一下,也知这位公爷为何讨厌读书人,”田秋颇为愤懑,“可削他爵位之人,是十多年前的阁老,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跟现今的云南三司官员有什么关系他恨得也太离谱了吧。”

    王渊想了想说“可能是害怕。”

    “害怕”金罍有些不解。

    王渊解释道“害怕再被削爵。他飞扬跋扈一些,又手握云南重兵,朝廷自然怕他谋反,自然不敢再提削爵之事。甚至他这么胡来,还能给朝廷留下既定印象,让朝廷觉得沐家不是好惹的,子孙后代也不怕被削爵了。”

    金罍惊讶道“他能有此远虑”

    “你难道认为这位公爷是傻子”王渊不由笑起来,“今天的每一个举动,沐公爷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否则巡抚衙门哪能备齐各式弓箭而且他始终保持底线,没有去凌辱顾巡抚,不会影响云南的总体大局。”

    金罍默然不语,他感觉这种问题好复杂,还是读书写文章更轻松一些。

    邹木也领了路费追上来,问道“若虚兄,汝力兄,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赴京”

    王渊想了想说“肯定不能在家里过年了,最好十一月就从贵州出发,路上头疼脑热也有个缓冲时间。”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回到贵阳便十月底了,在家里休养几天,就要马不停蹄的赶路。

    好在进京路途虽远,但在贵州东部就能坐船,顺流而下进入湖广,再北走长江乘船东去,沿京杭大运河而上。一路上都有车船可坐,不像从贵州至云南,得硬生生用脚走两三千里。

    金罍说“我跟你们一起走,我倒要看看,滇黔驿道是否真那么可怕。”

    “呵呵。”

    贵州士子们干笑两声,都懒得多说什么。

    第二天上午,王渊骑马来到国公府,竟被门子呵斥“哪来的穷酸,总府大门也是你能进的吗”

    王渊微笑抱拳“昨日鹿鸣宴,沐总府邀我做客,特许我从大门进入。”

    “滚远一点”门子态度恶劣。

    “原来这就是总府的宴客之道,告辞”王渊勒马回转,周冲也朝门子恶狠狠瞪去。

    “慢着”

    一个公府侍卫突然出来,笑着对王渊说“王相公请进。”

    王渊将马儿交给周冲,嘱咐道“不用来接我。”

    侍卫将王渊领到一个小厅,笑着说“王相公稍待,公爷正在办理要事。”

    王渊等了足足一刻钟,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就连茶水都不端上来一杯,纯粹是故意把他晾在此地。

    显然,沐公爷对王渊还有怨气,昨天只是碍于面子没有发作。

    王渊居然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这是他半路上顺手买的,优哉游哉坐在小厅里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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